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恒一眼就看见了焉九灵舟下的那群土拨鼠,前呼后拥,上蹿下跳地紧追不舍。
他当即御剑飞了过来,和灵舟并驾而行。
“焉师弟,你这是在做什么?”
“溜土拨鼠。”
焉九一边按住躁动的剑柄,一边慢慢道。
他对着余恒上下打量了两眼,不知长离是哪只眼睛看出他比自己强了。
余恒听到这回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本以为焉师弟是遇到土拨鼠群的追击,需要帮忙。
现在看来,是他误会了。
焉师弟悠游自在地坐在灵舟中,面上并无一丝紧张,想来应付那些土拨鼠也是游刃有余。
长离被压在焉九的巴掌下,不甘地大声道:“焉小九,做人呢,该低头时就低头,承认自己不行没什么也大不了的……”
焉九的额角跳了两跳,把手下的剑压得更紧了。
他对着余师兄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师兄,这里我自己可以解决,就不耽误师兄去寻机缘了。”
余恒点点头,每个人个性不同,焉师弟喜欢一个人独行,也不必非要结伴。
按照师尊的说法,小秘境里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就算真碰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捏碎令牌传送出去就行。
余恒一边想着,一边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焉九努力压制灵剑的手。
那柄过分活泼的灵剑正翻腾个不停,似乎在和焉师弟闹别扭。
看来焉师弟还有些家务事需要处理,他就不多打扰了。
余恒朝着焉九微微拱手,“那我先行一步,师弟自便。”
说罢,余恒就操纵灵剑“嗖——”地消失在天际。
等到看不见余师兄的身影,焉九这才松开了手。
长离当即跳了起来,心痛道:“焉小九,你就这么把一个金大腿放跑了?”
焉九抿了抿唇,加大灵气输出,灵舟骤然加速, 将草地上的一众土拨鼠抛在了身后。
长离猝不及防下,往后一个趔趄。
耳畔风声呼啸,长离扯着嗓子在风中喊道:“焉小九,你不是说自己灵力不够吗?”
焉九冷着脸,“刚刚和余师兄聊了两句,我觉得我还是有些余力的。”
长离恍然。
这是什么,这是男人的好胜心啊!
全力飞了大约小一刻钟的时间,焉九才操纵灵舟缓缓落地。
长离回到地面,终于觉得自己有了安全感。
她看了看四周,这里已经到了草地边缘,原本碧绿的草叶渐渐变了颜色,草叶微微蜷曲,泛着一点枯黄。
长离不自觉地用剑尖挑了一下叶片,叶片轻轻抖动。
“这是,入秋了?”
焉九弯腰查看一番,眼神沉了沉,“虽然有些秘境里,短短一日就能历经四季,但是这个叶子应该不是因为季节变化发黄的。”
长离好奇地勾着长叶打转,修长的叶片被剑身勾出螺旋状,“你怎么知道?”
焉九用脚尖碾了碾地上的褐土,土质疏松,颗粒分散。
他将手凑近,甚至能感受到微热的温度。
“这里的地温,比刚才高了许多。”
长离闻言,当即将剑鞘往地里插了半截。
暖洋洋的触感从剑尖传来,很舒适,有种做足浴的感觉,她居然舍不得□□。
焉九顺着草叶发黄的方向望去,视线尽头已经没了草木的痕迹,只有一片褐色焦土。
“这个地下,可能有东西。”
长离被温温的土地烘得浑身发软,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将自己□□。
她抖了抖剑鞘上的浮土,“我们过去看看?”
焉九也被勾起了几分兴趣,“那就过去看看。”
一人一剑往焦土的方向走去。
越往这个方向走,气温越高。
长离却没有感受到任何不适,反倒有些如鱼得水的架势。
她也不挂在焉九身上搭顺风车了,悠悠地悬在三尺高的半空,慢慢往前飘去。
焉九走在光秃秃的焦土上,时不时地感受一下灵气的流向,调整前进的方位。
走着走着,连长离都察觉到几分不对了。
“焉小九,我怎么觉得这里的灵气比灵越峰的还要浓郁?”
焉九感受着周围灼热的灵气,搓了搓指尖,“你没感觉错。”
说话间,长离又往前滑了一寸,“比灵越峰的还要舒服……”
“这里基本都是火属性的灵气,你应该是一把火属性的剑——”
焉九说完,却没听到长离的回应,周围静悄悄的,只能听见清风拂起沙砾的细微摩擦声。
他猛一抬头,却发现刚刚飘在身侧的灵剑已经没了踪影。
同一时间,长离只觉得一阵突如其来的吸力从下方的土地传来。
她眼前一花,再一睁眼,就出现在了一个黑黢黢的山洞里。
长离小心地转了一圈,“焉小九,你还在吗?”
