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着一大袋抹茶,礼枝和晴尘一起走在了回家的坡道上。
“四万块一百克,”礼枝掐着指头,瞳孔地震,“这怎么比古树红还贵?!”
晴尘毫无负担地说道:“一分价钱一分货嘛。”
罢了罢了,今天拿到了大年神给的意外之财,算下来还赚了点。
斜阳沉沉,拉长了两人起伏的影子。
“礼枝小姐。”
某处响起了有点耳熟的女声。
礼枝停下了脚步。
“看来你是把我给欺骗了啊。”
声音的来源是上方。
礼枝和晴尘旁边的一棵古树上,筑紫曲起一条腿坐着,垂下的脚在风中晃荡。
见到两人都发现了自己,她从树上一跃而下。
“之江稻荷,”她用大薙刀的刀柄敲了敲地面,“天照大神的神谕,你一定早已知晓了。”
礼枝紧张地攥住了晴尘的衣袖。
晴尘“哈哈”笑了两声,“感谢你千里迢迢从高天原(注:天照大神等本土高位神居住的地方)赶来通知。真是辛苦了。”
筑紫对他这毫不在意的轻浮态度一点不感到生气。
“既然可以体谅我,那么拜托配合一下我的工作。”筑紫拎起了大薙刀。
礼枝挡在了晴尘身前,“等一下!”
筑紫弯下腰来,幽幽的冷气扑在了礼枝的脸上。
“礼枝小姐,原则上我不会对人类下杀手。但是如果你一直妨碍我,我真的会让你身首异处。”
礼枝后背直冒冷汗。
但是如果现在跑路的话就等于放弃挣扎了。
她硬生生扯出和稀泥专用笑脸,“先别急着动手嘛。我有一个问题,恳请筑紫殿为我解答。”
筑紫不耐烦地问:“什么问题?”
礼枝:“假如在追讨的时间内,之江稻荷神社恢复了民众的信仰,筑紫殿将如何应对?”
筑紫仰头大笑,过了半晌,她才敛住笑声:“礼枝小姐真是异想天开。短时间内怎么可能恢复信仰呢?迎一位主神,再塑造一座神社,时间要以数年计。在那之前,之江就会在我的刀下灰飞烟灭了。”
“如果之江的重建在筑紫殿之前呢?”
筑紫:“你还真是执着。不过也是,之江稻荷这家伙,从一千年前起,就擅长蛊惑人心。把你变成他的棋子,的确是个好招。”
礼枝:“什么意思?”
筑紫抱歉地对晴尘冷笑一声,又看着礼枝,“虽然把之江的私事告诉给你很不讲礼貌,但是你一定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
晴尘笑笑:“您请。”
“之江稻荷还是伏见稻荷的时候,供奉神明的一位少女,在死去之后,竟然依靠强大的念力重返人间,给都城造成了混乱。这可真是骇人听闻。之江稻荷从来都擅长把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礼枝小姐该不会也重蹈前人覆辙了吧?”
筑紫说完,锐利的目光落在了晴尘的脸上。
礼枝也跟着看了过去。
晴尘始终带着弧度的上扬嘴角丝毫不动,仿佛筑紫谈论的不是他的事,是别人的事。
“一千年前,你几乎让一个人类化作恶鬼。之江,你的福泽,是恩赐还是诅咒?”筑紫厉声说道,“不过再谈这些都没有意义了,我的任务带着你的碎片回去献给天照大神。”
礼枝瞪大了眼睛。
事态怎么变得如此混乱,她的大脑里,思绪的线正在打结,越打越乱,直接团成了一团。
筑紫说完,就扛着大薙刀一跃而起。
身影在暮色中闪现,转眼间,就闪到了晴尘和礼枝的上方。
大薙刀的刀刃泛着夕阳的血色都暖不起来的寒光,向两人落了下来。
礼枝全身僵硬,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晴尘。
原以为晴尘会拔刀反击,至少也应该做出姿势准备挡刀,没想到晴尘只是揪住了她命运的后脖颈,其实是衣领,问了一声:“准备好了吗?”
礼枝还没对当下的情况做出判断,忽然就双脚离地,身体悬空。
身边的街景以难以理解的速度向两边飞速划过去,视线里,她的双腿被气流吹得飘摇。不,不如说整个人都像一根风中的布条,在疯狂摇晃。
筑紫拎着刀追在后面,但身影越来越远。
过了好几秒,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晴尘抓着当场逃跑了。
等等。
逃……逃跑了?!
就这样直接跑路了吗?!
礼枝艰难地侧过头,表情被吹得乱飞,“喂!这是什么情况?”
晴尘一边扯着她狂奔一边竟然一口气都不带喘,从容地回答:“如果反击神使的话,等于违抗天照大神,就会罪加一等。”
所以就跑了??
