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拔营出发后,亚辛便知道与那两个翼人不是巧遇。他们一直不即不离地坠在队伍后面,却又始终小心地盘旋在弩弓射程之外,显然是在一路跟踪。老统领阳昊也看出了这一点,不过也没什么好的对策,只有小心戒备,以防敌人偷袭。
队伍早已出了东陵城管辖的地界,渐渐进入荒芜的大峣山,这儿理论上是归东州的领主东王管辖,但实际上却几乎是个没人打理的无人地带,除了山道上偶尔有结伴往来的商贩,几乎就看不到一个人影。
“前面是‘鬼哭林’,咱们要加快行军速度,尽快穿过去!”对地形了如指掌的阳昊虽然是统领,不过在一些重大决策上还是主动和亚辛这个学生商量,这好像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亚辛也听说过“鬼哭林”的大名,立刻照老师的意思,在派出前哨侦骑的同时,令大军收缩队形,加快行军速度。
夏风作为在瑶姬公主跟前得宠的奴隶,自然是侍侯在她的马车旁,一路上或陪她说话解闷,或为她吟诗作赋,倒也不知旅途劳顿。但自从女奴中突然多了个纪萱萱,夏风便不再有好日子过了。由于车马有限,所以所有女奴都只能在马车旁步行。假扮成情敌的女奴已经让心高气傲的纪萱萱大为不满了,却还不能像军士那样骑马,她这一路上自然浑身都不痛快,不过却不敢把气撒在公主身上,只得拿倒霉的夏风撒气。
“诗人,吟首热烈点的诗给本小姐减乏!”天生颐指气使惯了,她也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她哪知道夏风也是个骄横惯了的主儿,再加对她还心怀仇怨,不搭理她已经是很客气了。她却不知好歹,追上两步一拍对方肩头,理直气壮地质问道,“喂,我在命令你呐,没听见?”
夏风头也不回地冷冷回答:“第一,我不叫诗人;第二,我不是你的奴隶;第三,现在咱们身份一样,你无权命令我;第四,也是最重要一点,一个女孩子如果连起码的礼貌都不懂,她就没资格跟我说话。”
“反了你了!”一向骄横惯了的纪萱萱勃然大怒,再加一路上受的窝囊气,一股无名火“腾”一下就冒了起来,“呛”一声拔出随身短剑,冲上去指着夏风鼻子喝道:“赶快给我跪下道歉,不然我割下你的鼻子,最多让表哥责备两句!”
夏风脸上露出戏谑的微笑,“对不起,还忘了说最重要的一点,就算你阴险毒辣卑鄙无耻自甘下流,也该在你表哥面前稍微收敛一点,难怪你表哥喜欢公主不喜欢你了。”
这句话正刺在纪萱萱的痛处,再顾不得什么后果,一声呵斥:“找死!”短剑便直刺夏风懒洋洋的脸。这剑刚一刺出,就感到一股烈风猛然刮到自己脸上,激得鬓发也飞扬起来,面前猝然停住一个硕大的物体,使两眼一片模糊。跟着听到夏风冷酷的声音:“你该庆幸自己是女人,不然这一拳早打烂你的鼻子!”
到现在纪萱萱才看清,夏风的拳头几乎已贴到自己鼻尖上。待他收回拳头纪萱萱才惊魂稍定,一看对方眼神就知道,他真不是在虚言恫吓。回想方才情形,根本就没看清对方是如何躲开自己的剑,又是如何出的拳。
“你……你敢欺负我!”纪萱萱说着一跺脚,又要挥剑再上,却听前面一声呵斥:“大家噤声,不得喧哗!”
听出是表哥,且声音中满是严肃和紧张,纪萱萱只得收起剑,抬头一看,只见周围众人脸色都颇为凝重,无论女奴还是兵将们,都只默默快速前行,队伍中除了马车车轴的“吱嘎”声,就听不到半点喧哗。而四周全是参天树木,几乎遮蔽了全部天空。一条小路破开重重林木,笔直伸向幽暗的树林深处,林中有薄雾氤氲不散,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神秘和诡异。
“这是什么地方?”这环境让纪萱萱忘了与夏风的争斗,忙追上马车小声问一个年长点的女奴,那女奴面有恐惧地悄声回答:“听说是‘鬼哭林’,常有鬼怪出没。”
一听说有鬼怪,纪萱萱立刻闭上了嘴,脸上闪过和别的女奴一样的恐惧,同时往人多的地方挤过去,再顾不上找夏风的麻烦。众人就这样渐渐进入了树林深处,在阳光最盛的正午,林中居然像月黑风高的寒夜一样幽暗阴森。
“啊呜……”树林深处不时飘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飘飘缈缈像是来自幽冥地府的鬼哭。众人步伐越来越快,同时也越加安静,间或一声踏断枯枝的异响,也能把人吓得一阵心惊肉跳。只有夏风情绪不变,甚至还饶有兴致地观赏着众人的反应。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后,是不是反而少了那种心惊肉跳的冒险乐趣?
