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景天想去帮夕瑶寻找起死回生的灵药时,却醒了!
没有一次的醒来,如现在这般的惆怅。坐起在床板上,景天恍恍惚惚间,一时竟觉得有些生无可恋。
“夕瑶究竟救活了没有?”
这个念头在头脑中反复萦绕,景天恨不得马上回到梦境中去。可是说来奇怪,在下一个夜晚降临之前,景天发现自己的精神特别好。怎么都睡不着,这一点让他十分郁闷。
大船依旧沿着航线破浪前行,到了下午时分,天色忽然变得阴暗。大团大团的乌云在天空会聚,遮住阳光,让整个海平面都变得阴郁暗淡。天色好像提前入夜了一般。不过这时候吹在身上的海风倒变得格外清凉,比之前燠热的感觉要舒服得多。见海风清凉,徐长卿便陪着紫萱来到了船头的甲板,一起享受这难得适宜的凉风。
正在甲板上发呆的景天,见徐长卿和紫萱过来,便迎上去,跟他们说起自己的困惑。
“徐大哥,紫萱姐姐,我这几天总做一些很奇怪的梦。”
“哦?说来听听。”
“我总梦到自己回到很古老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虽然长得一样,但别人都叫自己另外一个名字。梦里面的地方还有——”
景天想一下子跟徐长卿和紫萱说明自己的梦境,可是刚说到这里却忽然停顿。他不由自主地支支吾吾,张着嘴想说,却说不下去。景天忽然发现,虽然脑海中有着非常鲜明的梦境情节,但等自己想说时却忽然说不出任何具体的事情。那些鲜明的画面,忽然变得缥缈和荒诞。
接下来,他还是努力叙说那个梦境,但也只说得个大概。比如他只能告诉徐长卿和紫萱,在梦中自己回到一个很古老的时候,到了一个仙境一样的地方,还遇见了一些很奇怪的人。他梦见了曾在蓬莱岛上出现的怪客重楼,自己还拔刀相助地帮一个女子杀了一个鸟怪。说完这些,景天一脸迷惑地问徐长卿:“徐大哥,我从来没做过这样的梦,这是怎么回事呢?会不会是修炼蜀山心法的缘故?”
“这个——”徐长卿有些沉吟,“修炼蜀山心法,需得极强定力和心性。若是心性不够坚韧,与心法匹配不上,则修炼之人确实会出现种种幻觉,乃至走火入魔。不过……”
他看着景天,有些拿不准。
“不过你现在才刚开始修炼,可谓徘徊于殿堂之外,实不至于有这般影响。小天,以你的资质,这阶段绝不会出现这样问题的,愚兄这点儿眼力还是有的。”
“这样啊……可是……”
“小天啊,你不要太多虑了。”这时旁边明丽动人的紫萱笑吟吟地接话,“偶尔梦见一些奇事呢,也不奇怪。你既然觉得它们奇特,那就好好体会,这样的梦难得,说不定对自己会有益处呢。古人不是有梦笔生花的事情吗?”
“这……也是啊!”
面对紫萱的盈盈笑语,景天口中称是,心里却有种奇怪的感觉。他总觉得这位笑嘻嘻的紫萱姐姐,对自己的怪梦好像知道些什么,因为她没有表现出一个女孩儿应有的惊奇。
至此三人一时静默,那海风也渐转寒凉。紫萱首先娇不可胜,便唤徐长卿一起回舱下棋。景天的心结仍未真正解开,便依旧站在甲板上,一会儿看看忙碌的船工,一会儿眺望那暗流涌动的昏暗海洋。
在船头的甲板迎风站立一会儿,景天忽然间听到一缕缥缥缈缈的歌声。
“咦?”
景天侧耳细听,辨别出这歌声是女子的声音。这缕歌声飘飘荡荡、轻轻盈盈,似乎从云间传来,又好像发自海底,然后顺着海风,悄悄唱进自己的心里。
“天籁之音!”
景天从来没听过这般悦耳动人的歌声!
不知传自何处的绝妙歌声,开始只是轻微一缕;随着景天的倾听,逐渐变得大声。景天听得清晰,愈加迷醉;美妙的歌声就好像在灵魂中唱响,轻易便拨动了心弦。
这时候,海风更大了。伫立船头的少年,青衫猎猎作响。但他自己却浑然不觉,还觉得身边风息越来越小,渐渐变得和拂过池塘的清风一样!
渐渐地,那歌声近了;景天如痴如醉,目光追随着那歌声的来处,由远及近,渐至低头……
“呀!这是……”
俯身观看之时,景天忽然看见船头边上的苍蓝海水里,竟有一张绝美的女子面庞正悄悄浮现!
景天也读过一些文人骚客的辞赋;他们形容美女悠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总喜欢比喻成如在水中渐渐浮现。他没想到往日文豪的修辞手段,今天竟真个呈现在自己眼前!
