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洛克向巴萨维宣誓效忠的第二天起,锁链就开始紧锣密鼓地对他进行教育。尽管红糖朗姆酒引发的头痛仍在敲打他的太阳穴,但洛克还是打起精神,开始学习佩里兰多教会和十三神教会的基本知识。其中包括手势和仪式颂辞,致敬的方法和僧袍纹饰隐藏的意义。从进入神庙后的第四天起,洛克便开始作为一名“佩里兰多侍僧”坐在石阶上,身披白袍,努力挤出合体的谦卑与凄惨。
时间一周周过去,锁链的教育范围逐渐扩大。洛克每天都要花两小时练习读写,他潦草的笔迹以拖拖拉拉的速度逐渐过渡到顺滑,桑赞兄弟最终声称他写起字来再也不像条“脑袋上插了支箭的狗”。他们的赞扬让洛克深受感动,并在双胞胎的睡榻上撒了红辣椒粉作为答谢。桑赞兄弟企图报复,但计划屡屡受挫,不禁气得发疯。洛克在阴影山墓场和引火区大瘟疫中养成的深度强迫症仍旧伴他左右,谁也别想蹑手蹑脚地偷袭他,或是趁他睡觉时下手。
“要论搞恶作剧,这两兄弟还从没遇到过对手。”在一个收成特别惨淡的日子里,锁链坐在石阶上对洛克说,“现在他们时刻提防着你。等他们开始向你寻求建议时,哦……你就知道他们已经服了。”
洛克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就在那天早上,卡罗提议帮他做算术题。交换条件是让洛克告诉他们,如何识破他俩每每设下的陷阱,并将其破除。
洛克抖露了几个宝贵的求生技巧,并且接受了桑赞兄弟对他的算术辅导。但洛克每解开一道算题,只会从锁链手中得到一个更难的问题作为奖赏。与此同时,他开始学习韦德兰语。锁链用北方话下达简单的命令,等到洛克逐渐适应了这种腔调后,神父便常常禁止三个男孩用其他语言交谈。每次练习都长达数小时之久,就算是他们在餐桌上闲聊,也要用这种粗糙刺耳不合逻辑的语言。洛克觉得,只要是用韦德兰语说话,任谁都会显得怒火冲天。
“正派人们很少用北方话聊天,但你会在码头和商人之间听到韦德兰语,这是毋庸置疑的。”锁链说,“如果你听到有人说这种话,那么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千万别让他们知道你能听懂。一提到家乡的语言,那帮北方人的自负劲会让你大吃一惊。只要装傻充愣就行,你永远也不知道他们会走漏什么风声。”
洛克还接受了烹饪艺术方面的指导。锁链每隔一天就要洛克在灶台旁干一次苦力,卡罗和盖多会齐心协力,冲他没完没了地唠叨。“这是vicce alo apona,卡莫尔第五精美艺术,”锁链说,“行会大厨们要学习全部八种烹饪法,做起菜来比运用自己的命根子还熟练,但你现在学点基础就成。不过我要提醒你,咱们的基础会比其他人的杰作还强,只有卡泰因人和安伯兰人还懂点皮毛,大多数韦德兰人根本分不清什么是美食,什么是泡在灯油里的老鼠屎。好了,这是黄金椒粉,这是杰里什橄榄油,放在它们后面的是肉桂柠檬壳……”
洛克炖过章鱼,煮过马铃薯;切过梨子、苹果,还有某种冒着蜂蜜味汁液的炼金术杂交水果;他加香料,调味道;有时又气又急又专心,甚至会咬到自己的舌头。洛克通常会制作出一片可怕的烂摊子,只能扔到神庙后院喂山羊。但就和正在学习的所有技艺一样,他在灶台旁的手艺也有稳步提高。桑赞兄弟很快就不再嘲笑洛克,放心地让他帮忙烹饪精美菜肴。
洛克在佩里兰多神庙住了半年。有天晚上,他和桑赞兄弟正合力制作一道填料小鲨鱼。这是vicce enta merre,海鲜烹饪法,第一精美艺术。卡罗把软皮小鲨鱼开膛破肚,塞入红辣椒和黄辣椒,洛克则在这些辣椒中塞入香肠和血奶酪。鲨鱼的两颗小死鱼眼被黑橄榄所取代;小尖牙被拔掉后,嘴里塞进了去皮萝卜和大米;尾巴和鱼鳍则早就切掉,用来炖汤。“啊!”等这道精美菜肴滑入四条满足的食道后,锁链说,“真是美妙绝伦,孩子们。在你们收拾餐桌清洗盘子时,我只想听你们说韦德兰语……”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洛克进一步学习了布置餐桌和服侍上流人物的方法。他学会了如何替别人拉出椅子,如何倒茶和红酒。他和桑赞兄弟以医师剖开病人时的严谨态度,遵循着繁复的餐桌礼仪。此外还有着装课程:如何打颈巾,如何系鞋带,如何穿戴长统袜之类的昂贵服饰。实际上,锁链这令人眼花缭乱的教育体系,基本涵盖了人类世界的所有技艺,唯独没有盗术。
洛克进入神庙的一周年纪念日即将到来时,局面终于有所改变。
“我欠过几个人情,孩子们,”锁链对他们说,“如果某些人求我办事,那我很难推辞。”他们盘腿坐在光秃秃的屋顶花园中,锁链每次想把他们召集起来讨论些要紧事,就会选择这个地方。至少不下雨的时候向来如此。
“比方说大佬?”洛克问道。
“这次不是,”锁链深深吸了一口晚餐后必抽的烟草,“这次我欠的是黑炼金师的人情。你们知道这些人,对吗?”
