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曹操远赴扬州募兵的这段时间里,关东诸侯依然与董太师掰着手腕。
郭懿如今也算是打入高层了,所以每日例行大帐议事,她都在列。有什么新消息,她都能第一时间得知。
袁氏灭族之事后,董太师并没消停,见形势适得其反,他又出了新招数。
这次他派了一支使者团,带着诏书兵分两路,分别往河内与南阳两地,试图劝解为首的袁绍和袁术罢兵。
董卓打的主意不错,二袁若是肯点头罢兵,就不怕剩下的诸侯不偃旗息鼓,到时征讨告歇,他们都在自己独断专行的臣使下,安分守己的做诸侯。
但他低估了袁家兄弟的野心,既有问鼎天下的可能,谁会愿意屈居人下?何况他从前还是袁家提携的门生。
“老贼间乱朝政,此乃国仇,又屠我宗族,此为家恨。”袁绍义愤填膺,将一纸诏书狠狠摔在地上,“我岂能轻易罢兵!”
现在在场的,除了郭懿他们这些文武官吏,还有就是那支使团。
来到河内的使团中,大鸿胪韩融为首,还有匠作大将吴修,越骑校尉王瑰,以及王匡的妹夫,执金吾胡母班。
使团的代表大鸿胪韩融已是耳顺之年,他带着身后那些年轻人,行了很远的路,紧赶慢赶一路从雒阳颠簸到河内,看着这把颤颤巍巍的身子骨,郭懿感觉他随时都要碎掉了。
面对袁绍的不敬君上之举,他十分无奈,毕竟他不想效命董卓,可也不能让关东诸侯再这么闹下去,这一趟,他是为天子,为大汉而来的。
“本初切勿动怒,切勿动怒,且听我详告,”他穿着大汉文臣官服,拖着老迈的身子,弓下腰捡起了那道诏书,恭敬的捧在手上,“董卓播厥凶虐,焚灭京都,又多杀良臣贤士,罪行暴于四海,自是为天下所不容。”
老使臣先申饬一遍董卓的罪行,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告诉在坐所有人,自己并非董卓一党。
袁绍怒气稍缓,“韩公既知,为何还要替董贼游说我等忠臣?”
“除贼平逆,需待良机,诸位忠臣大可从长计议,若因一时之气兴兵为乱,引海内震荡,只恐得不偿失。”韩融苦口婆心。
董卓趁危难之际,僭上虐下,劫夺国柄,但至少国家尚且未被倾覆。
关东诸侯虽为讨董起事,可时至今日,势力大的渐渐都起了自立的心思。他怕的是,再任由诸侯势力发展,国家便不是受一两个权臣把持这么简单,而是会陷入诸侯混战。
黄巾尚未完全平定,大汉可经不起这样的乱子了,趁早遏制住危机,不让事态往更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才是头等大事。
袁绍倚在座上,脸上毫无波澜,“哦?那韩公倒说说如何从长计议法?”
见袁绍还听得进去这几句,韩融暂时缓了口气,说道:“不出本朝,我大汉便有先例可循。昔日大将军窦宪跋扈恣肆,倾动京都,欲谋叛逆之事,和帝忍而不发,谋定时机之后,一举将其下狱杀灭。”
“后又有乘氏侯梁冀,鸩杀天子,谋害大臣,后专擅威柄二十余载,最后也伏诛正法。此二者皆为鉴借。”
“韩公之意,是要我等束手罢兵,”袁绍举杯饮了口酒,不紧不慢道:“可只怕董卓不似窦梁二人,不容您萧规曹随。”
“器满则盈,日中则昃,自古之理。董卓如今权势已极,又不加以节制,必将反伤其身。”韩融极力劝服,“大肆兴兵乃是取乱之道,本初不若暂且收兵,跟我回到雒阳,万事可待商榷。”
袁绍登时没了好气,“既说鉴借,韩公就不念伍子胥的事?今日董卓如楚平王,我便如伍子胥,若回到雒阳,成他砧上鱼肉,又岂会容我北面称臣?”
这种担心不无道理,袁氏宗族已被董卓迫害,换做是谁也不敢听信他的话,轻易罢兵回雒。
韩融忙摆摆手,语气恳切的保证:“本初安心,董卓已知袁氏威望,断然不敢再倒行逆施,残害忠良。”
“那回雒阳之后呢,放任董卓不顾,也叫他专擅威柄二十载?”袁绍露出一个玩味的笑。
“只要天下还是大汉的天下,暂且忍一忍,待幼主长成,何愁不能锄奸铲佞?”韩融摊摊手。
“董卓擅权之日,我悬节而去,如今也绝不向逆贼北面称臣。”袁绍端坐起来,直视着韩融。
废了一番口舌竟没有半点用,韩融决定变换策略。
“董卓手下猛将如云,更有西凉大马,横行天下。”他对关东军与董卓的战事,也密切关注,“本初不妨想想,自尔等会盟以来,联军与董卓交战,若非借天时用巧计取胜,可有占过上风之时?”
