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将夜半,骤雪忽至。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鹅毛似的雪片,纷纷扬扬吹拂过冀州城的悠久城墙,绵延铺向三十里开外的城郊山野。崇侯虎大军压境时,眼前已是皑若银装的一片素色雪原。
本还因为赶路而热气蒸腾的军队,瞬时便被眼前的冰霜冷雾凝住,忍不住连连几阵寒颤。这个季节征战在外,没有哪个兵士会提前准备厚重衣裳,因而军中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率先踏入那冰色莽原半步。
崇应彪率先瞧出军士的犹疑怯懦,他遥遥眺望着眼前仿佛没有尽头的纯白,以及洋洋洒洒不知何时才能止息的风雪,心中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放弃回马向父亲请示。
只见其使摇旗官奋力挥舞,率部下继续急锋先行。
谁知方入雪域不过十里,便有将士因布料稀疏而冻得面色红紫、呼吸不畅,更有马儿先后挣扎倒地,步兵更是呲牙捂住脚面,强忍刺痛暂作休整。
崇应彪着了唯一一身棉服,座下马儿更是四蹄裹上棉块,仍旧雄武高立。见部下皆因冰雪而寸步难行,崇应彪本欲严令相逼,谁知未及出声,便见有传令官疾驰而至,直呼领北伯候令,公子及其部下皆需退出雪原二十里扎寨安营。
听闻前线报回的消息时,苏护正在府中感慨起自家女儿感应天象的神奇能力。想着既是天意相助,自己更不该坐以待毙,苏护披上夫人递来的毛裘后,便起身迎着风雪出门巡视。
无论天气如何,练兵一日不可间断。
行至中庭时,正巧瞧见苏全忠悲戚望天的背影。苏护忍不住无奈笑笑,他这儿子自持英勇,早便期盼有个机会能彻底放开厮杀尽兴一番。如今正巧得遇良机,却被这风雪生生打断,想来这孩子是苦恼坏了的。
果不其然,许是听见了苏护的脚步声,苏全忠回过头来,平日稳重惯了的少年,如今竟像是在哀求自己一般,“父亲,既是天意相助,何不让我此刻便杀出城去?”
他们有冬季行军的一应保障,正好能将崇侯虎等辈打个出其不意、措手不及。
说着,当真便握紧磨好的刀戟,打算直接披甲上阵。
苏念早就料到自家哥哥不会屈从于极端的天气,因而自雪起时,便教玉瑶好生盯着苏全忠,一有风吹草动直接向自己汇报。得知哥哥冲动想法后的苏念,当即打开特效系统,偷偷选择了冰雹特效,时长设置为十分钟。
脑门成功被砸出一个红包的苏全忠:“……”
顶风作案后的苏念,为防被哥哥看破自己的小心思,待至冰雹止息后,方直接躲出府至街上赏玩。府外如今正是热闹,久旱逢甘霖,冀州城中少说也有四五年未曾见过这般爽快的大雪,因而家家户户换上棉衣后也便三三两两结伴上街来,丝毫没有暴风降至的恐惧感。
苏念沿着街边溜达半天,溜达到一处墙角时,看着眼前堆起的洁白积雪,突然就起了兴致,开始专心捏起雪人。她上学时好歹做过几年美工,因此捏起雪人来倒也是有模有样。
心中想象着那只颇有名声的冰糖熊猫,苏念的嘴角止不住翘了又翘。
雪人竣工时,苏念瞧着眼前胖嘟嘟的雪墩子,心中满意地不行。
对其爱不释手的苏念,脑中突然就忆起昨夜自己抽奖得来的活灵活现符。有一说一,如果按字面意思来看,自己想象中的用法应该没有错吧?
如此想着,苏念“啪”地一声将那张泛着银光的符纸贴在雪人脑门,并眼睁睁瞧着那灵符逐渐变得透明,甚至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的墩子慢悠悠张开那双圆溜溜的大眼。
它先是抬起小胳膊艰难地揉了揉眼睛,接着便扭了扭屁股,似乎想将身上多余的雪花抖落。然后,苏念便听见对方口中打出一声长长的哈欠。
活了,苏念激动地想,她也是拥有活的雪墩墩的人了!
不过,这家伙可爱是可爱,就是颜色还太单调了些,等回府后求玉瑶给它做身绿油油的小衣裳,应该就再可爱不过了吧?!
想到此处,苏念厚着脸皮捏一捏对方圆乎乎的屁股。奶墩子似乎刚刚瞧清眼前还有个貌似人形的东西,感受到苏念的举动后,竟直接软乎乎地怒哼一句:“放肆,竟敢擅摸吾臀?”
