走到灯市街尾,打小跟在宋惟清身边的小厮称心喊了句“二爷”,宋惟清将背上的老婆婆交给了称心,吩咐他去买副质量上乘的楠木棺材装殓老婆婆的尸首。
章蕴之替老婆婆捋了捋被风吹乱的碎发,胡乱绞着手中的帕子道:“不能用楠木的,京城距离古长城八千多里路,天气越来越暖和,用石棺加冰,尸身不易腐化。还有,古长城那里日日起风沙,石棺不容易被侵蚀磨损。”
称心看向频频点头的宋惟清,宋惟清让他按照章蕴之说的去做。
章蕴之的左眼皮狂跳不止,喉咙里刚刚说话灌进了风,用帕子掩唇咳嗽起来。
想到历史上的古长城之战,眼前这个药罐子也上了前线,他在《宋少师与妻书》中,写过罪己书,陈述了他在这场战役中开门迎敌,不战而降。
熙和帝朱煦下旨抄家罢相,宋惟清身上背负三十九条罪状,这是其中最重的一条——“叛国罪”。
面前的他,十八岁。
尙有慈悲心。
慈悲到在她面前,背起了另一个女子。
姜絮乘坐的花车被逃命的人群冲翻了,萧家的仆人光顾着照看自家郡主萧晚吟,姜絮被撂在一旁,她崴了脚,坐在街尾的石墩子上,低声啜泣。
章蕴之走了片刻的神,她手里捏的帕子恰好被风吹到姜絮手上,宋惟清去讨要,一张黑脸,一口白牙,直接把本就受了惊的姜絮吓晕过去了。
姜絮的身子往宋惟清怀里栽,他转过身,用背抵住了她低垂的脑袋。
章蕴之回过神来,“药罐子,你在做什么?”
“这位姑娘被我吓晕了,章姑娘,你过来扶她,我的手有些脏,不敢碰她。”
章蕴之看到姜絮那张脸,不情不愿地走到宋惟清身边,把姜絮搂进了自己怀中,蹂.躏了她的头发一番。
凉风一吹,姜絮悠悠醒转过来,见章蕴之冷着一张脸低头看她,惊叫一声,推开了章蕴之。
姜絮畏畏缩缩地躲到擦干净了脸的宋惟清身后,娇声道∶“郎君,这位女郎的眼神真吓人,让我心慌气短。”
章蕴之白了姜絮一眼。
姜絮瑟瑟发抖,想要抓宋惟清的胳膊,被他躲闪开来。
她作势扑倒在地上,揉着自己肿胀酸痛的脚腕,两眼泪汪汪地看着宋惟清,嘤嘤哭道∶“郎君,你好狠的心,疼死了,我的脚疼死了……”
宋惟清给章蕴之递了个眼色。
章蕴之抱着胳膊,挑眉道∶“别看我,我不会治她的脚。你自己造的孽,和我没关系。”
当着章蕴之的面,他竟然背起了这位纤弱可怜的女郎,奔去街头的药王堂看诊。
这时候倒没有男女大防了,他是攥着拳头背姜絮的,没有越矩行为。
这位正直纯善的郎君,误解了章蕴之的意思。
宋姜二人暧昧的身体接触,着实刺痛她的眼睛。
夜风凉飕飕的,章蕴之打了个喷嚏,寒气侵入肺腑,加上心中有气,咳嗽得愈加剧烈。
看着救人心切的药罐子越跑越远,心里骂道:死药罐子!臭药罐子!刚才背老婆婆都没见你走得这么快,背起年轻女郎来当真健步如飞,伪君子!真小人!
她踢了姜絮坐过的石墩子一脚,犹豫是听宋惟清的话,在这乖乖等他,还是自己回家,实在是疲惫得很。
那个臭药罐子,等会儿回来要是见不到她,找她一夜怎么办?他就那么放心自己一个妙龄少女站在街上,她对姜絮是没有好脸色,要是他开口把自己一起喊去药王堂,她未必不会答应他。
臭药罐子,非得撇下她一个人,站在这里吹冷风。
渣男!渣男!死渣男!
