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几天,王夫人凤姐忙里忙外,宝玉房里也乱成一团。王夫人恨不得把宝玉屋子都搬过去。宝玉见房里没有下脚的地方,干脆去黛玉房里,由着她们去收拾。
一天,宝玉正拿着一份考题与黛玉探讨,突然听见外头小丫环传话道:“宝姑娘来了。”说完,便见紫鹃掀起帘子。宝钗走了进来,见二人这般摸样,笑道:“可是我打扰你们了?”
黛玉忙起身去迎,笑道:“姐姐来了,我高兴还来不及,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姐姐快进来。”挽着宝钗的手进了屋,又吩咐道:“碧云,快去沏茶,用我南边带来的茶水。”
宝玉笑道:“还是宝姐姐来了好,像我来了,连茶水点心都没有。”
黛玉白了他一眼,道:“你屋子就在对面,要什么东西没有,成天惦记着吃我的。”
宝钗笑道:“我刚从宝兄弟房里来,那边乱糟糟的,便来你这边坐坐。怎么瞧见妹妹这边也在收拾。”
宝玉笑道:“我去金陵正好路过扬州,林妹妹也与我一道去,回家看看。我也顺便去拜见姑父。”
宝钗点点头,道:“是这个理儿,我听说林家姑父也是正经探花出身,你去了,能得些指点也是好的。”又笑着对宝玉说道:“我在这里可就先恭喜宝兄弟金榜提名了。”
宝玉连忙摆手,道:“前儿凤姐姐才说了,今儿宝姐姐你又来这一遭。我不过是去考童生,弄得这么大架势。外头人还指不定怎么笑话呢。”
出发前,宝玉坚决只带一个丫鬟,王夫人无法,只得叫他把袭人带上,另外四个小厮。
宝玉拜别亲友,还特意见了秦钟一面,对他嘱咐道:“我这一去,少则四月多则一年。学里是什么情行,你也知道。在学里不要同他们鬼鬼祟祟的,我们是正经人,你只管好好读书便是。特别是我那薛表兄,你离他远点,这人就是个混不吝。”
秦钟听了点了点头,姐姐使了好大力气才把他安进学堂,又拖隔府琏二奶奶请宝玉看顾。宝玉也确实对他挺照顾的,好些找麻烦挑弄的都被挡了回去。他在学里总是跟宝玉形影不离,渐渐的就有了些风言风语,他想着男儿家有些风流名声不算什么,可听的多了,也渐渐有了些想头。见宝玉待他与旁人不同,言行举止间就有些放肆。他始终忘不了宝玉当时的眼神,可怜、嫌弃、难以置信。
他突然感到有些羞愧,觉得宝玉金玉一般的人儿,竟被自己玷污了。好在宝玉并没有疏远他,也就没当发生过。
这些日子,宝玉和秦钟一道上学,一道吃饭。连贾母都知道东府蓉儿媳妇的娘家弟弟与宝玉玩得好,还送给秦钟些东西。
到了日子,贾母便打发人送贾琏宝玉黛玉等人出发。陪同的除了各人小厮奶娘丫鬟婆子,还是由陈管事一房人护着,另带了两房人在路上照顾。
宝玉第一次坐船,站在船头上,看着运河两岸的风景,瞬间豪情万丈,正想高呼一声,早有李贵茗烟在一旁抱着腿,苦求道:“二爷快下来,掉下去可不是玩的!”在一旁拉拉扯扯。
好煞风景!
在船上呆了几天,没想到宝玉遇到了一大难题,他竟然晕船!
