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的科罗拉大沙漠,起伏不定的沙丘像一望无际的静谧大海,被天神以不世魔法凝结,顿让人觉着时间似乎也完全静止,天地被凝固在了某一个荒芜的瞬间。
幸好耳边还有呼啸而过的风声,身后有单调的驼铃,前方更有数十名缥缈不定的亡灵,忠实地为自己带着路。帕拉思稍稍觉着不那么孤独,在这枯燥乏味旅途中,他很想跟那些亡灵聊聊天,谈谈他们的生平,了解一下亡灵的世界。可惜他的冥语还不够熟练,除了简单的命令他连问好都还没掌握。就像新学的一门外语,总是很难跟别人做真正的交流。
每天都是这样在月夜下孤独地走着,日复一日简单地重复,就像平凡而枯燥的人生。孤独让人胡思乱想,帕拉思很惊讶自己想得最多的,居然是波塞东王宫中那位仅有数面之缘的叶赛亚王太后,一个游戏中的虚拟人物!
前方的亡灵突然踯躅不前起来,帕拉思用冥语连着催促了数次,那些亡灵却像遇到麻烦的人一样,只在原地徘徊,不再前进一步。帕拉思立刻明白自己已经接近目标了!像“黑图腾”这样的上古圣物,对亡灵多少都有点震慑作用,它们不敢太过靠近。
越过那些虚幻的亡灵来到前方,帕拉思极目望去。此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夜色太过晦暗,可视度不足百丈,完全看不到远方的情形。帕拉思犹豫了一下,对那些亡灵下了个“等待”的命令,然后摘下驼铃,独自牵起骆驼向前方继续走去。
天色渐行渐亮,启明星终于高高升起,混沌深邃的天空中也终于现出了一抹亮白。帕拉思风尘仆仆、胡茬丛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终于在一片昏黄的沙海中,发现了几个移动的黑点,这是近一个月来除了亡灵和自己的骆驼,看到的唯一活物,这让帕拉思激动不已。
返身爬上骆驼鞍子,帕拉思顾不得骆驼早已赢弱不堪,开始驱使它们加快步伐。如果前方就是自己要找寻的目标,那么在追上他们前,自己得保持充沛的体力以备接下来的恶战。一个女巫加塞姆族最好的勇士,帕拉思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在广阔无垠的沙漠中,一旦发现行踪就不会再丢失,这也算是沙漠追踪的一大好处吧。当太阳升离远方的地平线时,帕拉思终于看清了前方那几个移动的黑点,那是三匹在沙海中缓缓跋涉的骆驼,隐约可见瘪瘪的驼峰间有两个模糊的人影。
前方的骆驼停了下来,并在原地伏下休息。帕拉思知道自己的行踪也逃不过对方的眼睛,想必他们也知道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中甩不掉自己,所以干脆停下来,以逸待劳地等候着与自己决一死战。也可能对方还未意识到自己是大西国的追踪者,像这样要在茫茫沙漠中追踪两个人,对旁人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临近正午的时分,帕拉思终于逼近到能看清对方面目的距离,只见在三匹并排伏下的骆驼前,有两个塞姆族男女面朝自己席地而坐,男的赤裸着黑黢黢的上身,面目粗豪,女的上身仅着一条已经辨不出颜色的胸兜,下身的裙子更是被撕裂到大腿,显然是为了行动的方便。二人看起来都很年轻,大概只在二十五六岁左右。
“阁下为何而来?”微风远远送来那塞姆族男子粗犷的喝问,用的是生涩的大西语。帕拉思知道自己这身打扮瞒不过对方,他也不想隐瞒自己的目的,便用流利的塞姆语简单地回了一个词:“黑图腾!”
对方不再说什么,只是缓缓地站了起来。帕拉思惊讶地发现,那个塞姆女巫身材竟十分的高挑性感,完全不亚于在T型台上风头正劲的黑人模特“黑珍珠”!她的面容即便满面风尘也依然秀美动人,让帕拉思一改女巫都是苍老丑陋的坏印象。而跟着她站起来的那个黑大汉,身材异常魁梧壮硕,双手横执七尺长的虎头杖,巍巍然状若天神。
“为了‘黑图腾’,你不惜千里迢迢孤身追到这里?”那女巫满面惊讶,大概没想到帕拉思孤身一人竟敢追入这死亡之地的科罗拉大沙漠,并能在这茫茫沙漠中找到自己。
帕拉思的骆驼又走近了一些,近到能看清对方眼神的距离。他迎着艾玛尔女巫置疑的目光淡淡一笑,“你为了‘黑图腾’,不也一路逃到了这里?”
