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双圣手下逃过一次,并不代表便就此了结了他们的追杀。一切都没有改变,萝纱仍是得经常参加安帮的行动,仍可能再遇上帝国双圣,她的日子依旧过得提心吊胆。
沉重的压力,让萝纱消瘦了几分,虽着意隐藏,平时仍是不自觉地会在无意中流露出些许忧郁,倒是给她增添了几分少女的楚楚风韵。她仿佛在短短时日间成熟了许多。琉夜、德鲁马等人也能感觉得到她的变化。
一日琉夜和艾里闲聊时便提到此事,问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艾里叹道,“虽然我跟她说过,不想说的事可以不用说,可没想到她竟然真的什么口风也没跟我漏过!”言下颇为感伤。
“你也不知道?”琉夜看来十分惊讶,“我原还以为她的烦恼必定和你有关,你该知道的呢!”
艾里好奇道:“你原先以为她在烦恼什么?”他很好奇,自己毫无概念的事,琉夜会猜作什么?
“这还用说吗?”琉夜丢过来一个“你真的很迟钝!”的眼神,“一下子让女孩变成少女的烦恼,多半是恋爱的烦恼啊!这还用说吗?”
“她恋爱的烦恼,怎会和我有关?”艾里没好气地应道。从她的话来推想,她先前会“明知故问”地提起这个话题,必定又是打着逗弄自己玩的主意了。不过,她的猜测好像还真有些道理……难道?!
“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朝夕相处,会日久生情呢!”琉夜沉吟道,“如果不是你……难道?!”
两人得到同样的推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萝纱爱上了哪家少年吗?”
“不会吧!”艾里猛地惨叫起来,感觉像是发现乖顺的女儿爬窗去和野小子约会的父亲一般震惊。琉夜偷眼瞄着他的反应,吃吃笑了起来:“好像很好玩……”
“萝纱呢?萝纱现在在哪?”艾里跳了起来,打算去问问萝纱是不是真是这么一回事。路过的德鲁马远远应了一声:“先前我看她带着阿旺出去了,好像是去遛狗的样子。”
“阿旺又不是狗,遛什么狗啊?”琉夜抓住机会,在艾里心中散播下怀疑的种子,并得意地看着艾里脸色变得青一阵白一阵。刚刚才怀疑萝纱是不是有情人,被琉夜这么一挑拨,艾里果然如她所愿产生了不好的联想:萝纱会不会是找借口跑去和情人幽会?
其实,萝纱现在的状况,非但不罗曼蒂克,反而是狼狈不堪。她好一阵子都怏怏不乐,阿旺似乎也被她的心情感染,好几天都无精打采的,今天更是懒洋洋地连饭也没吃下多少,看得萝纱好不心疼。想起自己这一阵都有些忽略了它,便打算带它出去玩玩作为补偿,好让它振奋起精神来。
虽然还是害怕双圣,但想想这么大的黎卢,应该不至于一出门就碰到他们吧!只要路上小心一点,应该不会有事……
但世间之事,好像越害怕的事,便越可能发生。战战兢兢地走了两条街,突然看见一黑一白两条并排走的男子身影,已是惊弓之鸟的她吓得心胆俱裂,没头没脑地抱起獬猞王向后就跑,边跑边哀叹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啊?难得出来一次也会碰上那两个煞星!
