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怀县征粮

要说饭碗端在别人手里会有什么后果,那就是三天两头被克扣。

袁绍手下兵马所吃的粮草,都由冀州牧韩馥来供应,但这位韩州牧也不是个实心实意帮忙的,总是用各种由头拖欠不给。

比如下大雨路上泥泞难行,或者路上遭了盗贼抢夺,又或是粮食先运给了别路诸侯,总之就是供应不上。

以至于郭懿的主要工作,都变成了催发粮食。今日催完明日催,就算粮食按时押送到,也是被削减不少数目的,根本不够吃。

再这么下去,她都怕袁绍说句小斛分量,借他们仓曹吏的人头一用了。

他们屯住在怀县月余,虽然并无恶战,但粮食却一点没少吃。粮官每日清晨来向曹掾禀报,说仓谷所剩无几时,郭懿在一旁听着,已经习以为常。

不过情况倒没有她想的那么糟糕,曹掾把缺粮的情况跟袁绍汇报后,得到的答复是:就地征收。

顾名思义,他们现在驻军在怀县,那就到县城里去,管百姓收要粮食。

坐拥中原大县,万户之邑,只要有兵有将,粮食还是能搜刮不少的。将军粮摊派到每户人,以赋税的形式收缴,有这样名正言顺的理由,袁绍次日便派出了一支队伍,浩浩荡荡进了县城。

奉命带队的是大将淳于琼,另外还要仓曹官吏随从计数,老曹掾年纪大了不当奔走,委派了年轻能干的郭懿跟去。

淳于琼跟袁绍、曹操一起当过西园校尉,是个待人不错的将军,性格谦和有礼,也是颍川人士,同郭懿叙起不少颍川的事,总之路上其乐融融。

但并不妨碍这一趟行动本质是横征暴敛,征粮之举名为征纳,实际实施手段就是明抢,不需要郭懿这些随从的文吏做什么,自有兵卒轻车熟路的挨家挨户叫门。

城中富户们家中储存米粮尚且殷实,听到风声后不敢怠慢,早就准备好粮食,只等官兵来一车一车拉走。

但更多的是交不足粮食的贫苦人家,这些人户有把子力气的都去从军了,留下种地耕田的都是老幼妇孺,加上年景不好,糊口尚且勉强,哪有余粮可交?

可征粮的自然不管这些,不主动拿出来就闯进门强行搜刮,百姓不忿争执起来,兵卒就直接动手打人,闹得鸡飞狗跳,满街哭怨声。

郭懿几次气不过想要过去阻拦,都被邓兴拦住,“曹属莫要冲动,我在家时也总见官府征粮,哪里都是一样,您过去理论也没用。”

邓兴说的确实有理,除非她能给袁绍变出来粮食,不然怎么做都是徒劳,只好作罢。

【别担心,不会影响民望值,你如今只是个小吏,这些百姓哪里认得你?】

系统在这时候窜出来,显得有些多嘴。

“我不是担心这个,”满大街怨怼哀哭声,昭示着有多少人即将遭受饥馑之苦,而他袁绍军营里却日日置酒高会,如此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郭懿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收了米粮又不替百姓打仗,尸位素餐的昏主!”

“曹属可慎言啊,别叫旁人听去了!”东汉好部下邓兴,听见上司大庭广众之下骂老板,吓得直接捂住郭懿的嘴,“传到袁将军耳朵里,您弃官归乡,属下也得跟着卷铺盖走人。”

郭懿扒开捂着她嘴的手,小声训斥:“没人听见,你别一惊一乍,跟着我多学学,何为处变不惊。”

话音刚落下,前面就传来官兵的叫骂声:“小畜生!有粮不交,欺瞒官府,不治你个死罪就不错了!”

