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起来,大人。您的绷带该换了,因为伤口很脏,您的腿又肿得吓人。诸神啊,太糟了……咱们得尽快找个医师……”
“叫医师见鬼去!”猎魔人呻吟道,“把我的箱子拿来,尤尔加。对,就这个瓶子,把里面的东西直接倒在伤口上。啊!看在瘟疫和霍乱的分上!没事,多倒……哦!很好。帮我包起来,再拿点东西盖上……”
“您的整条大腿都肿了,大人……您还在发烧……”
“发烧个鬼……尤尔加?”
“什么事,大人?”
“我忘了谢谢你。”
“该道谢的是我,不是您。您救了我的命,又为保护我受了伤。可我呢?我做了什么?不过是照顾一个人事不省的伤员。我把他抬上马车,让他不至于死掉。这很平常,猎魔人大师。”
“不平常,尤尔加。在同样情况下,我曾被人像狗一样丢在路边……”
商人低下头,沉默不语。
“是啊……确实有那样的人。这个世界很残酷。”终于,他低声道,“但这不是我们行事卑劣的理由。人应该良善,我父亲是这么教我的,我也这么教儿子们。”
猎魔人陷入沉默,看着前方道上的树枝,看着它们随马车移动而消失。他的大腿恢复了知觉,痛楚消失了。
“我们在哪儿?”
“刚从浅滩涉过特拉瓦河,眼下正在阿尔克肯奇森林。我们离开了泰莫利亚,来到索登王国境内。边境关卡税务官检查马车时,您一直在沉睡。必须得说,他们见到您很吃惊,但年纪最大的官兵认识您,于是放我们通过。”
“他认识我?”
“是啊,毫无疑问。他叫您杰洛特,原话是利维亚的杰洛特。这是您的名号吗?”
“对……”
“他答应派人骑快马到前头去,就说我们需要医师。我给他塞了点钱,免得他忘记。”
“谢谢,尤尔加。”
“别,大人,我说过了:道谢的人该是我。我还欠您一份酬劳呢。我们说好……怎么了,大人?是不是觉得很虚弱?”
“尤尔加,给我绿色封蜡的瓶子……”
“大人,您又会变成先前那副样子……在梦里大喊大叫……”
“给我,尤尔加……”
“听您的。等我先倒进杯子……诸神在上,我们需要医师,而且要快,不然……”
猎魔人转过头去。在城堡花园旁边那条干涸的沟渠里,传来孩童们玩耍的叫声。足有十几个孩子,扯着稚嫩的嗓音兴奋地彼此尖叫,吵得人耳膜生疼。他们在沟渠里跑上跑下,就像一群聚在一起却不断改变方向的小鱼。有个男孩气喘吁吁地跑在后头,试图跟上瘦得像稻草人的大男孩们——这种状况倒挺常见。
“孩子还真多。”猎魔人评论道。
莫斯萨克挤出一丝微笑,扯着胡须耸耸肩。
“是啊,很多。”
“其中一个……哪个男孩是著名的意外之子?”
德鲁伊移开目光。
“杰洛特,我不能……”
“因为卡兰瑟?”
“当然。你以为她会把孩子轻易交给你?你明白的,不是吗?她是个铁打的女人。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本不该说出口的。希望你能明白……另外,我希望你不要出卖我。”
“说吧。”
“那个孩子六年前出生时,卡兰瑟召见了我,命令我找到你,把你杀掉。”
“你拒绝了。”
“没人能拒绝卡兰瑟。”莫斯萨克直视他的双眼,严肃地回答,“我本来已经准备出发了,她却把我叫了回去,二话没说撤销了命令。你跟她说话时要谨慎。”
“我会的。告诉我,莫斯萨克:多尼和帕薇塔出了什么事?”
“他们从辛特拉坐船去史凯利格群岛,途中意外遭遇风暴。那条船连块木片都没剩下。杰洛特……问题在于,孩子莫名其妙没跟他们上船。这点令人费解。他们本想带孩子一起,但在最后一刻改了主意。没有人知道原因。帕薇塔一直跟孩子形影不离……”
“卡兰瑟怎么挺过来的?”
“你觉得呢?”