“你能否放弃?”艾玛尔遥遥问。帕拉思立刻反问了一句:“你能否放弃?”
艾玛尔不再说什么,而是开始半闭起眼念动了咒语,同时双手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比划起来。帕拉思心知对方开始准备施展黑巫术了,他也不由紧张起来,只是对巫术所知甚少,他完全不知该如何防范。
艾玛尔的手印终于挥动起来,一股袅袅的黑烟随着她的手势从她的掌中升起,渐渐凝成一支短箭,顺着微风向帕拉思缓缓飘来。帕拉思忙驱使骆驼向一旁闪开,不想那黑色烟箭在女巫手印的引导下,居然能改变方向向目标追击。帕拉思只得凝视那股黑烟,神情略显紧张地迎了过去。
黑烟如一支有形的利箭,随着艾玛尔的手势遥遥射向帕拉思,却又在他身前三尺处遇到阻碍,突然散成烟雾消失于无形。直到黑烟完全消散帕拉思才轻轻吁了口气,神情终于轻松下来,摸摸身上这件能抵挡绝大多数魔法巫术的“护身软甲”,暗自庆幸自己当初不惜高价抢拍下来,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
“怎么会这样?”艾玛尔大惑不解,能抵挡自己“黑巫箭”的术士已经很少见了,能这样轻易破“箭”的术士就更加罕见,可对方明明是一大西国武士打扮。她不甘心地再次念起咒语挥动手印,一支硕大无朋的“黑巫箭”随着她的手势再次从她掌中升起,缓缓飞向帕拉思,在离他身体不足一丈时突然裂成万千小箭,铺天盖地直飞而来,却在他身前像撞上了一面无形气盾,纷纷碎散,转眼被风吹得无影无踪。艾玛尔似乎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她毫不停息地再次舞动一个更为繁难复杂的印诀,这次发出的,是一阵“烈焰狂风”!
一股合抱粗的旋风凭空出现在她身前,旋风中央是火星四溅的炽烈焰火,在她灵力控制下向帕拉思卷去。帕拉思见这股旋风来势汹汹,怕它伤了骆驼,忙翻身下鞍,大步迎上旋风。那旋风果然追着他的身形卷来,瞬间便把他裹在了旋风中央。只见他在风中负手而笑,对周围的烈焰狂风竟然熟视无睹。艾玛尔见状大骇,自己的巫术对他竟全然无效!
帕拉思不再给对方任何机会,大步流星冲上前,那个“黑珍珠”身旁的魁梧大汉忙迎上前,手中七尺长的虎头杖带着呼呼风声,拦腰横扫而来。帕拉思抬手抽刀,腰间兵刃轻啸出鞘,黑黢黢像一道诡异的闪电迎上了对方的虎头杖,兵刃相交时几乎毫无声息,虎头杖就已从中折断,狰狞的虎头带着惯性和呼呼风声飞出老远。沉重的虎头一断,奋力一击的黑大汉差点脱力摔倒,一个踉跄才站稳。趁此机会,帕拉思手中的黑影已直奔他的胸膛,不想大汉身材虽然魁梧壮硕,却一点也不愚笨,向后一个倒翻躲过帕拉思致命一击,跟着返身从身后的骆驼鞍子上抽出一柄长刀,顺手斩向跟踪而至的帕拉思。
两种兵刃再次相接,发出一声细微的碰响,黑大汉手中的长刀应声而断,只剩一个光秃秃的刀柄。帕拉思一声长笑收刀而立,黑黢黢毫无光泽的黑暗之刃,像一柄带着邪气的魔刀横仗在他的胸前。
“我不想要你们性命,”胜券在握的帕拉思好整以暇地对二人悠然道,“交出‘黑图腾’,我们可以做朋友。”
“呸!休想!”黑山族第一勇士巴彦一声怒吼,扔掉刀柄赤手空拳向帕拉思扑来,如一头愤怒的雄狮。帕拉思拧身躲开他的攻击,黑暗之刃挥向一旁手捏印诀念念有词的艾玛尔,阻住了她即将发出的巫术。
一道黑影掠过女巫的头顶,削断了她一缕黑发,跟着停在她咽喉上,立刻令巴彦不敢再轻举妄动。
“交出‘黑图腾’,不然我杀了她!”帕拉思把刀横在女巫脖子上,用猫戏老鼠的眼神乜视着巴彦。巴彦愤愤地怒视着帕拉思,脖子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样凸起。三人僵持片刻,艾玛尔突然对巴彦说:“给他!把他要的东西给他!”
