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天由蜿蜒而上,看不到尽头的浮空台阶组成。
由于两位大乘期长达半年的打斗,这些台阶损毁大半,碎裂的浮石如群星散开,形成灵气紊乱的磁场。
红衣的女子提着一盏嫦娥奔月的琉璃灯,哼着颇有年头的小调,漫步在台阶上。
每当她身前没有台阶的时候,散开的石块就乖顺而迅速地变回台阶,稳稳地托住她的脚。
在路途行进不久时,她遇到了另外一个人。
故人,却也不是故人。
顾瑀是绮罗公主的故人,温清君却不是是温念的故人。
但温念还是选择提醒对方:“我不建议你再往上走了,会死,你的目的也达不到。”
她很欣赏对方提剑上天外天刺杀碎焰帝君的举动,然而以顾瑀金丹期修为的身体,温清君只能出一剑,发挥的威力也最多只有大乘初期。
这一剑下去,碎焰帝君不一定死,“顾瑀”却是必死无疑。
主角能够不停轮回,所以对死亡看得很淡。
但现在身为天道的她出现在这里,这里就是正确的时间线,他死了就没有重开的机会了。
听出她的认真,温清君回头。
青年和温念第一日见到的样子没有任何区别。
温润,坚定,如松柏,如翠竹。
温念觉得如果自己轮回那么多次,都在终点因为莫名的理由死在同一个人那么多次,她肯定是会黑化的。
所以她很佩服这种心怀宽广,不泄气不偏激的人。
死了多可惜。
温清君:“您认识我?”
她:“我知道你,并且我和魔皇有点矛盾。”
他点点头,没有多问,只是说:“他的另外一个碎片,也就是疯医,给了我一份足以毒死碎焰帝君的毒药。”
温念立刻意识到,书中的绮罗公主是怎么毒死碎焰帝君的。
合着是间接死在“自己”手中。
她:“你会给他下毒么?”
温清君:“如果会,我此刻手里拿的就不是剑。”
决定趁人之危已经让他挣扎很久了,下毒就更违背他的本性了。
现下看来,他果然还是更应该去探寻魔皇不许人进入大乘的原因。
温念欣赏地看着他:“下去吧。”
她会亲自找到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答案。
温清君也不觉得遗憾,顺着她来时的路下去了,和对方擦身而过的时候,余光看到灯笼上的图案,觉得很有凡间的热闹感。
这大约是个很好的人。他没有来地想。
温念继续提着灯,哼着歌往上走,再没有在台阶上撞到其他人,也没有好奇地推开两侧的门。
看似无限的台阶终究还是没能延伸到九霄去,尽头是一片巨大的棋盘。
在棋盘的中央,躺着一个人。
黑色的衣服,苍白的肤色和殷红的血。
在这片过于空旷的空间,有着强大的存在感。
温念走过去,看到破碎的衣服,紧闭的双眼和餍足的笑容,在心里猜测这是一场多么酣畅淋漓的战斗,不免觉得遗憾。
自己打自己的场面,多稀奇。
她将灯笼靠近对方的脸,给苍白的脸添上点色彩:“你现在看起来,总算是顺眼了。”
碎焰帝君掀开眼皮看她:“你现在是连敬称都不肯用了。”
他从来不用“我”之外的称呼,但并不代表其他人可以随意称呼他。
普天之下,大概只有这个女人会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
过分随意,也很不客气。
“我这么努力地到合体期,不是为了装孙子的。”温念说。
就像她一路拼命增长修为,磨练战斗技巧,不是为了跟人讲道理一样。
哪怕是真正的圣人,世人也能找到挑剔的地方。
但恐惧总是一样的。
被她杀了父母的妙云仙子,不也最后哭着给她道歉了么?
对方看了她很久,说:“我突然觉得,我很像你。”
温念直接否认三连:“不,绝无可能,我们完全不像。”
她是凶残了点,喜欢动刀也动嘴,但也不至于是个唯我独尊,杀戮成性的战斗狂魔吧?
“哈哈哈……咳咳。”
他笑了一阵,又咳了好几口血。
被他笑得有些恼火的温念也不客气地嘲笑他:“我看司尘依旧是仙气飘飘的样子,怎么你就变成了这样?”
碎焰帝君冷笑一声:“他自然是比我恢复的快。”
再多的却是没说。
他像是累了,倦怠地垂下眼:“你有别的事么?”
温念将灯笼丢到一旁,蹲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一件事,我今日必定是要如愿的。帝君可要猜猜,到底是什么事?”
他的眼里充满嘲讽:“你可以试试看。”
下一刻,对方就消失在他的眼前。
跟着一起消失的,还有他的刀。
听到身旁的破风声,碎焰帝君陷入了从未有过的茫然中。
走在回去的路上,温念哼歌的情绪比来的时候都更快欢快,边走边看手里的刀。
碎焰是她为了奖励自己进入金丹期,花光全部身家请人锻的刀。
光材料就价值整整五百上品灵石。
锻造它的人,后来成为了苍灵界最好的锻刀师。
还不是被她白嫖了劳动力(划掉)。
不过当年对方的修为不高,锻造技术也不成熟,碎焰的底子不好,不能作为本命法器,最终也没生出刀灵来。
不然她就可以直接问刀灵当年发生的事情了。
过去了这大半年,常思语该见着谢春秋了吧?
