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可能因为群山王国稀疏的小村庄和分散的人口,而以为它是新近聚集而成的领土。事实上,它的历史比六大公国的任何文字记载还来得悠久,不过称这地区为王国其实是个误称。在古时候,各种游牧或定居的猎人、牧人和农人逐渐拥戴住在颉昂佩的一位睿智的女性仲裁人。虽然外人称呼这人为群山的国王或女王,但是对群山王国的居民来说,他或她仍是牺牲献祭,也就是愿意为了所统治的那些人付出一切,甚至生命。第一位住在颉昂佩的仲裁人现在已经是传说中的虚幻人物,她的事迹也只能从群山人民如今仍传颂的歌曲中获悉。
尽管那些歌曲历史悠久,却还有一个关于更古老的统治者和首都的传闻。我们今天所知的群山王国,几乎全部由所有群山东侧的游牧人民和殖民地组成。群山之后就是和白海交界的结冰海岸,有些贸易路线仍迂回曲折地经由群山通往住在那冰雪之地的狩猎人民。群山南方是无人居住的雨野原森林,而雨野原源头的某处就是和恰斯国的贸易范围。这地区是群山之外唯一实际有土地和人民存在之处。但是,那边总是有个关于另一片区域的传说,一个位在群山王国境外山峰中消失之境的传说。当更深入群山,越过效忠颉昂佩的人民的居住范围,土地就变得更崎岖坚硬,较高耸的山峰上终年积雪,有些山谷里只有冰河。在某些地区,据说会有大量的水蒸汽和烟雾从山岭的裂缝喷发而出,大地会因此轻微震动或剧烈摇晃。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前往这岩屑和峭壁遍布之地;群山的绿坡对狩猎来说较容易且有利。那里没有足够的牧草吸引牧羊人的羊群。
通常遥远的土地总会衍生出一些我们耳熟能详的故事,那个地方也不例外。巨龙和巨人、古老的破落城市、凶猛的独角兽、宝藏库和秘密地图、尘埃满布的街道由黄金铺成、永恒之泉谷中的泉水由地面喷出冒着蒸汽、宝石洞穴中关着由魔咒封印的危险巫师,还有埋在土里沉睡的古老恶魔。所有这一切,据说古时候都居住在群山王国境外的无名之境。
珂翠肯原本真的以为我会拒绝帮她寻找惟真。在我从伤中复原的日子里,她已经决定自己去找他,甚至连补给品和牲口都准备好了。在六大公国中,王后可以动用国库的资金和强迫贵族捐赠巨额款项,但在群山王国却行不通。在这里,只要伊尤国王仍健在,她只不过是牺牲献祭的年轻家属,虽然她总有一天会继任王位,但那也不会给她权力去掌控人民的财产。事实上,就算她是牺牲献祭,也无法取得财富和资源。牺牲献祭和其近亲家庭仅仅住在他们美丽的居所里。整个颉昂佩,包括宫殿、花园和喷水池,都属于群山王国的人民。牺牲献祭什么都不缺,却也身无长物。
所以珂翠肯不求助于皇室的财库和急于献殷勤的贵族,反而请老朋友和表亲协助张罗她所需要的物品。她曾对她的父亲提过,但他坚定却也忧伤地告诉她,寻找六大公国的国王是她所关心的事情,却不是群山王国在意的。虽然他对女儿的爱人失踪感到哀伤,他却不能从群山王国抵抗六大公国帝尊国王的补给品中拨出物资给她。他们之间的亲属关系,让她得以谅解并接受他的拒绝。我一想到六大公国的合法王后竟然得靠她的亲戚朋友施舍就感到羞愧,但这仅限于我不对她怀恨在心时。
她为了自己而非我的方便规划的这项远征计划,我简直无法赞同。在我们出发的前几天,她和我商讨远征计划中的某些事情,但我的意见如同过往一样不被采用。我们彼此理性客气地交谈,没有丝毫愤怒或友善的气息。我们也在许多地方意见分歧,而每当此时她就以她认为最明智的判断做决定。她虽然没说出来,却暗示我过往的判断既错误又短视。
我不想让任何载货牲口挨饿受冻。只因即便我封锁内心,原智却使我容易感受到它们的痛苦。不过,珂翠肯取得近半打的动物,并且宣称它们不在意冰雪和寒冷,还有它们吃嫩叶而不吃牧草。它们是杰帕,是土生土长在群山王国一些较偏远处的动物。它们让我想起长颈长爪而非长蹄的山羊。我不怎么相信它们能载运足够的东西,不值得为此大费周章地应付它们,珂翠肯却镇定地表示我很快就会习惯它们。
这全看它们尝起来的味道如何。夜眼冷静地说道,我也倾向同意它的说法。