章蕴之抱紧了胳膊,身上衣衫单薄,被寒冷刺骨的夜风舔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正在心里对宋惟清骂骂咧咧,一股热气喷上她的后颈。
药罐子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转身,想要嗔怪他几句,看到少年的飞鱼服时,大脑一片空白,脸色大变,浑身抖如筛糠。
拔腿欲跑,却被朱煦单手揽过腰身,禁锢在他怀中。
“蕴蕴,傻站着风口做什么?等我吗?”朱煦的声音低沉,唇就贴在她耳廓处,她的胸脯与他炙热的胸膛相抵。
他拥着她,孔武有力的臂膀揽上她的纤腰,迫使她踮起脚尖,章蕴之的额头抵在他的下巴处,承受他的耳鬓厮磨。
朱煦很喜欢和她这样的距离,更喜欢她软软的耳垂、如云的鬓发、红艳的嘴唇。
章蕴之身上的骨头都快被他游离的大手碾碎了,要命啊!这个疯子,还喜欢掐她,痛死了!
重拳出击。
她这套美.□□,砸在他身上,不痛不痒,反而撩拨起他的心火,心间如碧波春水荡漾,怀中的“小兽”越挣扎,越能撩拨起他的兴致和情.欲。
沈皇后给朱煦准备过司寝宫女,是个粉面桃腮的小美人,眉眼间含羞带臊,他却兴致寥寥,宽衣解带到一半,就把那司寝宫女踹下了床。
还是喜欢馒头庵里的小尼姑章蕴之,夜里被自己抱坐在膝上,教她在灯火下读书认字,她在庵堂被香火熏染,身上一股沉香味道,让他心安,也能勾起他心中最原始的冲动。
章蕴之当时年纪太小了,恐伤她身子,怕她承受不了欢爱的重量,现在也还得养几年。
章家女不能入大内,他喜欢章蕴之不错,但比起大昭江山,她要次一等,只是想把她当金丝雀一样豢养,就像自己的父皇绍安帝,把那位心爱的容夫人豢养在宋府这么多年。
臣子不能忤逆君上的意思,宋惟清是臣,他是君,宋惟清的父亲宋显能接受的,宋惟清也能接受。
朱煦胳膊上被章蕴之狠狠咬了几口,他稍稍松手,没有放她跑的意思,“蕴蕴,我替你向母后求了一桩好姻缘。”
章蕴之顺了口气,挑眉道:“宁做贫家妻,不做皇家妾。”
历史上朱煦的几任皇后没有姓章的。
“章家女做不了后宫嫔御,也不能当皇太子妃妾。”
“还有这样的好事。”章蕴之一时嘴快,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这熟悉的窒息感,这疯子的手又摸上了自己的脖颈,他咋这么欠,老掐人!还掐得老疼了!
看章蕴之小脸憋得通红,下一秒可能就要断气,他熟悉她换气的频率,手上散了力,揉搓起她嫰得能掐出水的脸。
“死变态!”章蕴之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舌头咋就这么不听话,和附魔了真话buff一样,专把心里话往外吐。
“你在用土话骂我?”
“不是,我刚刚说‘是变态’,意思是万事万物都存在无穷的变数,对于我不能做你妻妾这件事上,我就想到那句‘天道无常’,可能‘章家女不能入大内’这条规矩存在变数也说不准。”
她的脑子已经快跟不上她的舌头了,小嘴巴巴地贼能说道,先把这个疯太子忽悠过去再说。
朱煦拧巴的眉心舒解开来,他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大概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她想做自己的妃妾,迫于现实不能。
嗯,她对自己一往情深,就像自己对她一样。
他可是未来的大昭皇帝啊,帝王的偏爱,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
“蕴蕴,估计这会子宫内的传旨太监就会去你家,将母后给你和宋家那个药罐子赐婚的懿旨传达给你父母。”
“婚期什么时候?”
“明年你及笄后。”他有些不悦,章蕴之这么急切地想要知道婚期,难道她对宋家的臭药罐子有情?
