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洲平原 四月十六日 风雨如晦
夜色浓重,看不到星辰,天压得低低的,天与地的间隙只剩下窄窄的一段。
没有月亮,也看不到一点灯火,可是,天地间却被一种诡异的白光照得朦朦胧胧的。站在小山坡上,只看见一道帘子般的光,将天与地分割开来。在微光中有一团阴影,上接天,下接地,仿佛是混沌中的一团气息。
几个时辰之后,那里将会变成一团火焰,比大周开国以来所燃烧过的任何一场火都大,烧得都更彻底。时间还没有到,它在晨光中静静等待。
围绕这微光的,是大地上一片片、一块块的深色痕迹,比夜色还黑。看不清那是什么,但那绝不是祁洲原野上的庄稼地,这一点,伯将清楚得很。
从昨夜开始刮起的风越来越大。夜风很冷,却充满了浓郁的野花香味,仿佛是从一片开满了山花的原野上刮过来的。伯将闭上眼,深深地呼吸。
一点铁血的味道都闻不到,仿佛那十万铁马金戈都不存在一样。伯将睁开眼:在他的左边,一眼望不到头的齐军战旗;在他的右边,一望不到头的刀枪剑戟。他顿时放下了心,过了一会儿,又觉得很羞愧。
我已经不再习惯花香味了吗?闻不到血的味道,为什么让我如此不安?
他握紧了剑柄,那冰凉的感觉刺痛手心,让他很快镇定下来。他的左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因为风突然转变了方向,从原先的迎面而来,变成了从背后吹来。伯将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转头看见所有的旗帜的飘带都直直地伸指向堰都城的方向。空气中的花香味刹那间消失无踪,变得更加寒冷,呜咽着刮向原野。
已经卯时一刻了,早就应该亮起来的天色仍然漆黑一片,只是天地之间的那道薄雾变得亮了一些,但是却又远不到黎明时的程度。突然加大的风将许多细碎之物刮到天上,从原野的四面八方,刮到遮盖堰都城的那片云雾上方。
“开始了。”卫离说。伯将觉得心怦怦怦地跳起来。可是,有一会儿工夫,似乎并没有动静。
大地慢慢亮了起来,这并非是因为黎明来临,而是突然闪现出无数朵微弱的火光,照得黑暗的大地像一块没有烧尽的炭,被风一吹,数不清的火种又冒了出来。那些火光闪闪烁烁,数量持续增加,却没有照亮什么。过了一会儿,从小山丘上看过去,围绕大半个堰都城的原野都燃起了这种火苗。
突然,风势加剧,齐军队伍中的旗帜同时暴发出猎猎的声音,风力推得马车晃动起来,阵形顿时稍许混乱。
但见北方的山脉中,亮起了一颗明亮的星辰。那星辰快速上升,越来越高,然后,在半空中炸出一团明亮的光芒。
整个祁洲平原都看到了这个信号。
从无数个营垒上同时传来微弱的呼喊声,风太大,把他们的声音吹向堰都城的方向,在齐军的营垒上根本听不清楚。不过,很快这些声音的威力就爆发出来。
一颗火种升起,飞向堰都城的方向,不过在离堰都城城墙还有一段距离时便落了下来。紧跟着是一千颗,再跟着,仿佛大地突然将所有的火种都抖出来,骤雨般洒向堰都城,星星点点的火种落了足有一刻钟,仿佛银河坠地,遮蔽堰都城的云雾被一圈明亮的星河包围了。
还是没有动静,但是连远在齐军大营的齐军都揪紧了心。堰都城呢?为什么还没有露出真容?
