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是这样开始的。
午夜,我站在某个海滩小镇里一条荒凉的街道上。这里正经受着狂风暴雨的肆虐,街边的棕榈树被刮得东倒西歪。小镇上的建筑物大都被粉刷为粉红色或黄色,此时都已上了门板。从百米之外的芙蓉矮树丛望出去,是波涛汹涌的大海。
我心里暗想:“这里是佛罗里达啊。”其实我从来就没有去过佛罗里达州,真不明白我怎会认得这里。
嗒嗒嗒,蹄声骤然响起。我循声转身,竟然看见我的朋友格洛弗在没命地狂奔。
怪不得是“蹄声”呢。
格洛弗是一位赛特。当他直起腰的时候,看上去和一个满脸粉刺的普通男孩儿没什么两样,只是多了一绺山羊胡子。虽然格洛弗走路时一瘸一拐,可是只要你别在他脱去裤子的时候将他逮个正着(奉劝你别这么做哟),便绝不会在他身上看出一丁点儿“非人类”的痕迹。
格洛弗是我在六年级里最要好的朋友。我,他,还有一个叫安娜贝丝的女孩儿,我们三个共同承担起拯救世界的重任。去年七月,他独自踏上了危险的寻宝之旅——古往今来,所有寻宝的赛特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可如今,就在我的梦境里,我看见格洛弗拖着那根山羊尾巴飞奔着经过街边的游客商店和冲浪板租售店。为了跑得快一点,他把鞋子都脱下来攥在手里了。风呼呼地刮着,棕榈树几乎贴到了地面上。
格洛弗身上的毛沾着的沙子尚未干透,因此看得出他是从海滩上跑过来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在后面追赶着他,他又是从哪里逃出来。反正格洛弗着实被吓得不轻。
暴风雨中,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从格洛弗身后传来。只见街道的尽头处,一个黑影渐渐逼近。那黑影一抬手,打断了一根街灯。那街灯顿时便炸裂开来,电火花四处飞溅。
慌不择路之中,格洛弗被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他害怕得几乎要哭了,嘴里不停地小声说着:“一定要离开这里。一定要把消息送出去!”
我看不清是什么在追赶格洛弗,可是我能听见那东西在呼呼地喘着粗气,每踏一步下去,地面便要晃三晃。格洛弗爬起身冲过了街道的一个拐角,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的面前是一处庭院,庭院四周环绕着商铺,这条路竟然是个死胡同。这时候再寻找回头路已经是不可能了。距离他最近的一处商铺的大门早已被大风刮开。黑暗中,这家商店的橱窗上隐隐标记着几个大字:圣·奥古斯丁婚礼服饰店。
格洛弗急忙冲进这家商铺里,见得里面许多件婚礼服被高高地堆在那里,想都没想便一头扎了进去。
巨兽的黑影从商铺前移动过去,一股腐烂的臭气扑面而来。这种酸臭的气味只有魔兽身上才会有,闻起来跟臭鼬放的臭气很像。
格洛弗躲在衣服堆里瑟瑟发抖。那魔兽似乎没有察觉,黑影经过商铺继续向前移动。
周围陷入午夜的沉寂,除了那哗哗的雨声。格洛弗长出了口气:也许躲过去了。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雷电大作。电光闪耀中,只见整个商铺的门面都被掀开了,接着便听见魔兽巨吼道:“别想逃走!!!”
我从床上猛然坐起来,身子兀自吓得发抖。
屋子里风平浪静,没有暴风雨,也没有魔兽。
一缕曙光透过卧室的窗户照进屋内。一个人影站在窗户外。然后就听见妈妈在卧室外敲门:“波西,要迟到啦!”这时,窗户上的人影消失了。
唉,一定是我的幻觉在作怪。我家住在十五层,窗户外只有一个摇摇摆摆的爬梯。除了发生火灾要逃命外,谁都不会去攀爬的,窗外怎么可能会有人呢。
只听妈妈又喊:“快起床啦,宝贝儿。明天就放假了,你该高兴才对呀!再坚持一下,就要结束啦!”
我有气无力地答应说:“来啦!”
我摸了摸枕头下面,抓住了我那支寝不离身的圆珠笔放在眼前端详。笔杆上用古希腊文字刻着:阿纳克卢斯摩斯。就是“激流”的意思。
我心里涌起一股拔开笔帽的冲动,可就是不敢。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激流剑了……
自从我因为甩标枪而不小心损坏了妈妈摆放瓷器的橱柜后,她便再也不允许我在屋子里舞枪弄棍。我把“激流”放在床头柜上,懒洋洋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我飞快地穿上衣服,尽可能不去想噩梦里的魔兽和窗外那个一闪即逝的人影。
“一定要离开这里。一定要把消息送出去!”
