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卢卡斯!”堂娜·索菲娅在萨尔瓦拉大宅门口见到他时,笑容跃然脸上。黄色灯光从他身旁经过,射入黑沉夜幕。此时刚过晚上十一点,洛克解决了梅拉乔银行的问题后,一直藏在屋里没有露面,只写了张字条,让信差带给堂和堂娜,告诉他们费尔怀特会在深夜造访。“好几天没见了!我们收到了格劳曼的便笺,但还是忍不住为咱们的生意担心——当然,也为你担心。你还好吗?”
“亲爱的萨尔瓦拉夫人,很高兴能再见到您。是的,是的,我很好,承蒙垂询。上周我见了几个声名狼藉的人物,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一艘船已经整装待发,货物也准备停当,咱们下周就可以乘坐它开始旅程。另一艘几乎已经到手了。”
“哦,别像个信差似的站在门阶上。赶快进来。孔戴!咱们先吃点点心。我想想……去拿些我的橘子来,新的那种。我们会到私人客厅去。”
“好的,夫人。”孔戴眯起眼睛看着洛克,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费尔怀特先生,我希望夜晚能让您有个健康的身体。”
“很不错,孔戴。”
“那真是太好了。我去去就来。”
几乎所有卡莫尔宅院的门廊附近,都有两个客厅。一间被称作“公务客厅”,主人会在此跟陌生人会面,或是举行其他正式社交活动。这里的装潢会保持华丽、昂贵、严肃的风格,就连地毯都干净得可以吃下肚。而“私人客厅”则与此相反,是为亲友和值得信赖的熟人准备的。那里的陈设布置完全出于舒适的考量,而且会反映出男主人和女主人的个性。
堂娜·索菲娅把洛克领到萨尔瓦拉家私人客厅。这里有四张加了厚皮垫的扶手椅,椅背极高,像是夸张的王座。大多数客厅会在座椅旁放置小茶几,但这里却只有四株盆栽,只比它们旁边的椅子略高一点。这些树闻起来像是豆蔻,屋里充满浓郁的芬芳。
洛克仔细打量着盆栽。他刚才一眼望去,还以为这些都是小树苗,但事实并非如此。它们是某种微缩植物,叶片只比他的拇指指甲大一点,树干的粗细与成人小臂相仿,枝条更是窄到只有手指宽。在每株小树弯弯曲曲的枝干间,都有一张小木搁板和一盏炼金吊灯。索菲娅拍了拍灯罩,把它们点亮,屋里立刻充满琥珀色光芒和绿意盈盈的叶影。树叶投在墙上营造出斑斓多姿的图案,令人心旷神怡。洛克用一根手指抚摸着旁边那株小树柔软纤细的叶片。
“您的手艺,堂娜·索菲娅?”他说,“就算是对我们这些熟识种植大师作品的人来说,也相当惊人……我们那些都是生意,都是泥土和葡萄地。而另一方面,您具有让植物繁茂生长的天赋。”
“承蒙夸奖,卢卡斯。请坐吧。以炼金术缩小大型植物的构造是一项古老技艺,但我正好特别喜欢这个课题,并且把它当成一种爱好。另外如您所见,也不是没有实用价值。不过它们根本算不上这个房间中最大的奇观——我发现您穿上了我们的卡莫尔服装。”
“这身?哦,有位卡莫尔成衣商似乎对我深表同情。他给出的折扣价,我只要头脑清醒就没法拒绝。这次是我在卡莫尔逗留时间最长的一回,我想也应该试着融入这个城市了。”
“妙极了!”
“是的,一点没错。”堂·萨尔瓦拉一边走进房间,一边扣紧大衣袖口上的扣子,“比你过去那套韦德兰黑囚服强多了。别误会我的意思,对于北方气候而言,它们是很好的服装,但在这儿,它们就像要勒死人了。好了,卢卡斯,咱们花掉的那些钱现在怎么样了?”
“一艘大型帆船肯定是咱们的了。”洛克说,“我找好了船员以及合适的货物,之后的几天中,我会亲自监督他们装船,下周就可以启航出发了。第二艘也有了喜人的进展,很可能在相同时限内做好准备。”
“喜人的进展,”堂娜·索菲娅说,“跟‘肯定是咱们的了’可不太一样,除非我完全会错了意。”
“您说得没错,堂娜·索菲娅。”洛克叹了口气,装出耻于再将此事摆上台面的样子,“确实遇到了一些问题……实际上,第二艘船的船长有意接下送一批特殊货物到巴厘内尔的工作,航程较长,但报酬也很丰厚。他到目前为止还没答应咱们的要求。”
“那么我估计,”堂·洛伦佐坐在妻子身边,“需要再往他脚下多扔几千克朗,好让他明白事理。”
“我很遗憾,亲爱的堂·萨尔瓦拉,恐怕就是这么回事。”
“嗯嗯。哦,这件事咱们回头再谈。孔戴来了。我很荣幸地向您介绍我夫人的最新成果。”
孔戴端上的铜盘里放有三个银碗。每只碗中都盛放着半个柑橘,已经用刀切开,方便他们用两尖小餐叉将一瓣瓣果肉挑出。孔戴将一只碗、一把餐叉和一块餐巾放在洛克右侧的树桌上。萨尔瓦拉夫妇没有碰自己的水果,只是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洛克努力掩饰住心中难以抑制的惊恐,一手端起碗来,用叉子挑出一片果肉。他把柑橘放在舌头上,惊奇地发现一股温热刺麻感在嘴里化开——果肉中充满了某种酒液。
“哎呀,这里面注入了酒水,”他说,“某种非常香醇的酒……柑橘白兰地?加了些柠檬?”