卡罗和盖多点点头。洛克则摇了摇。
“哦,”锁链说,“城里有正经八百的炼金师行会,但他们在人员选择上非常挑剔,还会严格控制炼金师们的工作范围。行会之所以有如此严格的规章,部分原因就是黑炼金师。他们会在伪装的店面跟咱们这种人做生意,迷幻剂、毒药,随你想要什么。他们归大佬管辖,就像咱们归大佬管辖一样。但他们并没有真正的老板。他们是那种,呃,你不想得罪的人。
“杰赛莉娜·杜巴特可能是黑炼金师中的佼佼者。我,哦……我曾中过一次毒,她帮我解了。所以我欠她的。杰赛莉娜终于想要动用这份人情,她要一具尸体。”
“乞丐坟。”卡罗说。
“加一把铁锹。”盖多说。
“不,她要新鲜的尸体。仍旧跟活的一样温热多汁。你们看,炼金师和医师行会每年都会经由公爵授权,得到一定数目的新鲜尸体,直接从绞索上摘下来的。他们可以将其开膛破肚,胡乱戳弄,黑炼金师们没这福气。而杰赛莉娜眼下有些理论想要付诸试验,所以我决定让你们合作,完成第一桩真正的工作。我要你们找一具尸体,要比清晨刚出炉的面包还新鲜。把它弄到手,然后运回神庙,好让我交给杰赛莉娜。但要小心别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偷一具尸体?一点都不好玩。”盖多说。
“把这件事当作对你们能力的宝贵测试。”锁链说。
“我们日后要偷很多尸体吗?”卡罗问。
“它测试的不是你们偷尸体的本领,你这没脸没皮的小白痴。”锁链和蔼地说,“我是想看看在比煮饭更重要的工作上,你们有没有通力合作的本事。我会考虑提供你们想要的任何东西,但我不会给你们提示。你们得靠自己把这件事解决。”
“任何我们想要的东西?”洛克说。
“只要合情合理,”锁链说,“另外我要强调一点,你们不可以亲手制造尸体,必须找个实实在在被别人干掉的家伙。”
锁链的语气非常强硬,桑赞兄弟警觉地盯着洛克看了片刻,接着又对视一眼,扬起了眉毛。
“这位夫人,”洛克说,“希望何时入手?”
“如果一两周内能够到手,她会十分高兴。”
洛克点了点头,低头注视着自己的双手。他沉默片刻,开口说道:“卡罗,盖多,你们明天能替我坐在门阶上吗?我得好好考虑一下。”
“行。”桑赞兄弟毫不犹豫地答道。锁链神父没有错过他们充满希望的语气。他会永远记住这一刻,就在今天晚上,桑赞兄弟承认了洛克才是行动中的智囊;就在今天晚上,他们放心大胆地让洛克成为行动中的智囊。
“死得实实在在,”洛克说,“不是被我们杀的,甚至还未僵硬。好吧。我知道咱们能办成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还不知道为什么,以及怎么办。”
“你的信心令我倍感振奋,”锁链说,“但我要事先提醒一句,你身上拴着一条很短的链条。如果有哪家酒馆不慎被烧成平地,或是有场骚乱在你周围爆发,那我就把铅锭挂在你脖子上,把你从这房顶推下去。”
卡罗和盖多又瞥了洛克一眼。
“短链子。好的。但是别担心,”洛克说,“我不像过去那么莽撞了。你知道,那时我年岁还小。”
第二天,洛克头一回独自走在神庙区的街道上。他身穿佩里兰多教派干净洁白的长袍,袖口镶着银丝,头上戴着兜帽,身量也就刚到周围行人的腰际。人们对这身装束表现出的敬意,令他感到十分惊奇(他也很清楚,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份敬意只有一小部分会转加给长袍里的可怜虫)。
