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溯到双圣身殁之后的几日,那时军人间正为亚历威尔德王子派人散布的“双圣是被叶卡特留希王子派人暗算”的谣言而躁动不安,连一般的市井小民众,谈论最多的也同样是双圣之死。而在安帮据点中的一个房间里,却是一派与外头的风浪大相径庭的旖旎气象。
窗口射入的日光,被精心调整至明亮却不刺眼的程度,窗台上玻璃杯中的几枝百合,吐露着馥郁的香气,令屋内的气氛更显幽雅。那是萝纱记得维洛雷姆爱用花装点房间而带来的(她还是没明白……维洛雷姆明白她带花来的理由时,全然哭笑不得)。
回荡在房中的清亮嗓音,令房中更增几分安谧。萝纱文静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正在为病榻上的维洛雷姆朗读手中的诗集。维洛雷姆舒适地偎在绵软的枕头堆里,合眼听着。
英雄救美过后,总少不了美女报恩的情节,当然这次也不例外。自双圣死后,两位王子间就没有什么大的行动,安帮也就无事可做,她便每日过来这里悉心照顾为刺杀双圣而受伤的维洛。
虽然闇气虚耗过度的维洛短期内难以动用魔力战斗,生活却还能自理,但难得萝纱会如此温柔,也就不客气了。想吃什么喝什么,动动指头萝纱便会料理清楚送到他嘴边;闷了就让她唱歌解闷,不过领教了那曾让艾里汗如瀑下的歌声后,他便改让她读书念诗了。
念了一阵,萝纱无聊地放下诗集,皱眉道:“维洛雷姆你真的能明白这东西在说什么?”
“不明白。”或许同为魔族,对人类诗歌中隐隐约约的纤细情感难以领会,维洛雷姆也一向是把诗歌当催眠曲来听的,“不过这是吃饭的营生嘛!现在我没法动用魔力,要表演挣钱的话只能当吟游诗人了,得趁现在空闲多记些下来。它在讲什么不重要,只要唱起来好听就行。”
“念得困了?”看萝纱念诗念到快睡着,他道,“那咱们就说些别的好了。”
“唔?说什么?”
想起不久前听过的一个似乎在人族流传很广的话题,他心中一动,随口问道:“如果我和你艾里大叔两人同时掉到一个湖里,你会先救谁?”
“你们好像都会游泳啊?两个都是很会照顾自己的人,应该用不着我来救吧?”
“我是说如果,假设我们都不会游泳,眼看要溺水了,周围也找不到人可以帮忙,你会先救谁?”
在经过双圣之事后,维洛和萝纱的关系亲近许多,他忍不住想试探试探两人在她心中的位置究竟怎样。并不奢望她会舍艾里来救他,但只要她犹豫片刻,相较艾里认识她的时间与关系已是不易,他便觉得很满意了。
“旁边没人看着吗?”却不料,萝纱不假思索地张口就答,“那好办啊!用火流星术很快就可以把湖水蒸干,那就两个人都不会淹死了!”
“……”维洛雷姆哑然。半晌才挣扎出声音,“你没想过火流星一轰,湖水蒸干了,在湖里的我们两个也一块烤熟了?”
“……噢,是啊!”
“……”
萝纱后知后觉的答案让维洛雷姆顿时有深深的无力感,不想再问下去了。不,也不需要再问下去。尽管不是他预想的任何一种回答,但已足够让他推想出想知道的答案。
虽然听起来是“两个都要救”的答案,但自己现在正是病弱之时,她仓猝间忘记了这一点,而仍是下意识地选择了和那个能经受得住她“煎熬”、为她收拾烂摊子的艾里在一起的行为方式。这份心灵上的契合,不是他为她牺牲多少次就能够取代的。
取舍之间,已经很明显了。
而这也让他顿然醒悟到一点:现在虚弱的自己是无法守护她的。而以黎卢当前混乱的局势看,他更可能会拖累她无法施展手脚……
维洛雷姆淡然一笑,沉涩的表情只在瞬间便已隐没。随即他大声道:“啊,说了这么多话,口渴得很。帮我剥点葡萄吧?”听到他“旨意”的萝纱开始细心的一颗颗剥净葡萄皮,一颗颗送到他口边,忙得不亦乐乎。
“哎哟,躺得腿都发麻了,帮我捶一捶……”
维洛雷姆惬意地享受着她的服侍,毫不客气地尽情差遣她。
因为他知道,能享受她这样温柔相待的机会恐怕不会再有了。那就趁现在享受个够本吧!