“不是注入的,卢卡斯,”堂·洛伦佐脸上孩子气的笑容显然发自内心,“这些柑橘没有经过任何人工处理。索菲娅的果树本身酿造出了酒精,并将其混入果实。”
“神圣的七髓河啊,”洛克说,“多么迷人的杂交品种!据我所知,这种技术还从未运用到柑橘……”
“我几个月前才找到了正确配方,”索菲娅说,“部分早期成果完全没法端上餐桌。但这批似乎长势良好,只要再通过几代的测试,我很有信心将它推向市场。”
“我想叫它索菲娅,”堂·洛伦佐说,“卡莫尔城的索菲娅柑橘,这项炼金术奇迹会让塔尔维拉的酒商们哭天喊地。”
“从我个人来讲,更想给它起个别的名字。”索菲娅说着戏谑地拍了下丈夫的手腕。
“种植大师们,”洛克说,“会发现您和您的柑橘一样令人叹服。我早就说过……咱们之间的合作机会可能比预想的还多。您,啊,才华横溢……似乎可以让身边所有绿色植物变得可塑性极强……我敢说到了下个世纪,贝尔·奥斯特的家族气质肯定会更多受到您的影响,而非我们的安伯兰老传统。”
“您真让我受宠若惊,费尔怀特先生。”堂娜说,“但俗话说得好,在货物出手之前,先别忙着数钱。”
“没错。”堂·洛伦佐说,“说到这里,我想回过头来谈谈咱们的生意……卢卡斯,我恐怕有些坏消息要告诉你。这真倒霉,更有些令人难堪。我最近几天遇到了……几个挫折。我在上游的一个债务人拒绝支付一张大额账单,另外有几个项目也被证明是过于乐观。简而言之,我们此刻的流动资金没有预想中那么充裕,恐怕很难再为咱们的合作计划多出几千克朗。”
“哦,”卢卡斯说,“这的确……这的确,如您所说,很倒霉。”
他又往嘴里塞了一片橘子,吮吸着甘甜的酒液,强令自己挑起唇角露出微笑,与面部肌肉的生理取向背道而驰。
在渣滓区的海岸边,一位艾赞·基拉祭司在阴影间悄然潜行,那舒缓耐心的优雅步态,跟他的体型完全不符。
今晚雾霭稀薄,仲夏夜的潮湿热气特别憋闷。在痛苦假面的银丝网后,汗水顺着金·坦纳的脸颊流淌。在卡莫尔城,夏至和换季日前的几周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黄色瘟疫灯兀自在海港中闪烁,人们已经见怪不怪。号令声和泼溅声从水面传来,满足号上的船员又在拉扯那艘装满“救援物资”的小船。
金·坦纳估计自己很难摸清那些小船上的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除非做出更加惹眼的举动——比方说攻击一名装卸工——而这是不可能的。所以今晚他决定把注意力集中在距离港口一个街区远的仓库上。
渣滓区并不像落尘区破败得那么彻底,但也的确相去不远。建筑物朝各个方向倒塌或是倾颓,整个地区就好像沉入一片由腐烂木桩和散落砖块形成的沼泽。这里的潮气每年都会将砖石间的灰泥啃掉几分。所有合法生意都逃到了其他城区,渣滓堆中稍加遮掩的尸体越来越多,有的甚至根本不加遮掩。
金身着黑袍在附近逡巡时,注意到瑞沙的人连续几个晚上都在这座仓库附近活动。跟周围倒塌的房舍不同,这栋建筑物虽然早被遗弃,但显然还有人使用。金曾看到有光线在窗子后面闪烁,一直亮到黎明将至;也见到一队队苦力肩上扛着沉重的麻袋进进出出,甚至来过几辆马车。
但今晚不同。这座仓库曾像蜂巢一般繁忙,此时却完全被黑暗和寂静笼罩。今晚的仓库似乎是在故意勾引他的好奇心。所以当洛克去跟萨尔瓦拉夫妇品茶谈天时,金·坦纳决定继续刺探瑞沙大佬的生意。
想做这种事通常有几种方法,它们都需要耐心、机警和长时间的漫步。金·坦纳在仓库周围的巷道中转了好几圈,随时注意将自己隐藏在附近的黑暗中,避免在街上碰到行人。只要有足够的阴影,就连金这种体型的人也能做到蹑足潜踪,而且他敢肯定自己的脚步很轻。
绕了一圈又一圈后,他最终确认附近屋顶上没有隐藏的瞭望哨,街上也没看到任何眼线。当然,他把后背贴在仓库的南墙上,心中暗想,他们有可能比我本事更高。
“艾赞·基拉,听我一言。”他小声嘟囔着往仓库的一个门口蹭去,“如果您今晚不眷顾于我,我就没法把这套上好的长袍和面具还给您的仆人。只是恭谨地给您提个醒,没别的意思。”
房门没上锁,甚至还敞开了一条小缝。他打算把武器放在趁手的地方,又不希望过于明显,在这儿撞见某个仍旧敬畏这身行头的人,也不是没有可能。想到这里,金·坦纳把短斧交在右手,塞进长袍的袖口。