她对远征行动伙伴的选择更令我苦恼。我认为她没有理由让自己冒险,但我深刻明了那么做的原因,所以也没什么好争论的。我一旦知道椋音为了加入远征行列而提出交换条件,就感到十分愤慨。她的理由仍是要找到那首将让她成名的歌曲,甚至进行一项秘密交易以加入远征队,那就是唯有她获准同行,她才会用书面记录莫莉的孩子也是我的。她知道我感觉她背叛了我,就聪明地避免出现在我身边。珂翠肯的三位高大健壮且经常来往于群山的表兄弟也会与我们同行。这不会是一支人数众多的队伍,珂翠肯也向我保证,如果六个人不足以找到惟真,那么就算六百个人也不够。我同意她的看法,为小型队伍提供物品较容易,况且小型队伍的行进速度也比大队人马快。
切德不在我们的队伍之中。他要回公鹿堡将讯息传给耐辛,表示珂翠肯将寻找惟真,顺便为六大公国王位确实有继承人的传闻播种,他也会去探望博瑞屈、莫莉和孩子。他提出让莫莉、耐辛和博瑞屈知道我还活着。这提议来得很突然,因为他深知我痛恨他在为了王位而夺取我女儿的计划中所扮演的角色,但我依然咽下了怒气,有礼貌地对他说话,也得到他郑重的承诺不会对他们任何人提到我。当时这似乎是最明智的做法,因为我感觉只有我才能对莫莉解释清楚我之前为何如此行动,况且她已经为了我的死哀悼了一次,所以如果我在这次的任务中丧生,她就不用像上次一样再哀悼一回。
切德在动身前往公鹿堡的前一晚过来和我道别。起初我们都试着假装彼此之间一切都好,然后谈论些曾经和彼此相关的小事。当他告诉我偷溜的死讯时,我感到一股由衷的失落感,我也试着说服他带着红儿和煤灰一道去,让它们重新获得博瑞屈的照顾。红儿需要一双更稳健的手照顾它,而且这匹种马对博瑞屈而言也不仅只有运输用途。他可以利用为马儿配种的服务赚钱或进行交易,煤灰的小马也代表更多的财富即将到来。切德却摇摇头表示,他必须轻装迅捷且不引起注意地踏上旅途,一个人和三匹马很容易成为强盗的目标。我见过切德骑的那匹难以驾驭的阉马,它虽然脾气很坏却强壮敏捷,切德还向我保证它在险恶的地势中能够快速前进。他一边说一边笑,我就知道这马儿的那项特殊能力已通过测试。弄臣说得对,我苦涩地想着,战争和谋略的确适合他。我注视这位穿着高统靴和斗蓬的人,还有那对绿眼上方额头上跃立的公鹿标记,然后试着把他和那位教我如何杀人,并且拥有慈祥双手的老人划上等号。他的年岁依旧,却不显老。我心里纳闷他是用了什么药来延续他的精力。
他虽然和以往大不相同,他仍是切德。我想对他伸出双手好得知彼此之间依然存在某种关系,却无法这么做。我不了解自己。当我得知他愿意为了瞻远王位夺走我的孩子和幸福时,他的意见为何对我仍如此重要?我感觉这是我自己的缺点,因为我没有力量和意志力恨他。我向那份仇恨伸手,却只得到孩子气一般的愠怒,让我不肯在他离开时和他握手道别或祝他好运。他忽略我的无礼,让我更觉得自己很孩子气。
切德走了之后,弄臣将切德留给我的皮制马鞍袋交给我,里面有一把非常好用且上了鞘的刀子和一小袋钱币,以及包括大量精灵树皮在内的多种毒药和医用药草,还有用小纸袋小心包裹的卡芮丝籽,注明了在最迫切的时刻才能以十足的谨慎使用它,以及在破损皮鞘中的一把不起眼但却很好用的短剑。我对他感到一股突如其来、无法解释的愤怒。“只有他才会这样。”我把鞍袋甩在桌上让弄臣看,并大声喊着,“毒药和刀子,那就是他对我的看法。他仍是这样看待我。他只会替我想象到死亡。”
“我不认为他期望你把这些用在自己身上,”弄臣温和地说道,然后将刀子从正在上线的牵线木偶身上推开,“或许他认为你可以利用它们来保护自己。”
“你难道不明白吗?”我诘问他,“这些是送给学习成为刺客的切德小子的礼物。他看不出来我现在已不再是那个人了,他也不能原谅我想拥有自己的人生。”
“就像你无法原谅他不再是你那仁慈和宽容的导师。”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此刻他正把操纵杆和牵线木偶的四肢绑在一起。“你看到他如战士般昂首阔步,欢喜地让自己为了深信的事情冒险,与女人调情,和表现出一副替自己赢得自我人生的样子,真有点儿不是滋味,不是吗?”
这好比在脸上泼冷水。我几乎要承认自己嫉妒切德大胆地紧握我依然无法取得的东西。“才不是那样!”我对着弄臣怒吼。
他手中的牵线木偶摇动一根手指责备我,弄臣同时越过它的头对我嘻皮笑脸。这木偶不可思议地和鼠儿非常神似。“依我看,”他不针对任何人说道,“他戴在额头上的不是惟真的公鹿印记。不,比较像他为自己选择的标志。嗯,让我想想,也许是惟真王子为他的私生侄子所选的印记。你看得出相似之处吗?”