第二天,萝纱如平日般来到维洛雷姆的房间时,房内已是空无一人,只在桌上放着一封信,上面写着“萝纱亲启”。
致亲爱的萝纱: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
好吧,还是换个没这么俗滥的开头好了。
(“……”萝纱继续往下看,却被后面太过耸动的语句给吓到。)
我喜欢你,不是兄长对妹妹的喜欢,而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写下这段时,维洛不由感叹自己的脸皮一向不算薄,为何在萝纱面前就说不出这些话,非得用笔才能写得流畅。)
可是我知道以我现在的状态,并不能对你有什么帮助,反而可能拖累你,所以我决定先离开一段时间。不用为我担心,等我养好了伤,能够为你做些事时,我自然会再回到你身边的。
Ps不用太想我啦!
维洛雷姆
寥寥数行字,片刻便可以看完,而为信中内容所震动的萝纱却无法把信放下。默默想着这些日来维洛雷姆为她所做的和他这一走背后隐藏的心意,她竟痴痴站了半晌方才回神,想起该拦下他。他现在的身体虚弱,一个人流落外面太危险了!
她匆忙冲出房间寻找,但心中却也知道维洛雷姆行事一向有决断,他既然要走,定会走得干净利落,不会让自己找到。还未跑到门口,迎面遇上了艾里。见她神色慌急,艾里讶然问道:“怎么了?”
“维洛雷姆走了,可……”萝纱脱口说了半句,便不安地住了口。不明白事情缘由的艾里一直对自己亲近维洛雷姆的事相当感冒,这一说大概又要招来他一场说教了。
艾里见她皱眉屏息的神态,只是叹了一声:“你想去找他回来?”
“……嗯。”她愈加紧张。
“我帮你一块去找吧。”
“……呃?”
萝纱错愕地抬头,却见艾里神色平和,并不似伪装,伸手便拉着她一起往外行去。并肩走了一阵,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嗯……被人教训过一次。后来回头想想,你并不是不懂事的小孩,我也不是你的父亲兄长,并没有资格教训你什么。”
萝纱知道他还是在生气而变得冷淡,便见他笑道:“我们是同伴,如果我觉得你有什么地方不对,我会提出我的看法给你提个醒,你却也有自己思考判断,决定听不听的权利。如果你有自己的理由,坚持要按你的想法去做,作为同伴也该学会相信你的判断。等到你真的需要我们帮忙时,才是同伴该出场的时候啊!”