格洛弗究竟想说什么?
我在心口处拈了个手印,然后向外推出——这个手印是格洛弗教我用来除魔避邪的。
梦就是梦,不会是真的。
今天是学年的最后一天了,妈妈说得对,我该高兴才是。今年过得特别顺,我居然都没有被开除过,这可是有生以来头一遭啊。什么怪事都没有:没有在教室里进行激战,老师既没有在我的食物里下毒,也没有企图用会爆炸的家庭作业炸死我,更没有变成魔兽。明天,我就要去朝思暮想的地方——混血大本营了。
再坚持一天,千万别搞砸了。
不知不觉中,我又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妈妈一大早便做了蓝色的华夫香饼和蓝鸡蛋。妈妈喜欢用蓝色的食品来庆祝特殊的节日。她总相信会有些小奇迹出现,比如,华夫香饼能做成蓝色的啦,波西能顺利上完七年级啦,等等。大概这就是她常说的“一切皆有可能”吧。
我坐下吃早餐,妈妈则在水池边洗碗。她今天穿了一身工作服——星花蓝裙和红白条上衣。她只在“美利坚甜品”店售卖糖果时才穿成这样。棕色的长发扎了个马尾辫搭在肩后。
华夫香饼的味道超级棒,可我今天并没有狼吞虎咽的胃口。妈妈扭过头,皱起眉头问:“波西,有心事吗?”
“哦……没什么。”
不过我有事情可瞒不过妈妈的眼睛。她擦干手,在桌子对面坐下,问:“是学校里的事,还是……”
不用等她把话讲明,我就知道她想问什么。
于是我说:“我觉得格洛弗碰上大麻烦了。”接着我把昨晚我做的梦一五一十地讲给妈妈听。
妈妈双唇紧绷。我们之间很少谈及我生活的另一面,以免它干扰我的正常生活。可是她很清楚关于格洛弗的事。
她说:“我倒不怎么担心,亲爱的。格洛弗现在已经是一个赛特了。倘若果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营地……营地那里会有消息的。”提到“营地”这两个字,她紧张得连说话都吃力。
我问:“你说什么?”
妈妈说:“没什么,迟些再告诉你。学年结束了,今天下午我们要好好庆祝一番。我带你和泰森去洛克菲勒中心,到那家滑板店看看,你一直吵吵着要去。”
哇塞,太有诱惑力了!我们的日子一向过得很拮据。妈妈在上夜校,而我就读的又是一所私立学校,光学费算下来就是一大笔钱。因此,上商店买滑板这类事情对我们来说简直是奢望。不过妈妈说话的口吻不大对头。
于是我说:“慢着!今晚不是要收拾去营地的行李吗?”
妈妈手里揉搓着洗碗巾,说:“哦,宝贝儿,这个嘛……昨晚我从喀戎先生那儿得到个消息。”
我心里一沉。喀戎是“混血大本营”里负责组织各项活动的教练。若非事态严重,他是不会和我们联系的。我急忙问:“他说什么了?”
“他觉得……让你现在去营地也许不安全。我们可能得延期了。”
“延期?妈,营地怎么会不安全呢?我是一个混血者,对我来说那里可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啊!”
“照理说是这样,亲爱的。可他们出了点儿问题……”
“什么问题?”
“波西……很抱歉。我原本想在下午告诉你来着。我现在说不清,估计喀戎先生也说不清。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
我的脑子飞速转动起来。我不能去营地了?就在我有一肚子问题要问的时候,厨房里的闹钟咔嚓一声响,半个小时到了。
妈妈如蒙大赦一般,急忙说:“七点半了,宝贝儿。你该走了,泰森在等你呢!”
“可是——”
“波西,我们下午再谈这件事。现在上学去。”
我心里老大不愿意,可是妈妈显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似乎我再逼得紧一些,她就要哭了。何况,泰森在等我呢。如果我们不能按时在地铁站碰面,他就要生气了。泰森害怕独自在地底下坐车。
我收拾好书包,一只脚刚迈出门口便停住了,说:“妈,营地出的这件事和我梦见格洛弗有关系吗?”
妈妈避开我的目光,说:“我们下午再谈,亲爱的。到时我再告诉你……我保证知道多少说多少。”
我只好无可奈何地向她告别,跑下楼去赶2路班车。
那时我还不知道,我和妈妈根本就没有机会在下午继续这场谈话。
事实上,就连回家也将是件非常遥远的事情了。
刚刚走出公寓楼,就在街道对面的那栋褐色砂石建筑的墙面上,我借着早晨的阳光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一个不属于任何人的身影。
然后那个黑影晃动了几下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