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黎卢中亚历威尔德王子实力的增强,他们的行动很快变得猖獗起来,安帮与他们的冲突也日益尖锐。双圣虽只是因亚历威尔德王子的正统继承地位而支持他,并不赞同他的扰民行为,但他们终究是大王子重要的追随者,就算不热衷,也必须站在大王子这边。这一日,安帮便和他们对上了。
双圣的本领对付人族虽不像对魔族那般天生相克,仍是十分强大。安帮的人既然不得不和他们对抗,卡特尔便事先交代一些本领较弱的遇上他们要尽量游斗,不要硬拼。不过艾里隐约听说,卡特尔曾在背地里说过“这种危险的高手,交给艾里他们来对付”这类的话。
然而卡特尔的安排似乎显得多余了。双圣才和安帮的人碰面,还没交手几合,不知看到了什么,原本不是很专注的他们神色一振,甩开眼前对手向安帮众人的后方扑去。被内定来对付双圣的艾里此时还在阵营中央,还没来得及赶到前头与他们交锋,便眼看他们飞过大王子的阵营,飞过安帮的阵营,继续向远处飞去,转眼消失在曲折的街巷之中。
“这是在干什么?”大王子的负责指挥行动的军官和安帮的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只有艾里被另一个发现弄得心神不安:不知何时,萝纱又不见了!这一阵以来她的异常,更让他担心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无心恋战,他也离开了战场去寻找萝纱。
萝纱虽在维洛雷姆的指导下学会如何隐匿闇气,但是双圣早已认住她这个人。一旦她的身影落入他们眼中,他们就像吸血的水蛭一样紧吸着不放。尽管她小心躲藏,但是该来的终究是躲不掉。
多日来噩梦中被双圣追杀的场面再度化为现实,被他们追杀的经历没有让她适应,反而更加深了她的恐惧。她已经按维洛雷姆教授的方法收敛了闇气,但他们利用军人的追踪本领,依旧紧咬着她不放。甩不掉他们的萝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因为惊慌恐惧而变得恍惚的神志只剩下一个念头:逃,快逃!
周围的景象随着奔跑时身体的起伏不断摇晃,仿佛是虚浮的幻象向她蜂拥逼来,压得心都要紧缩起来。眼光慌乱地从沿路上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上掠过,看到的却都只是事不关己的惊异和好奇。
谁?谁来帮我?
当她跑到一个小广场上时,突然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讶然望去,魔族同伴的身影正向她快步而来,他脸上那副熟悉的轻快笑容让她的心情一下子安定许多。
“维洛雷姆?你怎么在这里?”
“你现在这样的状况,出任务时我一直都跟在你附近。”
萝纱过去拉住他,便要他跟自己一块跑。“快一起逃吧!双圣现在正追在后面呢!上次那招用一次还可以,再用一次,他们发现两次不见了我后你都在场,一定会怀疑你的。”
“我就是为了帮你才来的,现在我要是只能跟你一块逃,没有半点用处,不是白来这趟吗?”
萝纱惊讶地回头,“你是说……”
维洛雷姆停下了脚步,向她温笑道:“你先逃吧,我留在这里挡他们一阵。”
“讨,讨厌!说什么呢!别开玩笑了。”萝纱愣了一下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强笑着硬要拉他走,“这种时候没有必要像那些老套故事里那样,非要牺牲自己保护别人啦,维洛雷姆你不是那种喜欢自虐的变态性格吧?不要磨蹭了,快跑吧!”
“我没开玩笑。”维洛雷姆却仍是站得纹丝不动。他不想走,自然没人拉得动他。萝纱急得要哭出来了。
“咱们的体质一样,一接近他们就会流失闇气,你也不可能挡得住他们。留下来根本是送死啊!算我求你了,一块逃走好不好?”
“对我有点信心好吗?你以前也不知道我会黑魔法,也不知道我能教你隐藏闇气的方法,你怎么知道我还有没有藏着什么本领呢?”维洛雷姆笑得一如往常般轻松,“相信我吧。以前在魔翼森林遇上那个红眼兔子时我就说过,我在人界走南闯北这么久,都能过得好好的,自然有些保命的功夫。”
他轻松自信的态度,让萝纱的坚决开始有些松动。或许,维洛雷姆真的有什么厉害手段还没使出来?他一向都让人看不出深浅,以自己的情况来推测他,或许是低估他了?
