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惜。”丹德里恩叹息道,“我本想陪你一起出海,可我办不到啊!我晕船晕得厉害!要知道,我这辈子还没跟美人鱼说过话呢。该死,太可惜了。”
“我了解。”杰洛特说着,系紧剑带,“但这不会妨碍你创作歌谣。”
“当然。我已经想好了第一段。在我的歌谣里,美人鱼为公爵牺牲了自己:她把鱼尾巴变成两条漂亮的腿,但付出的代价却是自己的声音。公爵背叛了她,抛弃了她。她在悲伤中死去,化作阳光下的一团浮沫……”
“谁会相信这种胡说八道?”
“这不重要。”丹德里恩嘟囔道,“我写歌谣不是让人信服,而是为打动人。我干吗跟你说这些?你什么都不懂。告诉我吧,艾格罗瓦尔付你多少酬劳?”
“一个子儿都没给。他说自己对我很失望……说我没达成职责。他只看成果,不看过程。”
丹德里恩点点头,摘下帽子,看着猎魔人,失望地抿起嘴唇。
“这就意味着我们还是没钱?”
“看来是这样。”
丹德里恩的表情更凄惨了。
“都是我的错。”他呻吟道,“全都是我的错。杰洛特,你生我的气吗?”
不,猎魔人没生丹德里恩的气。远非如此。
但毫无疑问,他们的不幸确实得归咎于丹德里恩。是吟游诗人坚持要参加在四枫树举办的那场聚会。他解释说,参加聚会是人类的天性,能满足内心的需要。丹德里恩说,人应该时不时跟朋友见见面,一起大笑、唱歌、吃羊肉串和饺子,喝啤酒、听乐曲、看舞蹈、调戏那些皮肤闪烁汗水光泽的女孩。他声称,如果每个人都用老办法满足需要,不肯参与有组织的集体活动,那么无穷的混沌就将接踵而至。节庆和聚会就是因此而发明的,所以遇到这样的场合时,出席才是合适的选择。
杰洛特没有断然拒绝。当然,在他内心需求的清单上,出席聚会几乎要排到最末尾。他答应陪丹德里恩前往,因为他觉得在聚会上能找到合适的活儿: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接到委托了,如今钱袋轻得可怕。
猎魔人也不怪丹德里恩激怒守卫,因为他自己也并非毫无过错:他本可以插手并阻止吟游诗人的冲动行为,但他没这么做,因为他不想跟名为“护林员”的森林守卫为伍。这个志愿者组织素有狩猎“非人生物”的恶名,杰洛特亲耳听到他们夸口自己的壮举:用弓箭射死精灵、树精和邪恶妖精,或把它们吊死在树上。丹德里恩有猎魔人陪同,便壮着胆子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他的讽刺之言惹得周围的农夫哄堂大笑,但护林员一开始没啥反应。随后,丹德里恩唱起一首充满侮辱意味的歌谣,让局势急剧恶化,结尾那句“你蠢得像块木头,所以肯定是个护林员”更是引发一场混战,酒馆棚屋被烧个精光。秃头布迪博格指挥一支小队赶来调停,因为四枫树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他最后宣布:护林员、丹德里恩和杰洛特要共同为这场破坏承担责任,要担责的还包括混乱过后在田地后面的灌木丛里找到的未成年红发女孩——她傻乎乎地笑着,面泛潮红,束腰外衣褪到腰间。幸好秃头布迪博格认识丹德里恩,将刑期折算成罚款,于是他们的腰包分文不剩。他们还被迫骑马逃离四枫树,以免遭到被村民驱逐的护林员的报复。在周边森林里,参与狩猎的护林员多达四十名,杰洛特可不想沦为靶子——毕竟对方的鱼叉状箭头会留下可怕的伤口。
他们本打算前往森林边缘的村庄,好让杰洛特顺路接点活儿,可这一闹,他们就只能改道布利姆巫德海角了。更不幸的是,杰洛特接到的唯一委托便是插手艾格罗瓦尔和美人鱼希恩娜兹之间的恋情,而他们终成眷属的可能性本就极为渺茫。为了买吃的,杰洛特卖掉了金戒指,丹德里恩则卖掉了众多情人之一赠送的紫翠玉胸针。尽管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但猎魔人并没记恨丹德里恩。
“不,丹德里恩。”他说,“我没生你的气。”
丹德里恩一个字也不信,这正是吟游诗人反常地沉默的原因。杰洛特又翻了一次鞍囊,然后拍了拍马脖子。他早知道不可能找到值钱的东西。附近农舍飘来的食物香气更让人难以忍受。
“大师!”有人突然叫道,“哎,大师!”
