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无霜心中腹诽,这个□□的贵人们,都似乎不大正常。
话本里的太子王爷,无不玉树临风、风姿绰约乃凡人不可及。可现实呢?
当今皇帝陛下所出皇子,成年者共三位。她的前夫君,洬阳王宣楚之,于外永远是不染俗尘之态,说是王爷,更像是隐世于雪山之巅修行的散仙。
这位太子殿下,他身体里流淌着的一半异族血脉本就让他不同寻常,此时,衣襟松敞,满头褐色长发披落在身,行止何其轻浮,无半分庄端。
若是昨日,无霜一定会相信她眼睛所看到的,会认为这兄弟二人各有所求,殊途不同归。
然而历经剧变的人,总是成长的格外快,此时,无论那位传说有先天腿疾的大皇子以何种形象出现,她都认为,这是皇家的儿子们为夺权而披上的伪装。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
“当老子的,都不喜儿子们觊觎自己的东西。”宣祁钺仿佛看透无霜心中所想,饶有兴致地为她解惑,瘦至嶙峋的手指勾了勾,无霜撑着地毯挪过去一点,继续跪坐着。
“你倒是识时务。”宣祁钺心情好,悠悠笑着,“别急,孤的人给皇兄去信了。”琥珀色琉璃眸看住无霜,“你猜孤提的什么条件。”
识时务不吃苦呀,这时候争那点不值钱的骨气做什么。
无霜有点生无可恋得绝望,可又压不住心底悄悄滋生的希冀,自暴自弃得拽过来一把雕花扶椅靠在上边,让疲惫的身体轻松一些,真的很疲惫啊,周身经脉仿佛被蚁虫噬咬着。
“用我换殿下的心上人。”无霜又补充,“和孩子。”
“心上人?”宣祁钺把这三个字在唇齿间品味一番,又漫不经心地说出残忍的话,“孩子怎么还活着。”
孩子啊,不是应该消失了吗,滑胎的汤药明明是他亲眼看着灌下去的。宣祁钺“啧”一声,摇了摇头,果然,自己的孩子,还是要亲手杀死,才放心啊。
无霜太累了,也可能是中毒的缘故,她的脑子开始变得迟缓,她抬眼望着那张冶丽不似男子的脸,费劲道:“宣楚之不会用他的心上人换我的。”
宣祁钺观察着无霜的表情,像是在欣赏毒发的过程。
“顾清双的命可一点不值钱,孤是要皇兄手里的《潇湘踏春图》,来换你,顺便把顾清双那贱人一道送回来,也不吃亏,用她一人换你全家。”
图?无霜扶着椅子坐直,觉得这幅图的名字似乎听到过。半月前的记忆沉沉从脑海里翻出来,是了,宣楚之和她一同用宵夜那个晚上,提到过这幅图。
她甚至迟钝的想起,宣楚之说到这幅画的时候,看向她的目光里,有明晃晃的试探。可笑她那时,竟不曾察觉。
那么,听雪水榭里大抵真的有这么一幅画。
无霜心想,宣楚之画技举世无双,当世活着的画师里已无出其右,就算他送过来一幅赝品,也没人看得出来吧,那么,他会为自己作一幅画的吧,毕竟这于他不算难事。
无霜又想,宣楚之是不会用顾清双来换她家人的,那么用这幅画换出她的家人们,也可以和这个笑面虎商量吧。
宣祁钺又低声笑了笑,再次点破无霜所想,“赝品孤也不介意。你看,孤相当好说话。”
所以你看,只要宣楚之愿意慷慨送来一幅赝品,你就可以得救。无霜在脑中自动把宣祁钺的话补完整,又生困惑,他好像并不在意顾清双,就像认定顾清双是一定会被送回来的附属品。
无霜摇头:“宣楚之不会救我的。”
“你不懂。”宣祁钺轻叹,“众人皆知,你是他的王妃,他就算不爱你,也不会忍受你落入旁的男人手中。”
就像顾清双那个女人,还是回来受死更让人舒心。
“我要见我的家人。”无霜不想再听自己作为筹码究竟有没有份量,她要确认家人的安全,再从长计议,她一直在想,和宣祁钺关于家人的对话,被她遗漏了信息。
提出这个要求,宣祁钺并没有异议,甚至没有再绑着无霜。
无霜跟着一个脸带獠牙面具的男人来到东宫地牢。地牢湿寒阴冷,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味,还有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时而传来水滴声。
绣鞋踩过湿腻的路面,无霜左右张望,两边牢笼里,空荡荡的。
“前边。”
在转过三个弯后,面具遮脸的男人往前一指,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
