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斓跟着苏青恒去剑冢。
天玄门虽然以符修为重,但在成为天下第一宗门之前,也是传承了几千年的门派,自然有一些祖上的剑修传下来的剑冢。
只是如今天玄门剑修不多,苏青恒又修的是心剑,无所谓武器,剑冢里的剑便已经很多年都没人用过了。
早些年浮英仙祖带着他们的时候,楚青斓是和苏青恒一起去选剑的。
浮英仙祖还曾经笑着问她:“你要不要也选一把?反正选着玩。”
剑修与剑之间讲究缘分,天玄门的剑冢偶尔也会开给其他宗门的剑修选择,可剑若是不选修士,也是没用的。
楚青斓自引气,便打定注意要修符,因为对她这种体质来说,符修是最艰难的一条路。
没什么别的理由,她就是喜欢挑战。
于是对选剑这一事非常不屑。
苏青恒的心剑只需要随便挑一柄趁手的即可,进了剑冢之后也没怎么挑,他天生剑心,没有剑会不选择他。
而楚青斓却在进入剑冢的时候,感受到了一股凛冽的罡风,还未等她弄清楚是什么的时候,浮英仙祖就已经把她护在了身后,隔绝了一切,“现在带你来,还是有点太早了。等有一天,你止步不前,再考虑以剑辅修吧。”
很多修士都有瓶颈寻找辅修来促进修炼进度的行为。
主修剑的修士,在修行卡住的时候,可以寻一些拥有剑灵灵力充沛的剑来辅助自己。
而符修没有武器,所依赖的是符文刻字,一切媒介都只是增强符咒法力的工具,并不能辅助修士本身的能力。
如符修有需要,就只能去择另一门路,来修炼自己的气海灵力,扩充之后,再继续钻研符法,以求突破。
但楚青斓是个轴人,她坚信自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当年还只是个豆芽菜的时候就已经这样执拗了。
所以她没把浮英仙祖的话当回事,也不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会用到这种手段。
——即便她后来卡在化神卡了一两百年,也没想起来这么一档子事儿。
而现在,苏青恒要带她去找剑,她竟然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
找吧,反驳又有什么用,多说多错多露馅。
“剑冢里的剑都是过了上千万年的,皆有灵。他们会自己选择你,如果有多只选你,就挑你喜欢的就好。”苏青恒的声音淡淡地传来,叫人不太听得出来情绪。
剑灵自己会选人,但他们只选有天赋的传人。
楚青斓想起苏青恒那几个没什么天分的徒弟,不解地问:“那若是没有剑选我呢?我的灵根……毕竟如此低微。”
说完,楚青斓觉得她似乎看到她师兄脚下绊了一下,但只一瞬间,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太久没出来,老眼昏花,看错了。
她师兄向来跟个柱子似的,怎么会自己绊自己?
“不会,我会说服他们。”
好,现在她知道那几个徒弟都哪儿来的剑了。
不是天生剑心是给你这样子用的吗?
你确定师父不会从九重天之上被你气下来吗?