巴彦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地从一个骆驼鞍子上的褡裢中取出一块黑黢黢的木头,愤愤地仍在帕拉思脚边说:“给你!快放了艾玛尔,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家伙,根本不配算作一名勇士。”
“我本来就不是!”帕拉思悠然一笑,抬脚勾起地上的东西,这才放开艾玛尔。只见手中是一段黑黢黢的木头,像被雷火烧过一般,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帕拉思仔细审视了半晌,才从木头上看出了一个隐约的人像,完全是天然生成,却越看越像一个嵌在树木中的幽灵,“黑图腾”的名字大概也是由此而来。
就在帕拉思审视手中物品的当口,甫获自由的艾玛尔女巫突然手捏印诀向四周挥去。五支黑烟凝成的短箭突然向不远处的几匹骆驼射去,瞬间既没入了那些骆驼的身体,只见几匹骆驼立刻像抽风一样倒在沙子上,口吐白沫,抽搐片刻后就全部毙命。
“哈哈哈……”艾玛尔女巫突然纵声大笑,“你拿到‘黑图腾’又如何?还不是要陪我们葬身这科罗拉大沙漠。”
帕拉思手拿“黑图腾”,呆呆地望着那些死亡的骆驼,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在正午酷热烈日下,他依然如坠冰窟般浑身冰凉。千辛万苦拿到了“黑图腾”,却被困在了这死亡之地的科罗拉大沙漠,看看四周那一望无尽的沙海,没有骆驼根本就无法逾越。他突然发觉自己在拿到“黑图腾”的瞬间就完全败了,败得还如此彻底!毫无翻盘的可能。
烈日炎炎,酷风猎猎,一望无际的大沙漠中,除了五匹倒地不起的死骆驼,就只剩下两方相互仇视的三个活人。
南荒的夏夜星月清澄,蒙蒙的月光从窗外静静泻入房内,使房中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莹光。听头顶屋檐上那细碎如灵猫般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夏风这才轻松地直起腰来,对依然半伏着的嘉欣娜莞尔一笑,“还摆那造型干什么,又不是在拍电影。”
“你怎么会在这里?”嘉欣娜终于也站直了身子,不过依然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我也正想问你呢,你怎么也在这里?偷了什么东西?这儿有什么东西值得大名鼎鼎的飞猫姐出手?”乍然在这虚拟世界遇到个现实中的熟人,即便是对手也觉着有几分亲切,何况对方还如此冷艳性感。不过嘉欣娜的冷艳跟库乃尔又全然不同,库乃尔的冷艳让人不敢有丝毫冒犯,嘉欣娜的冷艳却总勾起别人的骚扰之心。夏风不禁开起了玩笑,但跟着就恍然大悟,瞠目惊问,“是‘枫枞之星’?”
嘉欣娜面色陡变,本能地后退半步,左手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腰间那个凸起的袋子。夏风隔着袋子一看那物体的形状大小,立刻惊讶得连舌头都有些不利落了,“你……你居然得手了?从那些精通武技的少年保护中、从塞姆族巫师巴蒂拉的眼皮底下、破开亚特兰迪斯大陆最优秀的三名魔法师结成的三重防护结界,盗走了‘梦想之邦’的神器‘枫枞之星’?”
“梦想之邦?”嘉欣娜轻蔑地撇撇嘴,“你看到的只是它美丽的外表。”
“什么意思?”
“你该让奥库斯带你去看看他的‘灵魂炼狱’。”
“灵魂炼狱?”夏风皱了皱眉头,难道奥库斯除了梦想之邦,还有另一处疆域?不过更大的疑问让夏风无暇顾及这个问题,只是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这个性感冷艳的极限女王追问,“那塔楼的防护令我都觉着毫无办法,尤其那三重防护结界,决不是你我能破开的,你怎么可能得手?”说到这突然想起小时侯看过的那些奇幻小说,夏风不由开了句玩笑,“难道你魔武双修?无论魔法还是武功都达到了顶尖水平?”
“当然不是!”夏风的轻松感染了嘉欣娜,她也稍稍松弛下来,“我在这南荒潜伏了好几个月,一直都没找到任何机会。我曾经悄悄接近过‘枫枞之星’,那个老巫师和那三重防护结界都不是我能应付的,直到今晚,直到你们的到来。”
“我们?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今晚像往常那样借着夜色爬到塔楼的楼顶,从飞檐上窥探‘枫枞之星’,正好看到一个身披黑袍的人影从另一个窗口翻入塔楼。我敢肯定他是和你们同时达到的外来者,他的黑袍上还带着沼泽的泥浆和丛林的沾草。”说到这嘉欣娜眼中闪过一丝困惑,“我从来没见过如此犀利的武功或魔法,甚至分不清那是武功还是魔法。那人像鬼魅般在狭窄的塔楼中躲闪腾挪,身法绝不亚于一个绝顶的技击高手,手中挥舞着一条闪电般的长鞭,那绝对是属于魔法范畴的虚幻物。那些身手敏捷的少年几乎无人能挡他一鞭,片刻间就被他那闪烁不定的幽蓝长鞭劈成七零八落的残尸。那场景简直如修罗地狱,即便知道是虚拟的游戏,我依然被惊得冷汗淋漓。那人杀光塔楼顶层的少年,居然没惊动到下一层的守护者。然后他挥鞭破开三重防护结界,‘枫枞之星’顿时唾手可得!”
