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身份

此后几日,少煊给他时间好好修养、好好思考,又担心他再次冲动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便计划继续留宿几日。

中间她抽空回鹤梦潭看了看律玦,几日不见,倒有点好奇他在鹤梦潭如何看家。

鹤梦潭无人,少煊蹑手蹑脚地探到后院律玦的房间,想看他是不是趁着自己不在家而偷懒。

可推开了个门缝,却不见任何人影,只能看到他房内简单的摆设,基本和他刚入住时无异。

“真是没有情趣的小孩。”少煊不由吐槽道。

“很失望吗?”

律玦突然从她身后冒出来,脑袋顶上悠悠地飘来这句话。

“你别吓人啊,”少煊从他的阴影里钻出来,清了清嗓,道,“跑哪儿去啦,刚刚没见到你呀。”

“我不知道你要回来,”律玦指了指案台的方向,“只熬了清粥。”

少煊在鬼崖待的这些天都没有好好吃顿饭,现在甚是想念律玦的手艺,虽然只是碗清粥,她却已经很知足。

于是律玦取了碗筷,两人便久违地面对面,坐在庭院里慢悠悠地享受。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少煊望着眼前的少年,有种他突然长大了许多的错觉,不由就多聊了几句。

说是聊天,但也只是少煊滔滔不绝地一顿输出。

律玦安安静静的吃饭,只是“嗯”地发出点声音回应,或是点点头表示肯定或在听。

到了不得不回答的问题,才在完全将嘴里的粥咽下之后说几个字。

“天色不早了,我还有点事……”

少煊把碗底的最后一点粥清扫干净,揉了揉鼓起的肚子。

刚刚律玦怕她光喝粥吃不饱,特意又多蒸了几个肉包子给她。

“还要走?”

律玦正起身要收拾碗筷,听到少煊的话,下意识抬头望她。

当对上她那双明媚的眼睛时,他又瞬间低头,连带着将眼底的一丝难过情绪也收回,不再多言。

“很快就处理好了,别担心。”

少煊笑着看他,以为律玦这孩子是在担心自己正遇到什么棘手的危险事。

这种被人惦记被人忧虑的感觉好熟悉好怀念啊。

如此想来,有个人在家等她也不错。

临走的时候,律玦打包了剩下的一点粥和没吃完的包子给她,省得她被自己惯得口味挑剔,在外边奔波总吃不饱。

而少煊便借花献佛,将它们捎给了鬼崖的大病号。

“这可是律玦特地留的,你多吃点,那孩子手艺绝了!”

“不过就是白面包子和点清粥而已,想难吃都没有发挥的余地。”

炽觞撇了撇嘴,但还是美滋滋地全数尽肚。

“他倒是好心,就像知道我受伤了一样。”

少煊本来正好笑地望着炽觞狼吞虎咽却口是心非的样子,突然无意间被炽觞的后半句话提了醒。

从发现坊间月报的报道到去救炽觞,律玦的行为和反应都太凑巧了些……

莫不是他探听到了什么,就是这件事本就与他有关。

想至此,少煊心底不由蒙上一层迷雾。

“你当时被游云归困在梦境,是怎么突然挣脱的?”

炽觞只是摇了摇头,嘴里还塞着肉包子,含糊不清道:“我破梦时已虚弱不堪,尚存的小鬼将我带回鬼崖,我便只剩微弱意识直到你来。”

少煊对绘梦之法也只是一知半解,但若游云归有心制服他,便没理由突然又放手,定是有其他因素扰乱了他的计划。

“你当时有没有感受到律玦的气息?”

炽觞听罢不由笑道:“怎么,我怀疑他的时候你死咬着不松口,我不揪着他了,你又开始起疑,非要和我对着干不是?”

“我只是觉得有点巧合——突然出现的梦神的香炉,云绘宗的大火,坊间流传的小报……而且战神和鬼君,明明已经销声匿迹很多年了。”

少煊瞟了他一眼,语气低沉。

“我本以为云绘宗所说绘梦仙法不过是蒙蔽凡人,可你险些因此丧命,这太危险了。”

“你这样一提,我突然想起五年前云绘宗那届法术进阶大会,似乎闹出个不小的热闹……”

炽觞又从少煊手中夺了个大肉包子,边吃边说:“跟你捡来律玦的时间很是巧合,他有没有可能就是当事人之一?”