风已经到了发狂的程度,伯将的座驾要靠数名士卒才能稳住。齐军早已将旗帜向前倒伏,以免被刮跑,林立的长枪像风中的稻田一样起伏。
已经可以从那无数飞舞的细物中看出风的样子:从祁洲平原的四面八方,弯曲着刮向堰都城的上方,在那里汇聚、盘旋、上升,通向漆黑的天幕。散落在地下的星星点点的火光不停地被狂风卷起,飞向高空,大风像是从地下吸起了一条明亮的河流。转眼之间,所有的火种都飞舞到了天上,围绕着堰都城旋转。风助火势,越来越亮,像有一道火海从地上升起,在天地之间点起了通天大火。可是片刻之间,火又被烟所包围,烟尘像巨大的山脉在堰都城上方盘旋、变幻,慢慢沉下,将整个堰都城笼罩在烟雾中。
烟雾继续向下沉,向祁洲平原扩散开来。等到烟雾渐渐散去,笼罩在堰都城上方的云雾也不见了。
堰都城被活活地扒下了面纱,赤裸裸地暴露在天地之间。
尽管大火已经散去,然而四周还是渐渐地亮了起来,仿佛拽住黑暗的巨手已经悄然放开。
祁洲平原 行进中的王军
祁洲平原·落雷坡 王军本阵
总帅:师氏集团统帅·侯·师亚夫;
战略目标:以十二万两千总兵力、火龙砲八百五十门、攻城塔九座,从东、北、西三方进攻堰都城,以两个时辰为限突破外城,再以两个半时辰限为突破内城,从卯时起至酉时三刻止,彻底摧毁堰都城,活捉徐堰,完成攻徐大业;
个人目标:无。
东门·祁河河谷上游
主力:师氏第一、二、三、五、六、七旅;
预备队:师氏第八、九、十、十一、十二、十四、十六旅;
攻城主帅:周公家臣·成周尉·子·师仲昶;
战略目标:以三万六千人、火龙砲三百门攻击堰都城东侧四门,吸引守城火力,为北门突破争取时间;
个人目标:以上述兵力,在最短时间内攻破外城,不计牺牲,突入内城,夺取破城第一功。
北门·祁洲平原
主力:王军第一至八旅;
预备队: 王军第十一至第十六旅;
攻城主帅:朝廷卿士·夏官军司马·伯·姬冲;
战略目标:以五万九千人、攻城塔六座、火龙砲四百五十门,攻击堰都城正北六门,以两个时辰为限,突破北门,进攻内城;
个人目标:保持王军主力,尽量在远距离上耗尽徐军主力,并诱使师仲昶率先破门,从而保存实力,用于内城攻略,夺取生擒徐堰第一功。
西门·博望坡
攻城主力:齐军左行、山东十二国联军;
预备队:齐军右行;
攻城主帅:朝廷卿士·夏官少司马·伯·高国仲(已于前晚被召至齐侯行在,实际上是因罪被剥夺了指挥权);
攻城次帅:齐国下卿·齐军右行舆司马·子·王子腾;
战略目标:以两万两千人、攻城塔三座、火龙砲一百五十门,攻击堰都西侧三门,吸引徐军火力,为北门突破争取时间;
个人目标:利用徐军肯定将防守重点放在北、东两侧的有利条件,以最快速度登城破门,然后协助各军入城,夺取攻破徐城第一功,然后放弃对内城的攻击,保存齐军主力。
南门·祁河沼泽
攻城主力:虞国北冥远征军;
预备队:无;
攻城主帅:朝廷卿士·虞国太子·侯·姬搏虎;
战略目标:战争结束前,将陷入沼泽的虞军兵车拉出来;
个人目标:无
黎明骤然来临。
太阳从云缝中露出短短的一条金边,数十道粗大的光芒刺破原野的昏暗,从东向西,照出一条横亘整个祁洲平原的明亮通道。这条耀眼的通道正是十余万大军前往堰都城的道路。
从平原外围的博望坡、落雷坡、寒风岭的山头上升起数十朵巨大的烟火信号弹,总攻的信号发出了。从昨晚起便守候在堰都城东、北、西三个方向上的九十六个方阵同时吹起号角,擂起战鼓,树立起数不清的旗帜,大地颤抖起来。
师氏集团第三旅、火龙砲指挥使师仲函其实并不知道,他位于整个攻城序列的最东端。从前天晚上开始,他的旅就在这片山丘后面秘密地布置营垒,准备弹药。今天一整天,他的旅将向堰都城倾泻一千发火龙砲弹——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如果攻城失败,补给将源源到来,他的旅会在此地一直攻打到堰都城轰然倒下为止。
离第一轮攻击发起还有片刻,师仲函站直身体,伸了伸酸疼的腰。在他的左边,本该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军,但是从小丘旁刮过的风卷起烟尘,遮蔽了他的视线,他只能看到远方那座白色巨城。阳光还没有照射到城墙上,但那城仍旧像白玉般微微发光,它比师仲函尽最大想象所预见的还要大,还要高。从这个方位看过去,城墙分为两段,下面一段通过缓坡直抵护城河,大约有两丈高,紧贴着后面的主墙。主墙垂直高度达到十二丈,东侧共有四座门楼,都是以白石筑成。门楼被设计得突出于主墙达一丈,这样,当攻击方逾过城墙时,将受到两侧门楼火力的疯狂夹击。
一想到数万师氏族人即将顶着矢石火木去爬上那堵几乎倒悬的城墙,师仲函暗自长叹了口气。耳旁传来一阵哑暗的叫声,那只从清早开始便一直停在营垒旁边枯树上的黑色鹰隼不安地跳动了几下。师仲函看它一眼,不禁苦笑一声,道:“你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吧?”