我沉默片刻。“这又如何?”我不情愿地问道。
弄臣摇晃着牵线木偶来到地上,只见这削瘦的家伙诡异地耸耸肩。“黠谋国王的死和传言惟真的死讯,都没把他从藏匿中拖出来,唯有在他相信你遭谋杀之后,才引发他内心的强烈愤怒,让他抛开所有的藏匿和掩饰,并且宣布自己将看到真正的瞻远家人登上王位。”牵线木偶又对我挥动手指。
“你是说他为了我才这么做?即使我不希望我的孩子被王位夺走?”
牵线木偶交叉双手若有所思地晃着头。“无论你同意与否,我感觉切德似乎总是做他认为对你最好的事情。或许他也把那一点延伸到你的女儿身上。毕竟她会是他的曾孙侄女,也是他的家系中仅存的后代,当然除了帝尊和你之外。”牵线木偶舞动了几步。“你指望那么老的人为这么小的孩子提供些什么?他并非长生不老,也许他认为让她登上王位,总比受制于另一个想取得王位的人来得安全。”
我转身远离弄臣,假装收集要洗的衣服。我得花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想通他刚才说的话。
我心甘情愿地接受珂翠肯为她的远征计划所选的帐篷和衣物,也诚挚感地谢她决定为我准备衣物和帐篷。倘若她将我完全排除在随行队伍之外,我也不能怪她。有天乔冯带了一叠衣服和寝具给我,还量了我脚的尺寸,好制作群山人民喜爱的袋状靴子。她的确是个令人愉快的同伴,因为她和弄臣常常互相玩笑似的讥讽对方。弄臣的齐兀达语说得比我还好,我有时也听不太懂他们的对话,因而错过了一半的文字游戏,也纳闷那两个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当我初来乍到时,还以为她是他的信徒,现在我却怀疑她以那份兴趣为借口来接近他。她在离开前也量了量弄臣的脚,还问他希望靴子有什么样的颜色和缝制方式。
“新靴子?”我在她离开之后问他,“你这么少出门,我没想到你会需要它们。”
他瞪了我一眼,方才的愉悦从他的脸上消退。“你知道我必须跟你走,”他镇定地指出,然后露出诡异的微笑,“要不然你想我们为何一同被带到这遥远的地方?唯有借着催化剂和白色先知的互动,才能让这个时代的大势返回正轨。我相信如果我们成功了,红船就会遭到驱逐而离开六大公国的海岸,一位瞻远家族的人也将继承王位。”
“那似乎就符合大部分的预言。”水壶婶从壁炉的角落处出声表达赞同。她正在织一只连指手套的最后一排线。“如果那失去心智的灾祸就是冶炼,而你们的行动让它停止,则符合了另一个预言。”
水壶婶将每个情况都跟预言相结合,这点开始令我感到烦躁,我吸了口气之后就问弄臣:“那么珂翠肯王后对于你加入她的队伍是怎么说的?”
“我还没跟她讨论,”他快活地回答,“我不是加入她,蜚滋,而是跟随你。”他的脸上浮现出茫然的神情。“我从小就知道我们将共同执行这项任务,也从未质疑自己是否该跟你走。自从你抵达这里的那一天起,我就开始做准备了。”
“我也是。”水壶婶平静地说道。
我们俩同时转头盯着她瞧,她故意试戴连指手套并欣赏它的合适度,假装不在意。
“不。”我直接开口。想到会看见垂死的载货动物已经够糟糕了,我可不想目睹另一位朋友丧生。我不需要说出她的年纪太大不适合这趟旅行,因为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我想你可以待在这里,就在我家,”弄臣温和地建议她,“这些木柴在冬天结束之前还够用,还有一些食物和……”
“我可能会死在路上。这么说让你好过一点了吗?”她脱下手套和另一只放在一起。她不经意地审视她的一捆羊毛线还剩多少,然后就开始缝线,那捆毛线也毫不费力地滑过她的手指。“你也用不着事先为我担心,我都替自己准备好了。我做了些交易就换得了食物和我需要的东西。”她从针线活儿中抬头看我,继续平静地说,“我已准备齐全,可以走完一整趟旅程。”
我必须钦佩她泰然自若地掌握了自己的生命,也纳闷自己从何时开始认为她现在是需要别人照顾的无助老妇。她又再度低头编织。这是毫无必要的举动,因为无论她是否在看,她的手指都能继续工作。
“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她平静地说道,事情就那样说定了。
我从不知道有哪一趟远征行动能确实按照原定计划进行。一般来说,越具规模的远征就有越多的困难,我们的远征也不例外。当我们预定出发的前一天早上,我被粗鲁地从睡梦中摇醒。
“起床,蜚滋,我们现在得出发了。”珂翠肯简短地说道。
我缓慢地坐起来,也立刻就清醒,但复原中的背部让我无法敏捷地移动。弄臣坐在他的床边,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焦虑。“怎么了?”我问道。