不知不觉停下脚步,萝纱愕然看着艾里。片刻后,惊讶之色渐渐被会心的笑意所取代。她继续和他并肩前行。
虽没有说什么,她心中却着实觉得轻松了许多。这段时间来与艾里之间因为隐瞒血统而生出的隔阂感,只因为这一番话而消失无踪。和他相处的感觉,又回复到一开始时的轻松。
不,不仅仅只是回到过去的感觉。
转头看看身旁的艾里,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真的可以和他比肩而立。在过往的亲切之外,还多了一份能自由呼吸的自在感。这全新的感受,让她如沐春风。
维洛的离去令卡特尔突然发现手下人中有不少钱财都被他卷去了,安帮人不由感叹留他下来真是趟赔本买卖。除此之外,并没有引起大家更多的注意。因为很快就发生了碧玉台事件,他们面临了更加重大的问题。
大家都以为看到了三王子截然不同的面目后,卡特尔会愤怒地很快就去找他理论,然而他却一直安分地留在安帮据点中迟迟没有行动。
卡特尔在等着弗里德瑞克自己来这里向他解释清楚。
他虽然也很想立即质问弗里德瑞克,但是却必须顾忌如果主动到三王子的地盘上兴师问罪,三王子会不会反将自己扣下作为人质胁迫安帮听他号令。在看到碧玉台下弗里德瑞克的遽然转变后,他已经不能再信任他了。
压抑着愤怒,卡特尔的脸色黑得可比锅底,一望而知心情之恶劣。安帮中人一则没胆去招惹暴怒中的熊男,二则也对三王子形同背叛的行动不能谅解,安帮据点上空一直笼罩着低沉的气氛。
碧玉台事件三天之后,这股压抑的气氛终于起了波动。弗里德瑞克乔装成平民,只在两个精锐武人的护卫之下踏进了安帮据点的大门。
当然,他们是向据点附近守卫的安帮人表明了身份才能进安帮的门。得到手下通传的卡特尔命人将他们带往前厅的会客室,自己快步赶往那里。他一张脸黑得一如往常,看不出情绪有多大起伏,却让他身边的人更加有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而当大家知道卡特尔安排的会面地点时,纷纷向那里赶去。那前厅会客室靠着大家进出必经的通道,又是窗户多多,摆明了是打算让这次会面的内容向所有安帮人公开。大家既对三王子不满,又想知道卡特尔究竟会以什么态度对待三王子,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于是当两方人马会面时,会客室中已聚集了不少人,过道上还不时有经过的人向里头瞄上几眼。
算起来,三王子上次到安帮据点来,也不是多久前的事。但这次再见面,虽然他一身的谦和从容不变,每个人却都觉得他陌生了许多。承受着这么多集中在自己身上的异样眼光,弗里德瑞克依旧可以泰然自若地向大家点头招呼,只在看到坐在房间角落旁听的艾里时眼光略为停顿了一下。
他的神色似是并不觉得处理与安帮的关系有多困难,倒是对该拿艾里怎么办比较伤脑筋。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的艾里本能地觉得厌恶。
转回视线,弗里德瑞克从容与卡特尔凌厉的目光相对:“自前些天和大王兄决裂后,不时有二王兄的旧部属投靠我。忙着处理这些杂事,到现在才抽得出时间过来,让你们久候,对不起。”
“何必道歉?总算还是来了。”卡特尔嗤了一声,“我还想着你再不来,我干脆就直接投靠大王子了。左右都是被人利用,自己选择被谁利用还好些。”
“呵……怎么这么说呢?”
三王子的神色绝对称得上无辜。
“哦?你是说正在和大王子争夺整个国家的三王子,会纾尊降贵来和我们结交,真的只是为了搭救那些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吗?”
卡特尔忽地大笑起来,猛然一拍两人之间的桌子,砰然巨响令房中众人都为之一震。三王子身后几个护卫把手搭上了兵刃。
卡特尔浑然没在意他们的反应,放肆狂笑道:“弗里德瑞克王子殿下,你不要太小瞧人了!过去虽围你团团转,但到现在如果还是一相情愿地相信你,看不出你是拿我们来牵制消耗另外两位王子的势力,我卡特尔未免太过白痴了!”
笑声震耳,旁观的众人却都觉得房中的情势实已如绷紧的弦般一触即发。然而,三王子却淡定如故,示意护卫放下兵刃,不用紧张,随即向卡特尔正色道:“不错,卡特尔。确实过去瞒了你许多事。我想,现在也该是开诚布公地谈一谈的时候了。”
众人没想到他毫不辩驳,却也不见羞惭之色,神色之诚恳坦然,倒像是其中另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一般。大家一时且按捺下不满,先听他说个明白。
“和你们合作,确实是为了牵制两位王兄以赢得时机。如果两位王兄分出胜负,无论哪一方是胜利者,我都难有生路。就算再关心黎民疾苦,我依旧也是要为了自己的性命打算的。更何况这么做并没有有伤害到半点平民的利益。相反地,有人能否认不少平民因此获救的事实吗?既然是两利的事情,你们为什么如此不满?”
弗里德瑞克侃侃而谈,依旧是一派斯文谦和,在众多神色不善的大汉对峙下却平添了一股豪强气势。艾里明白记得,这就是他在伦达芮尔夜宴上试图延揽自己时的样子。这才是真正的、没有掩饰的他!