这只名叫做集空的鸟听懂了他的话,点点头,师仲函却茫然不知。它最喜欢眼前这样的天气,一半是黑夜,一半是白昼,薄云在低空缭绕,战场上弥漫的杀气让这畜生提前闻到了死亡的气息,禁不住浑身颤抖。
师仲函从怀中掏出一块肉干,想要扔给它,不料那鹰隼向他呀呀地叫唤两声,展开黑色的羽翼,纵身一跃,便如一片鸿毛般轻飘飘地投入到晨曦微寒的空气中。它在师仲函的营垒上空转了两圈,向西北方向飞去。它穿过一片烟雾,突然,飞进一片被阳光照亮的天空中,上升气流托起它迅速上扬,整个祁洲平原出现在它眼前。
在它的下方,二十四个黄褐色的方阵正在黑土地上涌动。两万余名甲士排成整齐的六列,举着四百面飞凤、飞廉、飞熊、飞虎、飞豹、飞象、飞鲛旗帜,一万六千杆长枪,三千张巨弩,在鼓声的指挥下协调前进。这支师氏大军在昨夜的风雨中站立了一整夜,战旗、盔甲浸透了雨水,变得又冷又重,成了泥土一般的颜色,但是士卒们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们步调一致,踩着没过脚背的泥水前进,越靠前的方阵进行得越快,将整列队伍拖成一条洪流。当六条洪流的前锋即将抵达护城河时,第一轮火龙砲弹呼啸着掠过队伍上空,扑向堰都城。
那些火龙弹几乎没有对城墙造成破坏,连明显的痕迹都没有留下,但是紧跟着又是数十发击中城墙,有一些东西开始坍塌下来。城墙上升起数发信号弹,看不分明的箭雨开始呼啸而下。
河边已经开始架设浮桥,数百人跳入冰冷的水中,为大部队扛起木桥。但是在大部队到来之前,这支位于城墙弓箭攻击范围内的前锋遭受了打击,河面上泛起血水,一些人松开木桥,挣扎着漂浮在水面上。
集空兴奋地向下俯冲,然而它还没有靠近河岸,便有数支箭羽嗖嗖地掠过身旁,集空双翅大开,迅速地向上逃离。
它升到数十丈高的空中,进入薄云层中,向箭雨来的方向平飞了一阵儿。在它的下方,原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高耸的城墙和密密麻麻的黑色屋顶。城墙上满是人,密得几乎站不下,他们在拥挤、推搡,向远处逼近的王军发射数不清的箭矢。火龙砲弹冰雹般砸在城墙上,墙上的人纷纷坠下。偶尔有一两颗火龙弹越过城墙,砸入街道,立刻燃起大火。人们在各条街道上奔跑,人群中刀光闪闪,不断有人倒下。
它飞过另一道城墙。相比前一道,这道墙安静得可怕。墙上和墙下都是人,但是没有人站着。所有的人都规规矩矩地蹲在地上,他们的脚下满是刀枪的闪光。它的前方出现了一连串矗立于城市中心的宏伟建筑,其中那座黑色的巨塔甚至比两道城墙都高得多。
集空在空中打了个旋。那座黑塔给这畜生难言的恐惧之感。明明风是刮向那塔的,可是集空却感到阵阵寒意从那塔中散发出来。这并非是普通的寒风,对于翱翔于长天的集空而言,即使是穿越昆仑山巅的冰川,也不曾有过如此的寒冷。这寒冷似乎在提醒所有企图靠近的生灵止步。
它将这塔深深地印在脑中,转向北方,重新掠过内城,飞过外城。火龙弹从城外各个方向飞进来,街道中已有更多的地方起火,到处都是人,他们混乱地挤来挤去,象无数道黑烟交缠在一起,哭号的声音冲天而起。
集空讨厌这声音。它喜欢安静地欣赏天籁之声,对于人世间的哭号声,它和它的主人都不喜欢。它飞向城外,这一次,它更贴近地面,几乎就在城墙上那些乱作一团的人们头上一掠而过。这些人和城外那一片片戴甲的大军不同,他们中只有很少的人顶盔带甲,绝大多数都穿着布衣,有老有小,乱挤乱嚷,痛苦而绝望。