大多数卡莫尔人对佩里兰多教派的态度,都混杂着轻蔑藐视和充满负疚感的同情。乞丐神和他的祭司们那种不加掩饰的慈悲善意,就是刺不进卡莫尔城的硬心肠。不过锁链神父绚烂多彩的虔诚轶事带来了一笔红利。乞丐神的白袍祭司们那些傻里傻气的举动,会被很多人拿来跟朋友们开玩笑,但这些人路过佩里兰多神庙时,还是免不了把头转开,往锁链的罐子里扔钱。而且事实证明,他们也会允许一名白袍小侍僧在街上无拘无束地走动。人潮如水流般在洛克面前分开,商人们经过时甚至会近乎礼貌地冲他点点头。
洛克头一次意识到,披上有效的伪装在公开场合抛头露面,是多么令人陶醉的感觉。
日上中天,路上人潮如织,喧嚣声在街市间回荡,让卡莫尔城显得生机勃勃。洛克径直踱向神庙区西南角,那里有道玻璃猫桥横在运河上,通往老城堡区。
在人类到来之前,统治卡莫尔城的祖灵留下了许多遗产,猫桥就是其中之一。这些狭窄的玻璃拱桥也就一人来宽,在大多数卡莫尔运河上成对出现,安杰文河沿岸也有几对。尽管它们看起来光滑如镜,但那些闪烁微光的桥面其实粗糙得好像鲨鱼皮。对具有一定灵活性和自信心的人来说,这些猫桥在许多地点提供了横穿运河的便利途径。每座猫桥总是保持单向通行,公爵法令明确规定,按正常方向行走在猫桥上的人,有权将逆行者推进河里。
洛克快步走过小桥,脑筋飞快转动。他回想起锁链教给他的一些历史课程,几百年前,老城堡区曾是卡莫尔公爵们的家,那时所有被瑟林人占据的城邦,还都臣服于皇城瑟林佩尔的大君主。卡莫尔城的贵族们,对于祖灵留下的完美无瑕的玻璃高塔怀有近乎迷信的畏惧,所以在南城中心地带修筑了一座巨大石质宫殿。
尼克凡提的一位曾曾祖(根据地方志的精确记录大概就是这样,但在洛克庞杂的知识库中,这些细枝末节早被划入漠不关心的迷雾地带),最终住进被称作凌鸦塔的银色祖灵玻璃塔,那座古老的家族城堡就变成了耐心宫——卡莫尔城邦司法系统的核心——不过是否能公平执法就是另一个问题了。黄号衣和他们的长官们以此作为总部,公爵司法会也设立在此。十二名男女法官身披红袍,头戴天鹅绒面具,在耐心宫中审查各种案件。他们的真实身份从来没有向大众公开,每人都被冠以某一月份的名号——帕西斯法官、菲斯托法官、奥瑞姆法官,等等等等——但权力交接却是一年一次。
这里有地牢,有竖在通向宫殿大门的黑桥上的绞架,还有其他东西。因为秘密合约的存在,从黑桥上坠落的罪犯数目急剧减少(尼克凡提公爵也乐意在民众面前,将这种改变归因于自己的宽宏大量),所以公爵的仆人们发明出了其他刑罚——也许严格来说并不致命,但的确引人入胜,充满残忍的灵性。
耐心宫是由黑色和灰色麻石修建的方形建筑,高达十层。搭砌城墙的大砖块组成了简单的马赛克图案,但经过多年日晒雨淋,早已模糊不清。点缀在每层塔楼上的高大拱窗都装有彩色玻璃,以黑红图案为主。每天晚上,所有窗户后面都会亮起阴郁的灯光,如同黑暗中暗淡的红眼,盯视着所有方向。那些灯火永不熄灭,隐含的寓意不言自明。
四座露天圆塔楼从宫殿四角耸入天空,就像被吊在八层到十层之间。塔楼外侧挂着黑铁鸦笼,那些被挑选出来接受特别款待的犯人会被关进笼子,双脚耷拉悬空,连续关押十几个小时,甚至几天。但跟蜘蛛笼相比,鸦笼简直就是天堂里的座席。洛克走下猫桥,挤进老城堡区熙熙攘攘的人群,透过大人们肩膀和后背间的空隙,正好能看到这番奇景。
耐心宫的东北塔楼上,有六个被长铁链吊着的笼子在风中轻轻摇摆,如同挂在丝线上的蜘蛛。其中有两个正在移动,一个缓慢上升,另一个迅速下降。被定罪关进蜘蛛笼里的犯人不允许得到片刻安宁,所以其他被罚做苦工的犯人会拉动塔楼上的巨大滑轮,轮班转动绞盘,直到法官们认为笼子里的犯人足够疯狂或是悔悟。这些东摇西晃、吱嘎作响、四面透风的笼子,每时每刻都在上下运动。到了晚上,人们隔着一两个城区,都经常能听到这些犯人的哀告和尖叫。