“停!”寂静中陡听最前方的亚辛一声吆喝,众人不由疑惑地停下来,看看四周,依然是那种幽暗阴森的模样,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劲,不过却给人处处都不对劲的感觉。
“咱们一共派出多少侦骑了?”阳昊忧心忡忡地抚着花白的髯须。
“前后三批,共十八人,一个都没回来。”亚辛虽然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却并不见如何惊惶,他知道所有兵将都在看着自己。整个队伍的勇气,很大一部分是系在自己脸上,现在哪怕是装,也要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
“现在怎么办?”像是已经习惯,老师反而向学生请示。亚辛沉吟片刻,“现在咱们就算回头走另一条路,只怕也要误了烈王的期限。说不得,只好继续向前闯了。再派出两队前哨侦查,每队五十人,人人带上示警焰火!拉开距离。另外,不得离大队太远。”
副将立刻传令下去,片刻后两队前哨侦查再次纵马向前,不多时便消失在林木深处。那五十人每两人一组,相隔数丈,落在最后的侦骑依然在前锋的视线之内。
“报!前面没路了!”走了没多久,突然接到最前方侦骑的回报。亚辛忙示意大家戒备,自己则纵马上前,只见几棵合抱粗的大树倒在地上,刚好拦在山路中央。注意到大树下部是被刀斧等利器砍断,亚辛一声冷笑,立刻叮嘱随从:“去禀报阳统领,就说咱们遇到敌人了,立刻收缩队形,都做好战斗准备。”
神情紧张地戒备半晌,却不见四周有任何动静,亚辛疑惑地与阳昊对望一眼,只得下令搬开那些拦路的巨树。这样的大树要砍倒都不容易,要搬开就更难了。上百兵卒吆喝着号子,十分艰难地一根根挪动那些树木,这一耽误就是好半天。
处在队伍中央的夏风百无聊赖地望着远处那些兵卒搬动巨木,心中却在猜想当初砍倒这些树木的意图,立刻就想到这是要把大军阻留在原地,肯定接下来还有后续的手段。刚想到这,只见队伍两旁的树木便带着“咔咔”声响,一根根倒下来,陆续砸在队伍中间。
队伍中顿时响起了人的惨叫、马的悲嘶,以及猝不及防的士兵们的惊叫。大家惊慌地四下躲闪,上千人马顿时乱成一团。夏风呆呆地望着身边这情形,不由在心中暗骂:妈的,跟看全息电影差不多,也实在太逼真了。
正想着,突听马车中响起瑶姬公主的惊叫,转头一看,只见一棵合抱粗的大树正缓缓向马车倒下来。夏风不及细想,立刻扑入马车抱着瑶姬公主往外便滚。刚滚出马车摔到地上,就听“喀嚓”一声巨响,马车已被砸得粉碎,飞起的碎木块擦着夏风的脸颊飞出去,把一个兵卒打得口吐鲜血。
“快到林中躲避!躲到密林中去!”夏风本是一副袖手旁观的心态,但看到这些曾经和自己嬉笑打闹、缠着自己吟诗的兵卒们转眼间被砸得血肉模糊,心中也有些不忍,在把瑶姬抱入林中的同时,也高声招呼着大伙儿。这一喊提醒了众人,大家立刻往两旁的林木中奔去。这样一来,倒下的木头就再伤不到他们了。
片刻之间就见大路两旁的树木呼拉拉倒下了一大片,几乎把大路全部铺满,大树的树梢上都栓着长绳,长绳另一端一直深入到密林深处。看到这夏风立刻明白,这些大树定是从底部被锯开,只剩最后一点没断,树梢上用绳索栓起来,就等大军被阻,把队伍收缩成一团后再拉倒大树,突然之下便给大军造成了巨大损失。只怕这巨树阵之后,对方还有后续手段。
像是在证实夏风的猜想,树林中突然“嗖嗖”地射出冷箭,立刻又有不少士卒中箭倒下,大家顿时慌乱地四下躲避,几乎没有了起码的战斗力。
“趴下!原地趴下!向林中还击!”慌乱中听到亚辛的高呼,兵将们稍稍镇定了点,立刻原地趴下来,用弩弓向暗箭射来的方向还击,这样一来对方再占不到什么便宜。神机营用的全是力道强劲的劲弩,箭也明显要比那些暗箭多得多,再加个个都是神箭手,对方稍微露出点身影便立刻被射杀。片刻后,那些隐在密林中的对手便悄悄撤离,林中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
