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宁戚进来的那一刻，周文帝明显怔了一下。
这个女孩的眼睛，好生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在脑海里仔细搜寻了一番，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宁戚在进入御书房的那一刻，便把头垂了下去。
“参加陛下。”宁戚跪着行了个礼。
“平身。”
宁戚慢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却依旧垂着头，一副恭敬温顺的模样。
“抬起头来。”周文帝的声音从上首传来。
“是。”宁戚娇娇怯怯地应了一声，缓慢地将头抬了起来。
周文帝的眉几不可见地皱了皱。
他一定见过她。
在周文帝上下打量宁戚的同时，宁戚也在好奇地打量着他，并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
只见他端坐在髹金漆云龙纹宝座上，腰背挺直，端庄又威严。
见底下这小姑娘毫不掩饰地打量自己，周文帝心底倒是升起几分好奇，这丫头这般胆大的么？
“怎么，朕脸上有东西？”周文帝突然出声，他声音醇厚，却带着一丝压迫。
宁戚好似被吓到了，她小小的身子颤了颤，忙垂下头去，声音宛若蚊吟，“没......没。”
“嗯？”周文帝声音又扬起几分。
宁戚瑟缩了一下，依旧不答话。
“大胆！”周文帝旁边的大太监突然尖着嗓子道，“陛下问你话呢！”
宁戚抬起头，眼框红了红，断断续续地道，“没.....陛下的脸上没东西。”
周文帝看她这反应，是个胆小的。
他朝大太监摆了摆手，“退下，你吓到她了。”
“是。”大太监恭敬地应声。
“别怕，朕不会吃了你，不过你得告诉我，为何那般看朕。”
“是陛下让看的。”宁戚嘟囔着道，“我头一回见皇帝老爷，所以就没......没控制住。”
这回答让周文帝意外了一瞬，他挑了挑眉，来了几分兴致，“那你这回见到了。”
声音里带着几分调笑。
“嗯！”宁戚抬起头，眼里的泪意已不复存在，“以后就可以跟人家说，我也是见过皇帝陛下的人了哩。”
语气里颇有几分骄傲。
周文帝被她这话逗得直乐，他竟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大的脸面。
不由得，他对面前这个小丫头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调笑归调笑，周文帝还是没忘记自己的正事。
他轻咳了一声，看向宁戚，又恢复了那副深沉的模样，“你可知，真叫你来，所为何事？”
宁戚的眸子闪了一下。
周文帝的眼光何其锐利，自然没放过她这一反应。
宁戚忙跪了下去，趴在地上，将小脑袋埋在双臂里，“回陛下，小的不知道，小的这些年来做生意都兢兢业业，从未坑蒙拐骗，也从未逃脱赋税，您千万不要砍小的的头呀。”
啧，这丫头哪来的毛病，动不动就跪，那膝盖碰地板的声音，估计得疼上好一阵。
“朕何时说要砍你的头？”
“真......真的不用吗？”宁戚抬起她水蒙蒙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向周文帝。
微圆的脸蛋憋得有些红，煞是可怜。
“不用。”周文帝回她，随即看向站在一旁的大太监，“去给她拿条凳子来。”
“是。”大太监应声出去，很快便拿了条放了软枕的凳子上来。
“坐在上头，朕有事问你。”周文帝朝她发话，“可不许再轻易跪了。”
“是。”宁戚应了一声，坐了上去。
她后背出了一身冷汗，不过面上不显，仍旧是一副瑟瑟缩缩的模样。
周文帝见她这样子，有点心虚，难不成真吓到她了？
他放轻了自己的语气，直接开门见山地道，“国库昨晚上收到了一千万两黄金，是你捐的罢？”
“不......不是。”宁戚赶忙否认。
“欺君之罪可是要砍头的。”周文帝在旁边不紧不慢地道。
宁戚脸色煞时惨白，嘴唇抿了抿，最终哆嗦着回道，“是......是我捐的。”
她脸上似乎出现了绝望的神情。
周文帝蹙起眉头，“捐赠财物，是好事，是善事，你为何这般害怕？”
宁戚看了周文帝一眼，试探着说道，“能说实话吗？”
“但说无妨。”
宁戚没张口，周文帝遂又补充了句，“我不砍你头。”
“哦。”宁戚好似这才放下心来，她慢慢地道，“陛下知道是我捐的，就知道我有很多钱，那陛下有需要的时候就会想到我，可是......可是我已经把我所有能捐的钱都拿出来了，再捐的话，我底下的伙计们就吃不起饭了。”