她却不知双圣和他们的师傅一样,个性都是除恶务尽,他们所遇见的魔物一日没有铲除,便一日不得安心,所以当年光明二贤者才会不计危险地追杀逃走的魔族进入魔界,终于丧生。为了找到那日逃走的小魔女,他们一得空闲便在城中四处寻找。排除了一些魔族不可能藏身的地方后,他们每日便花许多时间在剩下的地段逛来荡去,萝纱碰到他们,倒也不能说是全靠碰巧。
这次又被他们两个追在后面,萝纱却一时上哪里找冰柜保命?心道这一次恐怕难逃劫数,不由又是慌乱又是害怕。刚转过一个拐角,猛然间被一只手臂拉了过去。她以为是双圣分头拦截,终于抓住了自己,吓得心咯噔一跳,只道是死定了,却发现被对方抓住的手臂并没有流失气力。
疑惑地抬起头,她看见一双笑得眯了起来的金银妖瞳,呃,假冒的金银妖瞳。维洛雷姆看起来很高兴地向她打了个招呼:“嗨,好久不见了。”
萝纱瞪大眼睛,与旧友重逢的喜悦爬上了她的眉梢,开心笑道:“维洛……”旋即想起现在根本不是叙旧的时候,她忙要甩开维洛雷姆的手,急匆匆道,“对不起,我现在没时间,回头再找你聊!”
维洛雷姆却紧紧抓住她,一副哀怨的苦相:“这么久没见,你怎么对我这么冷淡了?花点时间跟我说说话都不成?”
但是现在后头有双圣在追着啊!她也不愿维洛雷姆知道自己是邪恶的魔族。萝纱急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打发他。“快放开!我得赶快,现在真的不行,我……”维洛雷姆却不由分说,把她拉过来兜头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久别重逢,我好高兴!拥抱一下吧!”
萝纱脸埋在他胸前衣物中,被堵得无法出声。维洛雷姆披在身上的斗篷,将她严严实实包裹在其中,再加上他身上本就背着演出时的大包行头遮挡着,从外头根本看不出斗篷中藏了个人。他便这般揽着她,斜靠在墙角边打起了瞌睡,完全是一副走累了休息片刻的流浪艺人模样。
就在这时,双圣赶了上来,前后一张望,自然找不到被维洛雷姆包裹起来的萝纱。试着感应她的闇气,他们却疑惑地发现就像上次一样,那魔女的气息又是凭空消失了?!两次都被萝纱以这么不可思议的方式逃脱,他们已无法像最初见面般轻忽,而变得越来越在意她。
决心一定要抓住那小魔女,看看她究竟有什么本事,两人四下搜寻未有发现,便继续向前跑去查找她的踪迹。
双圣转身离开后,维洛雷姆喘了口气睁开眼睛。身为魔族,双圣靠近时他同样会流失力量,只是他修为高深,事先又有所准备,短时间内还可以强撑着不流露出异状。冷冷看着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后,他终于松开手,被憋得半死的萝纱忙钻出他的斗篷大口呼吸。
喘过气来后,萝纱凝视她的朋友,疑惑地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盘旋在她脑中的疑问还有很多。她现在当然明白,维洛雷姆刚才的举动是在帮她摆脱双圣的追杀。难道他知道了自己的处境?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更不可想像的是,他是如何掩藏掉自己的气息,让双圣察觉不到的?