待对方彻底撤离后亚辛才收拢队伍,救助伤者。这一战神机营损失近半,马匹几乎全部损失,幸好瑶姬公主和纪萱萱都没事,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是苍狼的人!”阳昊在查看了密林中那几个被射杀的敌人后,立刻就得出了结论,“只有他们才最善于在山区和密林中作战,并且也爱用这等卑鄙伎俩,他们的武器也暴露了这一点。”
“苍狼?”亚辛面上忧色更甚。苍狼是整个东轩国有名的盗匪,活动在整个东轩国的崇山峻岭之中,被官府围剿了数年都没有抓到他一根毫毛。而他反而劫杀抢掠了不少商贩和村庄,相信有诸侯王与之勾结他才能如此幸运地在东轩国内纵横多年。这一次被他盯上,对亚辛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
草草清点部众,还能行军作战的仅剩六百多人,众人把死者草草掩埋,重伤者则留在原处,令人送信给最近的县城,托他们派人来营救。亚辛自己则率着剩下的六百多人,继续向晋城而去。
一路上不断遭到对手的暗算和袭击,待大家终于出得“鬼哭林”后,又损失了一百多人。而此刻大家还在荒无人烟的大峣山中,离京城尚有近千里路程。
“亚辛公子,这样下去可不是什么办法。”夏风从来没把自己当奴隶,所以不觉得自己直接指点亚辛有什么不妥,不过他身旁那些将领却颇为诧异,都不明白这个奴隶何以来这么大的胆子?夏风不理会众人异样的目光,指指天空盘旋的翼人,“如果那是匪徒们的眼睛,只怕我们一路上都要遇到各种各样的埋伏和陷阱,咱们到不了晋城。”
夏风其实不想参与这些东轩人的游戏,一点都不刺激。不过在抱着瑶姬公主从马车上滚下来时,她浑身发抖楚楚可怜的模样,还是激起了夏风本能的英雄救美情结。虽然知道这不过是游戏,他还是不希望这个像“林妹妹”一样的纯净的少女落到“苍狼”那样的匪徒手里,反正自己也要去晋城,就当顺便帮她一回吧。
“那你认为怎么做才好?”亚辛用询问的目光望着夏风,并不因为他是奴隶而有丝毫轻视。夏风见状便把心中早已想好的计谋说了出来:“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或者又叫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这些当然都是夏风从武侠小说、战争电影和历史故事中搬来的词,并不是真的带过兵打过仗。不过就是这样也把亚辛和他那帮将领听得一头雾水,阳昊更是结结巴巴地问:“明、明修什么道?渡什么长?”
“哦,简单点说吧,”见这些家伙连最著名的军事典故都不知道,夏风顿时有一种优越感,心中涌出常胜将军的自信,“咱们的主要目的是把公主送到京城,而大部队的目标太大,没法躲过翼人的眼睛和匪徒们的追杀,因此我们可以用大部队引开翼人和匪徒,让少数精干的将士保着公主,利用夜幕的掩护从另一条路赶往京城。”
“你让我置神机营数百将士的性命不顾?”亚辛不悦地质问。
“那有什么?反正公主跟他们在一起反而是累赘,而你也帮不了他们什么。”夏风无所谓地耸耸肩,玩惯了电玩,早养成了完成任务第一的习惯,至于付出什么代价就不重要了。
夏风的话虽然刺痛了亚辛的自尊心,不过仔细一想,就算公主和自己仍跟神机营一路,只怕也没什么对付匪徒的好办法,与其一起死,还不如用这个什么“暗渡陈仓”的计谋。想到这亚辛突然抬起头问:“听说是你救了公主一命?”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夏风一脸的无所谓。亚辛眼里闪过一丝感激,对身旁的随从小声吩咐了一句什么,那随从立刻出了大营,不一会儿便回来把一纸文书交给了亚辛。亚辛接过文书后,在上面草草写了几个字,然后把文书递给夏风:“这是你的卖身契,我还给你。从现在起你就是自由之身。凭我的签名,你可以在东州任何一个城市领到新的身份证明,这算是我对你舍身救公主的报答。”
“谢了!”夏风随手接过文书,看也不看便塞入怀中,见众人眼里再次露出诧异之色,夏风疑惑地看看自己全身上下,不解地问,“怎么?我有什么不对劲吗?”