说到这嘉欣娜喘了口气,“我当然不能容他轻易得手,便向下一层的塔殿中扔进一块碎瓦片。立刻惊动那些守护者,十几个少年在巴蒂拉巫师带领下冲上楼来,立刻阻止了那人进一步的行动。黑巫术对那人还是很有威胁,他也不敢大意,以那条幽蓝长鞭一一挡开巴蒂拉不断射出的黑巫箭。闪电般的长鞭无意间扫中奥库斯的石像,立刻让石像从腰间折断,上半身落下来摔成了碎片。我趁着塔殿中黑烟弥漫的有利时机,以飞爪从地上抓起‘枫枞之星’就走,离开前我无意间看到了那个黑袍人隐在斗篷中的脸,苍白、阴森,像传说中的死神。”
“是他!”夏风一惊,立刻想起了在晋城郊外,飞马掠走瑶姬公主的那个黑袍家伙。
“你见过他?”
夏风尚未回答,却见一个矫健的身影从窗外轻盈地翻了进来,刚好落到二人中间。二人都是一惊,夏风本能地后退半步,嘉欣娜则一掌切向来人咽喉,同时下面一记阴狠的飞蹴,膝盖直顶向对方的下阴。
来人似乎对这种近身肉搏不太擅长,有点手忙脚乱地连连倒退,在嘉欣娜连环狠击下,小腹终于挨了一击膝顶,不过她也就势一滚摆脱了嘉欣娜的纠缠,“嗤溜”一声拔出了佩剑,长剑带着“嗤嗤”的颤动,立刻把嘉欣娜逼得手忙脚乱。
“好了好了,别打了!”夏风赶紧拔刀挡住星流剑,这才想起自己隔壁住的是库乃尔。这边的响动能瞒过屋檐上那些少年,肯定瞒不过库乃尔的耳目。
“把‘枫枞之星’交出来!”库乃尔退开两步,目光凌锐,右手平端长剑遥指嘉欣娜,左手则痛苦地按压着小腹,方才那一记膝顶看来也令她十分不好受。
嘉欣娜也没占到多大便宜,虽然敏捷地躲过了对方的星流剑,但黑色夜行衣上还是被剑锋破开了两道口子,露出白皙的肌肤。她立刻拔出短匕半伏于地,紧紧地盯着对方那颤动不已的剑尖,神情如伏地戒备的黑色猎豹,不敢再有丝毫大意。
“就算我自己放弃了‘枫枞之星’,也决不容它被旁人盗走!”库乃尔无视夏风的存在,逼视着像猎豹般伏在地上的嘉欣娜,“至少为了梦想之邦这上千村民,我也不能容任何人拿走他们赖以生存的神器!”
嘉欣娜“嗤”地一声冷笑,“梦想之邦?你们只是看到它美好的表面罢了,可有见过它那‘灵魂炼狱’?还有那些怨灵花树?”