房门打开,发出吱溜溜的轻响。金钻进仓库,贴在门边的墙上,睁大眼睛,竖起耳朵。浓稠的黑暗被他的丝网面具分成许许多多小格。空气中弥漫着某种古怪的味道,盖住了意料之中的泥土和朽木气息。这气味像是灼烧的金属。
金·坦纳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在漫长的几分钟时间里,捕捉周遭声响。在远处下锚的几艘海船发出嘎吱叹息,刽子手风吹向海面留下飒飒声响,除此以外,寂静无声。金·坦纳把左手伸进长袍,掏出一个炼金灯球,模样跟他在回音洞下用的那颗差不多。他迅速摇了几下,灯球绽放出白热光芒。
借着暗淡白光,金看到这间仓库就是个大空地。对面墙边有一堆残破腐朽的隔板,过去可能曾是一间办公室。地板上积了厚厚一层污泥。角落里和墙根底下放着一堆堆垃圾,有些还盖着油布。
金小心翼翼地调整好灯球位置,把它紧紧靠在身前,只露出一道向前的光弧,这样做可以减少被人发现的可能。他只想在这地方查看几分钟而已。
金·坦纳缓步走向仓库北端,突然察觉到另外一种气味,引起了他的怀疑。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人扔在这里,已经腐烂变质。可能是肉……但这气味甜得发腻,金在找到尸体之前心中已然隐隐猜到了答案。
一共有四具尸体,放在仓库东北角,盖着一张厚油布。三男一女。他们的身体都很强健,穿着贴身衬衣和长裤,外加厚靴和皮手套。这身打扮让金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很快发现这些人手臂上的刺青。卡莫尔城有个传统,出师的工匠们会把某些行业标志文在胳膊或手掌上。金·坦纳用嘴喘气,避免闻到臭味。他将尸体翻了过来,仔细查看那些文身。
看来被杀害的是两名玻璃工匠和两名金匠。三具尸体上有明显刺伤,而第四具,也就是那名女子……在她毫无血色的惨白面颊上,隆起了两道青紫色伤痕。
金·坦纳叹了口气,用油布把这些尸体重新盖好。正当此时,他在地板上瞥见一点反射的光亮。金跪下身,捡起一片玻璃,这东西形状像是被压扁的液滴,它应该是在液态时落在地上,冷却成了这个样子。大汉晃了一下光球,发现油布周围的泥地上还有数十片这样的小玻璃碎屑。
“艾赞·基拉,”他轻声说道,“这身长袍是我偷来的,但别因此责怪这些死者。如果他们只能得到我的安魂祷告,也请您不要为难他们,一切都看在他们逝去的苦楚和葬身于此腌臜之地的分上。诡诈看护人,如果您能多少帮点小忙,那我将感激不尽。”
仓库北墙上的房门忽然被人推开,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动。金·坦纳正要往后跃起,但转念一想,干脆蹲着不动。他的灯光肯定已经被来人看到,最好还是继续扮演艾赞·基拉的高贵祭司。那对短斧也仍然留在右侧袖筒中。
金·坦纳完全没有料到,从仓库北门走进来的竟是贝兰吉亚斯姐妹。
史利莎和雷莎身披油布斗篷,但兜帽没有戴在头上。她们的鲨鱼牙项链在金的灯球光芒下熠熠生辉。两姐妹手里各自拿着一颗灯球。她们晃了两下,耀眼红光在仓库内出现,就好像她们都用双手捧着一团火焰。
“好奇的祭司先生,”一位贝兰吉亚斯说,“晚上好。”
“但这种地方,”另一人说,“贵教派的祭司通常不会未经邀请就钻进来乱翻。”
“我的教会关注所有死亡。无论任何形式,任何地方。”金·坦纳用光球朝油布的方向比画一下,“这里发生了一件龌龊勾当。我正在吟诵安魂祷告,所有灵魂在踏入永寂之地前,都有权得到这份祝福。”
“哦,一件龌龊勾当。咱们要不要让他把活儿干完,史利莎?”
“不,”史利莎说,“因为过去几个晚上,他的差事都很凑巧地跟咱们的差事有关,不是吗?”
“你说得对,史利莎。一两次闲逛,我们可以原谅。但这位祭司很执着,不是吗?”
“执着得异乎寻常。”贝兰吉亚斯姐妹慢慢向他靠近,脸上挂着残忍的微笑,就像两只猫逼近一只瘸腿老鼠,“执着得令人生厌。在咱们的码头,还有咱们的仓库。”
“你们难道是想说,”金·坦纳感觉心跳加速,“你们意图干涉永寂女士的使者?干涉死亡女神艾赞·基拉本尊?”