“魔族身上有着不同于其他种族的独特的闇黑气息,被称为闇气。闇气对于魔族来说,就像血液对于人类一般重要,如果被过度损耗,再强大的魔族也一样会衰竭而死。”
维洛雷姆耐心地给萝纱上起了魔族常识的启蒙课程。虽然这是魔界中每一个有智能的魔族都知道的事,但是从没被人教过这些的萝纱却听得入神。
“闇气本是魔族本身才能感觉得到的,不过双圣修习的功法,令他们也能感应到闇气的存在,他们就是依靠感应闇气才能追踪你的。从闇气的强弱,可以看得出魔族力量大小。但是,修为高深的高等魔族多半知道怎么收敛闇气,让对方看不出自己的深浅。”他笑了起来,“我既然有办法收敛自己的闇气,要隐藏你的闇气也不是太难的事。”
听起来简单的一句话背后,隐藏的意义却非同寻常。萝纱更是目瞪口呆,半晌才嗫嚅道:“你,你也是……”
“这还用说?不然你上哪儿去找能教你那种高级黑魔法的人?”维洛雷姆不以为然地回答。
“可,可是,你没有角啊?血也不是蓝色……”萝纱记得他为救自己曾被阿旺咬伤,当时他流的血明明和一般人无异啊。
“笨!有隐藏闇气的方法,当然也就有隐藏这两个特征的方法了!”他说来简单,其实从实质上改变身体,隐藏这两个源于魔族本质的特征需要极为高深的修为。有能力做到这点,并安然混迹人界的魔族实在屈指可数。
见维洛雷姆竟然这么痛快地承认了魔族的身份,非但不以此为耻,态度更嚣张得仿佛自己是神的使者一般,萝纱张大口愣了好一会儿,才合上嘴巴。
他的坦然态度,令她开始隐隐有种“是魔族也许并不是件那么糟糕的事”的感觉,原本抑郁恐惧的心情不知不觉好转了许多。而眼前有一个和自己处境相同又能指导自己的人,也让她觉得自己不再是孤立无援,对维洛雷姆又多了几分亲近。
突然想起,到现在还是只知道“维洛雷姆”这一假名。过去和他相识未深,他不愿意说不想勉强,但现在在萝纱看来,自己和他都是流落人界的魔族,感觉上便似很亲近的同伴。对于同伴,至少应该知道他的名字吧?她便开口问道:“对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认识这么久,总该告诉我真名了吧?”
“我说过了,维洛雷姆(也可释做‘没有名字’)啊。”
“什么嘛,还是不肯说!”
维洛雷姆从眼角斜瞄着嘴里嘟嘟囔囔着抱怨的少女。如同风在河面卷起波浪,显露出薄薄水面掩盖下的礁石般,瞬间有一种复杂的情感波动从他开朗的外表泄露了出来。这一刻他似乎有些失神。旋即他又恢复了往常的神情,快得似乎刚才那种异样的神色从未出现过。
唇边扬起一丝微笑,他整个人突然靠向萝纱。
“干什么?”吓了一跳的萝纱正要推开他,他却在她耳边柔声道:“好吧,既然你想知道……我的真名就告诉你一个人,希望你能好好记着。”
维洛雷姆向来是一副轻松开朗的神气,萝纱突然听他用这种温柔语调说话,一时间全身直发毛。随后她听他深吸一口气,作足了准备,便从他嘴里噼哩啪啦蹦出一大串音节。
“我的全名是——维洛·雷姆维亚·杰隆法德尔·恺撒·格拉比索……”
“呃?等等……”
“……·拉修坦普尔·奥比拉弗尼亚·达尼扬·萨梅尔隆……”
“等一下,前面的我记不住了!”
维洛雷姆没理会她,一个劲地往下说:“……·巴萨拉寇尔·阿瑟拉菲·夏卢姆……”
“……”萝纱已经放弃了,任由他去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几乎过了顿饭时间,这一场名字脱口秀才终于到了终结篇:“……·拓比洛·德拉古达·费拉索马。”
最后,笑容可掬的青年还在听得张口结舌的女孩耳边补充道:“我的全名只对你一个人说过,这可是你的荣幸啊!千万不要把这名字告诉别人喔。”
“……什、什么嘛!”萝纱青筋暴现地低吼回去,“谁记得了这么长的名字?这么一大串,我哪有本事复述给别人听啊!”
