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
救，我。
一只大手死死地掐住女孩的脖颈，贴着斑驳的墙皮，脚尖缓缓悬空。
脑部急速充血，眼眶迅速凸起，剧烈的疼痛伴随窒息感席卷而来，女孩发出嘶哑的呜咽。
“呼——”
鹿珠从睡梦中惊醒。
她不自觉摸摸脖子，大口大口喘气。
这是获救后，第一次梦见凶杀案时的场景。
脑门还有点刺痛，她揉了揉。大脑有自我保护意识，强行封存这部分记忆，想去回忆更多。却实在没头绪，只记得自己很难受。
周三上午的艺术设计史，鹿珠手机里蹿出一个新群，红色未读信息快速激增。前座同学循声转头，她赶紧将震动调成无声模式。
文佳禾把她拉入了无人机社团群，大家正在里面热火朝天聊着ADS无人机竞速挑战赛。这次除开比赛本身的奖金，品盛科技设定的集体奖项最高有五万，个人将最高是两万。
名额有限，所有人都铆足了劲儿。
文佳禾在隔壁戳戳她的手背，小声说：“珠珠，我看好你。”
鹿珠没应声，家里那架二手无人机怎么玩也玩不出多少花，导致她理论知识不错，实操不太行，刚进社团不一定能拿到名额。
下午吃过饭，两人一块去社团教室。
何华章和尹霜正在讨论参赛名额的事，两人一来，他跟看到救星似的，对尹霜说：“这事先这样，我还忙，等会再和你聊啊。”
说着把两人带到展架后方，文佳禾矮身找了一圈，问：“沈学长没来么？”
“他一般不参与这种比赛和会议，而且，”何华章打开柜子，“他打算退社了。”
“啊？”文佳禾哑然，她进社团就是为男神，男神把她弄进来，自己怎么就走了？
“是不是后悔了？”何华章打趣，“就知道你们是为他来的。”
“没有没有，”文佳禾挽尊，“我们是为梦想。”
何华章拿出几台没拆封的无人机和表格，“你们填一下机型要求，这几架基础型就先拿来练个手。”
鹿珠填好表格，文佳禾依葫芦画瓢抄了一遍。何华章出门拿收纳包和保养工具，鹿珠检查两架无人机，找到电池。
咚咚咚，有人敲门。
“男神？”文佳禾第一个发现来人。
沈隽则单手插兜，“选好了？”
文佳禾化身迷妹，“对啊，珠珠正在检查。”
鹿珠装好旋翼，感觉到有人站到身侧，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胡乱抖动起来。
“FLAY9，适合日常拍摄？”他的手越过鹿珠的小臂，自然拿起两人填好的表格，“没想过用ME AIR3？”
菜鸡文佳禾接不这话，她拿脚尖踢了下鹿珠的椅凳。
鹿珠捕捉到他衣袖间淡淡的薄荷香，余光扫过男生削瘦冷白的手，“FLAY9避障性能强，电池续航今年延长了39分钟，进选拔赛够用。ME AIR3。”
她顿了顿，“太贵。”
前者两千多一点，后者接近八千，她们新入社，没道理选那么贵的机型。
她的理由很直白，如同她的人，不加伪饰，清澈透明。
沈隽则眼睫低垂，女孩长相乖巧，看人时大大的眼睛十分认真，双瞳表面似覆了一层水，淌着盈盈波光。
哭起来，应该会很漂亮。
还有若有似无的低吟。
可惜的是，猎物奄奄一息时，也没见她落泪。
他喉底微痒，凸起的喉骨滚了下，“如果能进决赛，任何人有资格申请AIR3。”
两人目光相对，鹿珠的耳垂肉眼可见地发红，像颗诱人的红玛瑙。
这时，何华章抱着收纳包进来，“沈隽则，你怎么来了？”
“拿点东西，”他走到左侧展架边，取两块电池，“练习的场地选好了？”
“刚才还说这事呢，之前的场地说最近在整修，不让进。学校这边也飞不了多远，没什么挑战，我们打算往郊区那边看看。”
文佳禾摸不着头脑，悄声问鹿珠：“无人机不是可以飞上万米么，怎么在学校就不能飞了？”