楚青斓头一次感受到了被打破认知的是什么体验,他向来老古板的师兄,原来……也会干出这样的事情。
“那您这样劝,其他宗门的人若是知道,不会来找您的麻烦吗?”楚青斓忍着笑,多问了两嘴。
她主要是想知道,苏青恒到底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去做这种事情的。
总之就是看起来不那么符合她师兄的形象。
“知道就知道了,又能如何。我是掌门,没办法处处照看着这几个孩子,也无法时时刻刻地教导。剑灵从前都是盖世剑修的武器,我不在的时候也可以辅助他们修炼,最重要的是,如今天下纷乱,早不像几百年前那般太平,我不能时时在他们身边,又无法指望其他几个峰的长老们庇护,只能为他们择一柄剑,贴身护着。”
苏青恒站在剑冢的门前,放下掌门印。
山谷发出轰隆隆地声音,藏在深处的齿轮嘎啦嘎啦地响动。
剑冢的门在他们的面前打开,其实只是道一线天,从山谷中进去,后面才大洞天。
“所以我也要为你选一柄,也该为你选一柄了。”苏青恒道,径直先走了进去。
楚青斓还未想通苏青恒这几句叫人摸不清头脑的话,就不得不大着步子跟上去。
苏青恒总是喜欢说一些云里雾里的话,大约因为他是读书人出身,说话喜欢弯弯绕绕,处处暗示她。
可她不懂,也懒得懂。
进入剑冢。
楚青斓又感受到了如同当年一般的强烈的罡风,苏青恒就在她的前面,为她挡住了大部分。
这个角度让楚青斓无法看到苏青恒皱起的眉头,和所感知到的,满山谷都在颤动的悲鸣。
苏青恒很熟悉这个场面,只是当年的他不懂为何,便被浮英仙祖压制而下,只当是剑冢埋了太多染血的杀气,才使得这地方罡风阵阵。
而他后来再带徒弟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再发生过这样的情况。
好像他几百年前所见过的,只是一场镜花水月,实际上剑冢并不存在这样杀气滔天的剑,也从不会因一个人的到来而引起如此剧烈的暴动。
可现在……也依旧让苏青恒摸不到头脑,触发这一切的是什么?
明明她不是……或者说,至少不是她,也应该不是她的灵魂,剑冢的一切为何会如此的躁动。
引起这一切躁动的根源又在哪儿?
楚青斓在身后扯了扯苏青恒的衣袖:“师父?”
苏青恒回头看了她一眼,可从那双琉璃珠子般的眼睛里,他并不能看出些什么。
“走吧。”苏青恒叹了口气,才继续带着楚青斓往前走。
在天生剑心的压制下,剑冢中的躁动被平复了一些,可苏青恒并没有完全压制住,只是留了一点,让他能寻到这一切的根源。
楚青斓大约能感受到苏青恒在做什么,而与此同时,她也感受到了一股……召唤。
说是召唤不知道贴不贴切,事实上楚青斓并没有听到什么,只是单纯的感受到了一种冥冥之中的指引。
越往前走,这种感觉也就越发强烈。
等到差不多走到剑冢中心的时候,楚青斓停下了。
苏青恒回头看她,发现她在盯着一柄破碎不堪的剑。
这让苏青恒不得不提起心神来。
对于一般的剑修而言,剑是他们的第二条生命,剑受损,修为也会受损。
即便是他这样的天生剑心,也会如此。
天生剑心,以心为剑,化入实体。
作为心剑的凭依,如果受损,也一样会反噬自身。
如果剑修的剑破烂成这个样子,不要说剑灵了,就连他的主人,怕是都已经魂飞魄散,无力回天。
可这一柄剑却不同,它的残破并不是因为它遭受了什么样的伤害,而是它本身就是如此。
苏青恒不经意间挡在楚青斓的面前,刚想要开口,让她另外选一只,随便选,反正他会劝。
那柄剑却先一步动了。
剑身发出微弱的争鸣声,自行从地里拔了出来,往他们这边飞。
楚青斓下意识做了结印的手势,即便会在此暴露身份,也不能任凭一柄破剑把她劈碎。
而在她伸出手之前,苏青恒先一步握住了飞来的剑柄。
剑柄残破粗粝,磨得苏青恒掌心滴血。
楚青斓先是紧张,往前一步,而下一秒,人却被血色的光芒笼罩。
苏青恒大惊:“结契?”
怎么会是结契?
楚青斓也不解。
结契是剑在选择主人的时候,做出的行为。
但结契应该是双向的,可这柄剑只是向她飞来,就自顾自地结了契?
天底下哪有这样子强买强卖的!