“什么事?”杰洛特转身答道。
两头驴拉着一辆货车,停在路边,一个挺着大肚皮的男人走下来。他脚踩一双毡鞋,身穿毛皮镶边的厚实狼皮外套。
“呃……那个……”矮胖男人尴尬地走上前来,“我不是叫您,阁下,我在叫……丹德里恩大师……”
“我就是。”诗人自豪地确认道,正了正羽毛装饰的帽子,“这位先生,我能为您做点什么?”
“致以最深的敬意,大师。”胖男人说,“我叫特莱利·杜路哈德,香料商人,本地商人公会的会长。我儿子加斯帕德跟戴拉订了婚——戴拉是王家海军船长梅斯特文的女儿。”
“啊!”丹德里恩摆出完美无瑕的严肃表情,“向这对新人致以最衷心的祝愿和祝贺。我能帮你什么忙吗?跟初夜权有关?这事我从不拒绝。”
“啊?不……不是……实际上,宴会和婚礼就在今晚举行。丹德里恩大师,我妻子想邀请你去布利姆巫德海角,所以让我跑这一趟……女人都这个样子。听我说。她告诉我:‘特莱利,我们要让整个世界明白,支配我们的并非无知,而是文化和艺术。所以我们举办宴会,要做到尽善尽美,而不只是给人们提供纵酒狂欢、喝到呕吐的借口。’我对那个蠢女人说:‘我们已经找到吟游诗人了,还不够吗?’她回答:‘一个诗人当然不够,哎呀呀,要是能请来丹德里恩大师,会叫邻居们嫉妒死的。’大师?你能赏光吗?我会象征性地付您二十五塔拉……作为对艺术的支持……”
“我的耳朵欺骗了我吗?”听完最后几句,丹德里恩质问道,“你想让我给人打下手?想让我去给其他音乐家帮忙?我?尊敬的先生,我可没自甘堕落到给别人伴奏的地步。”
杜路哈德涨红了脸。
“抱歉,大师。”他结结巴巴地说,“不是我,是我妻子……我本人非常尊敬您……”
“丹德里恩,”杰洛特压低声音,“别再装腔作势了。我们需要这笔钱。”
“用不着你教我。”诗人顽固地说,“你说我装腔作势?我?你没资格教训我——你总是回绝有趣的活儿!你不杀希律怪,因为它是濒危物种;你不杀蝎蝇,因为它们没有危害;夜行美人就更别提了,那只是迷人的女术士而已;龙也不能杀,因为违背你的道德准则。希望你明白,我也是个有自尊的人!我也有自己的准则!”
“丹德里恩,算我求你,接了吧。一点点牺牲,伙计,这就是我的要求。我答应你,我下次不会这么挑剔了。拜托,丹德里恩……”
吟游诗人挠挠脸颊上的绒毛,盯着地面。杜路哈德走近些,大声道:“大师……请给我们这份荣幸吧。如果不带你回去,我妻子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所以……我会把价码提高到三十塔拉。”
“三十五!”丹德里恩坚定地开出价码。
杰洛特露出微笑,期待地嗅着农庄那边飘来的食物气味。
“好,大师,好。”特莱利·杜路哈德飞快地应承下来。显然,就算丹德里恩开价四十,他也会欣然接受。“还有……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在我家休息和放松。还有您……请问尊姓大名?”
“利维亚的杰洛特。”
“阁下,我也邀请您……来吃饭、喝酒……”
“他很乐意。”丹德里恩插嘴,“请带路吧,尊敬的杜路哈德阁下。悄悄问您一句,另一位吟游诗人是?”
“可敬的艾希·达文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