“他们快追上了,你快点回去吧。没准你回去帮我泡好一壶红茶,我后脚也就到了呢!”
“……那,好吧。”萝纱终于点头。临去时她紧紧握住维洛雷姆的手,“但是,你一定要小心啊!如果情况不对,就立刻逃命,不要硬撑。”
想起在魔翼森林时,他也是说着类似的话,开朗地笑着为自己挡下强敌,她只觉心中涩涩的。认真地直视他,她倾吐出平时绝对不好意思说的话:“这个世界上,你是惟一和我有相同处境,了解我现在内心感受的朋友。失去你我就再没有可以说心里话的人了,我会非常难过的。请千万保重你自己。”
重要的朋友吗?虽然这不是他想听到的,但为了这句“朋友”与双圣一战,也算值了。一向如同容貌一部分般浮在维洛脸上的笑容,瞬间为真正温暖的笑意所取代。他拍拍萝纱的肩,“快走吧,我不会有事的。”
萝纱离开后,他走到广场中一棵周围居民平日纳凉聊天的树下坐定,从随身携带的施有时空之门魔法,什么都放得下的包袱中取出一套茶具,悠闲地泡着茶,静候双圣的到来。
明明前景难料,心境不知为何却偏偏出奇的平静坦然。相比上次从萝纱他们那里逃走后,每日虽都按照过去的方式取乐,心里却像牵挂着什么似的,闷闷的心神不属,好像什么事都没趣味,现在的感觉简直要好得太多。
天空被夕阳的余辉渲染得呈现淡淡紫红,却依旧有着晴空的澄澈感,归巢鸟群疏懒的叫声稀稀落落地划过天际。傍晚时人们多半回家吃饭了,没什么人的广场显得分外空阔幽静。
一切看来都那么令人心情舒畅,维洛雷姆愉快地哼起了小调。
当双圣赶到时,萝纱已经跑得没影了。他们四下打量,树影稀疏的简易广场中,只有一个衣着简朴却风采翩然的年轻男子独自倚树品茶。双圣只当他是住在附近,到树下纳凉的住户,看他的样子应已经在这里待了好一阵了,也许看到了那魔族的去向,便走过去想向他打听打听。
走到近前,一股清幽茶香如有还无地萦绕身侧,令人心神为之一清。双圣出身微寒,又是常年习武,不通风雅之事,但凭这香气也知道必是茶中佳品。普通平民喝茶多是喝粗茶以解渴,这种好茶却只有真正懂得品茶的人才会喝。两人顿时觉得这人恐怕并非俗流,再就近一看,果然是个出众的人物。
那清朗温和的眼神(这种时候维洛雷姆自然不敢再搞“金银妖瞳”这种跟妖魔沾得上边的噱头),淡定自若的笑容都不是见识才智浅薄之人能拥有的。年轻人轻声哼着小曲,于晚风吹拂中悠然品茗,淡雅茶香衬着他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恬淡安适的悠闲意态,真的不似凡俗中人。
双圣都暗喝一声彩,感叹市井中竟有这等人物,心下都暗生好感,若不是现在赶着追那魔族,倒要上去结交结交。两人客客气气地上前将萝纱的衣着打扮向他形容了一下,问是否有见她从这里经过。
“唔……”维洛雷姆作态沉吟了一下,便“想起来了”,道:“有啊,不久前正有这么个女孩子急匆匆从我身边跑过去,扬起的半天尘灰还白白糟蹋了我一杯茶。”
他边说边摇头苦笑,一副自认倒霉的样子,神色十分自然。实则双圣一接近,维洛雷姆便觉得四周的空气似乎变得灼热,烧灼着身体,令体内黑暗阴冷的闇气迅速消散,但仗着修为深厚和刻意地压抑,他的外表没泄露半点痕迹。
双圣果然没有发现不对,急急追问:“那她往哪里去了?”