五年前,云绘宗上,各阶弟子齐聚殿前,各类古乐尽显神音。

游云归站在大殿之巅,俯瞰云云学子,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手中不自觉地抚摸了下自己的九霄环佩,眼神里闪过一丝不经意的温柔。

殿下是弟子间的切磋,他只需要从壁上观,在结束时提点一二,并选出此届拥有进阶资格的徒弟便可。

这样的对决于他而言属实乏味无趣,刚开始几场他便有些失了兴致,眼神随意一扫,便见到队伍末尾的律玦。

“那孩子,是我看走了眼吗?”游云归冷哼一声又继续道,“本以为是神力的馈赠,竟是个可笑的巧合。”

“是啊,虽说那枚玉玦选择了他,但他到现在连造梦都困难。”身边的邱枫晚附和着,“师兄这次,或许是失算了。”

“律玦这孩子,实在是薄了宗门之面,绘梦师使不出仙法,岂不让人笑话。”

“可他是云绘宗收养的孩子,直接赶出去,难免落人话柄。”

二人正在殿上思虑着,便听比武场一阵惊呼,定睛一看,此时唤玶直直地倒在擂台正中央,编钟上的扁圆钟已各各破裂。

而他的对手律玦正红着眼,立在擂台边缘,他的破琴也被劈成两半。

“怎么回事!”

游云归根本没有问事情缘由,迅速为唤玶检查伤势,并当即为其输送仙力护体。

此时,邱枫晚便做起了审判者,可是根本没有人敢吭声。

毕竟事发突然,而且追根溯源,是唤玶欺人太甚在先。

谁都知道律玦的法术不精,而唤玶得师父亲授,水平已在众人之上,但他偏偏挑选了律玦为对手。

大家都希望律玦能求个绕认个错,把唤玶心情哄好也就罢了,至少能保条命。

可见律玦迟迟没有动静,唤玶便故意对战神出言不逊激他应战,又当着众人的面,撕毁了从律玦处偷来的、被他小心收藏的诸神画册。

伴随着唤玶的声声嘲讽,随风而逝的不仅是褶皱的纸片,更是他不容践踏的尊严、不可磨灭的信念和最后的忍让。

于是,向来顺从的律玦毫不犹豫地应了战帖。

刚开始时,律玦自然是占了下风。

他的破琴琴弦似乎被动了手脚,能弹出心中之曲已是艰难,还要应对唤玶咄咄逼人的噩梦梦境。

不过律玦倒是表现得沉着,他利用风声的律动破坏了编钟的节奏,并趁机将自己的曲子完整。

人群中不由为律玦叫好,似乎这样的局面激怒了唤玶,他居然趁其不备抛下了编钟,从怀中掏出锋刃软剑向律玦冲去。

今日进阶本就只切磋仙法,除此之外的武器并不允许代入,可唤玶却完全漠视规则。

没人敢出声,但大家都为律玦捏了一把冷汗。

只见他丝毫没有慌张,完全将身心投入自己弹奏的曲子,每一个音节就是唤玶迈向自己的每一个步点。

当只差一步之遥时,琴曲终了,律玦腰间的玉玦发出嗜血的红光。

唤玶瞬间被弹开,倒在中央便失去了意识。

“还需多问吗!”

已为唤玶结束初步治疗的游云归突然开口。

“我宗弟子律玦心肠歹毒,残害同门,罪不可赦——自今日起,逐出宗门,不得有违!”

周遭无人敢为他辩驳,而律玦心中也并无一丝波澜,甚至对这些人连眼神都欠奉,只是疼惜地摸了摸自己的断琴。

他似乎早就接受了这样的结果,隐忍只会助长唤玶的威风,而不能令其虚荣心得到满足。

——他想要的不是一种卑躬屈膝的态度,而是自己血淋淋的命。

偌大的云绘宗,终归无他容身之处。

游云归背起尚在昏迷中的唤玶,急匆匆带其回房休养,连背影都来不及留下。

擦身而过的瞬间,律玦仿佛听到唤玶得意的轻笑,还有那句“静候好戏”。

后来律玦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无非是买通牙行将自己绑了去卖身。

一天之内就联系好了买家,说他没有早做盘算,律玦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他没想到唤玶厌弃自己已到了这种地步,甚至被逐宗门后还要用这样恶心的手段毁掉他。

当晚他便收拾好了行李,一刻也没有多留。

自始至终,他在这云绘宗生活的数年都不曾留下痕迹。

唯一证明他存在过的,只有他一人宁愿遗忘的惨痛回忆。

只是这件事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师弟心术不正,对同门师兄的恶意攻击。

当然,这也是云绘宗对外的说辞。

而世人皆以为那个因云绘宗心善而被收养的孩子,终究是没能养成慈悲心怀,于世为恶,早日逐出师门也算是为民除害。

之后,这些仙宗轶事也很快被其他琐事掩盖,无人在意。

“只是看律玦那小子的模样,也不像是能打得过师兄的人,游云归也不是什么菩萨心肠,没理由收留这么个麻烦——兴许就是个巧合。”

炽觞终于吃饱了,打了个嗝,很是满足。

他望向忧虑重重的少煊,犹豫道:“或许其中秘密只有绘梦师可解,你要试试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