——
常思语见到了谢春秋。
缺月谷虽然没有月亮,但有漫天星辰。
在星光下,生锈的巨大铁链显得阴森可怖,但更可怕的是,这些铁链没有拴住人,无力地四散在一个巨大的八卦图边缘。
在八卦图的中央,坐着一个道士。
一个完全不像重犯的道士,一个精神状态比他们两个外来者都好的道士,一个正在对着天空自言自语的道士……总之,这是一个道士。
他们无法再将另外一个身份和对方联系起来。
这代表这个人在道法上的造诣达到了世人难以想象的高度。
“一千六百七十二……依然失败了啊。”道士忧愁地叹气,年轻俊俏的脸上满是平静,似乎早有预料。
常思语想到自己的使命,试探地开口:“那个……请问这里还有别人吗?”
道士偏头看他们,白发向一侧滑落,露出眉心的红痕:“当然没有别人,一般人不会想来这种鬼地方吧?”
常思语有些惊艳,但她是历尽千辛万苦才来到这里的,心里此刻全是自己要完成的使命:“那这里曾经关过什么吗?”
“那都是四五百年前的事情了,这四百八十六年里,只有我住在这儿。”
她和林玖对视一眼,又说:“您为什么住在这里。”
道士又开始叹气:“技不如人,技不如人……叫那两个人先得了手,他们倒都觉得得偿所愿,天下苍生又该怎么办呢?”
在抱怨了些其他人听不懂的话之后,他撑起脸,盯着常思语说:“在下昆仑谢春秋,我猜你们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常思语听到这个名字,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一时忘了回话。
“除去本宗弟子,应该没有人记得这个名字了。小姑娘,你是在哪里听说我么?”谢春秋在见到对方的第一眼时,就发现了不对。
如今的苍灵界本该只有六个人他看不清对方的命格,这怎么还有第七个?
某嘴上说着技不如人,实际上自负不输温念的道士对此很感兴趣。
常思语确实听说过“谢春秋”这个名字。
这不就是男主师尊的名字吗?!
那个神神叨叨,油腔滑调,抓着路过的温清君非说对方骨骼清奇,必定能够飞升,然后非要对方拜自己为师,又死在男主金丹期的神棍。
为什么一千年前对方会在昆仑缺月谷?为什么现在的绮罗公主会让她给谢春秋送信?为什么有人能活一千五百岁以上?
世界观明明设定除了魔皇,所有生灵寿数的极限都是一千年啊!
思维混乱的常思语恨不得穿回自己的世界,打开作者的脑子看后续的剧情。
林玖见她还在神游,伸手推了推她的手臂:“常姑娘,信。”
“哦哦……”她一下子回神,从储物戒里取出信,递给对方,“如果是给您的,您应该可以看到上面的字。”
温念是当着她的面将信放进信封的,但她看不清上面的任何一个字。
谢春秋点点头,拆开信看起来。
“谢春秋,没想到你还活着,甚至被关到缺月谷那种鬼地方,虽然不知道你犯了什么事情,但这真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如果你还记得‘温念’这个名字的话,肯定也记得楼晏清对么?”
看到最后一行,手里的纸张瞬间湮灭成灰。
“她说话还是这么难听。”谢春秋开始第三次叹气,“回去告诉她,我要去当千金阁的阁主,日后,她的每一个问题,我都会开出一个她给不起的价格。”
林玖再次怀疑起人生。
千金阁,灵云公子最为看中的产业,阁主也是他本人,这人在这种见鬼的地方待了快五百年,怎么敢说这种话?
等等……千金阁明明是三百年前成立的,为什么他会知道?
道士从八卦阵里走出来,他每走一步,天地的震颤就大一分。
常思语看着几乎要贴到脸上的雷云,惊恐地说:“这是什么?”
“啊。”谢春秋抬头看了看天气,回眸笑着说,“是我的飞升雷劫,小姑娘不要紧张,劈不下来的。”
她:“飞、飞升雷劫……”
常思语和林玖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当然,也可能是怕太大声被劫雷锁定。
四周散落的铁链剧烈晃动起来,最终凝成一根细长链子,捆在道士的手腕上,被宽大的袖子遮掩起来。
天地遂宁。
缺月谷旁边的山峰站着的人也显露出身形。
偷偷潜入的常思语深吸一口气:“那个……那个人什么时候出现的?”
“在昆仑掌门眼皮底下潜入昆仑禁地还全身而退,这件事大概够你们两个吹嘘很久了。”
道士讲出令人细思极恐的真相,仰着头,提高声音说:“小七,为师下山去了,以后就当昆仑没我这个人吧。”
被他称为“小七”的昆仑掌门沉默片刻说:“你曾经说过,你下山,会死很多人。”
“要死的人,终究会死的。”谢春秋摆手,“我要下山,为苍生寻一线生机。”
衍天一千六百七十二次,次次死局,但大道有三千,说不准哪条道就能走通呢?
还没有到他认输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所以在我闭关的时候,到底发生了啥?
(明天请假,终于能出门,我要去逛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