这时,若是维洛雷姆随便说个方向,双圣今日就必定抓不到萝纱了,但这还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萝纱还要在黎卢驻留,双圣一日不除,她便一日不可能展露开怀笑容。更何况先前他从艾里等人那里辗转听说了前些日萝纱莫名其妙被冰块冻伤的事,明白萝纱之事的他自然猜得到事情大概。当他知道双圣让她受过那许多苦之时,便决心要让他们付出生命的代价!
心中转的是杀人的念头,他面上神色仍是一如刚才的恬淡自然,笑道:“你们要找那个女孩子吗?她做什么了?”
双圣本来是不会在事情未了之时和无关的人多说的,但这年轻人给他们的印象很好,向他说一些也无妨。只是魔族与圣力之类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就算说了一般人也很难相信,白圣便随便找了理由应付。
“她是在路上偷了我们两兄弟东西的小偷,我们追到这里就找不到她的踪影。如果小哥知道她往哪里去了,还请指点一下?”
“原来是这样,那当然应该帮忙。”维洛雷姆煞有介事地点头,右手放下茶杯,往一个方向指去,“我刚才看她向那边跑了。”双圣刚要开步追赶,他又伸手拦住了他们:“两位稍等,能听我说完吗?”
双圣顿生疑惑,警觉地看着他。维洛雷姆恍如未觉,诚恳地笑着说道:“刚才我恼那女孩糟蹋了我的茶,顺手便把弄脏的茶洒向她,她的衣物上也溅上了些茶水。这茶香淡馥悠远,能维持相当一段时间,我的鼻子又特别灵,如果那女孩真不是好人,我想我能追寻茶香,帮两位找到她的去向。”
双圣这一段街区追下来,小巷岔道变得越来越多,七拐八弯的岔路让他们耗费了许多时间,才会延迟了这么久没追上萝纱。听这年轻人说得似有道理,心想若是带上他能节省搜寻时间,那是再好不过了。两人以眼神交换意见后,黑圣向维洛雷姆道:“那女孩确实是坏人,不抓住她不知以后她还会做什么坏事。这位小哥愿意帮忙,真是太好了!”
在双圣看来,他们并不是在说谎。魔族都是想危害人族的万恶之徒,当然要见一个杀一个了。
维洛雷姆想到萝纱对人族并没做过什么坏事,只因为血统就成了坏人,自己这真正的恶魔,倒要和双圣一起去追杀她,不由有些好笑。幸而这股笑意刚萌生,就已完全被闇气消融所带来的强烈不适压过,不必担心泄漏出来。
他慨然起身:“我身体不大好,跑得不快,就麻烦两位拉我一把了。”
双圣先前还对维洛雷姆能寻茶香的说法有些怀疑,对他也颇有戒心。后来一起经过岔道时,他都是到几条岔路上分别闭目细辨气味后,信心十足地指出其中一条是那女孩经过的路。两人过去细细辨闻,确实也觉得隐约有股茶香,只是若不是他先说破,一般人绝对难以察觉。几趟下来,两人都觉维洛雷姆并非虚言,对他戒心渐消。
其实维洛雷姆是萝纱走后才开始泡茶的,哪曾在她身上泼过什么茶水?他根本就是随便乱指,哪里僻静往哪里走,以便待会儿行事,只要不转回萝纱走的那个方向就好了。
至于双圣为何会在他指出的路上感觉得到淡淡茶香,是维洛使出的掩人耳目的小把戏罢了。
维洛雷姆在各条岔路上装作分辨茶香时,便借机在他决定要指向的那条路上把身上带着的一点茶叶搓成粉末,借着宽大袖袍的掩饰撒落。黑色的茶末撒在黑色路面上,谁能看得出来?向双圣指认就是这条路后,他们细心嗅闻,自然会发觉那新鲜出炉的茶香了。
双圣虽是声名赫赫的武将,心性却端方正统,算不得灵活,自然不是诡诈机变的维洛雷姆的对手,糊里糊涂地便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只是维洛雷姆虽将双圣戏弄于股掌之间,自己却也无心享受其中乐趣。
双圣一人拉一手,维洛雷姆几乎是半挂在他们手臂上,任他们拖着一起追赶着前方不存在的目标。他稍微趋近白圣,白圣立刻回头问道:“怎么?”