“哈哈,哈哈哈哈——”维洛雷姆笑得弯下了腰,“所、所以我才说,取名字的前几个音,叫我维洛雷姆就好了啊!哈哈——”
自觉被维洛雷姆耍了一场,萝纱气鼓鼓地嘟起了嘴,别转头不理他。自然她也就看不出维洛雷姆实是在用拿手的欢畅笑容,来盖过一丝无法克制住的苦笑。
萝纱她自然记不住那么长的名字了,那只有魔界中的高等贵族才可能有的超长名字。为纪念家史,魔族会将族中一些地位显赫者的名字编入姓氏中代代传下去。不同于原本籍籍无名,靠着个人际遇、非凡天赋和过人的心性才智才在短短百年间崛起的罗炎,德拉古达家族有着显赫的家史,一代代传下来,姓氏也越传越长。
但是一般魔族听到这么长的姓名时,却没有一个笑得出来。与人界的习俗不同,魔界中家族的姓氏只有成为族长的人才有资格继承。虽非绝对,但通常名字越长,也代表了它的主人越强大。
可是这能令低级的魔族听见便会露出敬畏之色的名字,在这丫头听来却只是个很难记的麻烦名字。她当然更不可能明白,魔族将自己的全名亲口告诉他人,意味着什么……
笑过之后,他又回复了平时的样子,不耐烦道:“不说这些闲事了。现在最要紧的是,你有没有地方可以招待我吃上一顿?赶了这么远路都没怎么吃东西,现在肚子快要饿穿一个洞来了!”
萝纱闻言,忽然醒悟维洛雷姆是原先便已知道自己的状况,那么他来黎卢应是特意赶来救自己,连饭也没好好吃……明白其中心意,顿时为之感动,便把刚才被捉弄的气恼全抛开了,她笑道:“我知道一个可以包吃住的地方,跟我一起来吧。”
正准备出去找寻萝纱的艾里,刚打开大门便迎面碰上了维洛雷姆。暌违数月后的重逢,他的反应却远不似萝纱的友好。瞪着维洛雷姆,他戒备地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安帮据点周围有不少民众监视护卫着,并不是一般的来路不明的人能够接近的。这古怪艺人过去行踪可疑,他完全有理由怀疑他如何找到这里,又抱有什么样的意图。
“是我请他来这里暂住的。”一人站到他们之间开口道。
听到这句话,艾里才注意到那碍眼的维洛雷姆身旁还站着萝纱,笑得还很开心的样子……他的脑袋轰然一响,立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推测:难道早上萝纱借口出去遛“狗”,其实是为了和他约会?她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上这个不可靠的家伙?!
萝纱忙着去找卡特尔商量留宿之事,没留意艾里的震惊,随便打了声招呼便带着维洛雷姆径自进了门。走开几步,她便听后面艾里喃喃道:“也许他们只是碰巧遇上吧?一定是我想太多了……”随即,又听到不知何时窜出来的琉夜的声音道:“可是你看萝纱的神情,在那年轻人身边好像很安心,再没有这些日子和我们在一块时的那般心不在焉的样子,可见他对她来说有多特别了……”
然后艾里便再没作声。萝纱回头一望,他已经当场石化了。
知道他们是误会了自己和维洛雷姆的关系,她却也无意解释。一则自己现在厄运缠身,无心理会这些琐碎小事,另外,她也想不出该如何在不说出自己魔族身份的情况下,向他们解释清楚自己为何会与维洛雷姆这样亲近。
卡特尔对初见面的维洛雷姆并无成见,印象还不错,一口便答应在可以任由维洛雷姆住在安帮中。当然,他也不是会做赔本生意的人物。
虽不知维洛雷姆究竟有何本领,但盘算着艾里他们中大半人都是高手,这人既然和他们相熟,看萝纱的神态又似对他颇为依赖,他大概也是有两下子的。他若是为帮助萝纱他们而插手安帮的行动,与得到的助力相比,支出的一点食宿费用大可忽略不计……这笔交易多半是赚多于赔。
不过,后来艾里等人和维洛雷姆离开后,他才发现这笔买卖好像并不如他想像中的划算——维洛雷姆利用空闲时的表演拐走了据点中不少女人的芳心和私房钱,而她们男人们的荷包则因为他开设的赌局而消瘦许多。