“把钱还我!你们不能拿我的钱!”一个年约垂髫的孩子,叫喊着从屋里跑出来,抱住官兵的胳膊不放,但他生的瘦弱,被推搡了一把重重坐倒在地上。

官兵嘴里咒骂声没停过,孩子也不死心,见自己力气小,奈何不了官兵,索性张开嘴,扑上去一口咬在官兵的手上,官兵吃痛猛的摆手将他甩开。

一个布袋子也被他从袖子里甩出,残残破破的掉在地上,里头滚落了几枚五铢。

孩子瞬间双眼发亮,脸上浮现了笑容,一把捞过布袋,将钱一枚不少迅速捡起来装好,紧紧护在怀里。

“还敢咬人!看我不打死你个小畜生!”官兵被激怒,丢下手里的东西,就发起狠来对着孩子拳脚相加。

那孩子看着本就枯瘦,拳打脚踢如雨点落在他身上,疼的只能蜷缩成一团。郭懿看不下去,扒开人群快步冲上前,厉声阻止那官兵:“停手!”

官兵瞥了眼郭懿,看她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将孩子往死里打。

郭懿知道自己只是个三百石的小官,这个官兵若是曲长军侯之类,那俸禄比自己还要高些,言语恐吓对他基本是无用的,于是不由分说拔出剑,干脆利落的上前抵在那兵卒的脖子上,命令道:“我叫你停手!”

剑悬颈上还是更有威慑力,官兵见郭懿也不是好惹的,蓦的定住了,扯着嗓子埋怨起来:“我等奉命征粮,你个仓曹吏管什么闲事?”

“征粮便罢,谁准你打人了?”郭懿言辞急厉,怒目直视想让自己看起来威严些。

“你说的轻巧,你们文吏只管算账,哪知道征粮的难处。”官兵甚是不服,大声顶撞说,“眼下这小刺头没一顿狠狠的教训,后头人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呢!”

暴力执法自古有之,在大多数军阀的队伍里也是如此,但总不能不加约束,让兵卒为所欲为。

“这不是你行事残暴之由,”郭懿收剑入鞘,冷冷问道,“你可知罪?”

“知……知罪?我有什么罪?”官兵眼见有些惶恐,但还是没好气的问。

淳于琼那边得了禀报,听说他当功曹的老乡,跟官兵起了争执,闻声赶过来,见不少人围在周围,郭懿声音在人群中央响起。

“听好了,你罪有三。”郭懿昂首挺直了腰背,声色坚毅凛然,“你我受命征粮,是为充备军伍,讨贼奉公,你趁征粮之际,私自抢夺百姓银钱。夺人财物,以为己用,一罪也。”

“稚子非辜,你无怜悯之心,反恃强欺弱,施以毒殴。所到之地,凌虐其民,二罪也。”

“袁公乃高门之后,积累世清名,行军至此,因你失当之举有所损及。乱损军声,沾污主名,三罪也。”[1]

郭懿话音落下,围观的人连连称是,这样的罪名压在头上太大,官兵自然担不起,开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孩子还卧在地上疼的站不起来,郭懿将他扶起,叫邓兴背着去医治。

淳于琼从围观的人中站出来,官兵见上官来了,指着郭懿告状:“将军,就是他妨碍征粮!”

淳于琼直接冷脸瞪了他一眼,表明自己对此事的态度,又带着欣慰的笑容,极为器重的拍拍郭懿的肩:“奉纯说得好啊,没给我们颍川子弟丢人!”

本来是应着头皮站出来,这下得到淳于琼的肯定,郭懿心里有了底气,军队里军纪整肃的事,自己说了不算,总还要淳于琼出面才能解决。

“将军谬赞了,”郭懿礼貌回话,将自己的道理同他说,“只是属下认为,董卓蛮人,黄巾蛾贼,都纵容军队杀伤戮掠百姓,天下苦其众久矣,而我等追随袁公号称义兵,匡宁国家,断不可如董卓黄巾之流,行残戾之举。”

这番话有礼有节,淳于琼自然认同。

“奉纯所言极是,我等乃朝廷义军,又不是黄巾贼匪。”他便发号施令,同一众兵卒说:“传我令,军中再敢有伤及百姓,或抢夺民财者,皆军法论处。”