亚辛叹了口气,“你是我见过最奇特的奴隶,要知道恢复自由对一个奴隶来说是最大的愿望,如果这个愿望突然从天而降,一般人不是磕头谢恩,痛哭淋啼,就是高兴得手舞足蹈,不能自己。而你却像是对待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毫不在意,你真是让人看不透。”
“你是要我给你磕头谢恩吗?”夏风一脸调侃,夸张地比划着手势说,“可惜长这么大我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机会,也没做过那么高难度的动作,要不你示范一下先?”
众将一听顿时勃然变色,看样子恨不得给这不知好歹的贱奴一顿教训,却被亚辛拦住,他没理会夏风的调侃,只诚恳地望着夏风说:“兵贵在精不在多,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保着公主去晋城。”
此言一出众将哗然,纷纷质问亚辛:“军中这么多忠勇的将士,公子你为何偏偏要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一个贱奴?”
在众人不满的质问声中,只听夏风一声怪笑,他边笑边不住指点着众将:“知道为什么亚辛公子是老大,而你们全都是小弟?那就是他比你们有眼光,知道我这个贱奴比你们这些勇士加起来都管用。”
这下众人顿时像炸开了锅,不少鲁莽的将领更是拔出了武器,不等亚辛公子阻拦,已有拳头刀剑向夏风身上不致命的地方招呼。营帐中顿时响起几声“哎唷”“啊呀”的痛叫,待亚辛出言喝止时,只见地上已倒下了三、四个将领,人人一脸痛苦地捂着鼻子。而夏风则在懒洋洋地把玩着一柄单刀,嘴里还不满地嘟囔着:“又重又不趁手,钢火比瑞士军刀更是差远了。不过没办法,也只有将就了。”说着冲躺在地上一个将领勾勾手指,“这刀我借用了,把刀鞘也给我吧。”
那将领更是恼怒,不过亚辛公子已经喝令住手,没机会再拼命,不由把脸憋得通红。这时亚辛已摘下自己的佩刀,双手捧到夏风面前:“这柄‘蝉翼刀’轻巧锋利,虽算不上什么神兵利器,却也是不可多得的好刀,希望夏兄不会嫌弃。”
“不会不会!”夏风毫不客气地接过刀,“呛”一声随手抽出,只见一道白光脱鞘而出,营帐中顿时透出一股森森寒气。再胡乱舞两下,果然轻便灵巧,又只有一尺多长,十分便于携带。夏风满意地收起来,咧嘴一笑,“知道你想要我卖命,帮你把瑶姬公主送到京城,所以这刀我就不客气收下了,算是我卖命的代价。一柄刀换我卖命,还是你赚了。”
“夏兄说笑了。”对方的话正好说中了亚辛的心思,他脸上不由一红。方才夏风击倒那几个将领时亚辛看得清清楚楚,那敏捷的身手,不可思议的反应速度,简直是亚辛平生仅见。他当时便存了笼络的心思,不然也不会毫不犹豫就把自己的爱刀拱手相送。见对方对这柄宝刀并不怎么在意,他只得在心中暗叹:这小子胃口好大,恐怕不是轻易能笼络的。
不过见对方答应护送公主,亚辛也就放下心来,对夏风一拱手,“有夏兄护送,我对前路充满信心。”说完又与阳昊和众将领商量如何引开敌人,如何确定行军路线。一个计划就照夏风提议的安排下来。
天明时分,神机营剩下的五百多号人在统领阳昊的带领下,按计划沿着大路向西继续进发。队伍中有一方草草扎就的软轿,由两个健卒抬着,一个女奴穿着瑶姬公主的衣服坐在里面。而夏风、亚辛、瑶姬公主和纪萱萱四人,则化妆成山民藏在营地一处隐秘山洞中,只等天黑后再从小路走出大峣山,赶往千里外的京城。
纪萱萱是得知计划后就缠着亚辛要跟他们一路,而亚辛也不放心让她跟着神机营去做诱饵,所以只得把她也带上。四人在山洞中警惕地盯着外面的天空,见那两个翼人果然随着大军慢慢飞远,直到完全看不见。不过为安全起见,大家还是决定等到晚上再上路。
“其实何必要费劲把公主送往京城?”在等天黑的无聊中,夏风忍不住对亚辛说出了心中的遗憾,“如果我要是你,就带着公主远走高飞,再不回东陵城。”