“很抱歉,恐怕干涉正是我们的老本行。”站在他右手边的女人说,“我们没有关门,就是觉得你可能想探头进来。”
“就是希望你无法抵御这种诱惑。”
“而且我们也了解至善女神的一两件事。”
“我们也侍奉于她,比你们还要直接。”
话音未落,红光射在裸露的钢刃上。两姐妹各自抽出一臂长的弯头刀——贼牙,玛兰杰拉多年前曾为他展示过这种武器。贝兰吉亚斯双胞胎保持着稳健步伐,继续向他靠近。
“哦,”金·坦纳说,“如果客套就到此为止的话,女士们,请允许我除去这身伪装。”他把灯球扔在地上,抬起手来撩起黑兜帽,又摘下银丝面具。
“坦纳!”右手边的女人叫道,“哦,活见鬼。这么说你根本就没从子爵门逃跑!”贝兰吉亚斯姐妹停住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两人随即向他左方绕去,拉开更大空间。动作矫健,协调一致。
“你真是厚颜无耻,”另一人说,“居然冒充艾赞·基拉的祭司。”
“你说什么?你们可是要杀掉一名艾赞·基拉的祭司。”
“对,好吧,你似乎帮我们摆脱了那渎神之罪,不是吗?”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另一人说,“我做梦都没想到会这么容易。”
“不管你是怎么想的,”金·坦纳说,“我保证没那么容易。”
“你喜欢我们的手法吗,在玻璃小地窖里那件?”左侧的贝兰吉亚斯姐妹说道,“你那两个朋友,桑赞双胞胎。双胞胎死于双胞胎之手,喉咙上留下同样的伤痕,在地板上摆成同样的姿势,似乎恰到好处。”
“恰到好处?”金感觉有一股新生的怒火正在积聚,使劲压迫着他的后脑勺。他紧咬牙关:“记住我的话,臭婊子。我一直在想,当这一刻最终到来时,该是个什么感觉。现在我必须承认,我感觉真他妈太爽了。”
贝兰吉亚斯姐妹以几乎相同的动作抖落披风。当油布飘向地面时,她们把灯球也随手扔掉,抽出第二柄利刃。两姐妹,四把刀。她们站在红白混杂的光芒中,全神贯注地盯着金·坦纳,慢慢伏下身去。这个动作她们曾在流动狂欢节那数以千计的喧闹人群面前做过上百次,也曾在巴萨维大佬宫廷中苦苦乞怜的牺牲品面前做过上百次。
“恶姐妹,”金·坦纳说着把对斧从右侧袖筒甩进手中,“我想让你们见见另外一对恶姐妹。”
“但别太担心了,卢卡斯。”堂娜·索菲娅把已经掏空的橘子皮放回桌上,开口说道,“我们还有些补救措施。”
“咱们的必要资金短缺持续不了几天,”堂·洛伦佐说,“我还有些资源可以动用,也有些同侪很愿意借我几千克朗。我甚至有些老人情可以讨还。”
“那……那真是让我松了口气,萨尔瓦拉先生、萨尔瓦拉夫人,大大地松了口气。我很高兴听到您的……境况不会让咱们的计划破产。而且我也不会说什么令人难堪,根本不会——如果说有谁了解财政困境,哦,那肯定是贝尔·奥斯特家族。”
“等到下一个闲人日,我会找几个愿意贷款的渠道谈谈。也就是在……当然了,是在换季日。你过去参加过这个节日的正式庆典吗,卢卡斯?”
“我恐怕没这份荣幸,堂·洛伦佐。我以前从未在夏至时节到卡莫尔城来。”
“真的?”堂娜·索菲娅冲丈夫扬起眉毛,“咱们干吗不把卢卡斯带去参加公爵的庆祝晚宴呢?”
“真是个绝妙的提议!”堂·洛伦佐冲洛克露出灿烂的笑容,“卢卡斯,既然在我解决另外这几千克朗的问题之前,咱们也没法上路,那干吗不跟我们去呢?卡莫尔城的所有贵族都会到场,所有下城区的达观显贵……”
“至少,”堂娜·索菲娅说,“那些还得宠的人会去。”
“当然,”洛伦佐说,“来吧,跟我们一起去。宴会将在凌鸦塔举行,公爵每年只有在那一天开放他的高塔。”
“萨尔瓦拉先生和夫人,这真是……出人意料的殊荣。但我恐怕不得不拒绝你们的好意。我担心这会……可能会影响到我代表咱们着手处理的那件工作。”
“哦,算了吧,卢卡斯。”洛伦佐说,“还有五天时间呢。你说过,今后几天你要监督第一艘船的装货情况。就稍稍休息一下,享受享受这难得的机会吧。索菲娅会带你四处转转,而我将找些同侪挤出所需的贷款。等这笔钱到手后,咱们再过几天就能出发了,不是吗?你应该把所有难题都告诉我们了吧?”
“是的,萨尔瓦拉先生,第二艘船的情况是咱们所面对的唯一难题。当然,除了您的,嗯,流动资金短缺。而且不管怎么说,它要送往巴厘内尔的货物也要到下周才能运到卡莫尔来……福水和圣髓也许再度眷顾着咱们。”
“那就说定了?”堂娜·索菲娅牵着丈夫的手,冲他嫣然一笑,“你会作为我们的客人参加凌鸦塔宴会吧?”