老城堡区是个功能比较单一的城区。在耐心宫外是为黄号衣们准备的运河码头和马厩,为公爵的税官、抄写员和其他官员准备的办公室,还有雇佣律师和法律顾问们常待的破落小咖啡馆——这些人就在那里招徕顾客,从被扣押在宫中的犯人的亲朋好友手里赚取钱财。几家当铺和其他商铺顽固地坚守在岛屿北端,但总体上看,它们已被排挤在公爵严酷的行政领域之外。
老城堡区和玛拉·卡莫尔拉赞区之间有一条宽阔运河。这里的另一个主要地标就是横跨运河的黑桥。这座由石材修筑而成的高大黑拱桥上装饰着红色灯盏,还挂有葬礼黑纱,只需拉动一根绳索就可以放下来。绞刑会在从拱桥南侧探出的一块木质平台上执行,据说如果罪犯死在流水之上,那他们不安的魂魄就会被带人大海。还有人说它们将化作鲨鱼之形,这就解释了卡莫尔湾为何饱受狼鲨侵扰——这个说法很难被斥为谬谈。在大多数卡莫尔人看来,以牙还牙是理所应当的。
洛克盯着黑桥看了老半天,唤醒心中被锁链强行压制了一年之久的谋划能力。他年纪还太小,不会对自己做什么精神分析,但构思计划的过程让洛克产生了一种实实在在的快感,就像肚子里有个温暖酥麻的小球。他无法形容自己正在做的事,但在思维风暴的碰撞中,一个计划逐渐形成,他考虑得越多,心里就越发兴奋。幸亏白色兜帽挡住了大多数行人的视线,遮住洛克的面孔,不然所有人都会看到一名佩里兰多侍僧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绞架,脸上露出野性的笑容。
第二天,洛克和锁链一起坐在神庙门前。“我需要之后一两周内所有死刑犯的名单,”洛克说。
“如果你有魄力,”锁链说,“就可以自己搞到名单,不用麻烦你老迈可怜的胖师傅。而且我知道你肯定是有的。”
“我能搞到,但我需要别人帮忙。如果我在绞刑之前跑到耐心宫附近游荡,那就泡汤了。”
“什么泡汤了?”
“计划。”
“啊哈!你这傲慢无礼的阴影山小扒手,以为可以把我蒙在鼓里。什么计划?”
“偷尸体的计划。”
“嗯哼。有关这个计划,你还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吗?”
“它妙极了。”
一名过路人往罐子里扔了枚钱币。洛克深施一礼,盲眼祭司冲那人所在的大致方向挥了挥手,锁链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他高声叫道:“赐予您和您的孩子们五十年的健康,还有贱民之主的祝福!”
“本该是一百年,”那人走过去后,锁链嘟囔道,“但听声音像是半个铜子儿。好吧,你的绝妙计划。我知道你有大胆的计划,但还不敢确定你是否有绝妙的。”
“这个就是了。我保证。但我需要那些名字。”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着吧。”锁链说着往后一靠,伸了个懒腰,后背发出噼啪声响。老人满足得哼了一声:“我今晚就可以把名单交给你。”
“我还需要点钱。”
“啊。好的,我料到了。想用多少就从金库里拿,然后把数目记在账册上。但如果你拿这钱出去乱花……”
“我知道。铅锭、惨叫、死亡。”
“差不多吧。你这身量小了点,但我估计杰赛莉娜也能用你的尸首做上一两项研究。”
悔罪日是卡莫尔城执行绞刑的传统日期。每周都有一批愁眉苦脸的犯人,在祭司和卫兵的包围下被赶出耐心宫。正午便是行刑之时。
到了上午八点,宫中庭院里的官员们推开木质百叶窗,各就其位,准备开始对所有人叫喊“以公爵的名义,快滚开”,以此度过漫漫长日。三名穿兜帽长袍的佩里兰多侍僧拉着一辆手推车来到庭院,其中个头最小的孩子挤到头一个空闲的办事员面前,他瘦巴巴的小脸蛋也就勉强比办事员格间的柜面高一点。
这位办事员是个中年妇女,体型像一袋马铃薯,但也许不如马铃薯那么温和善良。“哦,这可真怪,”她说,“我能帮你什么忙?”