礼枝在风里飘摇了几分钟,丧失了发型和表情管理,才终于被晴尘放了下来。
双脚踩在坚实地面上的瞬间,她一时想不起来要如何操纵自己的腿脚,差点扑地。
幸而及时扶住了门把手。
打开家门,礼枝直接大字型瘫开在沙发上。
拓云和早雾不明所以地一左一右打量她。
对比之下,晴尘就淡定得多。
他甚至头发都没有散开。
礼枝翻了个身坐起来,低声问道:“筑紫说的,是真的吗?”
除了列岛最初的几位神明是自然力量孕育而生,后来的神皆是受到了人类信仰的感召而获得形态。这种存在的方式,和妖怪乃至鬼,是一模一样的。
这就是万物皆有灵的一种体现。
多行善事,给予福泽,便为神。祸害世间,玩弄情感,便为鬼怪。
从这方面来看,就算是稻荷神,和鬼怪仅仅一线之差。
筑紫所说的“恩赐还是诅咒”,也应证了这一点。
晴尘坐下来,吩咐拓云和早雾先去冲茶。
随后,他才不紧不慢地说:“如果你说的是我擅长蛊惑人心的话,那确实是真的。”
礼枝:“那位死后灵魂也要留在人间的神职,也是真的吗?”
晴尘薄唇微抿,“旁人看见的只是事情的表象。一件事被一千个人口口相传之后,就会变成另一件事。”
听晴尘的意思,似乎是最多只能说到这里。
礼枝不便再往下追问,就起身进了厨房。
拓云和早雾正在研究如何冲泡抹茶,见到礼枝过来,赶紧将她拉来当试验品。
礼枝端起碗喝了一口,苦味从舌根冲进嗓子眼里,她当时就觉得自己此刻的脸一定比这抹茶还绿。
本能地想把茶吐出来,但是想到四万日元一百克的天价,她几乎是含泪咽了下去。
然后抓起冰箱里的葡萄汁狂灌了两百毫升,才把那惊人的苦味冲淡。
拓云和早雾一脸大事不好,“看来是太浓了。”
两人立刻泡了一碗新的送到礼枝手边。
礼枝瞅了瞅碗里的绿油油,微笑回绝:“还是你们有请吧。”
深夜,确认礼枝睡着了之后,晴尘关上了她卧室的门。
香皿里的线香冒出了细若丝线的烟雾,极其缓慢地向上升去。
晴尘靠着墙坐下。
时间的通道,一如往常。
只能从当前时点向从前回溯,是为了保护未来的不可预知性。
就算是神,也不能提前参透未来。
这是天地万物运行的基本秩序。
晴尘独自走在时间的通道里,数着地上的时间刻度。
一步就是一年,回到大正十二年只需要一百步。
但如果是回到长和六年(1017年),就需要一千零六步。
经过明治维新、倒幕运动、明历大火、群雄纷争的安土桃山时代、应仁之乱……
礼枝从睡梦中醒来。
她梦见古老的朱雀大街,漫长到似乎永无尽头。
她从上方俯瞰这条长街,看着各路妖魔鬼怪在路上游荡。在一群乱舞的魑魅魍魉中,一个少女安静地低头前行。
如若不是她双脚悬空依然在快速前进,她和普通人类并无差别。
正在礼枝猜测她是何者的时刻,她忽然长出了獠牙,面色变绿,头发像被电了一般向上竖立起来,喉吼里发出了卡痰的声音:“好痛苦啊好痛苦! 好不甘心啊好不甘心!”
就这样张牙舞爪地径直向稻荷神社的方向去了。
礼枝急忙跟上去想要一探究竟。
少女在伏见稻荷大社的门前停住,怨气冲天地念着:“伏见稻荷你好狠的心!”
伏见稻荷大社在夜色中保持着绝对的静默,只有枝头栖息的几只寒鸦受到惊吓,展翅逃走了。
礼枝好奇地关注着女子的动向,谁知这女子下一秒忽就抬起了头,从掩面的长发中露出的猩红双目看向了礼枝。
礼枝被看得发毛。
要跑吗?还是不用跑?
她现在是上帝视角,应该不会被这个世界的人发现吧?
正侥幸地想着,那女子从地上弹射而起,下半身弹簧一样拉长,与飞在半空的礼枝面对面。
她张开了长满獠牙的血盆大口,道:“你知道伏见稻荷在哪里吗?”
礼枝:“不知道。”
女鬼舔了舔嘴角,狞笑着,“那看来只好先把你吃了。”
说着就扑了上来,然后礼枝就吓醒了。
这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既然醒了,索性起来喝口水再睡。
礼枝开门来到了客厅。
房间里烟雾缭绕,如同香火鼎盛的寺院。线香的味道充斥在鼻腔,她还没找到香气的来源,人就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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