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渐散,优美的身影在退潮的雾气中亭亭玉立。
虽然月色依然依稀,薄雾仍未散尽,但云天河已可看清,一位抱着凤首箜篌的宫装少女,正在夜色中婷婷而立。她身形颀长,年纪看起来比云天河和韩菱纱都略大一些;她的两鬓边青丝垂髫,飘如柳丝,好像缀满星光的夜色,在两腮边柔美无限地垂落。青丝掩映的容颜,娇美无俦,就好像世间最空灵幽美的兰花,在夜色里静静地绽放。雪白的额头,点一朵鲜红额黄,呈奇异的火焰纹样,似有种异域风情;那双眼眸明如秋水,初见灵动有情,再看幽远深邃,与一身华贵蓝裙、霞红飘带相配,正显出一种冰与火交织的罕见气质。这种气质,凝静幽沉,但所立之处,却若有万道光华,照亮了一方天地。
而这种交织了冰冷和梦幻、幽静与绚丽的气质容颜,让韩菱纱有一种感觉:这女子,就像一块最上等的冰丽琉璃啊!习惯使然,甚至让她在一瞬间,有将这个少女收藏的冲动……
这女子的美貌也实在惊人,不用说云天河,就连识人无数的韩菱纱,也觉得眼前之人是自己所见过的最美之人。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清这少女的面容,云天河仿佛觉得有一股冰凉的风息,正跨越万年而来,将深藏心中的隐秘前尘,轻轻地掀开一角。当然他现在懵然无知,只觉得这女孩儿生得多美妙啊,让自己的心里既快活又浮躁,自己的那颗心啊,就好像夏日荷叶上的露珠,晶莹澄澈,滴溜溜转个不停……
面对惊艳的二人,那绝美女子却好像视而不见。她樱唇轻动,念起难懂的咒文。随着念诵,她的周身出现紫色的咒文光符,如一幅明亮华美的紫色绸缎,将她团团萦绕。念咒片刻,她抬起皓白如雪的玉腕,对着天空做了一个复杂而优美的动作,口中叱道:
“梦影雾花,尽是虚空;因心想杂乱,方随逐诸尘,不如万、般、皆、散!”
随着这声轻叱,她身周的紫色符文光带,瞬间破碎,在散入夜空的同时,也将柳府中残留的迷雾彻底驱散。迷雾散尽,少女轻抚发丝,朝这边轻启朱唇,说道:“这‘千华灵幻之阵’对人无害的,没想到你们用了这么久才出阵。”
和云天河不同,韩菱纱毕竟是女孩儿,最先从惊艳中清醒过来。一旦清醒,她想起刚才的迷阵和少女这句不太客气的话,便忍不住气恼起来:“哼!你谁啊?凭什么把人当猴耍?还说无害,那些臭女人、臭灯笼打在我身上还不是一样痛!喂——”她转向云天河,想得到他的支持,却发现他还对着那女子发呆。
“喂,我说的对不对啊?”韩菱纱加重了语气,却没想到少年依旧只顾呆看,保持沉默。
“喂!”这下韩菱纱真地生气了,冲少年叫道,“看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有这么好看吗?”
“啊?!”被她这声大叫惊醒,云天河挠着头讪讪道,“没,没……好看!”本来为了平息菱纱怒气,他想说不好看,但实在觉得不能昧良心,结果话出口时,还是变成了“好看”。
“你这呆子,知道啥女人好不好看!”韩菱纱气呼呼地小声抱怨了一句。不过她看看云天河这样子,知道对这山顶野人发火也没用,便又把矛头转向那个少女:“哼,你少瞧不起人,我旁边这家伙吧,虽然看起来傻乎乎的,但内功却深不可测,一拳能打死三头熊呢!”
“呃,菱纱……”云天河闻言有些不好意思。韩菱纱却不管他,依旧朝那少女愤愤说道:“至于我嘛,更是纵横江湖多年的女侠,手下败将无数,刚才只不过疏忽大意了,要不然……哼哼!”正说得起劲,冷不防旁边少年跟她摆手道:“菱纱,我不可能只用拳头就打死熊吧……山猪还可以试试。”
“笨蛋!你也太实在了吧!”韩菱纱嘟起嘴,真生气了。不过那少女,却没有理韩菱纱;她认真打量了两下少年,便微微侧身,飘飘下拜,行了一个无比优雅的万福之礼,尔后轻启朱唇,柔声说道:“云公子,你爹……他还好吗?”
“你也认识我爹?”云天河有些奇怪。他想了想,有些忧伤地答道:“我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他病死很久了。”
“啊?云叔过世了?!”少女掩口惊呼,“怎么会这样……当年他在祸乱中救我一命,我一直想再找到他、报答他。”
听她此言,云天河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你是柳波波的女儿?”