“有个人要被吊死,”洛克说,“就在今天中午。”
“你要不提,我还以为这是国家机密呢。”
“他叫安特里姆。人们叫他独手安特里姆,他只有……”
“一只手。对,他今天上吊。纵火、偷盗、跟奴隶贩子勾结。真是个妙人。”
“我想说的是,安特里姆有位妻子,”洛克说,“她有点事要办。是关于他的。”
“你们看,上诉日期已经过了。萨里丝、菲斯托和塔瑟利思在死刑令上盖了章。独手安特里姆现在属于莫甘蒂,随后将交给艾赞·基拉。事到如今,就连乞丐神的小可爱们也帮不了他的忙了。”
“我知道,”洛克说,“我没想帮他求得宽恕。他妻子并不在乎他是否被吊死。我来这儿是为了尸体。他妻子知道他活该被吊死,但想给他争取一个更公平的机会。您知道,是在永寂女士面前。所以她花钱让我们把尸体拉回佩里兰多神庙。我们可以点燃香烛,以佩里兰多的名义替他祈祷三天三夜。然后我们会把他埋了。”
“哦,这个问题吗,”办事员说,“尸体通常都会在一小时后解下来,扔进乞丐坟的地洞。他们根本不配,但这样做还算令人满意。一般来说,不是谁想要一具尸体,我们就交出一具。”
“我知道。我的师傅看不见东西,也不能离开神庙,不然他会亲自来跟您解释。但他跟前只有我们了。我应该说,他知道这会给您添麻烦。”洛克的小手出现在柜面边上,等它们缩回去后,一个小皮袋留在了办事员的计算板上。
“他考虑得可真周到。我们都知道老锁链神父有多虔诚。”办事员把袋子扫到柜台后面,摇了一下,它发出一阵叮当声,女人哼了一声。“但还是有点问题。”
“无论您能帮我们什么忙,我师傅都会感激不尽的。”又一个小袋出现在柜台上,办事员这次终于露出笑容。
“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她说,“当然,总还有些不确定因素。”
洛克变出第三个皮袋,办事员点点头。“我会跟绳索大师们说一声的,小家伙。”
“我们甚至拉来了自己的手推车,”洛克说,“我们不想造成任何麻烦。”
“我相信你们不会。”她的表情一度变得和蔼了几分,“我刚才提到乞丐神的那些话,没有任何恶意,孩子。”
“我也没听出恶意,夫人。毕竟那就是我们的处世之道。”洛克向她露出自己最惹人怜爱的笑容,“您不是刚刚把我所乞讨的东西交给我了吗,完全出于您善良的本意,跟金钱没有任何关系。”
“哦,我当然这么做了。”办事员冲他挤了挤眼。
“愿您和您的孩子们拥有二十年健康,”洛克说着鞠了一躬,暂时消失在柜面底下,“贱民之主祝福您。”
这是一场干净利索的绞刑,毕竟公爵的绳索大师们最大的优点就是经验丰富。这不是洛克见识过的第一场死刑,也不会是最后一场。他和桑赞兄弟甚至抓住机会,以恰当的祈祷仪式,替罪人们在临死前乞求佩里兰多的祝福。
黑桥两侧的交通因为死刑而被阻断。正午过后,一小群卫兵、祭司和旁观者仍聚集在周围。桥下的尸体在微风中扭摆,绳子吱嘎作响。洛克和桑赞兄弟拉着小推车,谦恭地站在一边。
黄号衣们最终开始在几位艾赞·基拉祭司的注视下,把尸体一具具拉上桥来。这些尸体被小心放置在由两匹黑马拉的货车上,车身覆盖着死亡女神教派黑银相间的幕布。最后被拉上来的尸体是一名瘦高男子,剃光头留长须,左臂只剩一截红彤彤皱巴巴的断肢。四名黄号衣把他的尸体抬到孩子们身边的手推车上。一位艾赞·基拉祭司跟他们一块走了过来,那张难以捉摸的银丝面具缓缓迫近时,洛克只觉得一阵凉意从后背蹿起。
“佩里兰多的小兄弟,”女祭司说,“你们要为这个男人祈祷些什么呢?”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也许不过十五六岁。但在洛克眼中,这更加深了阴森沉郁的感觉。他发现自己的喉咙突然变得很干。
“我们为他乞求诸神能够给予的任何慈悲。”卡罗说。
“十二神的意旨并非吾辈可以揣度。”盖多接口道。
女祭司略微歪了歪头。“我听说这人的遗孀请你们在佩里兰多神庙举行一次葬礼,然后再让他人土为安。”
“她显然觉得这人有此需要,还请见谅。”卡罗说。
“这不是没有先例。但一般来说,丧亲之人都会请吾辈在女士面前替死者祷告。”
“我们的师傅,”洛克努力辩解道,“向那位可怜的女人,呃,作出了神圣的承诺,保证我们会予以关照。当然,我们、我们无意冒犯您或是至美女神,但我们要遵守诺言。”
“当然。我并不是说你们做错了什么。女士最终会权衡他的一生,在棺椁入土之前的所言所行。”她打了个手势,黄号衣们把尸体放进小车。其中一人展开一张廉价裹尸布,把它裹在安特里姆身上,只露出了秃脑壳。“永寂女士祝福你们和你们师傅。”
洛克和桑赞兄弟齐刷刷地深施一礼。女祭司脖子上的银丝麻花线表明她的地位远比普通侍僧要高。“贱民之主祝福您,”洛克说,“还有您的兄弟姐妹。”
桑赞兄弟在前面一人拉住一根扶杆,洛克则在后面推车,同时保证重心平衡。他很快就后悔自己选择了这个位置,绞刑让这人把屎拉在了裤子里,臭味直往外冒。他咬着牙,高声叫道:“回佩里兰多神庙,以最高的敬意!”