这话刚一说完,就感到脚趾一痛,已被纪萱萱重重跺了一鞋跟。夏风这才想起,这个卑鄙狡诈的野丫头也单恋着亚辛,当然不愿他教亚辛这种歪点子。一想到自己在这儿认识的仅有两个美女,居然对自己都没感觉,其中一个还利用自己的多情来算计自己,夏风就有些沮丧,不由对自己的吸引力产生了怀疑。
夏风的话让瑶姬脸上一红,眼里隐隐闪出一丝期待。亚辛却不敢看她一眼,只幽幽叹道,“我不是你,所以我只能羡慕你那率性狂放、无所畏惧的气质,却学不来。”
夏风遗憾地耸耸肩,本不想再多说什么,无聊之下还是忍不住道:“人这一生中值得去爱的人本就不多,错过了可能就再也找不回来,别到了那时才痛苦地表白:‘曾经有一段真挚的感情摆在我的面前,而我却没有珍惜。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对那女孩说,我爱你!如果一定要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听的三人都是一震,瑶姬眼噙泪水,似乎在为自己的命运难过;而亚辛脸色则阴晴不定,神情十分痛苦,显然是没法下这决心;只有纪萱萱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夏风,半晌后才喃喃道:“虽然你长得很丑,不过还真是天才的诗人,随便一段话都能让人感动半天。”
“我长得丑?还是很丑?”夏风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继承了父母的优点,云集了东西方人的一切优秀元素,皮肤像东方人那样细腻光滑,五官像西方人那样棱角分明,又没有西方人的络腮胡子,夏风自信就是比什么刘天王贝帅哥也不逊多让,让人评价为丑还真是第一回。
“是啊,不信你问瑶姬姐姐。”纪萱萱对夏风的反应有些惊讶,忙拉着另一个女性要她评判。瑶姬公主毕竟是淑女,说话自然比纪萱萱技巧得多,她遗憾地对夏风笑笑:“如果你的肤色是白色,肯定是大西族一个罕见的美男子,但你偏偏是黄皮肤。要知道所有种族都是以血统纯正为美,异族私通所生的混血儿,在所有种族中都是最卑贱最丑陋的下等人。我不是怀疑你有大西人的血脉,或许你父母本来就是那么丑也说不定。”
夏风张嘴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个丑八怪,难怪来到亚特兰迪斯大陆这么久,除了别有用心的纪萱萱,没一个美眉对自己抛过媚眼。
亚辛见他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不禁同情地拍拍他肩膀安慰说:“别难过,男儿汉大丈夫,不以容貌论美丑,以夏兄之文才武功,不愁找不到一位好姑娘。”
夏风只有苦笑,不过他性格随和,性情开朗乐观,郁闷转眼便过,转而一想:能体验一下丑八怪的生活,也是一种难得的人生经历!这样一想也就释然了,还潇洒地高吟了一句:“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
四人说说笑笑,时间自然就过得很快,看看外面的天色终于完全黑下来,亚辛便招呼大家:“咱们走吧,从苍狼在‘鬼哭林’伏击我们的实力来看,阳统领最多能坚持三天,咱们要趁这三天时间走出这片荒芜的山区,只要到了人多的官道和市集,苍狼就算追来,也不容易在人丛中找到咱们了。”
夜风微寒,天地朦胧,就在这朦胧夜色下,四人又开始踏上旅途。刚走出藏身的山洞不久,夏风就隐约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缥缈的铃声,像是沙漠里孤独的驼铃。夏风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谁知亚辛也是一脸诧异,显然他也听到了。二人不由面面相觑,都在用眼光相互询问:这荒山野岭,哪来的驼铃?