“该死的!虽然没刻意提防我,武人身体上本能的警惕还在!还要撑到什么时候啊!”维洛雷姆心中暗骂,嘴上却表现出无辜的样子,“没、没什么,刚才脚稍微、稍微崴了一下。”
他装出未习武之人文弱经不起这番快速奔跑、气喘吁吁的样子化解白圣的疑心。不,凭他现在的虚弱状况,倒也不用花什么力气伪装。与双圣身体接触时,闇气消耗的速度大得超乎他的预计,还没等到他们戒心消除,让他有从背后暗算的机会,他的力量已经被削弱得很厉害了。
更难熬的是,闇气一开始流失时体内的那种空虚感如漩涡般越来越扩大,更出现一股如漩涡般的巨大力量,在体内上上下下地翻搅着,内脏好像早被这股力量绞成无数碎屑,又被这力量混成一团,胡乱地砸向身体每一寸骨肉。维洛雷姆总算明白,为什么当年伪装人族接近光明二贤者的魔族,都必定会被他们发现真面目。不管是高等魔族还是低等的低智能魔兽,也无关修为深浅,只要是还有感觉,都无法忍受这种把肉体摔碎成无数片,随便揉捏起来再狠摔般无休止的痛苦!
但是,现在怎能露出马脚?虽然维洛雷姆相信自己有脱身的能耐,但是再要接近双圣就很难了。正面近身对战,他并没有把握置这堪称魔族克星的双圣于死地,双圣平日都在城市中,若是远距离以强力魔法轰击,必定死伤甚众,萝纱必定怨恨自己。
因而明知接近双圣对自己很不利,也得苦撑着这么做。心中不断重复着“要替萝纱报仇,这可是仅有的机会了!”这句话,他苦苦忍着巨大的痛苦,脸上却一直挂着轻松的笑容。
因为双圣为了查知是否有魔族接近自己,早已养成观察周围人神态的习惯,维洛雷姆的表现虽还没有引起他们的疑心,仍是习惯性地不时探查他的神色。对维洛雷姆来说,体内的剧痛还在其次,最辛苦的就是在忍着痛楚的时候还要表现得若无其事。连他也是第一次发现一向受不了被人勉强做事的自己,居然有着这么强的意志力做到这一切。
只是在双圣查看前路,没有留意到他时,他脸颊的肌肉会因为牙关咬得太紧而微微颤抖跳动。剧痛像一把钝刀,一寸寸割削着全身的神经,不多时神经似乎变得麻木了,到了后来,有时甚至连他自己也不能肯定刚才是不是曾经昏倒,下一刻又会不会再度昏倒。好在他装作不谙武道,奔跑时身体的重量多半负担在双圣拉他的手上,就算晕着也一样能被拖着走。
只不过,他得不时找理由应付一些双圣的问话。
“嘿,你刚才怎么了?”双圣感觉手上突然一沉,便问道。
立时从眩晕中回神的维洛雷姆回答:“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下,还好你们拉着我才没摔倒。”
“……你怎么满脸都是汗?”这是白圣偶然回头,发现维洛雷姆汗流满面时问的。
“太久没运动了,稍微动一动就这样,让两位见笑了。”他只有希望飞奔中的风儿尽快吹干痛出来的冷汗。
“你的眼睛怎么闭上了?”