“带一位与众不同的客人参加公爵庆典,”堂透了点口风,“被视作是一种殊荣。所以我们出于多种原因,都很想带你去。”
“只要你们高兴就好。”洛克说,“哦,我……我恐怕不太习惯庆典这种事,但我会把工作搁置一晚,前去参加。”
“你不会失望的,卢卡斯。”堂娜·索菲娅说,“我敢保证,等咱们开始旅行时,肯定会愉快地回忆起这次宴会。”
从很多角度来说,近距离格斗中最棘手的敌人数目就是两个。你几乎不可能引诱他们相互干扰,如果他们有丰富的合作经验,就更加难缠。如果说卡莫尔城中有人擅长联手战斗,那非贝兰吉亚斯姐妹莫属。
金·坦纳双手转着短斧,等待某个贝兰吉亚斯抢先行动;同时在心中清数着自己的优势:他曾在流动狂欢节和浮坟中看过她们十几次表演。这一点可能对他没有多大用处,毕竟他不是鲨鱼。但这好歹也算一点经验。
“我们听说你很有一手。”左侧那人开口说道。话音未落,右侧那人便虎跳过来,一把刀护在身前,另一把保持低位准备戳刺。金·坦纳侧跨一步,躲开扑击,左手斧挡住刺来的贼牙,右手斧抽向她的双眼。贝兰吉亚斯的第二把刀已经防备在那里,用镶钉护手盘把短斧弹开。正如金所担心的那样,她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趁这当口儿,他一脚踢向对方左膝,这些年来金已经用这小花招踹断了十几块膝盖骨。
她不知是如何察觉到了这一脚的来势,急忙屈腿将其挡开。金的脚踢在她的小腿上,让贝兰吉亚斯丧失平衡,但并未造成任何伤害。金抽回双斧,砍向她下落的方位,但贝兰吉亚斯将侧身落势转化成了旋风踢。她扭动左臀,右腿抡成一道模糊的光弧,速度快得令金目力难及。这一脚砸在他的额头,就在双眼上方,整个世界一阵战栗。
柴桑。他早该对这种武术恨之入骨。
大汉向后一仰,久经锤炼的战斗本能让他躲过了贝兰吉亚斯的后续攻击,这一记直刺本会插进他的心窝,只剩刀柄露在外面。金·坦纳挥动双斧猛然落下,直斩要害——堂·玛兰杰拉曾把这招戏称为“螃蟹爪”。金用右手斧勾住她的刀刃,往旁边猛扯。这让对方吃惊不小。他抓住贝兰吉亚斯稍纵即逝的迟疑,将左手斧的柄头捣在她脖梗上。他没有时间发动真正的打击,但至少可以狠狠捅她一下。贝兰吉亚斯向后踉跄几步,不住咳嗽,金又赢得了几尺空间。他往后退了一码,贴近仓库墙壁。在不足几寸的近身肉搏中,贼牙比他的双斧要好使得多,他需要拉开距离挥动武器。
右侧的贝兰吉亚斯退去的同时,左手边那人冲了上来。金心中暗自咒骂。他背冲着墙壁,不会受到两侧夹击,但也没有后撤的可能。她们会轮流进攻,一人退下平复气息,另一个则继续消耗他的体力,等待他犯错。
一团怒火再度升起。金·坦纳吼叫着将双斧掷向新来的对手,这招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用和刚才那人不相上下的速度侧身一闪,对斧从两旁呼啸而过,其中一柄切到了她的头发。金张开双臂,冲向这个贝兰吉亚斯。在双方面贴面的情况下,赤手空拳反又胜过贼牙。他面前的对手再度岔开双刀,自以为能够一击毙敌,但如果没有仔细观察过金的动作,很容易低估他的速度。金·坦纳用双手钳住她的小臂,以体重和力量强迫她张开双臂。对方抬起一条腿,作势朝金踢来,但他早就料到了这招。
金·坦纳用十指死死钳住她的小臂肌肉,将贼牙牢牢撑在两侧,用尽全力往回一扯。贝兰吉亚斯向前飞来,鼻子撞在金的额头上,啪的一声脆响在仓库中回荡。热血喷洒而出,溅在金的长袍上,他暗自希望艾赞·基拉最终能原谅自己这小小失态。在对手缓过气之前,金·坦纳忽然撒手,用两手捂住她的面门,扭腰转臀用尽全力推了出去,就像瑟林君主期古代运动会中的铁饼运动员。她飞向自己的姐妹,那人恰恰正往回收着双刀,只为避免在姐妹身上戳出窟窿。贝兰吉亚斯双胞胎就这样同时倒在油布覆盖的尸堆上。
金·坦纳跑向仓库中央,找到躺在泥泞地面上的短斧。他捡起武器,抡了一圈,然后迅速解开领口下面的小搭扣,脱去裹在身上的长袍。等那对姐妹站起身时,金已经抖掉袍服,把它扔在地上。
贝兰吉亚斯姐妹拉开十尺距离,再度向他逼近,脸色显得狂躁愤懑。诸神啊,金·坦纳心想,大多数男人都会把鼻梁骨折,当成玩命逃走的信号。但两姐妹继续向他靠拢,黑眼眸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她们摆开双刀,准备再次交锋。古怪的红白亮光映在背后,似乎用妖异火焰勾勒出了她们的轮廓。
至少金现在有了机动空间。
贝兰吉亚斯姐妹没有多话,心照不宣地同时向他冲来,四柄利刃闪着寒光。这次是她们的战斗风格救了金·坦纳的命,他在对方动手前就看出谁是佯攻谁是杀招。在他左侧那人,也就是断了鼻子的,比他右侧那人快了一眨眼的工夫。金立起左手斧作为防护,同时一步迈到左侧角斗士的冲锋路线上。右侧的女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从他刚刚闪开的位置冲了过去。金扬起右手斧,反手划过一道弧线,铁球朝前击中她的头颅。一记闷湿的断裂声响过,那名贝兰吉亚斯重重摔在地上,双刀从无力的指间掉落。