宁戚一边说，一边打量周文帝的脸色。
自以为很隐秘，却全落入了周文帝眼里。
周文帝被她这理由逗得哭笑不得，“你当朕是那等贪得无厌的土匪强盗之流？”
“不......不敢。”宁戚摇了摇头。
周文帝一噎，她回的是不敢，不是不会。
“大周朝律法明文规定，不得以任何理由侵占他人财物。”周文帝教导她，“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知道不，小丫头。”
“嗯。”宁戚呼出了一口气，“谢谢陛下教诲。”
那放松的小模样落入周文帝眼里，只引得他发笑。
气氛变得轻松起来，御书房里的檀香让宁戚不自觉地松了神经。
“捐那么多金子，不心疼吗？”周文帝见她没那么紧张，复又问道。
“有一点点，但是还好。”宁戚答道。
“那捐了金子，连名声都没能博一个，当真不觉得可惜？”周文帝的语气似乎是在与宁戚闲话家常。
宁戚似乎是确定了自己没有生命危险，她逐渐大胆了起来，回答的话里也带着几分俏皮的味道。
“不可惜呀，爹爹教过，做善事不能留名，不然会有些不好的揣测，会被人说有追名逐利之心的。”
宁戚说着说着，无意识地嘟了嘟嘴。
这小姑娘教养得还挺可爱，周文帝如是想。
“一千万两黄金，你当真半点图谋也无？商人不是最重利益的么？”
“那还是有的，希望灾祸能快点过去，希望百姓们都能有饭吃，希望国泰明安。”宁戚一板一眼地答道，看起来十分乖巧。
这话说的好似是提前准备好的。
周文帝扶额，“说实话。”
宁戚表面十分纠结，但是内心却在咆哮。
是盐引啊！
是我的盐引啊！
不然我怎么可能花这么多金子！
“说罢，不治你罪。”
“那我真的说了哦。”
“嗯。”
“其实就是，就是，”宁戚结巴了一下，“有灾祸的时候，生意不好做，只有百姓们挺过这一关，快点好起来，我们的东西才有得卖。”宁戚不自觉地扣着自己的手指，一副纠结的小模样。
国难当头，经济势必会受下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宁戚此话，倒是有些道理。
“哈哈哈哈。”周文帝爽朗地笑出了声，“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你这小姑娘，倒是可爱。”
宁戚好像没反应过来，还怔了一下，回过神来的时候，她便跟着周文帝一起笑。
圆圆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了两颗可爱的小虎牙，煞是讨喜。
周文帝好久没有这么舒畅的笑过了。
近来灾祸频频，他只觉得十分闹心，难得有这么个活宝，他觉得稀罕极了。
“你做好事，虽不留名，但朕不能视而不见。”周文帝略微思索了一下，“这样罢，我封你做个县主如何？”
“柔嘉淑顺，蕙质兰心。不若就叫蕙宁县主如何？”
宁戚眼睛瞪大，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这是可以有的吗？”
“当然可以，不过近来国库有些拮据，食禄和封地可能还要等上一阵子才能有。”周文帝也有些不好意思，想给人封个县主，结果什么都拿不出手。
“这样，我再满足你一个愿望。”
宁戚听到这句话，只觉欣喜若狂。
她的盐引终于要到手了！
“什么愿望都可以吗？”她眼睛瞪得溜圆，一副十分期待的模样。
“嗯，都可以。”周文帝略微沉吟了一下，而后补充道，“杀人放火的事情不行。”
“我想要——”本想说出盐引两字的宁戚，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顾恒泽的脸。
那么好看的人，也可以吗？
“嗯？想要什么？”周文帝看着宁戚发呆，将人的思绪拉回来。
宁戚突然变得有些扭捏，脸上也泛起了红晕，“真的......真的什么都能答应吗？”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周文帝无奈地同她解释，“再说了，朕是天子。”
“那......太子殿下也可以吗？”宁戚小声嘟囔。
嗯——
嗯？？
周文帝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他以为这样一个小姑娘，可能就要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的，没想到这小小的身子，当真敢狮子大开口。
“你想当太子妃？”
宁戚眼神飘忽。
“怎么？刚刚敢说，现在又不敢了？”周文帝沉声。
“我……我……”宁戚绞着手指，一副说错话的样子。
“再不回话，朕可要砍你的头了。”