楚青斓看了一眼苏青恒,后者也十分迷茫。
可苏青恒不能在她的面前表现得太过,只好先把剑递给楚青斓,“我本不希望你拿这一柄剑,可既然已经结契,就不能更改了,你拿着吧。”
楚青斓将信将疑地接过来,剑身在她的手中终于安分了下来,像是寻找到了什么归宿一般。
这是在叫她摸不着头脑。
结契也属于一种符咒,往往是由修士一方在剑身上歃血为符,以血为契,如果剑承认了,那契约就成,如果剑不承认,血符无法被剑吸收,就是被拒绝了。
可她从为给这柄剑喂过血,现在出现在剑冢的,也并不是楚青斓本人。
只凭一丝灵识,这柄剑,就有能力与她结契吗?
她一届符修,这剑非要与她结契,又是图什么。
“这是什么剑?”楚青斓问,她对兵器谱并不熟悉,主要是……她并不需要去了解这些,她用不上,也无所谓对手拿的什么东西,反正打就是了。
而苏青恒的目光落在那柄剑上,表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他从前的表情就很难认,如今做了掌门,更习惯于喜怒不形于色,叫人无法分得清。
他的掌心落在剑身上,将上面挂着的一点山谷枯草摘了下去,又在剑身上注入了一点灵力,让已经安分些的剑彻底安静了。
“甘露。”苏青恒轻轻吐出两个字,“这把剑的名字。”
和他残破的剑身,完全相反方向的名字。
“五百年前,这柄剑流落于人间,被一散修所得,你或许听说过他的名字,叫诛邪。”苏青恒讲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楚青斓稍微有点印象了。
诛邪这个人,和他的名字完全相反,是一个有名的邪修,专做杀人越货的勾当。
只要给他足够的钱,他就可以替你杀任何人。
他的名字在他们都还是几岁大的孩童的时候,就已经名声大噪,算是大前辈了。
而在五百年前的时候,他得了这样一柄剑,让他的功法大涨,一时间祸害整个修真界。
因为他行邪事,却叫诛邪,所以他把那柄剑称作甘露。
直到被各大宗门一通讨伐,或许还有些什么别的原因,杀疯了的诛邪被清缴,而他手中的那柄剑,也不知所踪。
那是她和苏青恒都还很小的时候事情,而她和苏青恒进剑冢,大概是二十五六,苏青恒小有所成,而她还在跟练气苦哈哈地做斗争的时候,第一次遇到了甘露。
原来是被浮英仙祖带了回来。
许本是为了用剑冢的诸多剑灵镇压甘露身上的邪气,却不知道为何,大概从楚青斓第一次进剑冢的时候,就已经盯上了。
相隔五百年后,楚青斓重新进入剑冢,甘露依然顶着苏青恒的威压,依旧选择了她,强行与她结契。
为什么?
甘露这柄剑……实在很难说会适合她。
她毕竟走火入魔过,虽说是靠着自己的力量突破了控制,可也不能摸上这样充满邪气的剑。
之前楚青斓就觉得自己走火入魔的事情,似乎颇有蹊跷,只是她怎么也想不起当时的细节,无法调查清楚。
而如今,又多了这样一柄剑在她的身边,如今的天玄门又多事叫她生疑。
即便楚青斓再怎么不愿意管这些琐事,也不得不提起心神来。
为了她自己,也为了她如今操劳乏累的掌门师兄。
选好了剑,苏青恒便带她离开了剑冢,却并没有离开掌门殿,反而是往另一个楚青斓很熟悉的方向走。
“我本只想随便帮你挑一把剑护身,实在没想到竟然会叫你选了甘露。剑只能随身带一把,没有别的办法,但不能放任甘露自由,得寻一道禁制,以免生出其他祸患。”
这话楚青斓是很理解的,毕竟她也没想到,当年他们第一次进剑冢的时候,剑冢中的罡风,竟然是因为甘露要与她结契。
可这些道理她都懂,你为什么要往我的居所走?
站在自己的三百年未曾回来的院门前,楚青斓心里没有一点近乡情怯,只看着苏青恒,心里想不通一件事。
为什么你开我房门开得这么利索,这么多年你到底进来过多少次,我的宝贝们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