桑赞兄弟迈着沉重的步伐,拉着小车从黑桥西侧离开,然后往北一转,前往通向流动集市东区的宽阔矮桥。这样回家有点绕远,但还算不上可疑。在避开所有看到他们离开绞刑架的人之前,三个白袍男孩始终保持着这个方向。随后他们略微加快步伐(同时享受着死者带给他们的额外敬意,当然洛克不在此列,他还在下风处,忍受着车上的可怜虫生命中最后一次微不足道的行为),往左一拐,走向通往福利亚区的桥梁。
下了桥后,三人转向南方,进入维德扎区。这座相对宽敞整洁的岛屿,由黄号衣们严密巡查,治安良好。在维德扎中心,是一个商人工匠云集的贸易广场,有许多看不起流动集市那份混乱嘈杂的知名商贩就居住在此。他们在自家精美老宅的底层经营买卖,这些房舍通常都新近涂过灰泥,木质框架也用石灰水刷白。根据传统,这里的瓷瓦屋顶五光十色,闪烁着毫无规律的明亮色彩,蓝紫交织,红绿杂陈,在炎热耀眼的阳光下熠熠生辉,让人眼花缭乱。
刚来到广场的北部入口,卡罗就从小推车旁迅速跑开,消失在人群之中。洛克嘟囔了两句充满感激的祷词,从后面走上来接替他的位置。安排妥当后,他们把这怪异的货物拉向安布鲁丝娜·斯特罗的店铺。她是卡莫尔城最好的蜡烛匠,也是公爵本人的供货商。
“如果说卡莫尔城里有那么一丁点真挚的友爱,”锁链曾这样说,“如果说存在那么个小地方,人们在提起佩里兰多的名号时并不掺杂轻蔑和惋惜,那说的就是维德扎区。商人都是吝啬鬼,手艺人总有很多事要操心,然而那些通过他们喜欢的行业赚取大量财富的人,很可能心情还算不错。作为平民百姓,他们得到了世上最好的生活。当然,只要咱们这种人别给他们捣乱就行。”
他们把车拉到斯特罗夫人的四层小楼门前,人们对他和盖多的态度,让洛克印象深刻。在这里,尸体经过时,商人和顾客都会低下头,许多人甚至以十二神的名义作出祝福手势:首先用双手碰触眼睛,然后是嘴唇,最后是心脏。
“亲爱的孩子们,”斯特罗夫人说,“这真是莫大的荣幸。你们肯定在执行一次不同寻常的任务。”她年纪很大,但身材苗条,跟洛克上午打过交道的办事员形成鲜明对比。斯特罗总给人一种殷勤有礼的感觉。她的举止态度从容得体,就好像这两个脸蛋绯红、长袍下大汗淋漓的小侍僧,是属于某个大教派的高阶祭司。就算她闻到了安特里姆裤子上那股臭味,也出于礼貌没有提及。
斯特罗夫人坐在店铺临街的窗户旁,头顶上那块厚重的木质遮阳篷晚上可以拉下来,把窗户封得严严实实,以求万无一失。这窗子大概有十尺宽五尺高,斯特罗夫人身边摆放着许多蜡烛,层层叠叠堆在一起,就像是座神话般的蜡制城市的房舍和塔楼。炼金灯盏早就取代了绝大部分廉价蜡烛,成为贵族和平民们的首选,仅剩的几个蜡烛工匠通过往产品中混杂各种甜美香味维持生意。除此以外,卡莫尔神庙和信徒们的仪式需求也不容忽视,他们普遍认为冰冷的玻璃灯盏无法满足这种需要。
“我们要为此人举行葬礼,”洛克说,“在入土前祈祷三天三夜。我的师傅想为这次仪式买些新蜡烛。”
“你是说老锁链?可怜的老好人。让我看看……你需要清洁空气所需的薰衣草,祝福用的秋血花,还有为至美女神准备的硫黄玫瑰?”
“是的,谢谢您。”洛克掏出一个不起眼的小皮袋,里面传出银币撞击的声响,“再要点不带香味的供奉烛。四种各来半打。”
斯特罗夫人小心取来这几种蜡烛,包在上蜡的麻布中(洛克刚要开口拒绝,她就说道:“这是我送给神庙的礼物,每种蜡烛或许还有多的。”)。洛克假意推辞几句,但老妇人包裹货物时,刚巧有那么几秒钟耳背。
洛克从钱袋里取出三梭伦(同时确保老妇人看到了躺在袋子里的另外十几枚银币),随即退出店门,以贱民之主的名义祝愿她和她的孩子们拥有整整一百年的健康。他把蜡烛包搁在车上,塞到裹尸布下面,就放在安特里姆那双死不瞑目的呆滞双眼旁边。
洛克刚刚绕到车前,回到盖多身边,一个身量较高、穿着破烂肮脏的孩子就跟他撞了个满怀,害他仰面摔倒。
“哦!”那孩子正是卡罗·桑赞,“万分抱歉!我真是笨手笨脚。来,让我扶你起来……”
他抓住洛克伸来的小手,把男孩拽了起来。“十二神!一位侍僧。请原谅,请原谅。我没看见您站在这儿。”卡罗关切地唠叨个不停,同时把泥土从洛克的白袍上掸掉,“您还好吗?”