“对了,方才你就提到‘灵魂炼狱’,那是什么?怨灵花树我们倒是见过,不过依然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妖物。”夏风见二人依然剑拔弩张,这两只母老虎要打起来可不得了,自己也未必拦得住。他只得顺着嘉欣娜的话追问,以分散库乃尔的注意力。
嘉欣娜深吸了口气,似乎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然后才缓缓道:“我若现在告诉你怨灵花树是什么,你们肯定不会相信。我先带你们去看看‘灵魂炼狱’后,你们大概才会相信我的话。”说着就往窗口一窜,身形刚动,库乃尔的剑锋已抢在她前面拦住了窗口。
“想走!留下‘枫枞之星’再说!”库乃尔闪身拦在窗前,堵住了嘉欣娜的去路。
“你以为剑术高明就拦得住我?”嘉欣娜轻蔑地撇撇嘴,突然一个倒翻,闪电般窜到墙上,以指力抓住木质墙壁的缝隙,脚尖点上木墙那些细微的凸起,四肢同时发力,灵猫般轻盈地窜上房梁,居高临下地对库乃尔嘲笑说,“我若要走,你连我一根寒毛都碰不到。”
库乃尔目瞪口呆地望着在房梁上悠然架起二郎腿的嘉欣娜,实在难以相信她的身体居然比猿猴还要灵活,她现在若是要走,揭开头上的瓦就能上到屋顶。自己就算从窗口翻上屋顶去追,以对方如此身手,自己还真抓不住这个狸猫般灵活的神秘女子。
“好了好了,我的姑奶奶,你们都别斗气了!”夏风先冲嘉欣娜敬了个礼,然后又对库乃尔作揖说,“这位飞猫姐我认识,她为人虽然有些嚣张,却不会说假话,咱们就跟她去看看什么‘灵魂炼狱’再说。你若信得过我,就可以同样相信她。”
库乃尔犹豫了一下,终于收起星流剑,恨恨地瞪了房梁上的嘉欣娜一眼,“那好,我就信你一次。”
“你信不信我其实都没关系,”嘉欣娜说着轻盈地从房梁上跃下来,落地悄然无声,果然如灵猫一般。她在地上站稳后,挑衅地乜了库乃尔一眼,“你又能奈何我?”
见库乃尔手又扶上了剑柄,夏风忙道:“好了好了,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要不明天你们约个时间,打个天翻地覆玉体横陈三点俱露我都懒得管你们,现在还是去办正事先!”
夏风的话库乃尔还不太懂,嘉欣娜却明明白白,一瞪眼就要翻脸。夏风赶紧轻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对嘉欣娜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忘了你听得懂。”
“夏风我告诉你,我不是一定要求着你们去看‘灵魂炼狱’,只是觉着自己有揭开梦想之邦真相的义务!”说着嘉欣娜恼怒地瞪了二人一眼,这才翻出窗外,夏风与库乃尔也跟着追上去,在屋檐上小心翼翼地跟着嘉欣娜,向小镇外摸去。
想走!幽暗长街中央的奥库斯立刻感应到“枫枞之星”的位置,他蓦地睁开眼,收起颇耗灵力的“天眼”,大步向“枫枞之星”出现的方向追去。刚一迈步突然又停了下来,幽暗长街的尽头,有一股无形的暗黑力量向他涌来,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茫茫夜色里,只见一匹灰白的旄马无声地踏着月色缓缓而来,马鞍上是个黑袍猎猎的瘦削人影,黑色斗篷罩住了他大半个脸,露在斗篷外的小半边脸像僵尸一样苍白,隐在斗篷阴影中的眼睛,则像吞噬一切光亮的黑洞,完全看不到尽头。
“是你伤了巴蒂拉巫师?”奥库斯只需一眼就立刻看出对方是伤了黑巫师的凶手,这多余的一问,完全是由于对方根本不是他知道的任何一个魔法师。这个大陆什么时候冒出一位灵力如此高强的魔法师?这疑问令他都感到震惊。
“是我。”来人淡淡回了一个词,声音像来自幽冥地狱般阴寒。
“尊姓?”
“尹寒。”
“东轩人?”
“不!我来自另一个世界,是神的使者。”来人言词中有种戏谑的味道。
“神的使者?”奥库斯白皙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嘲笑,“如果这世上真有神灵,那么,我倒真想见识一下他的神威。”
“你马上就能得偿所愿!”暗黑魔法师从马鞍上轻盈地落下来,拍拍旄马颈项让它走开,然后大步向奥库斯走来,“我本可以不必与你纠缠,不过实在想见识一下你这个亚特兰迪斯大陆最优秀的魔法师,也是最恐怖的魔法师。”