他抬起了她的下巴,俯身欲要啄吻她娇艳欲滴的红唇。
腰被人从身后重重踹了一下,险些跌倒,摁在章蕴之腰背处的宽厚手掌,被一双染了蔻丹的玉手硬生生掰开。
萧晚吟一只手被素绫吊着,上面缠裹了一圈圈绷带,另一只手掰扯着朱煦的手指,两弯秀眉高高吊起,“你别弄脏了我们阿蕴,拿开你的爪子!”
立功了!立功了!
萧晚吟心里大喜,自己不仅找到了婶婶,还帮婶婶摆脱朱煦这个疯子的骚扰,回去叔叔肯定得夸她。
她把章蕴之挡在自己身后,怒目圆睁,两道寒光射向朱煦气急败坏的脸。
“叔叔已经从五凤楼下来了,你再不走,等叔叔寻到这里,骨鞭的滋味你知道的,可以打得痛入骨髓,全凭叔叔的心意。”
“我不怕,老师要打便打,你给我让开!”朱煦推了萧晚吟一下。
萧晚吟眼睛滴溜溜转着,有了个鬼主意,借着推力往旁边的墙上撞去,自己还反弹到地上,动作很多破绽。
章蕴之心下偷笑,萧晚吟的演技真烂,这墙和她隔得那么远,朱煦再大的力气,也不可能让她撞墙啊。
戏台子都搭好了,当然得接着往下演。
章蕴之扑到倒地装晕的萧晚吟身上,哭了起来,埋怨朱煦道:“晚吟本来就折了胳膊,你欺负我一个就可以了,为什么要下狠手,想撞死她吗?”
泪水顺着章蕴之的脸颊滑落,掉到闭眼的萧晚吟脸上,凉凉的。
萧晚吟不敢随便动弹,怕露出破绽,自己婶婶的心和豆腐一样软塌塌,又不能开口告诉她自己是装的。
美人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
朱煦听得挠心。
他蹲在萧晚吟身旁,想要查看她的伤势。
章蕴之用帕子盖住了萧晚吟的脸,因为她的睫毛动了,朱煦一看铁定得露馅。
“十一郎,你还不赶紧背起她,街头有个药王堂。”
朱煦剑眉横竖,黑着一张脸,抱着胳膊道:“我不背,这疯丫头是自找的,她平日没少在母妃面前告我的状。死了倒好,一了百了。”
章蕴之眼中噙着热泪,吸了下鼻子,“那我背。”
朱煦扫视着她这副小身板,还不得被高壮的萧晚吟给压坏来,极不情愿地蹲下身子,背对着章蕴之,“蕴蕴,你把这疯丫头扶上我的背吧,毕竟是表兄妹,不能见死不救。”
萧晚吟刚刚就被朱煦的话给刺激到了,满腔怒火,一直暗暗攥着拳头,满口银牙都要咬碎了,逮着这个机会,爬起身拿起旁边砖头,照着背对着自己的朱煦后脑勺,就是死亡一击。
刚低头捡起砖头的章蕴之看傻了。
萧晚吟的手速真快!这姐妹能处,关键时候大义灭亲。
“晚吟,你把他砸成这样,他毕竟是皇太子,不会有事吗?”
朱煦以跪坐的姿势向前扑在地上,脸贴着地面,倒地时额头磕在石砖上的那一声响亮极了!
后脑勺流出的血如溪水潺潺,湮红了他的后颈和身上的飞鱼服。
萧晚吟抱着胳膊对地上的朱煦啐了一口。
“这是小打小闹,没事的,比这还重的伤他都在我手上受过,上回他阴我,给他皇帝老子上奏,说我喜欢崔家三郎,害得李拙伤了心——”她止住了话头,没有再说下去。
“李拙是谁?为什么伤心?”
萧晚吟面上一红,揽过章蕴之的胳膊,和她商量道:“李拙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我刚刚在暗处听到,你要嫁给宋二郎,可不可以让我和你一起嫁给他?”
章蕴之有心把药罐子让给萧晚吟,又怕自己会莫名其妙消失,那可是她的老祖宗啊。
“晚吟,你喜欢宋二郎?”