“帝尊。”我从未在一个词里听到这么多的怨恨。她的脸色非常苍白,双手在身侧不停握紧和松开拳头。“他派了一位带着休战旗的使者前来晋见我父亲,说我们藏匿了一位已知的六大公国叛徒,还说如果我们把你交给他,他将视这个举动为对六大公国的友好象征,不再把我们当成敌人。但如果我们不这么做,他会派驻守边境的军队进攻,因为我们和他的敌人预谋对抗他。”她停顿了一下,“我父亲正在考虑该怎么做。”
“珂翠肯,我不过是个借口,”我提出抗议。我的心在胸中猛烈地跳动,夜眼则忧虑地哀鸣。“您一定知道他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召集那些军队。他们并非因为我在此而驻守在那里,而是因为帝尊计划不顾一切对抗群山王国才派他们驻守边境。您了解帝尊的,他只是利用这假象试探您是否会因此把我交给他,一旦您这么做,他就会找其他借口发动攻势。”
“我不是呆子,”她冷冷地说着,“我们的守卫几周前就发现了这些军队,也尽一切力量备战,况且我们的山脉一向是最佳的防御,但是我们从未面对过组织如此庞大的敌人。我的父亲是牺牲献祭,蜚滋,他必须尽最大的努力为群山王国效劳,所以他现在一定得思索若把你交出去,是否能有机会和帝尊和谈。可别认为我父亲会愚蠢到相信他,但是只要他越能拖延对他的人民所发动的攻击,就越能让他们准备好应战。”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好决定的了。”我苦涩地说道。
“我父亲没有理由对我隐瞒使者的讯息,”珂翠肯说道,“这是他的决定。”她直直地看着我的双眼,眼神也透出我们昔日的友谊。“我想他或许是在给我一个偷偷把你带走的机会,好让我不违抗他把你交给帝尊的命令。也许他想告诉帝尊你逃走了,但是他仍想追捕你。”
在珂翠肯身后的弄臣正在睡衣底下套上绑腿。
“这将比我计划中的还困难,”珂翠肯对我透露,“我不能让其他群山人民加入远征,所以只得是你、我和椋音,而且我们必须在一个小时之内离开。”
“我会准备好。”我答应她。
“我们在酋斯的柴房会合。”她说完就离开。
我看着弄臣:“那么,要告诉水壶婶吗?”
“你为什么问我呢?”他问我。
我稍微耸耸肩,然后起床匆忙换衣服。我想着我还未准备好的种种大小诸事,随后就因无济于事而作罢。弄臣和我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就背起我们的背包,夜眼也起身彻底地伸展四肢,然后先我们一步走到门口。我会想念壁炉,但狩猎更好。它镇定地接受了一切。
弄臣谨慎地环视小屋内部,然后在我们身后锁上门。“这是第一个完全属于我的住处。”他一边说着,我们一边远离屋子。
“你为了这趟远征抛下了这么多。”我不安地说着。我想到他得抛下他的工具和才完成一半的木偶,还有在窗边生长的植物,不禁认为自己该对此负责,或许是因为我很高兴自己并非独自出发。
他瞄了我一眼然后耸耸肩。“我把自己带在身边,这就是我真正需要或仅有的了。”他回头一瞥自己油漆的门。“乔冯会好好照顾房子,当然也会照料水壶婶。”
我纳闷他是否抛下的东西比我所知的更多。
当我们快走到柴房时,我看到一群孩子朝我们跑过来。“就是他!”一个孩子一边指着,一边大喊,于是我惊讶地瞥着弄臣,然后稳住自己,心中纳闷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一个人该如何对抗孩子们?我战败似的等待攻击,但狼儿却等不及了,只见它将肚皮贴在雪地上,连尾巴都放平了。当孩子们靠近时,它忽然冲向前扑在带头的孩子身上。“不要!”我惊恐地大叫,却没人理我。狼儿的前爪已伸到那男孩的胸前,将他用力扑倒在雪地上,一眨眼夜眼又起身冲向其他的孩子,那些孩子也一边逃,一边尖声大笑,它就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扑倒在地。当它把最后一个孩子扑倒时,最先受袭的男孩便起身追赶它,徒劳地试着赶上狼儿,同时慌乱地想抓住它的尾巴,夜眼却灵巧地闪过,还吐着舌头。
它再一次把他们全扑倒在地,然后在绕着圈子跑时停下来,看到孩子们站起来后,回头越过肩膀瞥我一眼。它羞惭地垂下双耳回头看孩子们,把尾巴摇得低低的。一个小女孩已经从口袋里挖出一大块面包,另一个孩子则用一条皮绳逗它,让皮绳在雪地上蜿蜒而行,试着让它加入拔河。我假装没注意。
我稍后会赶上你。它说道。
当然。我不带感情地回答。弄臣和我继续走,我回头一瞥狼儿,只见它咬住皮绳,四脚站得很稳,而两个男孩在皮绳的另一头拉扯。我想我现在知道了它是如何度过午后时光的,自己也对此感到羡慕。
珂翠肯已经在等我们了,还有六只用绳子绑成一列载运物品的杰帕。此刻我希望自己曾花时间了解它们,但我当时假设其他人会照顾它们。“我们还是要把它们全带走?”我沮丧地问道。
“卸货和重新打包我们需要的东西太花时间了。我们或许会在途中抛弃多余的补给品和动物,我现在只想赶快出发。”
“那么我们就走吧!”我说道。
珂翠肯用锐利的眼光看着弄臣:“你来这里做什么?跟蜚滋道别吗?”