“恐怖?”奥库斯眉梢一挑,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是啊!”暗黑魔法师轻轻一叹,在三丈外站定,“你的作为令我都感到恐怖,在这个世界上令我都感到恐怖的人,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二人不再说话,只遥遥对峙着,两人衣袍俱无风而鼓,须发也都向相反方向飘飞起来。只见一个身材瘦削矮小,黑袍猎猎宛若地狱死神;一个身材魁伟高大,白袍飘飘恍若天界仙客。空荡寂静的长街,也因他们而蒙上了一层诡异肃杀的气氛。
“这就是‘灵魂炼狱’?”夏风疑惑地望着眼前情形,感到十分诧异。在离梦想之邦不足两里的一座小山后,夏风看到了一片巨大的泥石场,足有四、五个足球场那么大。像绿色森林的一块巨大的伤疤,露出湿润的黄土和密密麻麻在其中忙碌的人们。虽然天刚蒙蒙亮,但人们已像蚂蚁一样在这个巨大的深坑中辛勤劳作,把坑里的泥土挖出来装入背篓,然后沿着坑边简陋的泥土阶梯一级级往上攀爬,送到坑外那一排排木棚中。
这个大坑已经足有二三十层楼那么深了,人们却还在继续往下挖。沿着简陋的泥土阶梯往上爬的人中,不时有人滑倒,与装满背篓的泥土一起滚落泥坑底部,带着一两声长长的惨呼,不断刺激着人的神经。但劳作的人对摔下去的同伴均视而不见,挖土的继续挖土,背土的继续背土,没一个人理会那些摔死或摔伤者。
“他们在干什么?”夏风看了半天还是不明白,那些人几乎浑身赤裸,肮脏得就像是泥人,男女老幼都有。若说他们是服劳役的奴隶,干活却比任何奴隶都要认真自觉,而且非常卖力,甚至都看不到任何一个监工。不过就不知道他们把那些泥土背上来有什么用。
“这是一处钻石矿场,”嘉欣娜躲在树上,指着那深深的泥坑解释说,“那些晶莹的钻石和美玉就埋在这些泥土中,这些人把泥土背上来送到那边的选矿场,再由另一些人一点点地筛选,大约几百篓泥土中可以筛选出一两颗绿豆大小的钻石或一两块美玉……”
“那孩子要摔下去了!”夏风突然一声惊呼,本能地就要冲过去,却被嘉欣娜一把按住了胳膊。只见一个背着半背篓泥土刚爬到泥坑边的孩子,像是疲劳过度突然无力软倒,带着背篓一起骨碌碌直滚到坑底,立刻就被跟着他滑落下来的泥土埋葬。
“这儿每天都要滚落下去几十个人,你看得多了就不会大惊小怪了。”嘉欣娜神情冷漠,就像方才看到的不过是电影镜头,“这处矿场原来有两三千人在干活,几个月下来已经死去一半,一些是死于事故,但更多的是死于繁重的劳役。像这样的矿场还有十几处,它们为梦想之邦、也为奥库斯创造着惊人的财富。”
“难怪他敢说给予颜恭海巨大的财力支持,并要把整个亚特兰迪斯大陆都建成梦想之邦!”夏风惊讶地长大了嘴,想想又觉着不对,“如果这样的矿场有十几初,那就该有好几万人在干活,梦想之邦哪能养活这么多人?这些人又从何而来?”
“你们看到的梦想之邦只是它最北端的一处村镇,这儿的人都叫它梦想小镇。”嘉欣娜说着指指南方,“从那儿一直到最南端的大海,这绵延数百里全都是梦想之邦的疆域,人口足有十多万,田地超过万顷。”
“乖乖!”夏风的嘴张得更大了,“它……它简直就是一个小国家了!”
“这些人为何要如此拼命地干活?”一直没有说话的库乃尔看出了其中蹊跷,“好像并没有人在逼迫他们,他们为何对同伴的死伤如此冷漠,根本不加理睬?如果他们不想做苦役,为什么不逃走?这周围又没有任何栅栏和看守。”
“因为在他们活动的范围,已经被施了‘画地为牢’的法术,”嘉欣娜说着指指远处那些作为选矿场的一排排大木棚,“另外,在那儿有人要记录每个人运送的泥土量,他们每人每天都有必须完成的定量,这个定量非常巨大,就算像他们现在这样每天只休息三个小时,拼尽全力也未必能完成。”
“完不成会怎样?”
“会变成一株怨灵花树!”嘉欣娜的声音开始有些发颤,冷漠的表情掩饰不住内心的悲愤,“不仅如此,就连那些对同伴的死伤表现出些许同情的人,也都会被奥库斯和他的弟子们施以魔法,活生生地埋入地下,让他的怨气在土里生根发芽开花,长成一株怨灵花树,用最后的生命为拱卫梦想之邦出力。”
“胡说!”库乃尔断然反驳,“怨灵花是由屈死者的尸体为养分,凝结不散的怨气为种子,经过百年郁结才能长成。奥库斯到这南荒不过十多年时间,那漫山遍野的怨灵花树难道会是出于他之手?”
“所以才说奥库斯是个天才魔法师啊!”嘉欣娜叹息道,“他以自己在魔法研究上的旷世天才,发明了这种用活人为原料的新品怨灵花树,只需一年时间就可成才开花。”
“那满山遍野的怨灵花……”夏风说了一半就再说不下去,只感到后脊冰凉,浑身寒毛直竖。他突然想起了被自己挖出来的那个颅骨上长出花茎的孩子,以及他蠕动流血的根须和栩栩如生的模样。那满山遍野的怨灵花树下,该有多少人被活埋?又该有多少怨灵啊?从来不信神灵的他,也不禁在心里暗自庆幸:上帝保佑!幸好这一切不过是游戏!