鹿珠简单解释了下，市区禁飞领域比较多，相关法律也不健全，全靠操控者本身的自觉，大部分时候民不举官不究。选手为比赛，尽量会选合适的场地，以免惹其它不必要的麻烦。
沈隽则若有所思，“场地我来负责，不能耽误训练。”
“果然什么事都难不倒你，”何华章对他神通广大的能力倍感佩服，“那我来负责通知大家。”
沈隽则点点头离开。
鹿珠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文佳禾偷笑，“男神都走了，还在看呢？”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鹿珠忽然问。
“什么味道？”文佳禾似模似样地嗅来嗅去。
“薄荷。”
“有吗？”文佳禾揉揉鼻尖，真诚说：“我只闻到了男神身上清冽的雪松香，哈哈哈哈。”
鹿珠很是无语，“雪松香是什么鬼？”
“小说男主的味道啊。”
两个女生在旁嘀咕，何华章招手，“来，把折叠停机坪和备用易损件这些东西都装包里。”
文佳禾跟着鹿珠装包。
之后社团简单开了个小会，大家互相认识了，对了下彼此的课表，拟出最新集体训练时间。
周六早上，社团十五人在学校C3教学楼大厅集合。文佳禾脚踩高跟鞋，穿一身白色连衣裙，提前两小时起来化妆，精致到每一根头发丝，却还是迟到了十来分钟。
等拎着收纳包小步跑到集合点时，所有人都上车了。
两人一上车，尹霜扬声讽刺：“这是去训练呢，还是去约会？”
文佳禾自知理亏，选择不搭理。放眼一看，由于人少，大家的行李和收纳包直接放到后面车座。中巴车上，只有个短发学姐和沈隽则身边有位置。
男神专心致志盯着平板，周身疏冷淡漠，文佳禾有贼心没贼胆，不敢坐他隔壁。冲鹿珠使使颜色，把冰山留给她，自己则直接走向何华章，“不好意思让大家等了这么久，昨晚学习太晚了，没注意。”
尹霜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随意感慨，“真会为自己找理由。”
鹿珠没得选，为难看了下靠窗的位置，轻声问：“学长，能不能把腿收一下？”
男生的腿实在太长，四平八稳挡住过道，一点缝隙都没留。
长腿懒懒动了动，让出空隙。鹿珠拎高收纳包，侧身挤进去。黑色的收纳包挡住视线，脚下撞到一只鞋，鹿珠立即缩脚，膝弯抵住男生温热的大腿。她一下失了力，重心整个下压，往前扑去。
慌乱中，有人牢牢攥紧她的手腕，大力制止住她前扑的动势。
上身悬空的鹿珠此刻背脊冒汗，她右眼正对着一小截倾斜出来的铁架。若是再快一点，这截光秃秃的钝器必定会穿透她的眼眶。
“小心。”
鹿珠稳住身形，抱着收纳包坐好，“谢谢学长。”
“不谢。”男生眸光里闪过一丝失望。
鹿珠没注意到，全神贯注关注自己的胳膊。和沈隽则坐得太近，她短袖下的皮肤隐约能触到对方衣服的褶皱，还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热意。
她眼睫耷拉下来，手指飞快敲出一行字。
后方的文佳禾忽地咳嗽一声，惊讶望着屏幕上的字。
【佳佳，我想追沈隽则。】
文佳禾没有粉男神粉到唯粉的疯魔程度，想到鹿珠软萌萌的小脸和性格，居然还有这么勇猛的一面，她回：
【我挺你，有勇气！】
文佳禾考虑一会儿，继续发：【珠珠，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你当初推荐你加入社团的人，不是我，是沈隽则。】
盯着屏幕上的三个字，鹿珠如喝了杯香浓醇香的果酒，脑袋一时晕乎乎的。余光瞥见旁边的男生，他正靠着椅背休息。从鹿珠仰视的偷窥角度，恰好能瞧见他微微仰起的下巴，和凸起的喉骨。