“呕~”宝玉抱着木桶吐完最后一口,疲惫的趴在桌子上,这些天他吐的昏天黑地、晕头转向的,连身边的人都分不清。船上一时又找不到好大夫,贾琏差点急得打算转头回府。
好在宝玉只是一时不适应,过了些日子就好多了,只是时不时呕吐,口里没味儿。
袭人见了,也只有着急的份。宝玉漱了漱口,往嘴里塞了一枚黛玉送来的梅子,才觉得好些。一连吃了好几个,又觉得腹中饥饿,便要吃饭。袭人见宝玉肯吃东西,欢喜道:“还是林姑娘准备的周到,连治晕船的梅子都准备好了。”
来送东西的紫鹃笑道:“哪里是治晕船的,不过是我们姑娘吃的觉得好,才拿来的。哪里晓得合了这位的眼。”
宝玉捏着梅子笑道:“这梅子酸酸甜甜,和家里吃的不太一样,甚合我的脾胃。”
紫鹃道:“这是我们房里的碧琉姐姐做的,我们姑娘嘴刁,房里的点心吃食多半是她做的。”
宝玉点了点头,道:“她是扬州来的,自然晓得林妹妹爱吃些什么。今儿晚饭,我去林妹妹那里吃去。”又对袭人吩咐道:“你去跟船家说一声,做一些新鲜吃食,清淡一点就行,别太油了。”
晚膳时,黛玉端着海青紫沿小碗目瞪口呆,宝玉像几天没吃饭似的,一口气吃了三大碗,还要再添。袭人死活不肯,黛玉也忍不住劝道:“当心晚上积食。”
宝玉这才意犹未尽的放下碗,这也不怪他,这些天都没好好吃个饭,一碗鲤鱼煨豆腐,汤色奶白,加上些胡椒粉,一口喝下去,好不爽快,一盘盐焗河虾被宝玉吃了个干净。更难得的是一盘青菜,做了这么多天船,宝玉从未觉得青菜都如此美味,亏的贾琏哪里寻了来。
宝玉心满意足的喝着一碗鱼汤,黛玉拿着帕子擦了擦嘴,笑道:“瞧你这点出息。”
宝玉放下小碗,笑道:“妹妹身子弱,合该多吃些。人都说药补不如食补呢。”
..........
又行了半月,总算到了扬州。一到码头,只见林福林禄俩大管事带着轿子车辆等候一旁。贾琏先行下船与二人寒暄,商量搬运行李等。
黛玉一下船,早有林府管事妈妈婆子过来拜见。黛玉一去就是两年,见到旧人也没忍住,哭了起来。林福家的连忙劝道:“是老奴的不是,姑娘才回来,就引得哭了一场。这是欢喜的事,姑娘快别哭了,老爷还在家等着呢。”
宝玉也在一旁劝道:“妹妹,快上轿子吧。”
黛玉近乡情切,心里也想快点见到父亲,第一回没有呛宝玉,扶着林嬷嬷的手进了轿子。贾琏宝玉二人骑马,一行人晃晃悠悠,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林府。
黛玉也没下轿,直接从正门往后院去了。贾琏宝玉则由管事领着去了会客厅。
黛玉到了正院才下轿,一到门口,就见冯姨娘在门口候着。冯姨娘扶着黛玉,笑眯眯地道:“姑娘可算来了,老爷一直念叨着呢。”
黛玉虽然对姨娘没什么好感,但是对一直跟在母亲身边冯姨娘,就还好些。黛玉寒暄道:“姨娘这些年操持家里,照顾父亲,辛苦了。”
冯姨娘一脸谦逊,道:“不过都是按照太太的规矩来,哪里谈的上辛苦?”
说话间,已经穿过小花厅,走过游廊,便到了正屋。林如海早就在那里等着了。
一见父亲,黛玉再也忍不住了,快步扑进林如海怀里,痛声哭了起来。林如海抱着黛玉,走时才那么笑一个人儿,才两年,都长这么大了。一想起黛玉一人在外,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不知错过了什么,再加上府里也没个小主人,总感觉空荡荡的,也落了几滴泪。
一时伤感完,林如海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的看着黛玉,笑道:“这才几年,就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黛玉拿着帕子拭泪,笑道:“当初,爹爹说好了会来接我,这回要不是玉儿要回来,只怕爹爹早就忘了呢?”
林如海抚须笑道:“人都说女大十八变,你这模样虽然长大了,但性子没变,还是那般爱计较。”
黛玉仰起脸,撅着小嘴撒娇道:“若连这个都不计较,那还计较什么?”
林如海看着爱女娇弱的脸庞,摸了摸黛玉的头,眼里满是慈爱,道:“你才刚回来,先去梳洗一番,我也去见见你的那几个表哥,晚上再一起吃饭!”