周文帝的声音好似含着薄怒，宁戚瑟缩了一下身子，而后颤颤巍巍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
“陛下，我错了，你不要砍我的头，呜呜，我还有好多银子没花，不能就这么死了。”宁戚断断续续地哭，声音听得人揪心。
周文帝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大太监，用眼神示意：“朕真的很凶吗？”
大太监犹豫几分，还是点了点头。
周文帝咳了咳，“朕吓你的，你莫哭了。”
宁戚声音渐渐小了。
“来，抬起头来。”周文帝哄她。
宁戚抬起头，眼眶含泪，鼻尖通红。
周文帝心颤了颤，只觉得自己是个罪人。明明把人叫过来，是讨论封赏的，结果把人给吓哭了。
他心怀愧疚，声音也轻了很多，“你说想要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想嫁给他吗？”
宁戚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没有说话。
“你说，朕不怪你。”
宁戚怯怯地看了他一眼，糯糯地应了声，“嗯。”
“你想当太子妃？”周文帝继续问。
宁戚似乎有点纠结，似乎对太子妃这一称号十分惶恐，“太子殿下太好看了，我……我想嫁给他，可是……可是我不做妾的。”
宁为穷□□，不做富人妾，这个周文帝理解。
他看着下首这个娇娇怯怯的可爱小姑娘，想起了自己那个面瘫脸似的儿子，倒是起了几分兴致。
这两人凑在一起，好像也不错。
“你喜欢他？”周文帝问宁戚。
“嗯。”宁戚害羞，但也大胆。
“喜欢他什么？”
“他俊俏，我从没见过长得那般俊俏的人。”宁戚抬起头来，眼里仿佛有星光闪动。
这眼里的中意当真不似作假。
“因为他俊俏，想嫁给他？”
“嗯！”宁戚捣蒜似地点了点头，好似生怕周文帝不相信。
听得她这话，周文帝面上露出了些难色。
宁戚看着周文帝的神情，她也苦了脸，“小女自知配不上太子殿下，是小女不懂事，小女换个愿望，太子殿下大婚那日，可以分小女一杯喜酒吗？”
她可怜巴巴地伸出一根手指，声音里的苦恼和失落都不隐瞒。
周文帝只觉得自己好似那棒打鸳鸯的王母娘娘，“朕并非不同意，只是这婚姻大事，朕还需同皇后商量商量再做决定。”
宁戚惊喜地看向周文帝，眼眸微亮。
“再者，这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我得问过他的意见，才能答应你。”周文帝一本正经道。
“好耶。”宁戚开心地点了点头。
“不过。”周文帝话锋一转。
宁戚心里一紧，“怎……怎么了。”
“咳咳。”周文帝清了清嗓子，“你也知道，最近国库有些空虚，这聘礼……”
“小女不要聘礼！小女自愿嫁给太子殿下。”宁戚忙道。
美色当头，谁还要银子！
周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待朕同皇后和太子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好。”宁戚捣蒜般点头，那副小模样看得周文帝不禁莞尔。
旁边的大太监心里疑惑不已，这宁家小姐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近来为政事频频烦忧的陛下不停展颜。
在大太监的指引下，宁戚退出了御书房。
春之在外头焦急地等她。
见她出来，也放了些心，忙走过去搀住她。
大太监带她出来之后，便引了个小宫女，将她们带出宫，自己便回了御书房。
回宫路上，春之看着走在前面的小宫女，压低声音问宁戚，“小姐，如何了？”
“盐引没办成，但是你家主子的终身大事，可能有着落了。”宁戚不似在御书房里那般娇怯，声音里反而带着几分难抑的兴奋。
对不起了盐引。
他太好看了。
我只是犯了每一个女人都会犯的错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赐婚时，周文帝对顾恒泽说：“儿啊，她胆子小，你别吓着她，那可是个金疙瘩。”
顾恒泽：“嗯。”
婚后，顾恒泽看着面前这天天想扒自己衣带的人，一阵无语。
到底是谁胆子小啊。感谢在2022-06-21 23:50:55~2022-06-22 23:23: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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