而纵然三王子的话没错,依旧无法去除安帮众人因为被利用而生的不快。弗里德瑞克往日在大家心中仁爱无私的形象已破灭殆尽,众人只觉得他与他两位王兄都是一路货色,同样只在乎他们个人的权位。虽然单从效果上讲,他所做的确是帮了平民不少,被他利用之事倒还不至于得大加报复,但要和他亲睦友好却也大可不必。
卡特尔的神色没有什么改善,冷哼道:“三王子殿下说的不错。不过,既然现在两位王子的争斗已经结束,安帮也就不用再和殿下有什么瓜葛了。今后如果三王子和大王子的争斗也开始伤及到平民,我们恐怕更要站到敌对的位置上了!”
言尽于此,他起身送客。
“殿下如果没什么别的事,就请回吧。我安帮也会另找落脚处,殿下不用再来见我们了。”
弗里德瑞克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无视包围着他的不友好气氛安然道:“如果这是最后一次谈话,那么让我把话讲清楚,应该不算是过分的要求吧?”
……这就是政客的厚脸皮吗?
在场的人都有这种感叹。且由得他说,看他还能说出什么来!
大家并没有阻拦,三王子得以从容陈词。
“各位应知道我是靠着商人的支持,才能令王兄视我为敌手。但大家知道我为何能得到黎卢中众多大商人的支持吗?”
弗里德瑞克清明的眼光扫视下,卡特尔略一思忖开口应答他的问题。
“商人在我们国家地位低微,如果能成功扶持你上台,便可以借此在世袭贵族中占到一席之地。亚历威尔德和叶卡特留希都各有实力,不会把没有兵权、政权的他们放在眼里,他们别无选择,只能选择实力虚弱,同样也别无选择的你了。”
不知不觉间,局面已经是在被弗里德瑞克牵着走了。艾里冷眼看他表演,对他掌控局势的手段心中也颇为叹服。
回想过去和他几次交涉的经历,没有一次不是他占据着上风……只是这一次情况不同,三王子的真面目曝光,以往赖以控制安帮的伪装不管用了,他倒想看看弗里德瑞克到底还能用什么手段收服安帮。因此艾里也不打岔,平静地看下去。
弗里德瑞克向卡特尔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圣爱希恩特注重血统出身,平民才智再高,财势再大都难有作为,把持着国家命运的,依旧尽是些骄横愚鲁的贵族。”
“商人也是平民,不仅无法取得地位,更是一直遭受官员贵族的压制。船王贝里欧把持全国大部分船运,是何等的财势?但在黎卢中,他却一直得忍受各层官员的盘剥。他的小女儿更被前左丞相哈林拉夫以手中权力胁迫强娶,后来不堪凌虐而死。贝里欧手中掌握着全国各地上万人的生计,却保不住自己的女儿。不要说不能为她报仇,甚至在人前听到仇人的名字时连不豫之色都不能露出!”
三王子面现嘲讽之色,叹道:“可笑圣爱希恩特自负是大陆上拥有最悠久文明的国家,一向视后来崛起的强国为暴发户,说穿了不过是一群没落腐朽得早该进棺材了的贵族在死死霸占住国家而已。身上没有流着他们血统的人,就算胜过他们千倍,也只能被他们踩在脚下。”
卡特尔后头坐的安帮众人中响起嗤笑声。艾里终于忍不住冷哼道:“说得倒清高!你自己不也煞费苦心地想当上国王,还不照样是想死死霸住这个国家的狗屁贵族中的一个?”
对这尖锐的指责,三王子并不打算回避。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见说话人是艾里,弗里德瑞克面向他肃然道:“我确实是流有圣爱希恩特王族血脉,但对灭了我母亲的国家,强占我母亲,令她郁郁而终的王室,我的厌恶远大于感情!”
