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朗朗,晴空如碧。
无霜住的吟清风开满雾夕花。朱粉靛紫白,五色的花伞一簇簇辍满枝头,四季常开。
此花罕见,五色花瓣层层晕染,像极落日夕坠时,天边铺展的晚霞,忽而得名雾夕。
五棵花树长的枝繁叶茂,枝林叶海交错成林,各色雾夕花交织错落,格外热闹。
梨云领着人回来时,无霜正蹲在一棵花树下,手里拿着一把小铁锹在翻土,层层叠叠的裾裙曳地,在她身后铺开。
“王妃,安福给您送来新的衣裳。”梨云行礼,发髻上一颗银铃铛“叮呤”一声响。
无霜没有停下,仍旧低头挖呀挖,“又换人了?”
梨云垂着眼不作声,跟在她身后的青衣女婢手捧檀木托盘,走近两步,“奴婢绿衣拜见王妃。”
王妃没有应声,绿衣匆匆一眼低下头,繁花如盖,树下女子侧颜冰肌似雪。
托盘上,绡纱彩衣整齐叠放,可见蝴蝶隐匿其中,是应衣坊独有的三面绣。
云海十六州,鹤沧州应家,主织造。三面绣是应家向皇族、及十六姓贵胄们特供的绣法,寻常人,饶是再有钱,也买不来一寸。
“白秋死了吗。”
绿衣身子一颤,不敢回话。
看不清眉目的女子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至少绿衣觉得,是不难过的,她嗓音清悦,就像是炎炎夏日淌过鹅卵石的溪水。
她按耐不住好奇,抬眼看过去,最先吸引她的,是女子身上样式别致的宽袖裙。
时下上京贵女诰妇,无不喜欢牡丹、云纹这些花式,既显端庄又趁身份,她是第一次见到衣裙上绣着蝴蝶的,百蝶绕身,美得空灵。
白秋死了吗?这句话问的是梨云。
可梨云没有回应,王妃不需要答案。
王妃丢开铁锹起身朝绿衣走过去,看到绿衣的发间没有银铃铛,“那就留下吧。”
“谢王妃垂爱。”绿衣抬眼,呼吸一滞,她看到一张美的惊心动魄的脸,似春日百花盛放,世间再无其它颜色。
那张脸上,嵌着一双过于澄澈的眸,正歪头打量着她。
乍一对上那双眸子,绿衣心惊,慌张低头请罪。
好在王妃并不计较,只让她把衣裳收进房里。绿衣颔首退下。
无霜继续蹲下挖土,而后,她把一支珠钗在土坑里放好,又捡了些花瓣放进去,最后盖土。
做完这一切,她接过梨云递上的湿帕随便擦两下,就坐在牵藤蔓搭起的秋千上啃梅果。
见到梨云的目光若有似无扫在她埋土的地方,,“白秋偷了我的衣裳去刺杀夫君,我把她的珠钗葬在树下,往后余生,都有花香萦绕。”
声音清澈如冰晶骨玉,仿佛在说着不相干的事。
天光云影自叶缝里漏下,在无霜周身漫出斑驳光圈。
梨云话少,素着一张脸,安抚的话尚不及开口,就听秋千上吃着果子的女子开口,“我不难过,她不死,死的就是夫君。”
梨云:……
但无霜还是失落的,因为这几日,她再没见到夫君。
不过,也只是一点而已,毕竟,她前几日误会夫君,夫君大度,一点没和她计较。
怪自己,听信白秋挑拨。她的心很小,欲望更小,很容易满足。
夫君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她忙着看话本子。且这一看,就看到了晚上。
夜。弦月半颔在层云身后。
梨云铺好床塌,王妃却了无睡意。
无霜当窗而坐,手里捧着一本话本子,正借着烛光看得入神。
雕花木窗满敞,案上瑞兽香炉里,百花香轻烟袅袅。
这时,她已脱下外裳,只着一件幻彩襦裙,胸前峦峰深壑,半头鸦发坠落,铺满后背,娇纤身姿缭绕在青烟皎华里,似精似妖。
这般骇人美色,梨云不为所动,面无表情问:“王妃等王爷?”
“不等。”无霜想也没想,视线并未离开手中书卷
成亲三载,他的夫君并不夜夜回府。他醉心丹青,故而时常游历于山间湖海,踏万里路,赏世间景,再以景入画。
何况这次,是父皇病重,他是入宫侍疾。
“睡觉。”话本翻至最后一页,无霜不耐喊道,“可恶,烂尾!”
这句话落,她突然探身朝窗外望去,疑惑着自言自语,“何人深夜抚琴……”
奚梨云也听到的,“可是王爷回府了?”
无霜摇头。
忽而,一缕难以捕捉的念头闪过。有东西“腾”地一下从心底开始隐秘角落破土而出,喧嚣直上,顺着周身血液顷刻间漫过全身,用尖锐的声音叫嚣着,催促着。
抚琴的人……
她要去看看。
她被这个想法支配着,脚就径直朝外走去,就连匆匆跟上的梨云给她披上风裘都未察觉。
夜深灯暗,周遭无尽沉寂,月也隐去踪迹,星影寥落。
夜凉如水,耳际唯有琴音丝丝缕缕攀附,弹得曲子是《洛神》,哀怨惆怅。
无霜步履极快,穿过花圃,绕过假山,走过庭院几许,终于停住脚步四顾,半晌,她垂下双臂悠悠叹口气,“梨云,我迷路了。”
“你懂听音辨向吗?”无霜问。
梨云点头。她有功夫在身,耳力自然不差。
“跟着我。”她屏息听了听,朝着琴声传来的方向去,无霜点头,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花枝错乱,曲径回转,终于离琴音越来越近,最后,她们停在一堵墙面前。
无霜看看墙,又看看奚梨云,再看看墙,认真点头说道:“你辨向很准,琴声就在墙后面。我知道,听音辨向,不辨路。”
梨云一阵沉默,那张素脸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王妃稍后,我找找出路。”
无霜摇头,“翻过去吧。”
梨云一听,垂眼不做声,提了提衣裙挨着墙根蹲下,她双手撑在膝盖上,手臂绷直借力,只是她等了许久,并没有等来绣鞋踩上她后背的重量。
无霜:“你上来呀,做什么呢。”
梨云循声仰头,就看到王妃正坐在墙头,层层叠叠的绡纱裾裙在夜风下扬起。
她张了张唇,却未发出声音。
落入奴籍的五年,她侍奉过不同的贵人,也已习惯给她们当上马车时的垫凳、翻墙时的攀梯。
无霜又催促,她敛尽眸底情绪,脚尖轻点飘然跃至无霜身边,揽着她从墙头跃下。
风声簌簌。
四人相望,流动的夜风陡然凝滞在紧闭的院门下。
“拜见王妃。”守在门前的两守卫愣愣回身,俯身见礼。他们的身后,是大门紧闭的院子。
这处院子偏僻,四周被草木半掩,因在湖心岛的最西边,空气里是淡淡的湖水气。
“王妃怎么来了?”一个守卫忐忑着,小心询问。和他的话一起落下的,还有院内戚戚婉婉的琴音。
“里边人唤我来的。”圆圆的眸子瞪着紧闭的大门,随着脚步声临近,门由内缓缓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