坚韧的凸骨圆润滚了滚，颈侧的线条随之动了下，有股禁欲的气息，她小小的心湖不由泛起涟漪。
完全想象不到，自己的推荐人，是他。
双颊热得不像话，鹿珠立即拿手背给脸降温。视线情不自禁又往上瞟，不想被当事人清凛的眸光抓个正着。
“要喝奶么？我有。”鹿珠说完，大脑轰然一响，“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带了牛奶，你要喝吗？”她举起提前买好的牛奶。
沈隽则斜睨她一眼，“不用。”
鹿珠看出来了，沈隽则压根不想和她聊天。行吧，理解大佬可能是晕车，要好好休息一下。
她老老实实坐在边上，待沈隽则再次闭眼。她默默往上坐直身体，耸起的肩头随时准备迎接大佬的脑袋。
等呀等，鹿珠脖颈都耸酸了，大佬仍是睡得岿然不动，闲适怡然。
一个小时后，车子停在落印山山脚。
落印山靠东是一整片果园，和露营基地，靠西是自然森林。既有大块空旷的场地适合无人机练习竞速，还有各种障碍适合穿越机野玩。
去酒店放好行李，何华章念分组名单，四人一组，新老成员交叉组队。一轮名字念完，文佳禾伸长脖子凑到何华章边上打听：“男神不参与我们组队？”
“何止是你们，”有人经过笑道，“连我们都是头一次。”
尹霜黑着脸拎着收纳包过来，“社长，我要求换组。”
她这一组，有文佳禾和鹿珠，组长是何华章。
鹿珠趁机拉着文佳禾走到一边，开始教她基本操作。无人机上手简单，其它靠自己钻研。文佳禾觑了眼还在那儿啰嗦的尹霜，“你说那人事儿怎么就那么多？”
“小心，”鹿珠把住她的手腕，将她的脑袋摆正，“看着你的机器。”
何华章问尹霜换组原因，她憋了会说有人影响她训练。何华章最怕女孩间的小矛盾，好说歹说才让尹霜暂时留下。
手机铃声响起。
他看了眼训练场上的人，三个女生一对二，站得泾渭分明，回答电话里的人：“大家都安排好了，正练着呢。要个人帮忙？你等等，我问问看。”
何华章把三人叫来，“沈隽则有个活儿需要人帮忙，你们谁去？”
尹霜：“我去吧，她们新来的，什么都不懂，去了也是添麻烦。”
文佳禾大迈一步，何华章赶紧抬手制止，“他那儿有点麻烦，你穿这身肯定不方便。”
文佳禾笑而不语，将鹿珠拉到身前，“不是我，是她去。”
何华章凝神一想，“也是，鹿珠，你没问题吧？”
尹霜抢声问：“干嘛让她去啊。”
“大佬说要懂FLAY那款测验机型，你懂？”何华章无奈道出实情。
那款测验机型就是测验卷上的错题，尹霜对这种淘汰的机型，只是知道一些，了解不深。要不是大家这会都分散开，何华章也不至于三选一。
尹霜嗤了声，推开文佳禾走了。
“鹿珠，你有大佬微信吗？”何华章点开通讯录，“我推给你。”
鹿珠备注了下事由，好友申请很快通过，对方发来共享位置。
离这儿三百多米。
顺着鹅卵石小道，穿过一条铺满葡萄藤的走廊。鹿珠抬头，入眼处只剩繁茂的竹林。细长的竹叶堆在地上厚厚一层，一脚踩下去无声无息，恍如踩在云朵之上。
地图上的两个点逐渐重合，鹿珠四下逡巡，哪里看到沈隽则的身影。
“学长？”没人回应，她往里走了点。
“学长？我是鹿珠。”
空荡荡的竹林唯有她的声音在此回响。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鹿珠笑靥一扬转过身。
一条小臂长的花蛇立起上半身，正嘶嘶对她吐着信子。
嘶——
色彩斑斓的蛇幽幽蠕动，冰冷的眼直勾勾盯住眼前的人类。
鹿珠手指轻轻蜷起，脚尖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