剩下的女子厉声尖叫。金犯的错误让他付出了代价。一次佯攻只要稍加变化,就会变成致命的杀招。金·坦纳再度扬起右手武器时,对方挥出了双刃。他用短斧挡开其中一柄,但另一把贼牙毫不留情地咬进他的肋部,划入右胸下方,将皮肤、脂肪和肌肉全部剖开。金·坦纳倒吸一口冷气,贝兰吉亚斯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金踉跄了一下,仰面摔在地上。
贝兰吉亚斯走到他跟前,血水从她的脸颊和脖子直往下淌,眼眸中充满炽热恨意。她正要猛扑上来,金就势双腿齐踹。空气从她肺中爆出,贝兰吉亚斯倒飞出去,但火辣辣的疼痛也从金的臀大肌传来,他的左股似乎爆出一条火线。妈的,她被踢走前,把贼牙插进了他的大腿,而且已经割出一条参差不齐的伤口——还是在他的帮助下!金忍不住呻吟一声。这场战斗必须速战速决,不然失血过多就会和贝兰吉亚斯的贼牙一样要了他的命。
女人已经站起身来。诸神啊,她动作好快。金撑起身体,让自己跪在地上,感觉撕心裂肺的疼痛窜过右肋。他能感到温热的液体从肚子和大腿喷涌而出,就像是迅速流逝的生命。她又向金冲了过来,利刃反射着红光。金使出最后的招数。他感觉右臂没有足够力量做出像样的投掷动作,所以用低手式,将右斧甩向贝兰吉亚斯,直取她的面门。飞斧的速度不足以伤到对方,更不用说杀死,但她还是退缩了一秒,这就足够了。金抡起左斧,从侧面斩向她的右膝。腿骨断裂时发出的声响,是金有生以来听过的最美妙的声音。贝兰吉亚斯身子晃了一下,金猛地抽出短斧,反手又是一抡,斧刃从她的左膝正面狠狠咬了进去。此时两把贼牙也砍向金·坦纳。他向旁边扑去,钢刃从他耳边划过,持刀者也随之摔倒——她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贝兰吉亚斯又是一声尖叫。
金·坦纳连续向右打了几个滚,这是明智的选择。他捂着右肋,跌跌撞撞站起身来,看到活着的贝兰吉亚斯正朝自己爬近,一柄贼牙还举得老高。
“你血流得很厉害,坦纳。你活不过今晚的,你这小蟊贼。”
“是绅士盗贼。”他说,“而且我有可能不会死。但你知道吗?卡罗和盖多·桑赞在笑话你,臭婊子。”
他扬起左臂,扔出手里短斧。这次是真正的杀招,他把所有力量和恨意都融入这一掷中。利斧不偏不倚地钉在贝兰吉亚斯的双眼中间,她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表情向前倒去,像一个被撕碎的布娃娃那样趴在地上。
金·坦纳没有浪费时间回想刚才的战斗。他跪下身检查了一下首先被他击倒的女人。深红血水从她的双耳和鼻孔流出,说明金的攻击起了作用。他捡起两把短斧,披上姐妹俩刚才脱下的其中一件斗篷,戴上兜帽。金觉得头晕目眩,所有失血过多的症状都开始出现。他过去也曾交上霉运,体验过这种感觉。
金·坦纳没有理会两姐妹的尸体,任由她们倒在灯球光亮之中,步履蹒跚地径直走回黑沉夜幕。他会避开大锅区——那里肯定潜藏着各种麻烦——然后穿过木废墟北部。只要能撑到落尘区的窝棚就行。伊贝琉斯还在那里,他可能会有些疗伤的秘方。
但如果蚂蟥师想在他身上涂膏药,那金·坦纳很可能会捏断他的手指。
午夜时分,在琥珀晶塔的日光室中,堂娜·沃岑莎坐在自己最喜欢的靠背椅上,凝视着今晚送来的几张字条。灰王登上巴萨维的宝座后引发的一系列斗争结果都记载于这些报告中。又有不少盗贼躺在废弃的建筑物里,喉咙被人割开了口子。沃岑莎摇了摇头。如今荆刺案终于有了眉目,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这种乱子。瑞沙已经挖出她安排在帮派中的十几个眼线,并把他们统统驱逐出城。这件事本身也很令人头疼,这些人都不知道彼此的秘密身份,那么要不是这些探子都比她推想的还蠢笨……就是瑞沙观察力敏锐得超凡脱俗……或者她的保密系统有了漏洞,而且不是出在基层密探们身上。
真该死。瑞沙为什么要流放他们,而不是直接处死?他想避免跟蜘蛛正面对抗?这种愿望显然没有达成。沃岑莎认为现在也该向他发出一条极其隐讳的警告了……最好召唤瑞沙大佬跟斯蒂芬见一次面,外加四五十个黑号衣强调自己的观点。
日光室大门上的精密锁具突然咔嗒嗒作响,房门应声滑开。她没想到斯蒂芬今晚会到这儿来。真是个幸运的巧合,沃岑莎可以跟他谈谈自己对瑞沙的想法……
走进日光室的并非斯蒂芬·雷纳特。
此人面容粗犷,脸颊干瘦,眼眸乌黑,一头黑发在鬓角处染了几缕灰丝。他步履安闲地走进沃岑莎最隐秘的私室,就好像这是自己的地盘。他身穿灰大衣、灰长裤、灰袜子和灰皮靴,手套和马甲也是灰的。只有松松垮垮系在胸前的丝质围巾颜色如血殷红。
堂娜·沃岑莎的心脏怦怦直跳。她用右手捂在胸口,难以置信地盯着对方。闯入者不仅设法打开了房门,而且后背没被钉上一支弩箭。另外在他身后还有个人,年纪很轻,光头不戴帽,双目炯炯有神。他同样穿了一身灰,只有大衣亮红色的袖口跟前者有所区别。
“你到底是谁?”沃岑莎吼道。就在这一瞬间,被岁月削弱的声音重又恢复过去暴烈的力度。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紧紧攥着拳头:“你是怎么上来的?”