人群中只有一双眼睛看到了集空,集空也看到了他。一双孩子的眼睛,从乱麻麻的布衣中透射出来,清澈而镇定地望着天上的鸟。集空在气流中上下翻飞,向那双眼睛发出打招呼的呼啸声,那双眼睛眨了一下,表示回应,随即淹没在一片拥挤的人群中。
集空在空中打转,不停地寻找那个还不曾看清面目的孩子。太晚了。城外数不清的巨矢开始横扫城墙,人群中爆发出血雾,无数的人从城头坠落。
火龙弹拖着长长的浓烟,掠过集空的身旁,集空发出一声悲鸣,向原野飞去。
它穿过一团呛人的火烟,前方陡然出现一座高大的攻城塔,离集空还不到十丈距离,连三层塔上那数百个紧张得面如土色的脸孔都看得清清楚楚。集空尖啸一声,收起翅膀,身形后仰,两爪在塔顶上一蹭,再次张开翅膀,从一片刀枪剑戟上飞了过去。
在它的左边,还有另外五具攻城塔,前前后后地分布在北方的原野上。在塔之下是数十个各种颜色的王军方阵:最前方,土色长蛇阵,大约六千名奴隶。他们没有计入总攻城人数中,任务是用他们背负的土、木和碎石,以及他们自己的身躯,为前进中的大军填平前方一切沟壑,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将会死在护城河中;黄色象旗方阵,十六个,两万四千徒卒,他们的武器是长剑和圆盾,他们将通过攻城塔强行攻入城中,是攻城的主力部队,他们中将近三分之一将死于流箭和从城墙上跌落,还将有三分之一死于巷战,最终活下的将不会超过六千人;在他们背后的是土黄色凤旗方阵,十二个,两万徒卒,他们装甲精良,武器是长戟和剑,每个方阵中都配备了术士,全部来自王都和姬姓贵族军队,是王军的中坚力量,攻打内城和王宫的主力;黄色飞龙旗方阵,三个,六千车骑部队,他们是军队的核心力量,但是在攻城战中仅仅作为武力的象征而出现;红色飞廉旗方阵,六个,分布在整个北方营垒的两边,是王军的火龙砲部队,他们正在向堰都城倾泻怒火,每一个火龙砲阵地的士卒双手都将染满鲜血,不管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集空在这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箭雨、砲群、塔尖、枪林、旗云中穿梭,它飞过那些步伐震天的方阵,掠过那些呜呜响的火龙砲群,从一大片猎猎作响的旗帜中挤过。大地像活过来一样,向它展现了无数狰狞面孔。集空尖啸着对这一切报以冷笑,飞过一片被践踏后的草地。最后,它落在一处小丘上一辆翻倒的兵车的车轮上,拍了拍翅膀,安静下来。
翻车岗 真·王军本阵
“师仲昶真的打算全力争夺第一呢 。”
翻倒的车下居然有人说话,集空抖了抖翅膀,不过这温和的声音它很熟悉,马上又安静下来。
“这都是殿下料事如神,”另一个刺耳的声音媚笑道,“亲自把师仲昶调到东门攻城主帅的位置上,早知他一定会争功冒进,为王军打开……”
“你知道个屁,”姬瞒道,“不懂别愣充!王军是咱们的,师氏不也是孤家的嫡系?孤是说,把师仲昶放到东城,他一定不会听从佯动的命令,而是全力猛攻——这就恰恰起了佯动的作用。荡意储一定会被这头犟驴牵制住,北门的攻击才能事半功倍——你看那不是?师氏已经渡过河了。徐军大概正在增援东门吧?”