闷闷的回声在山洞里响起,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音。
这一刻,长离居然有一种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的感觉。
进了这个小秘境,终究要发生点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刚刚是触发了什么传送阵,但是进了这里,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长离谨慎地慢慢往前飘去。
这个山洞极长,长离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飞了多久,眼前才出现了一点星星点点的光亮。
她不禁飞得更快了,然后一个刹车不及,一头载入了白茫茫的光圈之中。
长离再次醒过神来,就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陋的竹摊上。
她一仰头,看到就是一片碧蓝的天空,两朵小白云依偎作一团,在风中亲亲热热地簇拥着往远处飘去。
竹摊边的大树在风中发出簌簌声响,一片叶子打着旋儿慢慢飘落,好巧不巧,落在了长离的鼻尖。
她忍不住抽了抽发痒的鼻子,“阿嚏——”
简陋的小竹摊被这个喷嚏一冲击,原地晃了两晃,吱呀作响。
在一旁眯着眼偷闲的摊主连忙伸手扶住自己的小摊子,奇怪道:“明明没有风,怎么还自己动了……”
长离顿时不敢乱动了。
她在心里暗自腹诽,这个小秘境,怎么传送阵还一个套一个的,跟套娃一样,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幻境。
长离之所以觉得这里是幻境,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没了那种轻盈飘逸,行动自如的感觉,整个身体沉甸甸的,就像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铁剑,扔进剑堆里,都不一定能被焉小九认出来。
这时,三五个壮汉从竹摊前经过。
摊主看见他们孔武有力的身躯,当即吆喝道:“大哥走过路过看一看咯,都是最好的铁剑,削铁如泥,吹毛立断,一柄只要三十文……”
其中一个汉子随手捡起一把重剑,在手里掂了掂,又丢回摊子上。
“就你这破剑,还值三十文?”
摊子被重剑压得往下沉了沉,长离不自在地想往旁边挪一挪。
扔回来的那把剑,压着她的腿了。
还没等长离把自己挪开,她就被摊主突然拎起,递到了大汉的眼皮子底下。
“那把剑不好,您再看看这把,这可是镇上宋氏打铁铺出品的铁剑,最最上等的品质!”
长离被眼前骤然出现的胡子拉碴的黝黑脸庞吓了一跳,突然有些怀念焉小九的那张俊脸了。
至少不会突然吓到剑。
大汉瞟了剑一眼,嗤笑一声。
他挥手打掉摊主手里的剑,“宋氏打铁铺?这铺子得罪了贵人,都被查封了,你还敢卖他家的剑?”
摊主的脸色顿时变了,“话可不兴这么说,人归人,剑归剑,我这剑半年前就从宋氏拿了……”
大汉笑得更大声了,“半年都没卖出去,可见不是什么好东西。”
长离“呸”了一声,你才不是什么好东西。
两人在上方唾沫横飞的争执,长离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灰扑扑的泥地里。
她觉得身下的土路硌得慌,还有些脏,只希望两个人赶紧吵完,来个人把她从地上捡起来。
自打她出了剑冢,还没这么落魄过。
“……你这剑最多就值十文,你爱卖不卖!”大汉蛮横道。
摊主气哼哼地捡起长离,放衣摆上擦了擦,“不卖!”
大汉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长离灰头土脸地躺回了竹摊上,摊主那随意的一抹,不仅没擦干净她身上沾染的尘土,反而把土抹得更均匀了。
当然,那衣摆也不怎么干净就是了。
摊主在路边坐了一整天,长离也在竹摊上躺了一整天。
当天半擦黑时,摊主用布包将摊子上的铁剑一卷,收摊回家了。
晚上,长离和其他冷冰冰的铁剑挤在一个小破布包里,开始想念自己的沉香木剑架。
她觉得自己已经感受到了这个秘境的用意,就是让人进来吃苦受罪的。
但问题是她只是一把剑,不是修士啊。
这个秘境是不是搞错了考验对象?