“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弄臣平静地说道。
王后注视着他,脸上的某种神情几乎软化了。“这趟旅途会很冷,弄臣。我没忘记你来这里的途中因天冷吃了不少苦头。在春天来到颉昂佩时,寒冷仍会逗留在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
“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弄臣平静地重复道。
珂翠肯自顾自地摇摇头,然后耸耸肩。她大步走到杰帕队伍的最前方,啪地弹了一下手指,带头的动物就挥挥毛茸茸的耳朵跟她走,其他的动物跟在它后面。它们的顺从令我印象深刻。我短暂地朝它们探索,发现它们有很强的牧群本性,几乎没把它们自己想成是个别的动物。只要带头的杰帕跟随珂翠肯,其他的也必将跟随。
珂翠肯带领我们走上一条只比小径略宽的道路,这路沿着颉昂佩冬季居民所居住的小木屋后方蜿蜒而过。我们不一会儿就远离路末端的小屋穿越古老的森林,弄臣和我就走在一列动物之后。我看着前方的那只杰帕,注意到它宽而扁平的脚仿佛狼脚似的在雪地中伸展,它们的步伐也比舒适的行走稍快。
我们走没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吼叫。我退缩地匆忙越过肩膀向后一瞥,原来是椋音正跑过来,她肩上的背包随着步伐不停振动。当她朝我们走过来时,就责难地说道:“你们没等我就走!”
弄臣龇牙咧嘴地笑着,而我则耸耸肩。“殿下一下命令,我就动身了。”我明白地说道。
她怒视我们,然后匆匆走过我们身边,费力踏着小径旁松散的积雪,越过杰帕们赶上珂翠肯。她们的声音清楚地从冷空气中传来。“我说过我立刻出发,”王后简短说道,“我当然会立刻走。”
我惊讶地发现椋音竟然懂得安静下来。有那么一会儿,她在松散的积雪中蹒跚地走在珂翠肯身边,然后逐渐慢了下来,先让杰帕们超前,随后弄臣和我也超越了她,于是她就落在我们后面。我知道我们的速度对她来说很难跟上,也为她感到难过。接着我想起我的女儿,就根本不回头看她是否跟得上。
这是漫长无事之日的开端。小径总往上坡延伸,虽然不陡峭,但持续的坡度却让行走变得很吃力。珂翠肯不让我们停下来,要我们平稳地前进。我们都不怎么说话。我太忙着呼吸,也试着忽略逐渐增强的背痛。健康的肌肤现已覆盖箭伤,但下面的肌肉却仍因复原而发疼。
我们头顶上方大树高耸,大多数是终年叶绿树,有些是我前所未见的品种,在短暂的冬日灰光中闪烁连续不断的微光。没什么矮树丛阻挡我们前进,这儿的景致大多为交错排列的大树干和少许低矮下垂的树枝。大部分的时间,有生命的树枝都离我们的头顶很远,我们也不时通过一片片从枯树形成的开敞森林中冒出来的矮小落叶树林。这显然是一条往来频繁的小径,大多是动物和滑雪的人们在使用,路也很窄,一不小心就会走出小径而惊讶地深陷在松散的雪堆里。我试着注意这一切。
以群山的标准来说,这天挺温暖的,我也很快就发现珂翠肯帮我准备的衣服很能保暖。我从喉咙处松开外套和领子让体温散出去,弄臣也卸下外套上的毛边兜帽,露出戴在里面的灰色羊毛无边便帽。我看着帽子尾端的流苏随着他的行走上下快速摆动着。如果行进的步伐困扰着他,他也不会说一句话,也许他和我一样已经没气儿抱怨了。
夜眼在中午过后没多久就加入我们。
“好狗儿!”我大声对它说。
那比起水壶婶对你的称呼可逊色多了。它沾沾自喜地说道。当那匹老母狼赶上你们的时候,我就得同情你们所有的人了。她可有一把拐杖。
她跟着我们?
对像她这样没有鼻子的人类来说,她算走得快了。夜眼小跑步超越我们,以惊人的悠闲在小径旁松散的雪堆中移动。我看得出来它正享受着它的气味流经缓慢行走的杰帕群时所引起的阵阵不安。我看着它超越杰帕们,然后超越珂翠肯,走到队伍前端之后就自信满满地在前方来回走动,就像它知道我们要去哪里似的。我很快就看不到它,却一点儿也不担心,因为我知道它会时常绕回来看看我们。
“水壶婶正跟着我们。”我告诉弄臣。
他疑惑地看着我。
“夜眼说她很生我们的气。”
他的肩膀在迅速的叹息中耸起又垂下。“嗯,她有权为自己做决定。”他自言自语,然后继续说道,“当你和狼儿那么做的时候,还是会吓坏我。”
“我是个原智者,这令你感到困扰吗?”