缥缈的铃声很快就消失在夜风中,黑夜又恢复了它的寂静。夏风见两个女孩似乎没听到那铃声,便对亚辛微微摇了摇头,亚辛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就不提这事,免得引起纪萱萱和瑶姬公主无谓的好奇和担心。四人趁黑上路,还好天上明月如盘,照得大地如同白昼,倒也少了走夜路的艰辛。
由于经过“鬼哭林”的伏击,神机营剩下的马匹已经不多,怕留下太多马匹会让天上的翼人察觉,所以亚辛只为体质虚弱的瑶姬公主准备了坐骑。还好纪萱萱从小就喜欢习武练剑,身手颇为矫健,长途跋涉对她来说也还不算什么难事。
四人避开神机营走过的大路,转向一旁的小山道,顺着蜿蜒的山道走出没多远,亚辛就不住地翕动鼻翼,神情渐渐凝重起来。夏风脸上那懒散的模样也已消失,他也闻到了,在夜空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随着四人越往前走,那血腥味也越加浓烈。终于,就连久经战阵的战马也不安起来,踏着四蹄踯躅不前。亚辛示意大家停下,然后对三人低声吩咐:“凭我的战场经验,这血腥离这儿已经不远。我先悄悄去看看,如果有什么不对劲,你们千万别过来。夏兄,她们就托付给你了。”说完也不等三人同意就悄悄向前方摸去,身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中。
三人担心地等了足有顿饭功夫,终于听到前方传来亚辛颤抖的声音:“你们过来吧!”
听到他的声音三人都松了口气,但又为另外一点担心,亚辛的声音里满含着从未有过的恐惧,是什么能让这个久经战阵的年轻将领也感到害怕呢?
夏风牵着马慢慢地顺着山道过去,转过一个山坳,便看到了从未见过的血腥一幕。只见明亮月色下,无数残缺不全的尸体杂乱地散落在山道两旁,像一段段裹着衣衫的新鲜猪肉,有血还在从肉中慢慢渗出来。鲜血洒满了山道草丛,尚未完全凝固,内脏肚肠也凌乱地拉得满地都是,散发着本来的恶臭。夏风只感到一阵恶心,忙捂住自己鼻子。一旁的纪萱萱和瑶姬公主则已经“哇哇”大吐起来。
“是苍狼的人!”亚辛面色煞白地来到夏风面前,“大概有十二、三个,看他们的衣饰该是苍狼手下的高手。看来苍狼是留下他们在这儿埋伏,防着咱们这一手,就不知怎么全都死在了这里,还死得如此惨不忍睹,完全找不到一具全尸。”
“会不会是什么猛兽?”
“不会是猛兽,”亚辛肯定地摇摇头,“他们埋伏的地点离我们藏身处并不太远,如果高声惊叫咱们应该能听见,但咱们没听到任何声音。他们根本没来得及叫就全部死亡,我想不出有什么猛兽有这般凶悍。而且他们的尸体虽然狼藉不堪,却没有被猛兽啃食过的痕迹。”
“其实咱们听到过一种声音。”夏风若有所思地望向夜幕深处。
“驼铃!”亚辛一脸骇然。
四人战战兢兢地牵马通过这段修罗地狱般的山道,继续向前赶路。另一条大道有苍狼挡路,当然是不能走了,而回头路自然也不能走,那就只有顺着这条小路继续前进,至于前面会遇到什么凶残恐怖的怪物,也已经是顾不得了。
一路上提心吊胆走了大半夜,却并没有什么遇到什么意外之事,看看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四人渐渐放下心来,黎明总是让人期待,大概就是因为光明可以驱散心中的恐惧吧。
“什么人?”转过一个山坳,一声厉喝把四人吓了一大跳,只见山坳那边居然有两个巨大的营帐,帐前还有篝火的灰烬。两个兵卒似乎正在帐前放哨,那声吆喝就是其中一个发出来的。
见对方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看打扮也不是苍狼那帮匪徒,四人稍稍放下心来。不过一时还不明对方身份,亚辛也不敢轻易暴露自己底细,正好四人都是寻常百姓打扮,而两个女孩脸上也抹了点灰尘,掩饰了她们那罕见的美貌。亚辛便装着像普通百姓那样,连连对两个哨兵点头哈腰地陪笑说:“两位军爷,我们是到大峣山那边的昌邑城投亲的百姓,路上怕遇到土匪,所以连夜赶路,没想到在这儿能遇到官家的人,那真是太好了,跟你们一路我们也不怕什么土匪了。”
两位哨卒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四人,其中一个又喝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凭什么证明你们是到昌邑城投亲的百姓?”