“被你们拉着跑得飞快,像是在腾云驾雾一般,太舒服了。我闭着眼睛感觉一下。”刚刚从短暂的昏迷中醒来的他回答道。
在辨认完一个岔路后,双圣终于发现他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你的脸色不大好。”他们慢慢放慢奔跑速度,然后停下脚步让他喘息片刻。
维洛雷姆喘着粗气,坐倒在地,垂下的面孔趁着双圣不可能看见,扭曲得变了形。喘息了片刻,他再抬起头来,神色便只是普通的疲累。他抱歉地一笑:“平日都只坐在家中,身体比较弱,跑了这一阵便受不了了……拖累两位了。”
毕竟人家是义务来帮自己的,人都累成这样了,双圣也不好说他什么。白圣想了想,便提议干脆由他背着维洛雷姆追赶,反正本来两人拉着他跑也不大好配合,反而拖慢了速度。到现在还不见萝纱的影子,双圣都有些急了。
白圣的建议,却也正中维洛雷姆下怀。人们很难察觉伏在自己背上的人的每一个举动。
伏在白圣背上,他努力在与体内闇气销蚀的痛楚的抗衡中保持神志清明,同时,以随时准备暴起伤敌的毒蛇似的耐心,直起脖颈盯视着猎物,他的眼光在双圣间来回转动着,估算突袭的最好方式。
与白圣贴身接触,随时都可是暗算的机会,但他必须找到能同时制服两人的方法。现在闇气被大量消耗的情况下,他能全力一击的机会只有一次!
“要是手边有兵刃就好了。那在准备发动魔法攻击前的瞬间,料理掉白圣就成了。”盯着近在眼前的白圣脖颈上充满诱惑力的血管,他遗憾地想。
但这只是妄想而已。双圣并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自然不会轻易把后背朝向持有武器的不清楚底细的人。在带上他追赶萝纱之前,他们便以不着痕迹的方式碰触过维洛雷姆身上可能藏匿武器的地方。正是事先预料到这一点,为免除他们的疑心,维洛雷姆也没有在身上隐藏任何能伤人的东西。
他现在只有发动一次魔法攻击的机会,但是所有能伤及他们两人的魔法,伏在白圣背上的自己必定也落在攻击范围内。以单个为攻击目标的魔法只能干掉一个,对剩下的那一个自己就全无反击之力了。
还没想出个头绪,便听黑圣向他道:“你指的路如果没错的话,已经追了这么久,早应该追上那女孩了吧?”久追未果,他的口气中透出疑虑,已经开始有所怀疑了。维洛雷姆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容不得再慢慢考虑,必须立刻决定该怎么做。
是放弃,坦承不小心走错了路,任双圣离开?
还是拼着元气大损的身体,跟他们一起承受魔法攻击?
不需要考虑太多,他便有了决定。
“应该是不会走错的。或许那女偷儿跑得很快?但是我可以闻得到她遗留下的香味,就算慢,也一定可以找到她的。”
维洛雷姆这么一说,双圣想起那个小魔女已经不止一次以奇怪的方式消失无踪,这次追赶会有什么特殊之处也是正常。而相比前两次的无处入手,这一次总算有办法找到她,已经是好得多了。他们便打消了疑虑,打算多付出些耐心。
他们并不知维洛雷姆以言词缓解他们的疑心的同时,却在悄悄集中精神,在脑中默诵一个许久没有动用过的咒文。身上的魔力随着咒文的吟诵而开始流转时,感觉上已经被先前的疼痛搞得千疮百孔的身躯各处,又是一阵如同被沉重的车轮缓缓碾过的痛楚。
至今数百年的生命中,对战过无数魔界强者,维洛公爵却从未试过如此痛苦的施法,但机会只有一次,不容有所差错,本就痛到极点的身体任由它再痛一些,也要不了命。他以强韧的意志忽略痛苦,推动着魔法。
被召集而来的闇黑精灵渐渐集结成浓厚的黑云,笼罩在三人上空。等双圣有所察觉时,魔法已经发动,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怎么回事?!”先发现这怪异黑云的黑圣大声招呼他的同伴。
“是很强的闇黑魔法,小心!”白圣察觉出黑云中诡暗沉谧的波动,立刻意识到这是闇黑精灵的波动。单是悬而未发时闇黑精灵给人的压迫感,已经令人对这魔法的真正威力不寒而栗。
白圣的警告显得有些多余,因为一眼看到黑云,还来不及意识到祸根就是自己背上的那人,他们便本能地用最快的速度飞奔,试图逃离黑云笼罩的区域。不过他们的努力是徒劳的。他们移到哪里,黑云就如影随形地跟到哪里。
“没办法避开吗?!”性子略为急躁一些的黑圣情急大喊。白圣还保持着冷静的头脑。他突然意识到一点,疑惑地皱起眉头。施行针对特定攻击目标的魔法,魔法师必定在场!那么魔法师的人呢?在哪里?!