“看着我的双眼使你困扰吗?”他反问。
这就够了。我们继续前进。
珂翠肯让我们维持稳定的步伐一直走到天整个暗下来为止。几棵大树的树荫下一片历经践踏的空地就是我们的休息处,即使看起来不常有人经过,但我们的确在通往颉昂佩的商人小径上。珂翠肯指挥着我们,然后用手指着一小堆用帆布覆盖住好挡雪的干燥木柴告诉椋音:“用一部分来生火,然后注意添齐和我们用量相等的木柴。许多人会在此停留,而在气候恶劣时,生死可能全仰赖那些木柴。”椋音温顺地服从了。
她指挥弄臣和我帮她搭起遮蔽处。当我们搭好时,我们就有了一个酷似蕈伞的帐篷。之后她就分派我们拿出寝具移进帐篷里、把东西从动物背上卸下来、把带头的杰帕拴在尖木桩上、融雪取水等,她也亲自参与每一项任务。我看着她在我们的营地建立起效率,也注意到我们的需求。我在一阵突然的痛苦中明白她让我想起惟真。她会是一位好士兵。
当我们把简单的营地安顿好之后,弄臣和我瞥了瞥彼此,于是我走到珂翠肯检视杰帕之处,只见那些吃苦耐劳的动物正忙着一点点地咬着营地前方一侧矮树上的叶芽顶端和树皮。“我想水壶婶可能跟着我们,”我告诉她,“您认为我们应该回头找她吗?”
“找到哪儿为止?”珂翠肯问我。这问题听起来冷酷无情,她却继续说,“如果她能跟上我们,我们就共同使用现有的物资,你知道的。但是,我怀疑她在抵达这里之前就累了,然后转头走回颉昂佩。也或许她已经回头了。”
或许她已累得倒在小径旁了,我想。但我没有走回去找她。我从珂翠肯的话中明白了群山人民严酷的实事求是。她尊重水壶婶跟随我们的决定,即使她的这项尝试会要了她的命,珂翠肯也不会为了自己去干预她的意愿。我知道群山人民中经常有老年人选择他们所谓的隐退,也就是自我放逐到一个冷得可终结所有病痛之处。我也尊重水壶婶有权选择她生命的路,或在这项尝试中丧生。但这并未阻止我派夜眼回到我们所经过的路上看她是否跟上来了,同时选择相信这只是我自己的好奇心。它刚叼着一只血淋淋的白野兔回到营地,当我对它提出要求时,它就站着伸展四肢悲哀地命令我,那么就帮我看好我的肉。随即遁入薄暮中。
由燕麦粥和烤蛋糕组成的晚餐才刚做好时,水壶婶就抵达营地,夜眼也跟在她身后。她昂首阔步地走到营火边站着暖手,同时怒视弄臣和我,我和弄臣则互换了内疚的眼神。我赶快把之前替自己倒好的一杯茶端给水壶婶,她接过去喝下之后就责难地说:“你们没等我就离开。”
“是的,”我承认,“的确如此。珂翠肯来找我们,说一定得立刻动身,所以弄臣和我……”
“我还是来了,”她打断我的话,得意洋洋地宣布,“我想和你们继续走。”
“我们是在逃命,”珂翠肯平静地说道,“我们不能为了你而放慢脚步。”
水壶婶的眼神几乎发亮了。“我有要求你们这么做吗?”她刻薄地询问王后。
珂翠肯耸耸肩。“只是让你了解。”她平静地说道。
“我了解。”水壶婶同样平静地回答。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我有些敬畏地看着她们交谈,稍后对这两名女性产生了更多的敬意。我想我完全明白珂翠肯如何看待自己。她毫不怀疑自己是六大公国的王后,却不像许多人一样躲在头衔之后,或对水壶婶的快速回应发怒,反而以女人对女人的方式、带着尊重却也威严地回答她。我再度瞥见她的锐气,发现自己挑不出任何毛病。
那晚我们全部人都一起住在圆顶帐篷里。珂翠肯在一个小火盆里装了些营火里的煤炭,然后把它拿进帐篷里,让这个遮蔽处出乎意料地舒适,她也宣布包括水壶婶和她自己在内都得轮班看守。其他人都睡得很熟,我却醒来了一阵子。我再度踏上寻找惟真的路途,也稍微解除了持续不断的精技命令所带来的压力,但我也正在前往那条他把手浸入的纯粹精技的河流,那诱惑的影象如今总是潜伏在我心智的边缘。我毅然决然地将这诱惑推出我心,但我在当晚的梦境却都是它。我们隔天一早就收拾营地,天还没亮就出发了。珂翠肯吩咐我们丢弃第二个较小的圆顶帐篷,它原本是为了容纳当初那较大的队伍而携带的,只见她小心翼翼地把它留在停留处,让其他人可以看到之后使用。那头卸下背上帐篷的杰帕,如今载运着大部分原本由人背着的背包;我对此满怀感激,因为我背部的阵痛现正因此逐渐消退。