苏念:哦莫,撸墩失败。
话不多说,苏念不顾墩子的反抗,先是将它收进袖中,生怕这雪人成精的事实吓昏随时经过的路人。见墩子逐渐息了声响,苏念这才小心翼翼将它带回府中,将近自家院子的时候,还听闻有人自不远处唠叨抱怨:“这天气无常,倒是可怜了咱们这些苦命人。”
苏念简单瞧了一眼,见是几位平日里负责洒扫的侍女,她的脚步没有因此停留,进屋后先是将玉瑶唤来,打算让她挑上几匹能为墩墩做衣裳的料子。玉瑶垂头丧气地进门,见自家小姐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方蹭到苏念身边委屈道:“小姐,今日我已经摔了不下两回了。”
苏念微微一怔,她倒是从未想过自己此行的另一面。
会不会有人因为这天气而横遭厄运,甚至让她悔之不及呢?
正想着,便听玉瑶惊奇笑道:“小姐,这雪人是你带回的吗?”
苏念闻声,忙转身去瞧。虽然进门前她已经嘱咐过墩子在旁人面前保持静态雪人的模样,害怕有人一时无法接受这种超现实生物,但她刚刚接触过这墩的脾性,也算傲娇不好相与的,也不知它会不会轻易循着自己的话来做呢?
苏念循声瞧过去时,玉瑶已经稀罕地将那雪人抱进怀里又搂又摸,像是觉不出冷来一般。苏念本想出声制止,可见那奶墩悲愤皱眉的模样,苏念突然就有些想笑。
似乎看出她幸灾乐祸的架势,墩子奋力直男挣扎道:“何人竟敢待吾不敬?”
玉瑶先是一怔,随即惊叫着将怀中那物直接抛出。
只听得墩子一声要强的闷哼,苏念亦跟着佯作惊讶道:“咦,这怪东西怎还会人语?”
墙角碰壁的奶墩子气鼓鼓爬起,先是深深鄙弃了苏念一眼,而后便自顾自扭着屁股滚进苏念那张毛茸茸的舒适矮榻上去,轻轻喟叹着合上了双眼。
玉瑶充满好奇的眸子将苏念紧紧望着。
苏念讪笑道:“我说我捡的,阿瑶可信吗?”
玉瑶先是微微点头,复又犹疑摇头不语。
苏念一副摊牌了的表情,语义凝重道:“也罢,告诉阿瑶也无妨。”
见玉瑶的眸子重新闪地雪亮,苏念笑一笑:“其实我会些道术。”
道术?直到玉瑶为自家小姐稳稳合上房门,并躺回自己榻上闭眼休息,她的脑中还在反反复复环绕着这两个大字,小姐她何时竟师从何人学了那仙家道术吗?
若是小姐追随仙师云游四海,那自己呢?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眼瞧着玉瑶离开,苏念侧首望了望那位已经坠入梦乡的雪白墩子,唇角的笑意浮起又散,随即收起自己玩闹的心思,重新思索起眼下的对峙局面。
其实认真归纳起来,对于这场交锋,如今她的原则只有简单三条:
一则不能当真伤了父亲与纣王的和气;
二则不能因此丢了冀州铁骑的面子;
三则不能继续扰乱城中百姓的生活。
毕竟如今正值农耕之季,自己在此时放任风雪横行,多少就有些盲目任性了。
如此想着,苏念口中小声唤道:“小杰小杰。”
眼前顺利浮现出一道泛着清幽蓝光的屏幕。
苏念杵着额头淡淡思忖道:“难道就没有三全其美的法子吗?”
许是感应到她的心事,小杰后知后觉地提醒一声——【老大,这特效其实可以框定范围的。】
苏念闻声,满是求知欲的双眼闪地更加诚恳:“怎么用怎么用?”
小杰仍旧答得不紧不慢——【特效处可以选择高级设置哦】
高级设置?苏念忙去摸索尝试,果然在系统极为不起眼的犄角旮旯找到一个名为“要想高级就点我”的欠揍按键。
苏念:“……”
好歹也算掌握了“十里不同天”的用法要义,苏念将之前的特效设置为冀州城外十里至三十里冰雪不绝、杳无人迹,冀州城十里乃至以内则是晴空艳阳、微风不燥。
心满意足地关上系统,苏念老神在在地躺回榻上,脑中放空片刻,又开始思索起如何才能说服父亲放心同意自己远赴朝歌的问题,以及她该用什么身份留在商王身边辅佐助力。
总不能当真去做他的妃嫔。
苏念本已经放松下来的心弦再次绷紧,脑中禁不住将自己学习过的封神大佬一一过了几遍,她明白凡是成功人士总要拥有最离奇的背景故事,否则今后那说书人当真要侃起自己的光辉伟绩时,开头的气势上就差了那两三分。
也即是说,她得学会编故事,这故事里还需得涵盖上今后的一众大佬。
可她与这些封神人物又该如何联系起来呢?同出一门?仇深似海?广受追捧?