库乃尔脸色也变得煞白,显然她也想到了那个长成怨灵花树的孩子,那诡异的情形至今还记忆犹新,令她不能不信!
“为什么?”巨大的疑团、莫名的愤怒令夏风差点失去了理智,他几乎是在对着嘉欣娜嘶叫,“奥库斯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是想建成一个没有奴役、没有杀戮、没有苦难的理想世界吗?我敢肯定他并没有欺骗我们,但他为何要给这些人带来如此大的灾难?”
嘉欣娜答不上来,库乃尔也无言以对,就在这时,只听身后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在悠然回答:“因为,人世间的一切奴役、杀戮、灾难和不平等,全都是来自人类自身,来自每个人心底那些肮脏、卑劣、自私、恶毒的欲念,永不满足的欲念。”
躲在树上的三人差点惊得从树上摔下来,不用回头,他们也知道这个充满磁性、悠然从容的声音属于谁,整个大陆也只有一个人有如此动听的声音,那是奥库斯的声音!
薄薄的晨曦下,奥库斯负手而立,他的神情依然那样从容不迫,他的身形依然那样伟岸,他的银发依然那么顺直飘逸,只是他原本白皙如玉的英俊脸庞,此刻白得像一张桑纸。夏风三人先后从树上跳下来,并肩站在奥库斯对面。看奥库斯那略显忧悒的眼眸,坦荡如浩浩明月,清澈如碧海蓝天,实在难以把他和任何邪恶联系起来。
“我本想晚一点再带你们参观这‘灵魂炼狱’,”奥库斯并没有问三人为何在这里,也没有问“枫枞之星”的下落,而是负手朝向那巨大的土坑,眼神宁静而幽远,“不过既然你们已经来到了这里,那我干脆现在就向你们介绍,你们可以提任何问题,发表任何意见。”
“为什么如此对待这些人?”夏风紧盯着奥库斯的眼睛,很想从中看清这个旷世天才的思想,它实在太令人难以琢磨了。
奥库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负手走近泥坑。他的身形刚从树丛中现出来,那些干活的男女老幼立刻停下手中的活,纷纷双手合十向他行礼,嘴里不断高喊着“父亲”,神情激动而兴奋,肮脏疲惫的脸上甚至带有一种巨大的意外和幸福表情。
奥库斯冲众人摆摆手,这才回首对夏风三人说:“方才我说过,人世间的一切杀戮和灾难,都是来自人类自身,根源在每个人的内心。”说到这奥库斯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欲念,各种各样的罪恶欲念,权力欲、支配欲、金钱欲、暴力欲、极度的私欲等等,建立梦想之邦最大的困难不在战胜各种猛兽凶灵,也不在铲除任何邪恶的帝国或王朝,而在荡涤人们心灵的罪恶。只有灵魂纯净没有私欲的人,才能成为梦想之邦合格的村民。‘灵魂炼狱’正是这样一个场所,一个让人荡尽心中欲念,屏绝本性中一切罪恶的熔炉。”
“用比牲口还繁重的劳役?”夏风质问道,“甚至是他们的性命?”
“劳动只是教化的一种方式,要把一个人教化成合格的村民,远不是劳动这么简单。”奥库斯叹道,“我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甚至要亲自向他们传播我的思想,就连梦想之邦的村民们,也都时时要接受我的谆谆教诲,随时警惕那些肮脏卑劣的念头在心底再生。”
“如果这样都还无法教化他们呢?”夏风追问。
奥库斯无奈地叹了口:“这个世上多少总有些不可教化、无可救药、冥顽不灵之辈,对这样的人我只能把他变成怨灵花树,那样,他至少也算是在用生命为梦想之邦出力。这个世上的一切罪恶既然都是来自人的内心,那么建立梦想之邦就该先从纯净人们的灵魂着手。如果‘灵魂炼狱’也无法让他们放下私欲,我就只好把它们和他的肉体一起埋葬。”
这样的话如此理所当然地从奥库斯口中侃侃道出,令夏风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看着眼前这些比奴隶还要悲惨的劳动者,想着那些一望无际的怨灵花树,还有那个头上生出花茎,身上长满根须的孩子,夏风神情悲愤地质问:“为了这个目的,你就要奴役这许多人,杀害成千上万的无辜?甚至还有许许多多的孩子?他们有什么罪恶?他们又有什么不可教化?”