既然卡特尔本人同意,艾里、德鲁马等人虽认为维洛雷姆不可信任,却也没有阻挠他留下。毕竟,维洛雷姆也没有做出过什么确实威胁到旁人的事可以证明他的危险性。于是,维洛雷姆就此堂而皇之地留了下来。
虽然艾里一方的人对维洛雷姆基本都没什么好感,但他似乎毫不在意这个,一有空便若无其事地往萝纱房里钻。萝纱也不像话,非但不懂得跟这种危险人士保持距离,好几次见维洛雷姆来,反而眉开眼笑地带他进房,更是把门窗关了个严实,也不知道两人究竟在里头搞什么鬼。
“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和维洛雷姆这样来路不明的家伙整天关在一个房间呢?萝纱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一天,艾里看见那两人又钻入房中去,他在外头不安地兜来转去自言自语。“唉……都是她母亲过世得太早,没人能好好教她……唉……”
他每次想来想去的结果,都是将她变坏的重要原因归结到自己当年没能保护修雅上。艾里更觉得自己有教导萝纱的责任。但是跟她讲过几次了,她只是静静地听他说完,全不反驳,回头仍是我行我素,没半点改进。为了这个,他已经不知摇头叹息过多少次了。自己只算是她的伙伴,说话的分量自然不能跟母亲比。
“不行,就算她不愿听我的话,我也得一直劝,劝到她听为止。”他猛然向萝纱房间冲去。
冲出两步,想起琉夜曾摇着头劝自己:“对这样的小孩,一遍遍重复她已经听过的大道理,大概只会有反效果。试试不要一直追着她。对她冷淡一些,让她知道你因为她的任性而生气了,或许还比较有用。”
艾里微微苦笑。扮酷虽然个人感觉不错,不过能因此让对方翻然悔悟的只是少数,多数情况下却是令两人渐行渐远,隔阂更大。
此时头脑已冷静下来,也明白自己再去向萝纱说一遍道理也是无用,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闷闷地守在萝纱房外,万一维洛雷姆有什么异动好马上冲进去。
房内,维洛雷姆和萝纱倒是坐得规规矩矩的。这些天他们躲在房中,维洛雷姆不过是在教授萝纱一些她应该学会的魔族基本技能,比如如何隐藏闇气,为免被旁人发现才将门户关得严实。
在教导过程中,维洛雷姆发现萝纱果然如自己所料想的,具有着很高的魔族资质。若非如此,一个普通的小女孩怎会有那样仿佛永无尽竭的不可思议的魔力?只是她过去不知道适合魔族的修炼方法,单是按人族的方式来学习控制魔力,还学得不用心,当然无法驾驭那深如浩海的魔力,施用魔法时才会那样不知所谓。
既然以她本身的资质并不需像普通魔族一样从无到有地修炼魔力,现在一找对方法,便像是找到了藏宝库的钥匙,稍加点拨便触类旁通,很快便不仅掌握了大半魔族技能,也渐渐地越来越能够控制住魔力。他发现自己十分期待看到今后的战斗中,萝纱会展现出什么样的风采。
“嗯,你做得不错,已经可以控制闇气了,接下来试着把它压到身体的最深处……喂,我说的最深处不是指脚底。你自己慢慢感觉一下吧。嗨,嗨,专心一点,别老是从窗缝里往外偷看了。”
萝纱怏怏地转回头,向他抱歉一笑后继续练功,没过多久却又忍不住往外张望。这一次维洛雷姆没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她,眼光中有一丝无奈悄悄流泻出来。
在赶来黎卢的路上,已经明白自己大概真的被这小丫头吸引,这些天他也没有浪费机会,学着人界的示爱方法向她明示暗示了不少次。不过,萝纱在艾里身边还算挺敏感的一个人,偏偏对这种事神经大条得要命。收到他送来的花,她只当是他觉得关着门窗房中的空气不好,想改善空气;听着他花前月下吟诵的情诗,她只当他是在练习吟游诗人的技能,以备日后表演挣钱;就算当面倾吐心意,她也只当是一贯谈吐带有诗化的夸张的他,在诉说清白的兄弟爱。