三王子的出身并不是秘密,他一说,众人也想起情况确是如此。三王子因为生而为男,身上流有的敌国血统便令先王十分顾忌。待惟一维护他的王妃过世,便立刻被放逐到小国去。
或许他确实憎恨王室,但这和想不想坐上王位并没有什么关系啊……
正这么想着,众人耳中听他凛然道:“所以我这次回来,并不是想当圣爱希恩特的王,而是要让王室从圣爱希恩特帝国中永远消失!”
“什么?!”
不少安帮帮众脱口惊呼。消灭王室,这会被送上断头台的叛逆之言,竟会从处心积虑争夺王位的王国三王子口中说出,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众多骇然的眼光集中到了他身上。弗里德瑞克似乎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多么耸动的话,昂然承受众人的眼光。
虽然艾里还不知道弗里德瑞克究竟想出什么办法来对付安帮,但必须承认,他已经成功地令在场所有安帮人为之心神震撼。
“你说什么?”卡特尔沉声道,等待他的下文。
“算起来,还得多谢父王将我送到国外读书,不用受宫廷陈腐的教育,让我可以看清王族血统究竟是什么。不过是先辈中一个做强盗的运气好,抢到了国家坐上了王位,再之前不也只是普通平民吗?只凭这一点,就想永远踩在所有人的头上?”
弗里德瑞克的言辞辛辣,看起来确实是完全不以王室中人自居。
“看看现在的王公贵族们都为帝国做了什么?不要说保国卫民,就是一个木偶在他们的位置上也要好些!至少一具木偶还不至于掠夺平民,打压人才,不会互相倾轧,把国力消耗在内耗上。这样的贵族,只比一向被他们鄙视轻忽的平民更加低贱罢了,有什么存在的价值?社会最底层,才是合乎他们水准的角落。我想做的,就是让他们待在他们该待的位置。”
锋锐犀利的话,从他口中如冰剑一样不断射出。如果有贵族在这里,恐怕会被激怒得立刻提出决斗,不过在场的都是因为不满当权者而集结反抗的人,听在耳中却是对胃口得很。他们过去虽对隐然不满,却还不如他所说的这般通透,此刻听他这么一说,十个倒有九个想到“说的对!这样也不错啊!”
“你是怎么做的?”
卡特尔目光灼灼地逼视他,肃然问道。帝国的两位王子都不能令他甘心拥戴,但过去并没有什么别的路可选,顶多只能组织大家遏制他们伤害百姓的行为,这实在是无奈之下的被动举措。推翻踩在平民头上的贵族的想法一闪现,便如摆在他眼前的惟一死路之外,平添了一条可以走向光明处的道路。
然而他并非蠢人,已经被三王子利用过一次,自然不可能听他说什么就相信什么。弗里德瑞克现在虽是说得慷慨激昂,却难说他是不是又是以此来骗得大家帮助,待登上王位后将大家一脚踢开自去当他的王,又有谁奈何得了他?
说得天花乱坠,比不上切实的行动。因此,卡特尔虽已意动,却仍要等待弗里德瑞克证明先前那番话不是信口开河。
“事情并不难。船王贝里欧是全国屈指可数的富豪,又几乎控制了全国的航运,隐然是商人之首,而且又对左丞相哈林拉夫积怨很深。当我找上他时,他提出只要我能杀了哈林拉夫替他报仇,托洛里夏家族便会全力支持我。”
“哈林拉夫是你派人杀的?”
房间中又是一片惊异之声。左丞相的死,不仅是使两位王子斗争白热化的导火索,而且发生在防御完美的伦达芮尔的凶杀事件本身也十分神秘,一直以来都是人们谈论的焦点话题之一,想不到这也是三王子所为。
弗里德瑞克点头道:“从船王那里借来印信混入伦达芮尔后,事情还不算太难办。之后贝里欧便作为中介,开始联络商人。要不了太久,我和他们便达成了共识。他们会全力拥立我,等到我击败其他王子掌握重权时,便可以从上至下地下放贵族的权力。”
“下放?放给谁?”