“人类心里的罪恶欲念是与生俱来的,即便只是孩子,那些罪恶的种子也已经在他心中生根发芽。为了把整个亚特兰迪斯都建成我心中的梦想之邦,为了人类不再有各种罪恶,用劳役荡涤人们心中的私欲,清除一些无可救药的冥顽,这是我们在梦想道路上必须要付出的代价。”说到这奥库斯神情黯然地长长叹了口气,“我也不想杀人,但为了那正义而崇高的梦想,为了这人世间的正道,暴力和杀戮,有时候也是无可奈何的选择。”
“正义?崇高?正道?”夏风只感到心中的愤怒已达到极限,这反而使他显得异常冷静,紧盯着眼前这个俨然以救世主自许的天才魔法师,他一字字地说,“无论多么美好、多么崇高、多么冠冕堂皇的梦想,当你用暴力强加给他人的时候,就无可避免地走向了它的反面——邪恶!我不知道何为正义,何为崇高,何又为正道,但我知道在超越一切正义、崇高、梦想、正道之上,人类还有一个最大的道,任何人也不可稍有违逆!”
“哦?说来听听!”奥库斯回过头来,饶有兴致地望着夏风。只见夏风深吸一口气,以从未有过的严肃一字一顿地轻声说:“那,就是人道!”
“人道?”奥库斯喃喃重复了一遍,突然笑着一指远方——他心目中未来的亚特兰迪斯,“我为所有民族建立一个没有苦难的梦想之邦,这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人道!”
夏风不再说什么,他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说服这个极端自信的天才魔鬼。库乃尔神情复杂地望着面前这个父亲生前的挚友,本已赢得自己尊敬的长辈,暗自庆幸父亲去世得早,不然还不知道父亲最终会成为他的追随者还是死敌。她犹豫了一下,突然问:“如果我们不接受、追随你的梦想,是不是也要被投到这‘灵魂炼狱’?甚至也变成一株株怨灵花树?”
奥库斯黯然长叹,“要消除人世间一切罪恶,就必须首先荡涤、消灭人们心中的罪恶,只有灵魂高尚的人,才有权利在美好的世界生存,这是建设梦想之邦必须的。”
夏风与嘉欣娜、库乃尔对望一眼,三人清楚自己心中都有私欲,在奥库斯眼里就是心灵还不够纯净的人。就算心中没有罪恶私欲,但判断权却不在自己手里,也依然有可能被当成需要教化的人被投入眼前这“灵魂炼狱”。现在已经到了与奥库斯翻脸的时候,在夏风心里,就算奥库斯能放过自己,为了人世间那最大的“道”,他也决不能放过奥库斯!
“把‘枫枞之星’交出来吧,”奥库斯神情平静地望着嘉欣娜,“我可以不追究你们的罪恶,甚至让你们平安离开这里。”
“你能眼看着我们带着心里的罪恶离开?”夏风眼里露出一丝讥讽。奥库斯对他的嘲讽视而不见,只淡淡道:“荡涤所有人心中的罪恶,这暂时还只是一种妄想。为了更长远的目标,有时候我也不得不作出一些妥协,就像与东轩国南王颜恭海作的交易一样。”
“原来是这样,”夏风终于忍不住嘲笑起来,“要教化谁,清除谁,容忍谁,支持谁,原来只在你一念之间。你把自己当成了什么?救世主还是上帝?”说到这夏风缓缓拔出了蝉翼刀,“可惜我从来不相信任何救世主,更不信上帝,我只相信自己的心——良心!只信奉一种道——人道!”
库乃尔也缓缓拔出了星流剑,遥遥指向白袍飘飘的魔法师,嘉欣娜则拔出匕首猫下腰来,神情如即将出击的猎豹。三个来自不同世界的角色,为了心中相同的“道”,终于要联手挑战这个大陆最优秀的天才魔法师了。
“亲爱的库乃尔,你在我心目中就像是我自己的孩子,难道你也忍心与我为敌?你父亲天上有知,一定会对你感到失望。”奥库斯眼里满是伤感,跟着把目光转向夏风,声音有说不出的寂寥萧索,“夏先生,你是我最为欣赏的智者和人才,难道你也无法理解我的苦心?这天地之大,难道就没有人能真正理解我的梦想?”
“我相信父亲只会为我感到骄傲!”库乃尔的目光异常坚定自信。夏风则淡淡地说:“我正因为理解你的梦想,所以才要与你不共戴天。用你的话来说,就是你罪大恶极、偏执狂妄到完全无可救药,我现在已经放弃了对你的‘教化’,只选择‘清除’!”
四人都不再说话,相隔数丈遥遥对峙。南荒清晨细细的微风,带来远方森林清新的气息,新的一天正悄然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