“我们是您的仆人,尊敬的沃岑莎夫人。您的仆人终于来向您致以恰当的敬意了。还请您原谅我们此前的无礼。我的小王国这些天事情太多,实在难以抽身。”
“你说起话来,就好像我应该认得你是谁,先生。我刚才就在问你的名字。”
“我有好些名字,”年长的灰衣人说,“但现在我被称作瑞沙大佬。这是我的伙伴,他自称驯鹰人。至于我们是如何进入您这间无比可爱的日光室……”
他冲驯鹰人打了个手势。那人抬起左手,掌心向外冲着堂娜·沃岑莎。大衣袖管落了下来,显出手腕上的三道粗重黑线文身。
“诸神啊,”沃岑莎轻声说道,“盟契法师。”
“没错,”瑞沙大佬说,“还请您原谅我用这种手段。但只有他的技艺,能够保证让您的仆人把我们拉上塔楼;只有他的技艺,能让我们在不打扰您的情况下,进入这间日光室。”
“你们已经打扰我了,”沃岑莎斥道,“你们来这儿想干什么?”
“如今时机已到,”瑞沙说,“我和我的伙伴应该和公爵的蜘蛛谈谈了。”
“看在诸神分上,你在说些什么?这是我的高塔。除了仆人以外,这里根本没有别人。”
“的确没错,”瑞沙大佬说,“所以也没必要在我们面前维持您那小小的伪装了,尊敬的夫人。”
“你,”堂娜·沃岑莎平静而冷淡地说,“完全搞错了。”
“您身后那些文件,它们是什么东西?菜谱?您座椅旁那些字条又是什么东西?斯蒂芬·雷纳特每天都要向您汇报今年刚从港口运出来的新款裙服的样式和颜色吗?算了吧,尊敬的夫人。我收集情报的方法与众不同,而且我不是个傻瓜。如果您再装傻充愣,那我只能视作有意侮辱了。”
“你不请自来闯入此地,”堂娜·沃岑莎思忖片刻,开口说道,“在我看来也是一样。”
“我让您不高兴了,”瑞沙说,“请接受我的歉意。但您有什么办法以武力表达这份不满呢?您的仆人们都睡得很香。您的雷纳特和所有午夜人都在城里刺探我的秘密。这里只有你我三人,堂娜·沃岑莎,何不拿出点风度来?我希望能和您礼貌相处,亲切交谈。”
沃岑莎冷冰冰地瞪了他几眼,随后冲日光室里的一张扶手椅摆摆手。“请坐吧,复仇先生。但恐怕这里没有给你的伙伴准备舒适座椅……”
“哦,没关系,”驯鹰人说,“我很喜欢写字台。”他走到房门旁的小书桌前,坐了上去。瑞沙则穿过房间,坐在堂娜·沃岑莎对面。
“嗯嗯。复仇,没错。你完成这个心愿了吗?”
“完成了。”瑞沙大佬愉快地说,“我发现复仇的感觉特别好。”
“你跟巴萨维大佬有些过节?”
“哈!是的,有些过节。我在巴萨维面前杀死了他的两个儿子,又把他喂给他非常喜爱的鲨鱼。你可以说就是因为那些过节。”
“你们之间的陈年老账?”
“二十年来,我一直梦想看到韦加罗·巴萨维的末路。”瑞沙说,“如今我亲手实现了这个梦想,而且取代了他的地位。如果这件事对您来说有些……不便之处,那我深表歉意。但这是我唯一感到抱歉的地方。”
“巴萨维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沃岑莎说,“他是个冷酷无情的罪犯。但他很有远见,明白许多大佬都不明白的事理。我跟他达成的协议,在两方面都结出了丰硕果实。”
“如果失去它,那真是莫大损失。”瑞沙说,“我很欣赏秘密合约,堂娜·沃岑莎。我对它的欣赏和我对巴萨维的仇恨,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我希望看到这份协议继续保持下去。我登上巴萨维宝座的那天晚上,就下令要这样做了。”
“我的探子们也是这么告诉我的,”堂娜·沃岑莎说,“但我必须承认,我本希望在此之前就听你亲口说出。”
“我的延误实难避免,”瑞沙说,“但我们还是来了。此前礼数不周,这我乐意承认。还请允许我做些补偿。”
“怎么补偿?”
“如果能有机会参加公爵的换季日庆典,”瑞沙说,“那将是我莫大的荣幸。我的穿装打扮和行为举止,都有很高的水准。您可以说我是一位衣食无忧的绅士——我可以向您保证,凌鸦塔里不会有人认得我。我的童年是在卡莫尔城度过的,那时我就常常注视这些高塔。我很愿意向卡莫尔城的贵族们致以恰当敬意,哪怕一次也好。当然,不会空手去,有些相当奢华的点子正在我脑海中打转。”
“这个要求,”堂娜·沃岑莎缓缓说道,“可能有些太过分了。你的世界和我的世界,瑞沙大佬,是不能相交的。我就不会参加你的盗贼狂欢。”
“但您的探子们会。”瑞沙愉快地说。
“再也不会了。告诉我,你为何要下令把他们放逐?在正派人中,叛徒的惩罚是死亡。他们为何没有得到抹在脖子上的那柄尖刀?”
“您真想让他们死吗,堂娜·沃岑莎?”