脑中瞬时闪过无数种狗血影视剧设定,苏念摇摇头,要想逼格高一点,眼界就得放得足够长远,这样来看的话,一般的小鱼小虾根本不是她蹭流量的目标。
她的目标,在天外天。
心中大约有了初步想法,苏念简单记录下来后,这才安心躺平睡去。
……
翌日清晨,艳阳初开。
苏护早早整装待发,以应崇侯虎突袭之战,谁知将至晌午才听前哨来报,城郊十里之外仍旧是挥毫大雪,北伯候军队滞于雪情,只能继续安营休整,不敢妄动。
苏全忠自旁边听闻后,心中亦觉怪异,就算是天意相助,这也助地太过偏颇了些。正思索间,便听父亲自身前经过道:“既如此,忠儿便随我先去厅中用膳,阿念昨日特地嘱咐了。”
苏全忠忙颔首应声,继而阔步跟在父亲身后,貌似随口道:“提到阿念,父亲可还记得前几日提及要为小妹寻门亲事之言?”
苏护的步伐成功缓了下来,“怎么,忠儿可有合适人选?”
苏全忠行至与父亲并肩,这才缓缓出声道:“孩儿有一挚友,此人品行端正、丰姿都雅,乃为四大诸侯后系中的佼佼人才,想来阿念见了定也会满意。”
想到要为自家的宝贝女儿择夫,苏护下意识拧起了眉头,倒不是他对忠儿的挚友有所偏见,只是想起若是应允下来,阿念不久便该离家嫁为人妇,他就莫名添了几分愁丝。
苏护大致能猜到自家儿子所选之人的身份,因此只顺着他道:“得空唤那人来冀州坐坐。”
话罢,苏护又忆起这几日听到的荒唐风言:“对了,阿念可曾带回府中一名男子?”
苏全忠略一怔神,父亲若是不问,他当真便要将那人忘个干净了。
他清清喉咙,丝毫不觉自己是在偏袒妹妹:“父亲多虑了,那人当时生命垂危,是孩儿命人将他救起带回府中的,只是送到门口时恰好碰上阿念的七香车,府中这才有人误解。”
苏护微微点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只阔步朝厅中走去。
用过饭后,苏护正要唤苏全忠一道营中巡视。
谁知方要起身,袖角却被自家女儿紧紧攥住。苏护好奇来望,苏念忙清了清喉咙,又示意母亲与兄长亦回身坐好后,这才淡定开口道:“我只是有些事需要跟诸位坦白。”
坦白?苏护挑眉坐回原位。
苏全忠倒是极有兴致,“阿念这是要坦白何事?”
莫不是早已有了倾慕之人,想求着大家为她争取一二?
杨氏并不催促,只温柔抚上她的发尾,似乎想为她抚去所有焦躁不安。
苏念冲母亲乖巧笑笑,继而调整情绪,故作高深道:“其实我如今……正在修道。”
修道?!苏护心底一惊,他身处朝中,自是听过些奇人异士,有言说这些教派仙师素来只偏爱天资聪颖、生来既有仙根道骨之人,修道之人就算修不得仙,总也能活个几百年,无论资历多差的道人,只要凭借着手中的宝器道术,总也能将寻常人轻易捻弄在股掌之间。
甚至他还曾听闻过有死物成精的邪说。
见四周皆寂,苏念轻咳一声,正要继续胡诌。
苏全忠却蓦地扑哧笑道:“阿念你除了样貌出众,哪一点还值得仙人收徒?”
亲哥无疑了,苏念回以浅浅微笑,要不剧本给你你来编?
可未待出声,苏全忠复又持续输出道:“既是修道,阿念又是师从哪一教派?”
苏念正想将自己脑海中最有分量的封神大佬抛出,可话至嘴边,突然就换了想法。
“圣火喵喵教”,苏念的声音诚挚非常,“简称喵教。”
说着,手臂一把捞过身旁扮了半天吉祥物的墩子,拍拍它的圆滚脸蛋,并在墩子的忿然注视下,有模有样道:“瞧,这便是我们喵教的吉祥物,雪墩墩。”
墩子:“……”
你看我开不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苏·一不小心就开宗立派·念:“……”
果然,天底下没人能配的上我
注:圣火喵喵教,之前在网上看到的梗,经评论区提醒源于剑三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