萧晚吟摇头,“我图他死得早。”
章蕴之想起刚才背姜絮就医的宋惟清,点头附和∶“这是他最大的优点。”
萧晚吟吹了声口哨,一匹骏马驰来,她翻身上马,伸手将章蕴之拉了上去。
章蕴之想先去药王堂找宋惟清,到街头时,药王堂大门紧闭,屋舍被烧了一半。
忽听一个跛脚乞丐敲着破碗呼道∶“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章蕴之和萧晚吟面面相觑,怕是朱煦流血过多,一命呜呼。
叫住乞丐询问。
乞丐∶“几个锦衣卫大爷围着宋家二郎拳打脚踢,把宋二郎打死了。”
章蕴之喉咙紧紧的,说不出话来。
萧晚吟问那乞丐,“你怎么确定是宋二郎?”
乞丐∶“小的常去他家要饭,碰到宋二郎出来,他是大善人,会有赏银给小的,自然识得。”
萧晚吟一脸惋惜,“他就不能等我嫁给他再死吗?我又得去找个像他这样的短命鬼。”
章蕴之下鞍提着裙摆向街尾奔去,萧晚吟喊住了她,“肯定是朱煦醒了拿他撒气,你这一去,不又落到了朱煦手中?”
章蕴之一愣,不由自主地迈开了腿,身体又不听她的话了。
老祖宗,您重了不知道多少代的孙女儿来救您了。
为了家族香火传承,求生的本能让她越跑越快。
作者有话要说:章蕴之∶打又打不赢,跑又跑不掉,好气啊。
宋惟清∶为夫日后上朝,替你怼死他,用笏牌砸砸砸。
【预收新文】-《佛说不渡我》(孤绝阴鸷妖僧魏不尘vs佛系清醒美人李如柿)
一位禅宗盲僧(逢)和一位咸鱼女帝(隐)的三十五年,她送他一颗如意柿,他赠她江山万万年……
李隐,乳名如柿,夷光国九公主,命宫主星为紫微。
相传紫微帝星入命者,生在一国,必成一国之主。
可是四海列国,还未出过一位女帝。
夷光帝笃信“二龙不相见,见必损其一”,逐皇九女李隐出大内,寄养襁褓中的她于无垢寺。
登临帝位之前,她活得像条落水狗,谁都可以来践上一脚。
踹她踹得最狠的,是神仪明秀的盲僧不尘。
为她脱袈裟、堕红尘的,是执刀人魏逢。
她一朝咸鱼翻身,他打了个天下送给她。
她爱他,她装的,只盼他死在马背上。
要他满身狼藉万人唾骂。
要他命丧九泉不得昭雪。
要他一身玄衣沾血,魂不归故国。
【男主视角】
贫僧养了一个小孩儿,她丑陋、粗鄙、愚蠢……
她是这世间最不听话的坏小孩,她叫李隐。
贫僧出家前,有一可怜的妻,年纪轻轻就病死了,她美丽、端庄、聪慧……
她是这世间最温柔的女子,她叫李吟。
贫僧想要她活成李吟,教她读书识字、抚琴插花……
如贫僧所愿,她越来越像那人,模样像,性情像,唯独对贫僧的那颗心,不像。
哦,原来她是无心之人。
后来,她想逃,贫僧用江山囚住了她,也囚住了我。
对了,我叫魏逢,她的裙下之臣。
飞鸟尽,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我赠她太平盛世朝,送她高坐明堂上,要她被万世仰望。
功成身退,引颈就戮。
这一场起于情、终于情的赌局,终究是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臣罪该万死!
今日一别,生死殊途。
愿吾皇芳华万代!吾国千秋永固!
ps:就这样!还是He哟!
【小剧场】
魏不尘∶“佛昨日入梦,收回贫僧在佛前许下的戒誓,佛让贫僧还俗。”
李如柿∶“还……还……还还还俗?不尘,佛昨日在我面前显灵,让我削去三千烦恼丝,持戒出家做比丘尼。”
魏不尘∶“出家?哼……小柿饼,你大概误解了佛言,佛是让你出嫁。”
李如柿∶“出……出……出出出嫁?佛让我嫁谁?”
魏不尘∶“嫁贫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