“哎唷,军爷说笑了,这个要如何才能证明?”亚辛笑道,“不过咱们的名字倒是可以告诉军爷。”说着胡乱诌了四个名字告诉对方,两个哨兵心不在焉地听着,一脸的不耐烦,肯定是没有记住那些再寻常不过的名字。
“什么人在外面喧哗?”外面的问答早已惊醒了帐篷中的人,只听她懒洋洋地问了句。两个哨兵忙隔着帐篷禀报说:“颜夫人,是几个到昌邑投亲的百姓,他们想跟咱们一路。”
“哦,让他们跟着咱们吧。这一带常有盗贼出没,大家聚在一处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两个哨卒听夫人这样吩咐,便转向亚辛吆喝道:“你们可以跟在咱们后面,不过不能太近,要惊扰了我家夫人,你们吃罪不起。”
“是!”亚辛赶忙答应,寻思跟他们一路,就算是白天也不容易被苍狼发现,何乐而不为?所以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
四人赶了一夜的路,此刻早已又困又乏,便找了个背风的山洼抓紧时间休息进食,当太阳升离山顶时,那些兵卒便拔营出发了。亚辛忙跟在他们后面,草草一数他们人数,大约只有三十多个兵将而已。看他们军服的样式,该是属于南王颜恭海的队伍。
白天平静渡过,晚上扎营休息的时亚辛已和那些兵卒混熟。看他们衣衫单薄,那位好心的夫人还让人给他们一人送了一件衣服出来,且允许他们晚上在营帐前的篝火旁歇息。
山里的夜幕降临得比较早,加上一日的劳顿,四人早早就偎在篝火旁悄然入睡。初夜时分,朦胧睡去的夏风被一声渗人的尖叫惊醒,只见和衣睡在一旁的纪萱萱面色赤红,双目紧闭,不住地用手抓挠着虚空,像是被恶梦魇住了。亚辛和瑶姬公主也被她吵醒,见她一直不能醒来,亚辛便轻轻扇了她一巴掌,总算使她猛然惊醒坐起来。
“怎么?做了亏心事,梦到鬼叫门了?”夏风幸灾乐祸地调侃了一句。却见纪萱萱根本没心思理会夏风的嘲讽,只恐惧地圆睁着两眼,双手紧紧抱在胸前,望着虚空喃喃自语:“不是梦,肯定不是梦,太真实了,就像是亲眼看见一样?”
亚辛皱起眉头问:“看到了什么?”
“血!好多血!”纪萱萱的声音因恐惧而不住发抖,“好多人从一座高高的四方形尖塔上被推下来,有黑人,黄种人,还有白人。他们全都被开膛破肚,鲜血染红了高塔上的每一级台阶,鲜血从台阶的缝隙渗进了塔里,我听到塔里有种奇怪的声音,‘吧哒吧嗒’,像是在舔拭鲜血。”
“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夏风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了然无趣地和衣躺下,不想再听别人的恶梦。谁知纪萱萱还在喋喋不休:“我清楚地记得那座高高的四方形尖塔的样子,我小时候好像也梦到过。”
“是什么样子?”亚辛随口问道。纪萱萱想了想,便用一节枯枝在地上画了起来。亚辛看她画完后,有点疑惑地挠挠头,“看起来有点像是传言中大西人的祭祀塔,不过我也没见过,不敢肯定。要真是那座祭祀塔就奇怪了,你从来没去过大西帝国,怎么会梦到它?”
两人的讨论让夏风感到厌烦,不由讥讽道:“要解梦你们该找周公,别在那儿瞎琢磨了,明天还要赶路呢!”说着翻身坐起,抬脚就要把地上的草图给擦掉,但脚还没落到那图上就顿住了,双眼因惊讶瞪得溜园,就像是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东西。好半晌他才结结巴巴地喃喃道:“这……这……这是古埃及金字塔啊!”
同一时间,在遥远的大西帝国都城波塞东,高高的祭祀塔上那活人祭祀大典还在进行,执斧的刽子手斧光一闪,塔顶祭祀台上一个奴隶便被开膛破肚,然后被刽子手从塔顶一脚踢下来,骨碌碌直滚到塔底。刽子手边杀边踢,不一会儿就杀完一批,另一批又被押上塔顶的祭祀台。鲜血沿着巨石垒成的阶梯一路流下来,从缝隙中慢慢渗入塔里,塔底深处传来“吧嗒吧嗒”的舔食声,虽然隔着重重巨石,那声音依然巨大得令人恐怖。
在不知斩杀了多少奴隶后,那舔食声终于停止了,跟着祭祀塔的地底发出一声沉闷的吼叫,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了祭祀塔内壁一下,在塔边齐声颂经的祭司们都感受到大地在颤抖,建造祭祀塔的巨石上有尘埃扑簌簌掉下来。当值的司神官来到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面前,恭恭敬敬地拜倒在地,高声禀告:“史丹玛大法师,守护天神宫殿的神兽,已经享用完它的祭品,神圣宫殿的大门已经打开,天神正在垂聆您的请示!”