环视四周,他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荒僻的郊外,四面一片空阔,看不到半个人影。
不对,除了自己和黑圣外,还有一个人在场……
白圣刚刚意识到这一点,便听背后传来那个“文弱”男子回答黑圣的声音:“有一个办法可以躲开魔法的轰击。”
“什么?”双圣都十分惊异。却听维洛雷姆的声音中蒙上了薄薄笑意。
“抢先一步自杀了就行,幽冥法阵是没兴趣攻击尸体的。”
话音刚落,闇黑精灵终于酝酿结束,法阵正式发动。黑云中的闇黑精灵突然集结成触手般形状向下延伸,万千纤细的黑色丝带将黑云与所笼罩的那片地面连接起来,从远处看犹似一个粘结着无数黑色细丝的橄榄,地面上的三人也被笼罩在其中,仿佛被无数栅栏围住了一般。
维洛雷姆明白用这仅有的机会使出的魔法如果不能强到杀死双圣,那不管魔法结束后自己还有没有命在,都只有死路一条,他索性便选择了幽冥法阵。虽然如果萝纱听到这个名字,大概又会评价说“老土又没创意的名字”,不过这却是他目前能使用的魔法中相当强悍的一种。
对自己的魔法,维洛雷姆当然最熟悉不过。他知道下一步闇黑精灵就会以迅猛的势头轰击下来,以强大的压力击毁法阵中的一切生灵。魔界中威名赫赫的维洛公爵曾以这个法阵收拾过数以百计的敌人。不过他突然想到,若是那些早已腐朽为尘土的敌人知道这一次幽冥法阵很有可能把身为施法者的自己也送去和他们做伴,恐怕会笑到再断一次气,唇边也忍不住漾起一抹苦笑。
黑暗旋即挡住了照亮笑容的所有光线。巨大的轰击并没有造成想像中的巨响。
闇黑精灵,本就是空无的精灵,为它们笼罩的一切都被归结于虚无,包括声音。
静寂之中,时间的流逝令人难以把握。
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但看天空的色彩,却不过由未入夜的青蓝渐渐变为靛蓝。孤寒的星光慢慢亮了起来。
在曾经发生过无声战事的地方,女子的呼喊声结束了比黑暗更能吞噬一切的静默。
“维洛——维洛雷姆——维洛——”
清亮的少女嗓音,因为忧急而多了些脆弱的颤音。萝纱一路小跑着四下寻找她呼喊的那人。
回到安帮据点后,一直也没有等到维洛雷姆回来,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焦急出来找寻他的下落。询问了几个看到过维洛雷姆和双圣的市民后,她终于渐渐摸索到了这里。当看到幽冥法阵在地面留下的异样的焦黑和躺在上面的人影时,惊愕扼住了她的喉咙,再发不出声音,颤抖的双腿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
一能控制住身体,她便跌跌撞撞地快步跑了过来。
地面上隆起了三堆被尘土埋没的事物。扒开其中两个上面的泥尘一看,都是残破不全的人类躯体。黑红的色块布满难以分辨原形的肉块上,粘连在肉块和地面上的半凝结的体液,有着如酱汁般的黏腻感。本来是能令看到的人反胃呕吐的血腥景象,但心系维洛雷姆安危的萝纱却视若无睹,也完全没去想那两具残躯就是一直令她寝食难安的双圣的遗体。匆忙拍去第三个物体上的尘土,现出的果然是她要找的人。
看清情况,萝纱悬着的心略为安定下来。维洛雷姆的身体并不像那两具尸体般残缺,看起来并没有太大伤害。然而再看他紧闭双眼,平时生动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无复往日的活力,全身上下更是衣物残破伤痕累累,静静地躺在那里的样子似乎生机全无,她又吓得差点哭了出来,只知道抱起他的身躯轻轻摇晃,大声呼唤他的名字。
喊了许久,在几乎要放弃希望之时,她终于欣喜地发现他的睫毛微微颤动。屏息看着他又眨动几下眼皮,睁开眼来。见他终于醒转,她又是开心,又是后怕,又是担心,本就噙在眼中的泪珠顿时滚滚而下。既已流出泪来,她索性纵声而哭,珠串般的晶莹泪水顺着两颊滚滚而下。