倏然浮现的女子面庞,曼丽而妖娆;白皙的面容在苍蓝的海水里随波逐流,就像一朵盛开的白莲。她的仰望的双眼如同蓄满深蓝的海水,荡漾而深邃;当景天的视线一接触到时便在那里深陷,再也无法挪移。
海中的美人这时已停了美妙的歌声,她的双眸与景天对视。虽然目光温温柔柔,但却好像刻进了少年的灵魂。
“少年郎,奴家知道你现在最想知道什么。”
海中美人的嘴唇没有动,但柔媚而亲切的声音却在景天的心底响起。不等景天回答,她继续说道:“你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为什么做了好几天奇怪的梦。”
“你知道这些梦意味着什么吗?”
“你很想知道夕瑶能不能获救。”
“你还想知道唐雪见的身世……”
刚开始听时,景天还不怎么动容;但当海中的美人提到夕瑶和唐雪见这两个名字时,他悚然而惊,确认其真实,然后逐渐沉迷。
“来吧,来吧……”
见少年迷惑,那海中美人的声音更加甜糯,充满诱惑。随着她深情的呼唤,景天的眼神渐渐迷离,他的双脚不由自主地朝前迈步,碰到船舷时双手竟自己攀上栏杆,毫无意识但十分坚定地爬了上去——眼看着他便要越过大船的栏杆,掉到那海中丽人的身边去!
“景天!你在做什么?”
恰在这时,唐雪见正好走出船舱,她见景天做出这样危险的举动,顿时一声尖叫!
“啊?”
听得唐雪见尖叫,景天一惊,顿时如梦初醒!刚才的迷惑霎时隐退,低头一看,他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只差几寸距离,自己便会翻出船栏,掉进海里去!
清醒过来,景天再朝海里望去,却见那女子人面依旧浮现,美则美矣,再不复之前的姿色!
听得尖叫,这时不仅唐雪见奔来,徐长卿、紫萱还有船工们也都一齐跑了过来。唐雪见最先到了景天身边,急忙问他刚才究竟想干什么。景天便把刚才的事情大致一说,还指着海中的丽人给她看。唐雪见一听里面还有妖女的事,顿时更加生气,立即将头伸出船舷,对着下面海水中的女妖大骂:“人面兽心的妖怪!竟敢搔首弄姿迷惑人!”
“嘶——”
那人面海妖仿佛听得懂雪见的话。听她这么一说,顿时神色变得狰狞,不复当初美色。只见它把嘴一张,龇出两根雪亮的獠牙,更发出如北风呼啸般的哧哧嘶响!
这一声刺耳的嘶鸣,如同是信号,转眼这大船附近的海水就如沸腾了一般!众人放眼望去,海平面下仿佛有无数的大鱼在推波斩浪,朝这边飞速游来!
“大家快进船舱!”
徐长卿最为机警,一看势头不对,连忙高声示警。听他这么一叫,那些没什么战斗力的船工舵手顿时都跑进舱里躲起来,外面只剩下这几个身具法术的船客。
人面海妖的攻击瞬间发起。正当众人警惕地注视船外的海波时,猛然便有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水中跃出,朝船上扑来!
还没等其他人看清楚,一道雪亮的剑光闪耀如电,霎时飞起,将这个突袭的海妖开膛破肚,转眼便血肉横飞!本来清新的空气中,顿时充满了浓重的血腥气!而那头已被徐长卿飞剑斩杀的海妖,尸身余势未竭,从众人头顶疾速掠过,扑通一声掉在大船另一侧的海水里。这时再看那在海水中浮沉的妖尸,众人才发现,这些海妖虽然长着人头,上身也和人差不多,但齐腰以下却是覆盖暗蓝色鳞片的鱼身!
这一回合的碰撞,如同战斗中吹响了号角,集结于船外海水中的海妖被同类的血肉气味一刺激,变得更加激动!刹那间又有数条海妖飞扑上来,同时海中还喷出无数水箭!
“小心!”
见海妖大举攻击,紫萱眼疾手快,娇叱一声,一张巨大的幽蓝光盾倏然升起。有了光盾的庇护,徐长卿专心反击,一边飞剑斩杀胆敢冲上船来的海妖,一边念咒催发三昧真火,大大小小的火球如同流星一般朝海面的妖魔抛撒反击。
不过,这张幽光凝成的法盾,毕竟最适宜抵挡的,还是法术的攻击。现在有不少海妖悍不畏死,前仆后继地朝船上飞扑,则躲过徐长卿飞剑绞杀之后撞击在光盾上,每一次撞击都让幽蓝色的光盾增加无数道细小的白色裂纹。如有实质的光盾就好像被碰撞了的琉璃,如果这样持续下去,便要碎裂毁灭。
茫茫大海深处的海妖,战斗力超出了众人的想象。它们攻击的频率如此之快,甚至让身具强大法技的紫萱只能专心维持防御光盾,腾不出手来帮助徐长卿攻击。在这样的剧烈战斗下,景天也挥舞魔剑,唐雪见也极力打出唐门暗器,试图助一臂之力。可是这样的战斗力和那些如潮水般进攻的海妖相比,实在是显得杯水车薪。
深海的妖魔狂风骤雨般攻击,虽然紫萱不停地催注灵力修补破损的光盾,但依然在各种转换的间隙被海妖们找到可乘之机。战斗只不过进行了片刻,无论是徐长卿、紫萱还是景天、唐雪见,身上都伤痕累累,衣服上血迹斑斑。此时倒是小花楹冒死在空中飞舞,不时吐出一些剧毒的液体,吓阻那些海妖不敢逼得太近。只是,照此局面下去,也只是支撑时间的长短问题,最终还是难逃覆亡的命运。
“莫非今日便要命绝于此?”