“还好,还好。”
“请原谅我的笨拙,我无意冒犯。”
“没关系。谢谢你扶我起来。”
听到这话,卡罗假意鞠了一躬,随即跑进入群,转瞬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洛克假装掸去身上的尘土,同时心中慢慢默数了三十秒。时间一到,他便突然坐到手推车旁,脑袋埋进手里,开始抽泣。没过多久,变为放声大哭。听到这个暗号,盖多连忙跑过来跪在洛克身边,一只手扶住他肩头。
“孩子们,”安布鲁丝娜·斯特罗说,“孩子们!出了什么事?你受伤了吗?那个呆子撞坏了什么东西?”
盖多贴着洛克的耳朵,作势嘟囔了几句;洛克也低声冲他嘟囔了两声,盖多立刻摆出伤心的架势。他抬起手揪住兜帽,完美地表现出灰心丧气的模样,双眼瞪得老大。“不,斯特罗夫人,”他说,“比那还糟。”
“更糟?这话什么意思?到底出了什么事?”
“银币,”洛克抽噎着说,同时抬起头让老妇人看清他脸上流淌的泪水和噘起的双唇,“他偷了我的钱袋。掏了我的包。”
“那是报酬,”盖多说,“这个男人的妻子给的。不光是买蜡烛的钱,还有他的葬仪,我们的祝福和他的葬礼。我们本该把钱和……”
“和尸、尸体一道带给锁链神父,”洛克高声叫道,“我让他失望了!”
“十二神啊,”老妇人嘟囔道,“那天杀的小畜生!”她从店铺的柜台窗口探出头来,以不可思议的力道高声喊着:“小偷!站住,小偷!”洛克又把脸埋进手里,斯特罗夫人扭头朝楼上叫道:“鲁克兰奇亚!”
“我在这儿,奶奶,”回话声从上方一个敞开的窗口传出,“小偷是怎么回事?”
“把你的兄弟们叫上,孩子。让他们下楼来,别忘了带上棍子!”她又扭头对洛克和盖多说:“别哭,亲爱的孩子们。别哭。我们总会把这件事解决的。”
“小偷是怎么回事?”一名瘦高条的警官跑了过来,手里握着警棍,黄外套在身后飘摆,另外两名黄号衣就跟在他身后。
“你可真是个称职的警卫啊,韦德里克。任由这些大锅区的小扒手摸到这儿来,在我店铺门口抢我的客人!”
“什么?在这儿?他们?”警官看着两个痛哭流涕的孩子、暴跳如雷的老妇人和那具尸体,他的眉毛似乎很想从额头上往下跳。“啊,这个……我是说,这个人死了……”
“他当然死了,榆木脑袋。这些孩子正要把他带回佩里兰多神庙,进行祝福和葬礼仪式!钱袋却被那小偷抢走了,那位寡妇的报酬都在里面!”
“有人抢了佩里兰多的侍僧?这些帮助盲眼祭司的孩子们?”一个脸色红润的男人晃了过来,他肚子大得离谱,双下巴多出足足一大圈,左手拿着手杖,右手擎着把样子骇人的短斧。“真是厚颜无耻的混账小杂种!如此恶行!居然发生在维德扎区,还是光天化日之下!”
“抱歉,”洛克哭泣着说,“万分抱歉。我没注意……我应该握得更牢,我真没注意……他动作太快了……”
“胡说,孩子,这根本不是你的错。”斯特罗夫人说。那名警官开始吹哨,拿手杖的胖男人继续喝骂,两个年轻人从斯特罗家后面跑了出来,手里拿着包有黄铜的弯头短棒。他们连珠炮似的吐出一串喝骂,直到确认祖母毫发无伤才歇了口气。等他们搞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叫嚷起各种恐吓、诅咒和报复的誓言。
“给,”斯特罗夫人说,“给,孩子们。蜡烛算我的礼物。这种事不该发生在维德扎区。我们绝对不能容忍。”她把洛克给她的三梭伦重新放到柜台上。“那袋里有多少钱?”
“在我们买蜡烛前是十五梭伦,”盖多说,“所以有十二枚被偷了。锁链会把我们扔出教会。”
围拢在她门口的人越聚越多。“别傻了。”斯特罗夫人说着又添了两枚银币。
“一点没错,”胖男人叫道,“我们不能让那小恶魔给我们抹黑!斯特罗夫人,你出了多少钱?我会出更多!”