“把决定国家命运的权力,还给国家的人民。我要让国家中再没有贵贱之分,所有人站在同一个起点上。贵族不再能把持人才的培养、选拔,平民也能有同等的机会接受教育、掌握权力。”
这些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的想法似乎在弗里德瑞克胸中埋藏已久,一旦能在人前说起,便滔滔不绝毫无窒碍地倾泻出来。
“新生的圣爱希恩特将选拔有能力的人,不论出身,只问能力,来共同处理国事。而为了避免掌握国家权力的这些人变成新的贵族,对他们也要有相应的法律制规来制约。圣爱希恩特不再是以国王的命令作为法律,而必须制定出严密公平的法律来规范所有人的行为,没有人能不受法律的制约,惟有这样,国家才有平等可言,平民才能得到保障……”
讲述着自己心中的打算,弗里德瑞克的眼中闪耀出热切的光芒。此刻他的样子,迥异于过去在安帮帮众面前表现的仁善温和,也不同于在艾里所知的冷酷功利本性。仿佛他灵魂中所有的热度都集中到了这理想上,才会展现出发自内心的热忱。
忽然察觉自己有些忘形了,弗里德瑞克停了口,收敛了眼中光芒,笑道:“我好像扯得太远了。总之,新的国家势必要从很多方面做根本性的改变,至少要耗费十几年甚至更漫长的时间,也许到我寿命终了还无法完成。不过不要紧。”他从怀中掏出本书册一晃,“我把我的构想都写下来了。就算没有我,也会有人接手下去,直到建成新的圣爱希恩特。虽然我也很难说实现这一切后我们的国家会变成怎样,但至少会比现在没落陈腐的圣爱希恩特要好许多。”
这家伙,居然把自己的想法写成书了……真不知该说是认真,还是自大?艾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不过不管弗里德瑞克的个人性格问题,这本书已可表明他刚才所说的并非临时信口开河。理论虽然说来简单,但要系统地整理成具有可行性的制度纲领,却需要大量的时间精力。
安帮众人中有几个有学识的,接过那本书略一翻阅,便能肯定书中内容严谨精深,绝非短期内能生造得出来的。卡特尔终于开始接受三王子的话。然而,他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疑问:“我想问一下,你是怎么让商人们相信你?他们为什么能确信你不会背信弃义?”
只凭这本书,分量绝对不够。多少一开始胸怀壮志的人,一旦得到权位后很快就在权力侵蚀下将一开始的理想抛至一边,更何况他们要支持弗里德瑞克登上的是一国之尊的位置。届时他翻脸不认,甚至动手铲除这些对王族有异心的商人,也大有可能。
“很简单。”
弗里德瑞克坦然笑道,转身背对大家,撩起披散在后背上的头发。后颈上赫然有着三点红色小痣,整齐地排成一列。白皙肌肤衬着殷红的痣点,甚是娇艳,但明白这代表着什么的人,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气。
“缠绵入骨?”
缠绵入骨,情诗般动人的名字,却是秘传的剧毒。一旦中毒,毒性便紧紧依附于骨上,缠缠绵绵难以驱除。若是按时服用解药,不会有什么危害,而一旦超过期限未服药,毒性便会侵入心肺间,令中毒者呼吸困难,心跳极快,一夜之间便会衰竭而死。
每份“缠绵入骨”,依据原料的不同,解药的药方也不一样。只是这缠绵入骨要发挥效用,需在服下之后马上按特定的方法调整呼吸静坐半天,若不是服药者心甘情愿,倒也大为不易,再加上原料名贵,调制不易,因而多是贵族富豪者为了控制已向他们效忠的人时方才派得上用场。
而中毒者毒性未发作前惟一的症状,就是颈后会浮现出三点竖排的红点!
堂堂三王子,竟是以自己的性命作为担保,来得到商人的信任!
不管是为了什么样的理想,愿意为之赌上生命的人,总会令人生出敬意。至此,安帮众人看弗里德瑞克的眼光,终于完全消除了一开始时的愤怒和敌意。
当看到大家眼光的变化时,艾里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看好戏的心情。
该死的家伙!他竟然这么轻松便将安帮人对他的看法,再次扭转回对他有利的方向!
或者,一开始计划找上安帮时,他就预计到会有这样一刻而做好了准备?
这一次,一切依旧是被他牢牢掌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