依旧亮如星辰的灰眸看着女孩,维洛雷姆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因为牵动伤处而皱了皱眉,抬手想擦掉她的泪水,却发现全身又痛又虚软,竟是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来,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声。
萝纱将他的情形看在眼里,痛惜他为自己竟伤得这么重,更担心他能不能支撑得住,哭得更是厉害。不忍看她再哭下去,维洛雷姆只有动用惟一还能听使唤的嘴巴。
“嗨,萝纱……我这么费力,可不是想看你这种哭哭啼啼的丑脸哦……来笑一个。”
不过看着她强忍着泪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他又有些后悔。
萝纱的泪珠又挂了下来,哭道:“看你伤得这么重,我怎么笑得出来……维洛雷姆是个笨蛋!为什么要跟那两个老家伙打嘛……只要逃走不就没事了吗……”
“我不要紧……我想让……你以后过着开心的日子。只、只希望等……等你变成了白头发的老奶奶……逗孙子孙女玩时,不要连我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不、不会的!”萝纱哽咽着回答。
“那么,说说看我叫什么。”
“……”
萝纱愕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都这种情况了,你还有心情戏弄人家!”那么长的名字,怎么可能记得住嘛!
悲凄的气氛一下子被他破坏得七零八落。萝纱突然醒悟,他伤得这么重,却还想出这种方式来开解自己,不要自己太难过。心中的感动已非言语能描述,她说了一句“维洛雷姆你……你真讨厌……”终于还是潸然泪下。
其实维洛雷姆的伤并没有萝纱想像的那么严重。在承受幽冥法阵轰击的时候,他拼尽身体中最后一分魔力护住身体,幸好魔族中人对闇黑性质的魔法具有一定抗性,肉体没有受到致命的损伤,受的外伤在魔族强韧的自愈能力下也回复了不少。无法动弹是因为过度损耗,导致身体处于极度虚弱状态。
萝纱本来要送维洛雷姆去看医生,但他坚持一般医生不可能治得了这样的伤,而消耗的闇气只有慢慢休养才能回复原先水平,她便听从他的话带他一起返回安帮据点。
回到安帮,众人难免奇怪他为何白天生龙活虎地出去,晚上跟死鱼似的躺在车上被拖了回来,萝纱只得敷衍说他出去逛街时不提防被人打劫了,受了点伤,得休养几日。于是,当夜安帮之中,不免有女子心伤落泪,咒骂黎卢糟糕的治安,也有不少因为嫉妒或是被他赢走太多钱的男子颇感快意,猜测着会不会是哪个和自己遭遇相似的人干的?
艾里等人自是很怀疑一向只有他算计别人的维洛雷姆,怎么会“一时大意”被人伤得这么重?但是问他肯定不会有答案,萝纱这一阵又是怪怪的,死咬着不肯吐实,他们也只有继续抱着疑惑。好在自打认识维洛雷姆这人以来,便从没弄明白过他的任何事,也算习惯了吧!
直到几天后,帝国双圣的死讯传扬开来,他们便开始把双圣的死与维洛雷姆的重伤作了某种联想。双圣死状很惨,人们是从他们随身携带的腰牌上才能认出那两具残缺尸身的身份的,在他们遇害处,残留有施行过高等闇黑魔法的痕迹。而推算出的双圣出事的时间,正是维洛雷姆“遇劫”受伤的那一晚。
但猜测毕竟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而艾里他们和双圣谈不上有什么渊源,就算真是维洛雷姆做的,他们也不会有为他们复仇之类的念头,只是需要重新估量维洛雷姆的实力深浅了。
对于艾里他们来说,双圣的事便到此为止,对自己不再有任何影响。然而,在这种非常时刻,这意料之外的事件对于圣爱希恩特帝国的意义,远远超出了帝国两位军团长死亡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