仆荧虚着眼仔细地瞧,可是眼前几乎望不到边的战场,无数的光球在上升,成片的刀光闪烁,实在看不清被狂轰滥炸的堰都城头的动静,可是姬瞒的话是不能不回答的,想了想,道:“奴婢看见无数徐人被咱们打得坠落城头——殿下,大概荡意储已经挡不住了,现在要撤回内城了吧?”
“放你的狗屁,”姬瞒笑骂道,“攻城才刚刚开始呢……荡意储……荡意储……”他若有所思地拍着大腿,“荡意储到底在不在统帅位置上?”
“外臣请为殿下卜一卦。”
“哦?封旭,难道你也会占卜之术?”
“外臣在中原多年,曾经跟太卜大人为友,知道一些皮毛。”
“——你卜来看看。”
“是!”
封旭从车下爬出来,乘机伸了一下酸痛的背脊。他却不用木筹,而是伸手在空中指划,一道发光的痕迹留在他划过的空气中,不久便散成发光的微尘,如流星雨般纷纷坠地,在草地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姬瞒拍手道:“好看!孤这便命你担任太卜宫的……”
封旭吓得赶紧摇手道:“殿下且慢!这个卜相……嗯……这卜相来看……”
仆荧伸长了脖子,却怎么也看不懂那些随意跌落的星尘所代表的含义。姬瞒大咧咧地问:“卜相如何?”
封旭皱紧眉,道:“回殿下,这个卜相有点奇怪……坤上,离下,地火明夷……殿下,外臣有罪!”
仆荧虽然不懂,但看封旭脸色严峻,显然不是什么好卦,顿时吓得脸都白了。他倒不是怕战事有所妨碍,而是深怕姬瞒因为被恶了彩头大怒,那可就大事不妙了。却不料姬瞒只是淡淡地说:“知道了。赦你无罪。”
封旭道:“谢殿下!不过,以这卦相来看,城内守卫者,恐怕已非荡意储本人,而是另有高人,请殿下留意。”
姬瞒无所谓地一哂,从翻倒的车下走出来,在草地上随意懒散地走了几步,突然回过身来,指着身后的战场,大声道:“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仆荧扑倒在地,道:“奴婢知道,这是殿下的灭国大军!”
“错了!”
姬瞒从东望到西,视线在旗帜与人海中跳跃,大声道:“这是推山之力!倒海之力!天下间没有能阻挡这一切的……没有,没有!徐国要灭亡了,徐国已经灭亡了!除非大海站起,昆仑倒悬……不!就算如此,也救不了徐国。”
“封旭!”
“外臣在。”
“你算得不错,荡意储已经不在那城头了。不过,今天爬上那城头的,也并非我大周的士卒,而是历史,你懂吗?你们懂吗!”
“外臣明白!能够追随殿下驾前,领略天下兴亡,是外臣最大的荣耀!”
姬瞒哈哈大笑,惊动了车轮上假寐的集空。鹰隼拍开翅膀,啪啪啪地飞向空中。
姬瞒仰首遥望,大声地说:“真羡慕你,看得比孤远。”
他又低下头来喃喃道:“你这羽类。你看到了什么?”
集空呜鸣几声作为回应。事实上,它真的看到了什么。有件事情正在发生,可是人类与妖族的眼睛却分辨不出来,只有飞翔于天顶的鸟类才有所察觉。
天正在重新暗下去,就好像太阳正从东边下沉一样,这过程慢得不易察觉,有人正一丝一丝抽走阳光。平原上有数十万人正在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也许在大多数人眼里,天从来就没有亮过。
黑云像翻滚的大浪一样,从东南不断卷起,喷涌到天空的正上方,也许就是这些云吞噬了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