黛玉还以为父亲晚上还要应酬,没想到晚上还能一起吃饭,心里欢喜不已,连连点头。
前院会客厅里,贾琏不放心的对宝玉再三叮嘱,不可胡言乱语,得到保证后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觉得穿着无异,这才放下心来。
宝玉表面淡定,可心里直发慌。说起自己这个姑父大人,他从未见过,但从贾母和黛玉口中谈起,心里也大致有个谦逊有礼,才华横溢的形象,模糊的很。这是第一次见面,宝玉深怕留下些不好的印象,心里暗自给自己加油打气,靠着喝茶掩饰心虚。又觉得自己太过紧张了,搞得好像见岳父似的。
见岳父?宝玉一想到这个,觉得好笑,再加上之前的一些小心思,更加紧张,甚至都有些忐忑不安了。
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才有管事的出来回话,道:“老爷请二位表少爷去书房略等片刻,等见过姑娘就来。”
贾琏忙道:“姑父和妹妹几年没见,自然要多叙叙,晚点见我们兄弟俩也是不妨事的。”
林福回话道:“琏二爷别见怪,这边请。”
贾琏宝玉随着林福一路走着,从后门出去,穿过花园。宝玉左右望去,只见几个婆子在那里清理残枝,打扫院落,不像贾府里里外外全是人,心生好奇,问道:“府上怎么才这几个人?”
林福欠身笑着回话道:“原是小姐去了京城,我家老爷公务繁忙,便将家中下人遣了大半。让二位爷见笑了。”
贾琏忙笑道:“姑父是一方大员,自然以公务为重,哪里能顾得上这些小事。我们老太太在家也常夸姑父是做大事的人,要我们这些小辈多学着呢。”宝玉也在一旁附和。
到了书房,宝玉转头便瞧见整面墙的书,两人高的黄花梨团龙卡子花书柜,宽一丈有余,满满的六层书,整整齐齐的码放好,旁边还有个小梯子,方便取书。靠窗放了张红木四方桌,两把圈椅面对面的放着。桌上靠窗的位置有一盆格外旺盛的四季兰。对面一个外圆内方的博物架,放着些玉器古玩等。
另一边才是待客的地方,清一色的八张大红酸枝四足出头官帽椅,之间各放一张高腰茶几,?正上方一张黄梨平角大案,上面摆着各色文房用具。
林福领着二人坐好,吩咐丫鬟上了茶点。宝玉方才已经喝过,除了等人,再没旁的心思。
好容易等来了,贾琏首先站起身来行礼,三人互相厮认。林如海拉着宝玉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不住的点头,果然生了个好皮囊。知道宝玉要去参加乡试,也忍不住考了他几句。
宝玉冷静应对,前世他也是中了举的,但面对林如海还是不敢大意。这可是探花,外加混迹官场多年,怎么比的过。好在在外人眼里,宝玉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问的也不算太难。
林如海见宝玉对答如流,每一个问题都有自己的看法,不懂得地方也十分谦逊有礼,请求指教,不骄不躁,这就很好,夸赞道:“前儿老太太和你父亲来信,还说宝玉顽劣不堪,我瞧着很好嘛,想来定是老太太谦虚了。”
贾琏拱手笑道:“哪里有姑父说的这般好,二叔来时还说了,要我们多向姑父学些,宝玉也还请姑父多指点指点学问。”说完,朝宝玉使了下眼色。
宝玉立刻会意,上前求指教拱手上前求指教。林如海膝下只黛玉一人,虽然充作男儿教养,到底不能太过苛责,身边又无旁的子侄。见宝玉这般,哪有不爱的。
于是便谈论起诗书来,宝玉又见机提出几个无伤大雅的小问题,引得林如海更加兴起,接连谈了一两个时辰。还是林福上前寻问何处摆席,这才打断。
林如海看了看自鸣钟,拍了拍额头,道:“是我糊涂了,竟说了这么长时间。你们一路风尘仆仆,也没休息一会儿。”
宝玉笑道:“听姑父说了这些,竟比往日学的还要多些,连时辰都忘了。”
林如海咳嗽了两声,道:“你们先去梳洗一番,晚间再给你们摆酒接风。”又吩咐林福道:“领着两位表少爷去客房休息。”
贾琏宝玉这才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