珂翠肯让我们连续四天以那样的步伐前进。她没说她是否想到会遭到追捕,我也没问,因为我们没什么机会和别人私下交谈。珂翠肯总是带头,动物们跟在后面,然后是弄臣、我和椋音,水壶婶则经常落后我们好一段距离。这两名女子都信守她们的承诺,珂翠肯没有为了老妇放慢速度,而水壶婶也从未抱怨。她每个晚上都在夜眼的相伴下迟迟来到营地,也经常正好赶上吃晚餐和过夜,却在隔天早上和珂翠肯同时起床,从不抱怨。
第四个晚上,当我们都在帐篷里准备就寝时,珂翠肯忽然对我说:“蜚滋骏骑,我想听听你对某件事情的看法。”她如此宣称。
我坐起身子,因她这个正式的要求而感到疑惑。“我随时为您效劳,殿下。”
弄臣在我身边暗自窃笑。我想我们看起来都挺奇怪的,坐在一堆毛毯里却如此正式地彼此对谈。但我仍维持风度。
珂翠肯在火盆中添了些许干木柴,点燃火焰和亮光,然后拿出一个搪瓷滚筒将盖子打开,接着缓缓取出一张羊皮纸。当她轻柔地展开它时,我认出这是驱使惟真前去执行任务的地图。在此刻这样的环境下,注视这张褪色的地图似乎挺奇怪的,因为我第一次见到它时,正是我生命中一个十分安全的时期。当时我把热腾腾的好吃餐点视为理所当然,还有剪裁合身的衣服,也知道每天晚上睡在哪里。我的整个世界在上回看到这张地图之后就产生了巨大的转变,而它却没变,依然是一张有着花饰窗格线条的羊皮纸,这似乎不公平。珂翠肯把它摊平在大腿上,然后指了指一个空白处。“这差不多就是我们目前的所在地。”她告诉我,接着仿佛要稳住自己般吸了口气,又指了指另一个像是未标示的空白处。“这里大约就是我们发现战争迹象处,我在那里发现了惟真的斗蓬和……一堆尸骨。”她用颤抖的声音说出这些,接着忽然抬头注视我的双眼,自从在公鹿堡之后就没见过她这个眼神。“你知道,蜚滋,这对我来说很难。我收集这些尸骨,以为这就是他的遗骸,好几个月来都以为他死了,但如今只因你的话和某些我所没有或无法理解的魔法,让我试着相信他还活着,还有希望。但是……我曾握着这些尸骨,我的双手无法忘怀它们的沉重和寒冷,我的鼻子也忘不掉那味道。”
“他还活着,殿下。”我平静地向她保证。
她又叹了一口气:“这就是我要问你的。我们应该直接走到地图上标示的小径,也就是惟真表示会跟随的路径?还是你希望先到战争地点?”
我思索片刻:“我确定您已经在那里收集了该收集的东西,殿下。时间过了很久,您上回到那儿之后,已经又过了部分的夏季和大半的冬季。不,我想不出我会在那儿发现您的追踪者没找到的东西,尤其当时地上没有积雪。惟真还活着,殿下,但他不在那里,所以我们就别去那儿找他,而是直接到他说他会前往的地方寻找。”
她缓缓点头。如果我的话让她再度鼓起勇气,她也没表现出来,反而又指了指地图。“我知道这条路。它曾是一条贸易道路,虽然没有人记得它通往何处,但还是有人走动。更偏远村庄的居民和设陷阱的捕兽者都会沿着这条路走到颉昂佩。我们本来可以走这条路,我却不想这么做,因为往来的人潮过于频繁。我们过去几天走的路或许不是最宽敞的,却是最快的捷径。但是,明天我们就会横越这条路,一旦越过它,我们就会背对颉昂佩沿路走入群山中。”她用手指在地图上勾出路径的轮廓。“我从没去过群山的那个地区,”她坦白地说道,“除了设陷阱的捕兽者和为了验证古老传说偶尔走访的冒险者之外,很少有人去那里,而且他们通常会带回自己的故事,可比促使他们前去冒险的故事更奇特。”
我看着她那苍白的手指缓慢地横越地图。这条古老道路模糊的线条分岔成三条有不同目的地的独立小径,这条路也没有明显的起点和终点。无论曾标示在这些线条底端的是什么,都早已褪色成漆黑的阴影,我们也都不知道惟真选了哪个。虽然它们在地图上看起来相距不远,但以群山的地形看来它们之间也许相距数天,甚或数周的路程,我也不太信任古老的地图有精准的缩图比例。
“我们先去哪里?”我问她。
她迟疑片刻之后用手指了指其中一条小径的末端:“这里,我想这里最近了。”
“那么这就是个明智的选择。”
她又注视我的双眼:“蜚滋,难道你不能对他技传,然后问他在哪里吗?或请他过来我们这里?或至少问他为何不回到我身边?”