“天杀的,你这头自私的老猪猡,这又不是在攀比炫耀……”
“我会给你们一篮橘子,”人群中有个女人说,“给你们和盲眼祭司。”
“我有枚梭伦可以给你们。”另一名商人从人群中挤出来,手里拿着银币。
“韦德里克!”斯特罗夫人不再跟那位富态的邻居争吵,转头对警官说,“韦德里克,这是你的错!往少了说,你也欠这些侍僧几枚铜板!”
“我的错?您听我说……”
“不,你听我说!以后人们提起维德扎区,就会说,‘啊,就是有人抢劫祭司的地方,对吧?就是有人袭击无依无靠的佩里兰多侍僧们的地方!’十二神在上!就像引火区!甚至更糟!”她说着啐了口唾沫,“你得拿出点东西作为补偿,不然我就告到你的长官那儿去,你就等着被扔去划粪船吧,直到你头发变白,牙齿连根掉落!”
那警官扮着苦相,掏出钱包,走上前来。但两个男孩周围已经聚了不少人。人们把他俩扶起来,轻轻拍打着洛克的后背以示安慰,次数多得数都数不清。他俩被钱币、水果和小礼物埋在当中,一位商人把大额硬币放进大衣口袋后,将钱包送给了他们。洛克和盖多装出真实可信的困惑和惊奇的表情。每当有礼物递过来时,他们都尽力推辞,至少在表面上做足了功夫。
午后四点,独手安特里姆的尸体终于安全放入佩里兰多神庙潮湿的圣堂。三名白袍男孩(卡罗在神庙区边界附近安然无恙地同他们会合)走下门阶,坐在神父身边。锁链就坐在老地方,一条粗壮的胳膊搭在铜钱罐的罐口上。
“那么,”他说,“孩子们。杰赛莉娜会因为救了我的命而后悔吗?”
“根本不会。”洛克说。
“这尸体棒极了。”卡罗说。
“就是有点臭。”盖多说。
“除此以外,”卡罗说,“这尸体美妙绝伦。”
“中午吊死的,”洛克说,“还很新鲜。”
“我很满意。特别特别满意。但我必须问一句,过去半小时内,那些男男女女拼命往我的罐子里扔钱,说什么他们‘为维德扎区发生的那件事表示遗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他们为维德扎区发生的那件事表示遗憾。”盖多说。
“没有被烧毁的酒馆,我以恩主的名义发誓。”洛克说。
“你们这些孩子,”锁链一字一顿道,就好像在跟犯了错的宠物说话,“把尸体放进神庙之前,到底拿它干了什么?”
“挣钱,”洛克把商人送他的钱袋扔进罐子,里面传出沉闷的声响,“准确地说,是二十三梭伦三铜板。”
“还有一篮橘子。”卡罗说。
“一包蜡烛,”盖多补充道,“两条黑胡椒面包,一蜡盒淡啤酒,外加几个灯球。”
锁链沉默片刻,接着低头看向罐子。他假装是在调整蒙眼布,但其实是把它往上拉了一点。卡罗和盖多咯咯笑个不停,开始向锁链讲述洛克在他们的帮助下计划并执行这个骗局的大致情况。
“干脆用他妈的钩竿把我捅死算了,”锁链听他们讲完后说道,“拉莫瑞,我可不记得跟你说过,你的链子长到可以玩见鬼的街头表演。”
“我们必须想法儿把钱挣回来,”洛克说,“为了从耐心宫搞来这具尸体,花了我们十五银币。现在都赚回来了,还外加蜡烛、啤酒和面包。”
“橘子。”卡罗说。
“还有灯球,”盖多说,“别忘了那些东西,挺漂亮的。”
“诡诈看护人啊,”锁链说,“今天早上我还有种幻觉,以为是我在教育你们。”
他们就这样气氛融洽地坐了半晌,谁都没有说话,直到太阳慢慢向西方下落,悠长的黑影开始爬上城市的面容。
“算了,见鬼去吧。”锁链晃了晃身上的镣铐,保证血液循环,“我会取回你们花掉的部分。至于剩下的,卡罗,你和盖多可以一人拿一梭伦,随你们怎么花。洛克,其余都归你,可以支付你的……债务。这钱是老老实实偷来的。”
就在这时,有个穿叶绿色外套、戴四角帽的男人走向神庙门阶。这位衣着考究的先生将一把钱扔进罐子,从那阵噼啪声判断,像是银币铜币兼而有之。那人冲三个男孩抬了抬帽子:“我是从维德扎区来的。我想让诸位知道,此事让我义愤填膺。”
“愿您和您的孩子们拥有一百年的健康,”洛克说,“贱民之主祝福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