徐长卿心中凄然,极力攻杀抵御之时抽空儿朝紫萱那边一瞥,却见未婚妻恰好也注目过来。二人四目相交,流露着悲戚、不舍,更多的却是从容和坦然。他们二人在这漫天血雨腥风中,互相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同样的意思。
“既得有情人心心相印,何争相聚的时日长短?今天就算命绝于此,也要走得坦然自在。”
二人心有灵犀,相顾欣然;面对如潮的海妖依旧苦苦支撑,唯一理由只剩下保护景天、雪见和那些无辜船工的安全。
在这样的危局之中,唐雪见这个本质上娇弱可怜的女孩儿,虽然眼中已因为恐惧而蓄满了泪水,但却努力不让它们夺眶而出、肆流成河。
绝境里,那个挥舞魔剑的少年,随着对面海妖们的攻势越来越强,心思却渐渐变得有些恍惚。随着身体里气力的流失,恐惧、愤怒、疲惫、绝望,这些负面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是拼死抵抗、体力虚脱下造成了幻觉?渐渐地景天眼前的真实和昨日的梦幻悄悄重叠在一起;前仆后继凶狠攻击的海妖,在他眼中渐渐成了在天穹神圃肆虐扑击的妖鸟……
是的,它们有着无比类似的相同之处。它们贪婪、凶残,它们可以不问任何缘由,肆无忌惮地残害、践踏生命。它们总是这般摧毁别人心目中最美好的事物!
猛然间,本来几乎脱力的绝望少年,就好像一座本已熄灭的火山突然重新沸燃!
他想起了这几天做过的梦。在梦里他曾经旁观“飞蓬”发出那惊天动地的绝世一剑。那时的自己无法体会惊艳一剑的境界,但此时置身于海妖群中,穷途末路之际,他却忽然感觉到自己似乎抓住了“飞蓬”那一剑挟怒飞空的无上剑意!
对剑意的这种体会,十分缥缈和玄妙。对景天而言,那飞蓬的剑意就似是一缕游丝,纤细入微,游荡于茫茫的宇宙,几乎看不见、抓不着。可是这一刻,景天却看到、抓住了!
“呀——”
猛然间景天一声暴吼,巨大的啸声犹如雷震山谷滚动不绝。这一声吼他仿佛吐尽了心中所有的怨气,面对卑劣残暴的海妖他蓦然变得孤高绝傲、睥睨自雄。这一刻他的神色充满了自信、不屑和鄙夷,盯视海中的锐利眼神森冷如冰——这一刻他仿如天神,俯瞰众生!
毫无征兆,景天手中那把紫刃阔剑,猛然便发出耀眼的光华!不同于徐长卿御使飞剑时流溢的细长电光,这一刻海域的上空如同升起一轮紫色的太阳!那刺眼夺目的紫色光芒妖艳而绚烂,蕴涵着无比可怕的死亡气息!
“去死吧!”
随着这一声怒吼,仿佛蓄积了千万年的无边剑气奔涌而出,会聚成一道粗大无比的紫焰剑光朝海妖最密集处奔腾扑去!犀利无比的剑气光芒就如同一把锋利的铁犁,在苍蓝的海水中耕出一道巨大而狭长的深沟;在深沟两侧那些不断翻滚退让的海水里,正翻腾冲撞着无数海妖的鲜血和碎肉!
认真说起来,景天心有灵犀发出的这一缕绝世剑芒,实际杀伤的海妖并没有多少个。先前徐长卿连发绝招,斩杀的海妖绝对比这一击要多得多。可是,面对景天这一剑,那些本来好像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海妖,竟出乎意料显得极为畏惧!一瞬间,沸腾的战场安静了下来。
此后还没等船上众人反应,刚才还前仆后继、汹涌如潮的海妖们,竟忽如潮水般退去,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面海妖的撤退如此迅速决绝,以至若不是依然有无数血肉飘浮在海面,并且自己身上也不断传来伤痛的感觉,众人还真不敢相信。他们不敢相信就在前一刻,还进行了那么一场声势浩大的生死搏杀,自己甚至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奇迹般的劫后余生,所有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喜悦。这海船上到处都在庆祝死里逃生,本来关系一般的人都好似成了兄弟。当简单的包扎伤口过后,景天自然被紫萱、唐雪见她们拉住,不住询问那无比绚烂的一剑。
在这些欢呼鼓舞的人群中,只有一个人例外。在开始的庆祝过后,徐长卿远离了人群,来到一处偏僻的甲板,静静地立在了栏杆前。作为前蜀山掌门继承人,徐长卿的城府和气度可想而知。可是,就是这么一个泰山崩于前也会面不改色的道家门徒,这时却一脸明显的忧虑。他忧郁的目光投向了无尽大海的深处,陷入了久久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