那个面色苍白到几乎透明的枯瘦老者,拄着他那银光闪闪的法杖,顺着石级慢慢地登上了高高的祭祀塔,塔周围的人全部拜倒在地,数千人顿时鸦雀无声。祭祀塔上,史丹玛大法师冲着东方跪倒,然后把法杖高高举过头顶,向着虚空高喊:“神啊!请您告诉您的子民,降临亚特兰迪斯大陆的灾、乱、杀、死四星,会给您的子民带来什么样的灾难?您的子民如何才能避免那些灾难?”
随着他的祷告,虚空中渐渐现出了一行闪闪发亮的奇怪符号,史丹玛大法师紧张地盯着那些朦胧的符号,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人也在不由自主地簌簌发抖,直到那些符号彻底消失。他才突然一声痛哭,猛地拜服在地,声嘶力竭地高喊:“不能这样!您不能这样!您不能抛弃您的子民啊!”
虚空再没有任何符号出现,天地又恢复了它原有的冷漠和空寂。年迈的史丹玛大法师最后被司神官扶下了祭祀塔,他的神情是那样失魂落魄,就像片刻间就老去了十岁。一个元老院的长老忍不住迎上去小声问:“神谕怎么说?”
史丹玛眼光散落在虚处,魂不守舍地喃喃道:“神已经抛弃了亚特兰迪斯,美丽富饶的亚特兰迪斯大陆啊,将在大海中沉没!”
“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虽然纪萱萱画的金字塔让夏风十分吃惊,但转而一想,也许不过是巧合吧?现实中的东西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也不奇怪啊,因为许多设定的灵感原本就来源于现实。
亚辛也叹了口气,往篝火中加了几根枯枝,然后对两个女孩示意说:“别想了,不过是一个恶梦而已,再睡一会儿,天亮还早呢。”
纪萱萱激灵灵打了个寒噤,不由把衣衫拉紧,一脸恐惧地自语:“我可不敢再睡了,要再梦到那个杀人的锥形高塔,我非被吓死不可。”
四人又恢复了平静,片刻后,夏风开始发出轻轻的鼾声,亚辛也朦朦胧胧地进入似睡非睡的境地,瑶姬公主则缩在篝火旁沉沉欲睡,只有纪萱萱还了无睡意地望着篝火发呆。就在这时,一声缥缈的铃声隐约由远处传来,纪萱萱一愣,不由往铃声传来的方向张望,心中奇怪,这崇山峻岭之中,怎么会有驼铃声?
铃声第二下响起的时候,夏风与亚辛几乎同时翻身坐起,二人睡意全消,都骇然望向铃声传来的方向,表情都是十分的震惊。只是二人目光有所不同,亚辛眼中是十分的恐惧,而夏风眼中更多的是好奇。
铃声渐渐飘近,营帐旁的哨卒也被那铃声吸引,不由骂骂咧咧地抱怨起来:“荒山野岭,谁他妈吃饱了撑的,半夜三更弄个铃当来吓人,待会儿过来看我不收拾这王八蛋。”
铃声越来越近,在月色下渐渐显出了几个朦胧的身影,伴随那铃声的,还有一种古怪的脚步声,像是些负伤的壮汉,艰难地在山道上跋涉。夏风站起来,睁大眼向那几个黑影望去,只见朦胧月色下,一个身披青色长袍、手拄法杖的枯瘦老者走在最前面,另一只手里正拿着一个小小的铃当,每走三五步就轻轻摇动一下,那勾魂摄魄、直刺人耳鼓的铃声就悠然响起来。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奇怪的汉子,个个面色煞白,步伐僵硬,动作迟缓、眼神空洞。似乎根本就没什么知觉,完全是靠那铃声的引导才知道往前走一样。
“谁啊?搞什么鬼?站住!”两个哨卒提刀迎上去,大大咧咧地拦住那些人,就在这时,只见最前面那位枯瘦高大的老者突然把手中铜铃急速一摇,铃声陡然一紧,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动作僵硬的汉子突然变得异常灵活,闪电般冲上前,不等两个哨卒反应过来,那些汉子已如鬼魅一般,转眼间便把他俩撕扯成了碎片。那些汉子动作凶悍残忍,完全不类生人,爆出的鲜血立刻染红了一大片草地。
远处的夏风吓了一跳,两个女孩更是吓得尖叫起来,亚辛也是浑身发抖,脸上的表情完全不像一个出生入死的将领。夏风注意到他那过分的恐惧,不由惊问:“你知道他们?”
亚辛哆嗦着嘴唇,用哑涩、颤抖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回答:“死、灵、法、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