前方是很大一片空地,空荡荡的,周围皆是石壁,如果细心看,会发现这里很像一个山洞,有天光从山顶的缝隙漏进来。可此时的无霜做不到冷静。
她一眼看到空地中央,赫然一个囚笼,笼里,是她三年未见的养父母。
“阿爹阿娘。”无霜几乎是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就往那里跑去。
“别过来。”喝止的声音同时响起,然而无霜已经一只脚迈进阵中。
随着无霜的脚落下,脚下石板松松震动,接着,数不清的石板拔地而起,化成石林,挡住无霜去路,也挡住她的视线,同时,一支箭簇凭空射出,挨着无霜的脚尖没入石板里。
无霜堪堪停住,笑声自她身后响起。
“喏,看过了。”无霜回首,看到宣祁钺站在一处两米高的位置,从她的角度仰望,就仿佛人是贴在墙壁上一样。
地牢地势低,她进来时,楼梯一路延向地下,那么宣祁钺的位置,就是另一处地牢入口。
“我不会跑的。”无霜心想,他们的命根本不能要挟宣楚之。
宣祁钺一身玄衣,站在昏暗的地牢里,显得他的脸愈发的苍白,“只要孤的皇兄同意,笼里的人随你走。”
“要是他不换你,”宣祁钺想了想,勾起玩味的笑,“你就给孤当暖床丫鬟吧,你这张脸,可比顾清双靠妆容化出来的要赏心悦目的多。”
“或者,你破阵救人。”这是乌行舟要试她,宣祁钺很是无所谓。
无霜瞪大眼睛,隔着昏暗潮湿的腐朽杂尘,望着这个苍白到病态的人,她想问为什么要这样。
宣祁钺负手俯瞰,似是为无霜解惑,又似自言自语,“若是孤死了,旁人可不能活得太开心。”
这天下和意中人,总不能都让一人如愿。
“其他人呢?”无霜问。囚笼里,只有她的阿爹阿娘,山谷里那么多人,可方才走过牢房,竟无一人在此处。
没有回应,宣祁钺一袭玄衣,转身隐入无尽的漆黑。
得不到回应,无霜心底不安,她被覆着面具的男人带出地牢,或许是已毒发,她失去意识,陷入美好又痛苦的梦里。
梦中,她看到桃花灿灿,看到炊烟袅袅,看到山谷里的屋舍亮着灯火盏盏。她看到记忆里熟悉的一张张脸对她笑着,说回来就好。
她忽然发现,山谷里的这些面孔,在她的记忆中从未有过变化,陈爷爷永远花白着胡子,乌先生永远是凶巴巴的青年。
就连邻居家的女儿,不过从少女模样到绾发出嫁。
她自幼生活在山谷里,她应该见过陈爷爷黑发的时候呀。她自幼与邻居家女儿相识,她的记忆中,为何没有少女幼时的模样。
无霜轻若絮的身体穿过山谷里每一处熟悉的屋舍,被禁锢着的记忆深处,几不可察的一瞬松动,快到无霜张开手指,只抓住一缕空气。
她再次尝试回想,头疾陡然痛得她抑制不住的颤抖。
恢复意识的时候,先听到的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声音有远有近,从下方传来,接着闻到浓浓饭香。
“醒了就莫装睡。”宣祁钺半个身子瘫在圈椅里,琥珀色眸子越过桌面,百无聊赖的视线扫过正细微轻颤的羽睫,又撑颌往窗外看。
窗外碧瓦飞檐起伏连绵似山峦,琉璃瓦片闪烁着属于深秋的冷光,朱廊雕花,景窗砌玉,放眼望去,是挥金如土的豪奢。
无霜睁眼,意识到她蜷缩着身子被塞在一张宽大圈椅里,她就势调整姿势,在圈椅里坐好。顺着宣祁钺的视线往外,只瞧一眼,她便识得,这里是富贵云集的小玉京。
她的视野好,放眼可及整个玉京城。所以,她此时所处的位置,是小玉京的销金窟,叠翠轩。宣楚之带她来过,吃这里的果木烤鸭。
而与小玉京的香风宝车不相称的,是楼下道路两侧,沿街叫卖的诸多小贩,这是大玉京才有的摊贩小吃。
“殿下这是何意?”无霜收回视线,目光落在玄衣绣金的男人脸上,宣祁钺的褐色长发,被错金雕龙的冠半束着,整张脸暴露在天光下,显得眉目愈发摄人,却又泛着与其身份不相符的苍白。
她又闻道那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混在淡淡的药香里。
“孤是天下储君,时刻不忘与民同乐。”宣祁钺没动,视线落在街道深处,“你猜,孤的皇兄会不会来。”
无霜下意识蜷起手指,忍不住又往窗外望去,心跳的有些快,“可是殿下驱逐了整条街的活人。”
换来满城杀手。
“孤在此处乐,他们回家乐。”
她的心情难以言喻,情绪复杂到她辨别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