每次当我微微摇头时,她的眼神就更急切。“为什么不能?”她用颤抖的声音问道,“难道瞻远家族这项伟大而神秘的魔法,甚至无法在这种迫切的需要之下呼唤他回到我们这里?”
我继续注视她的脸,只希望没这么多人在听。尽管珂翠肯对我了如指掌,我仍对和惟真以外的人谈论精技感到不自在,于是谨慎地措辞:“我可能会因为对他技传而让他的处境变得更危险,殿下,或者给我们惹麻烦。”
“为什么?”她问我。
我短暂地凝视着弄臣、水壶婶和椋音。我很难对自己解释我所感觉到的要坦然提及代代相传的神秘魔法而产生的那股不安。但这是王后对我提出的问题,于是我低头回答:“盖伦创立的精技小组从未效忠过国王,也就是不对黠谋国王或惟真国王效忠。他们向来是一个叛徒的工具,用来质疑国王并贬低他保卫王国的能力。”
水壶婶微微倒抽了口气,珂翠肯的蓝眼则变成钢铁般冷酷的灰色,我继续说下去:“如果我现在公开对惟真技传,他们可能就会找到偷听的方法,也可能借由这样的技传找到他或我们。他们的精技能力很强,也找出了运用它的方式,我却从来没学会。他们窃听其他精技使用者,也可单靠精技引发痛苦或制造幻觉。我害怕对国王技传,殿下,而且他选择不对我技传,也使我相信我跟他一样谨慎。”
珂翠肯在深思熟虑我的说法时,整个人变得像雪一般苍白,然后她柔声问道:“总是不效忠他吗,蜚滋?有话直说。难道他们根本不协助防御六大公国吗?”
我仔细斟酌字眼,仿佛对惟真本人报告:“我没有证据,殿下,但我猜有关红船的精技讯息有时根本没传递,或者遭到蓄意延迟。我想惟真技传给在烽火台里的精技小组成员的命令,从未传到他们所负责看守的城堡。他们对他表面服从,这足以使他无法得知自己的讯息和命令在数小时之后才传达出去。对他的公爵们来说,他的努力看起来就变得相当徒劳无功,他的策略也显得不合时宜或愚蠢。”我的声音随着珂翠肯脸上显露的愤怒而消逝,只见她的脸颊因升起的怒火而胀红。
“有多少条人命?”她严厉地问道,“多少个城镇?多少人死亡?或更糟糕的是,多少人遭冶炼?全都因一个王子的恶意,全都为了一个被宠坏的男孩对王位的野心?他怎能这么做,蜚滋?他怎能只为了让他哥哥看起来愚蠢无能,而站在那儿让人们送死?”
我对那个问题可没有确切的答案。“或许他不认为那些是人民和城镇,”我听见自己轻声说道,“他们对他来说也许只是棋盘上的棋子。如果他自己无法赢得惟真所拥有的东西,就会毁了它们。”
珂翠肯闭上双眼。“这无法原谅。”她平静地自言自语,听起来她对此感到作呕,然后她异常温和却决断地说道,“你得杀了他,蜚滋骏骑。”
我终于获得了这道皇室命令,可真奇特。“我知道,殿下,我上次就知道了。”
“不,”她纠正我,“你上次是为了你自己去杀他,难道你不知道那么做已使我愤怒了吗?这次你一定要为了六大公国杀了他。”她惊讶地摇摇头:“这是他为他的人民成为牺牲献祭的唯一方式,在他对他们造成更多伤害之前被杀掉。”
她忽然环视窝在被子里盯着她瞧的这一圈人。“去睡吧!”她告诉我们,好像我们是一群任性的孩子似的,“我们明早得更早起并快速前进,你们能睡就睡吧!”
椋音走到外面进行她首次的夜哨,其他人就躺了下来。当火盆里的火焰减弱,火光也暗下来时,我确定他们已经都睡着了。尽管我很累,却躺着凝视这一片黑暗,只听见身旁人们的呼吸声,还有夜风微弱地穿越树林的声响。如果我向外探索,就能感觉到夜眼在暗中来回寻觅毫无警觉的老鼠。冬季森林的安详宁静都环绕着我们。除了正在看守的椋音之外,他们都睡得很沉。
没有人听见我体内对于精技冲动的强烈欲望正随着每一天的旅程日益增强。我没有告诉王后我的另一个恐惧,那就是如果我用精技朝惟真探寻,我就根本回不来了,反而会让自己淹没在我曾瞥见的精技河流中,也将永远随波逐流。就连想到那份诱惑都能令我颤抖地濒临顺从它的边缘。于是,我猛然竖起心防和界限,将每一道防卫放在自己和那从未学习过的精技之间,而我今晚这么做不仅是为了把帝尊和他的精技小组抵挡在我心之外,也为了不让自己坠入精技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