“当然不是。”她回答道,“但我对你的动机更感好奇。”
“在我来看,这些答案显而易见。我需要保持一定程度的安全感,所以肯定不能让您的探子们留下来碍事,就像巴萨维所做的那样。当然,我也不想让您产生不必要的反感。所以我认为留下他们的性命,是一种友好姿态。”
“嗯嗯。”
“堂娜·沃岑莎,”瑞沙说,“我敢百分之百肯定,你会立即开始在我的人中间安插新的探子。我对此表示欢迎。更精明的一方,将在这场游戏中获胜。但咱们已经偏离了这次对话的主题。”
“瑞沙大佬,”堂娜说,“你不像那种需要用甜言蜜语来抚慰情感的人,所以咱们有话直说吧。保持秘密合约对整个卡莫尔城都有好处,所以你我之间的工作联系是必要的。在你接到正式邀请,并且有人护卫的情况下,我甚至可以在这间日光室和你见面。但我就是不能把你带到公爵跟前,我不能让他见到像你这样的人。”
“这太令人失望了。”瑞沙大佬说,“但他却可以邀请詹卡纳·梅拉乔作为自己的客人,不是吗?一个在很多场合与巴萨维大佬合作的人。还有其他众多航运船长和金融家,他们也从跟巴萨维的帮派达成的协议中获取了不少好处。秘密合约让卡莫尔城的所有达官显贵都获益匪浅。而我实际上是他们的仆人。是我的自制力保住了他们口袋里的钱。难道我就如此卑贱,甚至不能在餐台旁站一小会儿,只是充作背景人物,欣赏眼前的胜景?只是在空中花园里徜徉片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瑞沙大佬,”堂娜·沃岑莎说,“你拨动的良知琴弦,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不是公爵的蜘蛛,因为我是如此心软。我无意冒犯你,真的,但请允许我换个方式把话说清。你当卡莫尔大佬还不到一个星期,我对你的看法才刚刚开始形成。你只是个陌生人,先生。如果你从今天开始统治一年,并且在正派人中保持局面稳定,维持秘密合约,那么到时候……也许我们可以对你的提议进行一些考量。”
“事情只能是这样了吗?”
“目前只能是这样了。”
“天哪,”瑞沙大佬说,“这个拒绝对我的伤害远远超过您的想象。我有些礼物想要展示给卡莫尔城的贵族们看,而且没法等到明年。请接受十二万分的歉意,但我必须拒绝您的拒绝。”
“你到底想说什么?”
“驯鹰人……”
驯鹰人从堂娜·沃岑莎的书桌上站了起来。他拿起一支鹅毛笔,又抽出一张羊皮纸摆在面前。“堂娜·沃岑莎,”他边说边写下粗重的花体字迹,“安洁维丝塔·沃岑莎,对吗?多么美丽的名字……多么美丽,多么真实的名字……”
银丝在他左手中上下翻飞。随着手指的动作,羊皮纸上逐渐升起一道蓝白火光,勾勒出安洁维丝塔·沃岑莎的字样。在房间对面,堂娜用双手抓住脑袋,不住呻吟。
“我很抱歉要用这种不太友善的方式强调自己的观点,堂娜·沃岑莎。”瑞沙大佬说,“但您不觉得让我参加公爵的庆典,对他来说也极为有利吗?您肯定不想让尼克凡提公爵失去我以至高敬意向他献上的礼物。”
“我……我说不好……”
“是的,”驯鹰人说,“哦,是的。您会非常乐于接受这个想法。一定要保证瑞沙大佬接到最为诚挚友好的邀请,参加换季日晚宴。”
羊皮纸上的文字闪出更加明亮的光芒。
“瑞沙大佬,”堂娜·沃岑莎缓缓说道,“你必须……一定要……接收公爵的好意。”
“你不接受拒绝,”驯鹰人说,“瑞沙大佬必须答应你的邀请。你就是不能满足于否定答复。”
“你……绝对不能……拒绝。”
“我不会拒绝的,”瑞沙说,“您真是太客气了,堂娜·沃岑莎。太客气了。至于我的礼物?我有四尊精美绝伦的雕塑要献给公爵。我一点不想打扰他。我的人可以把它们随便放在宴会厅的什么地方,当然这需要您的协助。我们可以等公爵不那么忙的时候再拿给他欣赏。”
“多有趣啊,”驯鹰人说,“你很欣赏这个建议。”
“再没有……比这件事更让我开心的了……瑞沙大佬。你做得非常……得体。”
“是的。”瑞沙大佬说,“我做得非常得体。这只是我应该做的。”他笑了几声,从椅子上站起来,朝驯鹰人挥了挥手。
“堂娜·沃岑莎,”盟契法师说,“这次谈话让你非常满意。你很希望在换季日见到瑞沙大佬,而且会给予他一切帮助,保证把这几件重要礼物运进凌鸦塔。”他说着叠起纸张,塞进马甲口袋里,又用银丝打了几个手势。
堂娜·沃岑莎眨了眨眼,深吸口气。“瑞沙大佬,”她说,“您一定要走了吗?今晚跟您一席长谈,真是令人愉快的消遣。”
“而在我来看,您是最有魅力的女主人,尊贵的沃岑莎夫人。”他依照完美的宫廷礼节,右足向前踏出半步,深深鞠了一躬。“但咱们都琐事缠身,我必须去照看我的生意,也好让您处理您的事务。”
“那就这样吧,亲爱的孩子。”沃岑莎正要起身,瑞沙便作势让她坐着别动。
“不,不。您不用送我们了。我们自己能找到路离开这座美妙的塔楼。请继续处理在我来打扰之前,您正在做的事吧。”
“这根本不算打扰,”堂娜·沃岑莎说,“那么,我会在换季日见到你吧?你会接受我的邀请吗?”
“是的。”瑞沙大佬说。他走过日光室的大门时,转回身冲堂娜微微一笑:“我很乐意接受您的邀请。换季日再见吧,沃岑莎夫人。在凌鸦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