少女点点头,答道:“是的。我叫柳梦璃。”
“啊,我明白了!”韩菱纱恍然大悟,脱口叫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半老徐娘?!”话才一出口,韩菱纱忽觉不妥,俏脸一红,连连摆手更正:“不不不,我是说柳大小姐,既然也算故人,你又何必设下迷障为难我们呢?”
“对不起。”柳梦璃柔声说道,“我听说他是云叔的儿子,就想试试他的功力。而且我想问他云叔现在过得好不好,因为爹什么也不肯告诉我,说是等到明天再谈……”
“那个……”韩菱纱有些奇怪,“你被救的时候年纪应该很小,居然记得是谁救你?”
柳梦璃微微点头:“嗯。万物生而具备五灵,就算是幼儿,也有他们自己的方法感知外界;只是凡人懵憧,成年后反而自闭视听,变得无感无知。”
云天河闻言,挠了挠头:“不太明白,好难懂。菱纱,你听懂了吗?”
韩菱纱正要回答,正在这时却听一阵脚步声,便见那柳世封柳大人,正从别院跑来。
“贤侄呐!”胖乎乎的柳县令人未至声先到,“我去找你,本想秉烛夜谈,你怎么跑到璃儿这边来了?莫非、莫非……你和小女,你们已经私订终身啦?!”
“爹!”柳梦璃脸一红,嗔道,“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呐!女儿是觉得,云家公子和这位姑娘都无意在府上久留,不如打点打点,让他们随意离去吧。”
“那、那怎么行!”柳大人急道,“天河是爹千挑万选才帮你看中的夫婿,他可是你云叔叔的儿子——”
“爹,既然您知道云叔是我心中的大英雄、大恩人,那又怎么可能有人比得上他。”柳梦璃轻抚发丝,有些惆怅,但语气十分坚决,“更何况仰慕之意不同儿女之情,终身大事,女儿想要自己作主。”
柳梦璃这样说法,放在当时,可谓惊世骇俗。不过很奇怪,她的义父柳大人只是微一迟疑,当看到女儿坚定的神色,便语气一转,连连说道:“好好好!爹都依你,哈哈,璃儿高兴就好。”
韩菱纱见了两人这情状,忍不住笑道:“嘻嘻,见过怕老婆的,还没见过怕女儿的呢!”
韩菱纱一开口,柳世封柳大人这才注意到她。原先他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女儿和云天河身上。月色朦胧,柳大人一时没看清韩菱纱的面容,便开口问道:“这位姑娘是?三更半夜怎会出现在柳府?是璃儿的闺中好友吗?”
云天河却没注意到他在打量韩菱纱,开口跟他说道:“柳波波,我和菱纱要走了,以后再来找你玩!”
“啊?”这时柳世封却想起来,蓦地惊道,“她、她便是那个女贼?!”
一想起韩菱纱是谁,柳大人便捻着三绺胡须,慢条斯理说道:“如此说来,带罪之身岂能四处乱跑!这位姑娘理应回到衙门,听候发落。”
“什么‘贼’!”韩菱纱却急了,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我可是堂堂正正的‘大盗’,听清楚哦,是大、盗!再说了,我不偷不抢活人的东西,死人都已经入土了,那些陪葬的瓶瓶罐罐根本用不上,把它们拿来帮助更需要的人,又有什么错?!”
柳大人乃是儒生出身,见她说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话儿,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顿时被气得脸色发白,语调颤抖地叫道:“这、这……全是歪理、全是歪理呐!”
“柳波波,到底为什么?”云天河一副不解的样子,“你不让菱纱走,我们就不能一起去修仙了。”
“贤侄,你不明白……”柳大人看了少年一眼,不由得叹息道,“唉!这叫我如何是好!”
“唔……爹,女儿倒有一个办法。”柳梦璃忽然柔声插话。
“哦?快说来听听!”
“女儿今早刚听说,近来寿阳附近的女萝岩时有妖怪出没,您十分伤神。既然如此,不如让韩姑娘他们和我一同去探查此事。若是解决了,韩姑娘就算为地方上做件大好事,您放了她倒也说得过去。”
韩菱纱一听,这主意很对胃口,便高兴地拍手叫道:“好主意,成交!就这么说定了!”
“不行!万万不可!”这一回柳大人却是一口否定,“根据百姓报告,那女萝岩之妖十分凶残,你们若去,着实太过凶险!你们几个啊,年纪还小,怎能担此重任?”
刚才还对韩菱纱喊打喊杀的柳大人,这时却把她也说在里面,一起担心,可见这位原则性很强的县令大人,恐怕内心并没真正把可爱的少女当成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