韩融说的不假,除了郭懿火烧荥谷那一仗,关东军并没再有过胜绩。曹操在荥阳,孙坚在梁东的两次主动出击,皆败于徐荣之手。
袁绍轻哼一声,语气傲慢了几分:“韩公许是老迈了,才会惧怕董卓之威,我军义旗高举,得天下响应,定会势如破竹,打入关中拨乱反正。”
说了这么多,还是没动摇袁绍丝毫。
“本初实有心为国,可莫不知掷鼠忌器乎?”韩融情绪激动,苍老的声音听得出颤抖之气,他拱手又道:“天子尚在关中,董卓以天子做蕃屏掩护,如何能讨伐啊?”
天子?
郭懿耸耸肩,诸位还不知道吧,这边早就开始密谋另立天子了!
并不知情的韩融最后动之以情:“我残年余力来此一趟,便是要劝本初迷途知返,自古而今,下土诸侯兵锋就没有指向京师的,还望本初三思。陛下他……”
“韩公糊涂了,”韩融这句话还未出口,便被袁绍毫不留情的打断了,“您德行高迈,如今竟为一篡逆之辈奔走游说,若再多言,休怪绍不留情面。”
韩融一时急火攻心,深深阖着眼喘气,胡母班接替他,继续输出奉劝罢兵的言辞。
能有耐心同韩融讲几句,是出于尊敬,但旁人的话,袁绍不愿再听。
这些人千里迢迢过来,出言扰乱他的军心,不能轻易放过,若不杀一儆百,必然会使联军内部生乱。
他眼神中透着倦怠至极的贵气,忽而面色一沉,对王匡道:“据我所知,胡母班与公节有亲,公节既一心为国除贼,为恐众人疑心你与贼臣暗通,不妨今日借此机会,一表杀贼之决心。”
袁绍言外之意,便是要王匡杀人自证。
胡母班蓦然定住,没想到袁绍竟然起了杀心,他看向自己的内兄王匡。
众人目光也皆看向王匡,他知道袁绍是怕自身名声受损,想借他之手杀这几个使臣泄愤。
他不想做刀也不行,胡母班确实是他妹夫,若是不听从袁绍的话,众人定会疑心他有所包庇,此刻骑虎难下,他也只好答应。
“本初既出此言,我自当遵命。”他当即命令左右,“将这几个贼人尽数捉拿下狱,衅鼓祭旗,以徇我军!”
“兄长莫鲁莽!”见袁绍以自己作为借口,要王匡杀贼表态,胡母班率先出来劝阻大舅哥:“韩公手中乃天子诏书,我所持为使臣旌节,我们何时是贼人了?兄长若杀我们,便是行狂悖无道之事。”
王匡没再发话,士卒也没下一步动作,局面就这样僵住了。
“公节莫非因胡母班是汝妹婿,而怀有私心?”袁绍用不容置疑的口气,挑起眉头质问。
真是好大一口锅。
王匡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伸手抹了一把额间的汗,陷入犹豫。
看了半天戏的公孙瓒也出来拱火:“公节定是念姻亲之谊了,所以不忍。”
在两人唆摆下,王匡最终还是毅然下令:“我意已决,季友既与董贼伙同,那便也是国贼,不杀不足以谢天下之人,即刻拿下!”
借刀杀人且把自己撇干净的目的达到,袁绍满意的提醒道:“韩公德高望重,不可轻杀,送回雒阳去与董贼复命。”
使者团都没反应过来,几个士卒已经从帐外一拥而入,就要将几人拿下。
韩融见这样的情形,急忙将诏书好生揣在怀中,快步挡在所有人身前:“不可啊……不可!我大汉臣子,怎能同室操戈!”
可一个钟鸣漏尽的老头,又能在此改变什么呢,唯是被制在原地,看着同行的年轻人们赴死而已。
士卒将韩融拉到一旁,把剩下三人的剑卸下,全部扣押。
王瑰是武将,可双拳终究难敌四手,在两个壮丁羁押下,他还是不能动弹,只能开口喊两句:“王匡!我等乃天子使臣,奉诏命而来,你敢欺君罔上?”
“本初!公节!”韩融被士卒拉着,见形势难以逆转,一把老骨头急的团团转,“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任他再焦急也无用,袁绍心意已决,三人下狱后不到一日,便被提出来枭首了。南阳那边也传来消息,另一位使臣阴修,也命丧于袁绍之手。
免于一死的韩融,是哭着走的。
袁绍留他休整了几天,最后他带着三颗人头,涕泪涟涟的登上了返回雒阳的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韩融的话借鉴了《与王匡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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