维洛雷姆已在魔界度过三百多年岁月,早不是初识情事的毛头小子,自然看得出来她对自己是根本想不到情爱方面。换而言之,也就是她对自己没感觉,这场追求大概是还没开始就已经宣告失败了。然而有经验归有经验,但过去向来都是女人倒追他,该如何应付这种情况,他却是和一般毛头小子一样不知所措。
他一人独处时,想到这些,偶尔会笑出来。自己一向最喜欢看着别人的苦难在一旁幸灾乐祸,但没想到这一次因为她,却让自己也成了苦难中的一人……后来习惯了,倒也释然。如果从“维洛”这个身体中抽离出来,以第三者的角度来旁观自己的事,倒也挺有趣的。他索性就连自己的苦难也以旁观的心态来当做一场好戏看待了。
跳出事外来看,眼光便变得通透起来。从萝纱的一些神态,轻易可以看出来艾里的规劝虽是文不对题,萝纱既不能改变,也无法解释,心中却因由此而生隔阂十分难过。自己的到来可以缓解她对双圣的恐惧,但对此却是无能为力。因为,维洛雷姆感觉得到,或许是因为渊源,或许是因为性格都有随遇而安的一面,他们两人间有着一种难以形容却又无法斩断的牵绊。他们之间的领域,是自己或任何外人都无法插手的。
他不知道他们间的那种牵绊是不是爱情,但是,至少目前,他还看不到他们之间有任何容纳旁人介入的空间。这令他怅然若失,但是,却又不能放下她不管。他最后也只有决定就这样守在她身边,等着老天发落下一个结果。
差不多是吃饭的时候,两人的修炼便告一段落。见两人走出房门,艾里也站起身来,默然望着萝纱。本以为他又要来一顿教训的萝纱有些惊讶,但见他望向自己的沉重眼光,心中却忽然比被他痛斥一顿还更难受。她的眼波低垂下来,流露出淡淡哀伤。
察觉到她的异样,艾里更是茫然。
不是她自己执意不听大家的劝告吗?为什么还要流露出这样的悲伤眼神?而我又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维洛雷姆,和你谈谈可以吗?”
不知该拿萝纱怎么办,艾里就转向维洛雷姆下手。这句询问字面上看还算有礼,不过结合他说话的口气却显得相当粗鲁,也不待维洛雷姆回答便拉住他的手臂往另一条过道走去。不过维洛雷姆似乎也愿意一谈,不悦地挣开他的手叫萝纱先走一步后,便配合地跟着艾里来到过道中。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老是刻意接近萝纱?”艾里怒瞪着他质问。从一开始,艾里就不知道他究竟为何接近自己一行,还阴魂不散地不时出现在大家眼前。
“没什么,我喜欢而已。”
有时候,真话听起来反而像诡辩。
虽认定他仍在敷衍自己,不过艾里一开始也没指望他会说实话,森然道:“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如果你让萝纱受了什么伤害,我会让你付出你付不起的代价。”刚才语气中的怒意已经化作隐然的杀气。
艾里平素性子温和,这般沉下脸来威吓是十分少见的事。但难得严肃的人一旦严肃起来,散发出的压迫感更是让人无法轻忽。然而维洛雷姆却神色从容,丝毫不为所动,反而用平淡却暗藏机锋的言辞反击:“该怎么待她,我自己知道。倒是你,老是一副保护者的模样,但你真知道如何待她,才是对她好吗?如果真是这样,她为什么还不快乐?”
在艾里眼里维洛是观察目标的时候,维洛还觉得他相当有趣,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他自不会对情敌抱有多大好感。艾里对萝纱的态度,让有苦难言的她更加难过。早让维洛对艾里积了不少气了,虽碍于萝纱与艾里的关系不好发作,此时却也忍不住小小讽刺了一下。
艾里本以为自己会勃然大怒,但是脑中忽然浮现出萝纱近来不快乐的样子,还有刚才的哀伤神色,一时间竟说不出话辩驳。看着维洛雷姆径自离去的身影,他喃喃道:“难道真的是我的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