“我部下鲁莽行事,若有冲撞之处,还望奉纯勿怪。”他极为有礼的向郭懿致歉。

“哪里的话,将军明断事理,端正军纪,是怀县百姓之幸。”郭懿觉得到目前为止,她见到的颍川人,都非常友好,今天的淳于琼也不例外,默默在心里给他打下好评。

淳于琼在军中威望颇具,这道命令下去,百姓总算不会被抢了钱又挨打遭殃,还有些喜欢轻辱冒犯女子的,也都收敛下去。

【恭喜宿主,民望+300。】

征粮工作继续,一旁邓兴拍拍郭懿,提醒道:“我留意半天了,那边的郎君一直看着咱们。”

郭懿循着望去,看见是荀彧,有些诧异。

从征粮人马刚进城的时候,荀彧就注意到郭懿了,一行武将粗人里,身量比他们矮了些,且面目清秀的郭懿格外显眼。

见郭懿被提醒着,偏头瞧见自己后,荀彧走过去拜会,“数日不见,阿懿别来无恙。”

“劳文若兄挂念,一切无恙。”郭懿回礼时,仍想着方才兵卒打人的事,面上明显的心不在焉。

荀彧看在眼里,大抵能明白她的思虑,指着远去的征粮队说道:“阿懿看到了,袁本初与你我,并非同路人。”

他们随着征粮的人群往前走,时而在人户前停驻,郭懿没有解释自己为何入幕袁绍,而是笑着抛出了另一个问题:“那文若兄可有看好之人?”

荀家人都去了冀州,荀彧专门留在怀县,既然迟迟不肯出仕袁绍,那一定另有其人。

“奋武将军,曹孟德。”荀彧又补充道,“他前些时日到了怀县,阿懿应当见过。”

此时曹操只是个明不见经传的杂号将军,荀彧却看好他,郭懿也想知道其中缘由,“确实有一面之缘,可何以见得?”

他平和的讲述起:“光和七年,颍川蒙黄巾之难时,是曹将军带兵解长社之围[2],才保下颍川许多百姓。彧以为,曹将军能替大汉除乱臣,行王道。”

荀彧说的,是六年前的旧事了,那时黄巾猖獗肆掠,汉军在四处溃败,多数地方只有靠地方力量苦苦支撑。

他带着族人和乡里,盖起了一座坞堡,艰难抵御黄巾军的攻势,就连皇甫嵩带着朝廷的援兵,也被渠帅波才围困。万分危急之际,是个叫曹操的青年都尉,赶到颍川大破黄巾,保住了一郡百姓。

如今曹操也在讨董联军之中,这才是他此行到怀县的真正缘由。朝廷无力,百姓需要一个能扫清诸侯,安定四海的人。

“驱虎吞狼?”郭懿神情微滞,艰难点了一下头,“可行。”

驱虎吞狼这个诠释,荀彧觉得甚为贴切,“阿懿知我,彧正是此意。”

接着郭懿犹豫再三,提出了一个她已经知晓答案,却仍要一问的顾虑:“可若他日群狼未扫,猛虎反而吃人之患,文若兄也要以身饲虎吗?”

这话的用意,不知荀彧此时能否明白,熙熙攘攘的衢道上,他与郭懿对视着,片刻后将目光移向往来人群,露出一个朗然的笑,“余心所善,九死未悔。若我一人之死能保全更多人,自当如是。”

他话语间的平淡轻盈,仿佛孤身赴死并不足为惧,即便前行路上深渊在目,他也会不卑不亢的踏过去。

郭懿心头一震,这曹操到底是什么属性啊,自己哥哥和老乡辅佐他都没有好结果,但他又偏偏能让人都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她搭在剑柄上的手,不自觉握紧了几分,“切莫说这话,咱们都好生活着,才能兼济更多人。”

“阿懿言之有理,”荀彧偏头看向郭懿,始终微笑,“我方才说的话,也望阿懿考虑。”

作者有话要说:[1]化用《十七禁令五十四斩》

[2]《三国志·武帝纪》:“光和末,黄巾起。拜骑都尉,讨颍川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