第二天,小竹摊隔壁来了一个卖包子的。
每当蒸笼打开,热腾腾的水汽就混合着包子的香味往四周蔓延,馋地人口水直流。
长离躺在竹摊上,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
确认过味道,这是一笼肉包子。
她有点饿了。
小竹摊摊主的肚子也咕噜了一声。
他克制地按了按空空的肚子,将目光从包子上艰难移开。
因为包子摊的热闹,停留在小竹摊前看剑的人也变多了。
可惜大多只是看看,并不是真的需要一柄剑。
这天下午,又有一个人在小竹摊前驻足,张口就开出了十五文铜板的价格。
摊主的眼神犹豫了一瞬,还是咬牙摇了摇头。
晚上,长离又被卷在布包袱里带回家了。
她嗅着布包袱里隐隐约约的霉味,感觉自己快要锈了。
第三日,长离和摊主皆是饥肠辘辘地盯着旁边的包子摊,内心充满了渴望。
长离觉得这个秘境也太险恶了。
给看给闻,就是不给吃。
太考验剑了。
这一日,当第三个人来看剑时,摊主狠狠心,终于以十八文的价格卖掉了长离。
长离被人带走时,只看到摊主第一时间走到包子摊前,买了两个白白胖胖的大肉包。
长离在心里默默掉了一滴眼泪,她的卖身钱,也就够买几个肉包子。
她甚至一口都吃不到!
因为这心心念念的肉包子,长离都没在意买走她的人是谁。
直到被人带回了客栈,她才将自己从吃不到包子的悲痛中抽离出来,有空看看自己的新买主。
新买主是个眉目温和的青年,长离对着这张脸左看右看,不知怎么竟然看出了一点眼熟的味道。
青年回到客栈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一张帕子,将长离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长离若是有手,简直想当场抱住买主的大腿喊一声爹。
这是她进入幻境后,最干净体面的一天。
新买主简直是她的再生父母啊!
若是能来点灵气补补身子,就更好了。
不过这也就是长离的奢望,她现在凡铁一块,怕是吃点灵气,就能当场炸了。
就在长离享受青年一丝不苟的清洁服务时,一个少年走进了房间,他看见青年认认真真擦剑的模样,当即瞪大了眼睛。
“您怎么又乱买东西了!”
长离看着少年一惊一乍模样,仿佛看见了一只大尾巴松鼠,琥珀色的瞳仁圆溜溜的,能清楚地看见青年的倒影。
青年不紧不慢地收起帕子,慢慢道:“怎么是乱买东西呢?你看这剑,多漂亮。”
长离听到青年的赞美,下意识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可惜少年并没有欣赏到长离的美貌,他嫌弃道:“不过是块凡铁,再说了,人族的东西,对我们来说有什么用?”
长离的耳朵立刻竖直了。
人族?
他们不是人?
长离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
这个少年,搞不好就是个松鼠成精。
青年么……长离左瞅瞅,右看看,实在猜不出他是什么,长得太像人了!
青年无奈地笑了笑,“松年,人族也有不少好东西值得我们学习……”
松年不在意地撇撇嘴,“不说这个了,您让我打探的消息我已经有了一点眉目……”
青年放下剑,跟着少年往里间走去,后面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
身边没了人,长离立刻在软榻上打了一个滚。
她对这个幻境越来越好奇了,抓耳挠腮地想知道后续发展。
她一把剑,跟在两个妖族身边,能做些什么呢?
没过一会儿,那个少年又从里间出来,抱着一个圆滚滚的青玉坛子离开了。
长离努力伸长了脖子看,也没看出个究竟。
当青年从里间出来时,长离又恢复了一副老老实实,一动不动的模样,在软榻上装死。
青年拿起剑,伸手将剑刃从铁鞘中抽出。
一道银光闪过,锋利的剑刃上印出青年温润的眉眼,和眼中一闪而过的赞赏。
“好剑,和修真界炼器师打造的灵剑相比,也就在材料上差了几分……”
长离听到这话,不禁更加得意了。
就算她成了凡铁,也是凡铁中最靓的仔。
青年不知想到了什么,从衣袖里取出一个小瓶子。
瓶口倾倒,晶莹的玉露从瓶身中缓缓流出,淌到剑身上,被剑身一点一滴吸收。
青年满意地点点头,“族里那些老家伙给的养灵器的玉露,还是有点作用的嘛。”
长离则是被这玉露一浸,浑身酥酥麻麻起来,仿佛喝了最上等的琼浆玉酿,令剑飘飘欲仙。
就在长离美得不知今夕何夕之时,松年又抱着坛子折回来了。
“差点忘了问您,您买剑的钱是哪来的,夫人明明说您的私房钱已经全部收缴了……”
话说到一半,松年就看到了青年握在手心里的玉瓶,和剑身上晶莹的尚未完全吸收的玉露。
他的声音都变了,“您,您在用一滴千金的玉露浸泡这凡铁?”
青年讪讪地将玉瓶往身后藏了藏,神情略显心虚。
“松年,我只是看这剑不一般,或许泡一泡,真能成灵剑呢?”
松年快要晕厥了,腔调一波三折。
“焉大人!那是族中长老给您滋养本命法宝的,您这一用,我回去可怎么交代啊!”
长离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任性妄为的皇帝和他身边操碎了心的小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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