“我懂了。”
孩子们大喊大叫,爬上沟顶,就像一群吵嚷的地精。杰洛特注意到一个小女孩,跟那些男孩一样瘦小、吵闹,留着金色发辫,跑在那群孩子前面。孩子们一声呼喊,顺着沟渠的陡坡再度滑下。至少半数孩子跌倒在地,包括那个女孩。最小的孩子还是跟不上大部队,他在滑落过程中翻了几个跟斗,摔倒在沟渠最底部。他揉着擦伤的膝盖号啕大哭。其他男孩袖手旁观,嘲笑几声,继续玩闹去了。女孩跪在男孩身边,抱住他,帮他擦干痛苦的眼泪,抹去他脸上的灰尘和污泥。
“走吧,杰洛特。王后在等你。”
“好的,莫斯萨克。”
卡兰瑟坐在有靠背的木制长椅上,椅子用铁链悬在一棵无比高大的椴树枝头。她好像正在打盹儿,但时不时轻轻蹬一下腿,让秋千继续摇晃。三个年轻女子陪在她身边。其中一个坐在秋千旁的草地上,衣裙铺在青草间,化作碧绿丛中一抹洁白,像一片雪花。另外两个在稍远处,一边摘草莓,一边争论着什么。
“陛下。”莫斯萨克鞠躬行礼。
王后抬起头。杰洛特跪了下去。
“猎魔人。”她冷冷地说。
跟从前一样,王后戴着同她的绿色衣裙与眸色很相配的祖母绿首饰。跟从前一样,一顶纤细的金冠围着她的淡灰色长发。而她的双手,他记忆中那双洁白纤细的手,却没以前那么纤细了。卡兰瑟发福了。
“向您致敬,辛特拉的卡兰瑟。”
“欢迎你,利维亚的杰洛特。起来吧,我正在等你。莫斯萨克,麻烦你陪女孩们回城堡吧。”
“遵命,王后。”
只剩下他们两个。
“六年了。”卡兰瑟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你真是准时得可怕,猎魔人。”
他未置一词。
“有时候,不,这几年间,我一直欺骗自己,以为你会忘记,或会有其他理由阻止你前来。我不希望你遭遇不幸,但我确实考虑到你背负的巨大职业风险。利维亚的杰洛特,据说死亡与你如影随形,不过你从不回头张望。然而……帕薇塔……你已经知道了吧?”
“是啊。”杰洛特垂下头去,“致以我最诚挚的哀悼……”
“不必了。”她打断他的话,“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也看到,我已经不穿丧服了。我穿得够久了。帕薇塔和多尼……他们直到最后都在一起,所以我又怎能否定命运的力量?”
他们陷入沉默。卡兰瑟蹬蹬脚,让秋千摆动起来。
“猎魔人在约定的时间回来了。”她缓缓说着,唇角现出一抹古怪的微笑,“他回来了,还要求我遵守誓言。你怎么想,杰洛特?说不定这次碰面会被歌手们记录下来,传颂一百年。不同的是,他们会修饰细节,让整个故事既感人又煽情。没错,他们知道该怎么做。我能想象出来。就像这样:于是,残忍的猎魔人终于说道:‘请遵守您的誓言吧,王后,不然我的诅咒将降临到您身上。’王后跪倒在猎魔人脚边,哭喊道:‘发发慈悲吧!不要从我身边带走那个孩子!没了他,我将一无所有!’”
“卡兰瑟……”
“请别插嘴。”她冷冷地回答,“你没注意到我正在讲故事吗?仔细听好:残忍又凶狠的猎魔人跺着脚,挥舞手臂,大喊道:‘听着,你这背信弃义的女人。你不遵守誓言,就别想逃脱惩罚。’王后应道:‘如你所愿,猎魔人。我们就按命运的吩咐去做吧。看那边,十几个孩子正在玩耍,找出注定属于你的那一个。带走那个孩子,别再打扰我破碎的心了。’”
猎魔人沉默不语。
“在故事中,”卡兰瑟的笑容越来越可怕,“我猜想,王后给了猎魔人三次机会。但我们并非活在童话故事中,杰洛特。我们真实存在,你和我,还有我们面对的问题。这就是我们的命运。这不是故事,而是人生。残忍、艰辛、令人厌恶的人生,充满错误与偏见、遗憾与痛苦,无论猎魔人还是王后都无法逃避。正因如此,利维亚的杰洛特,你只有一次机会。”
猎魔人依然不为所动。
“只有一次。”卡兰瑟重复道,“我已经说了,我们不是故事里的角色,这是实实在在的人生,而我们必须寻找属于自己的片刻快乐,因为你知道,我们没法期待快乐的结局。正因如此,无论你怎么选择,都不会空手离开。你可以带走一个孩子。无论你选的是哪一个,你都可以把他培养成猎魔人……当然了,前提是他能通过草药试炼。”
猎魔人猛地抬头。王后仍在微笑。他清楚她的微笑,可怕又恶毒,充满轻蔑,毫不掩饰自己的用心。
“我让你吃惊了?”她说,“我作过调查。毕竟帕薇塔的孩子有可能成为猎魔人,所以我在这方面花了点精力。但我的消息来源没法告诉我,通过草药试炼的孩子究竟能占多大比例。你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吗?”
“王后陛下,”猎魔人清清嗓子,“既然花了这么多心力去调查,那想必您也知道,猎魔人的守则和誓言不准我泄露相关信息,更别提与人谈论了。”
卡兰瑟把鞋跟踩进地面,猛地止住秋千。
“十个里大概三个,最多四个。”她点点头,装出专心思考的样子,“我知道,每一阶段的筛选都非常严格。先是选择,然后是试炼,最后是改变。有多少孩子能最终得到徽章和银剑?十分之一?二十分之一?”
猎魔人保持沉默。
“这件事我想了很多。”卡兰瑟不再微笑,继续说道,“我得出结论:选择的方式是最次要的。哪个孩子会因服药过量死去或发疯又有什么重要?谁的心智会被摧毁,谁会被幻想吞噬,谁的眼睛没能变成猫眼而是直接炸开,这些又有什么重要?既然他们必须死在血泊或呕吐物中,那他究竟是不是被上天选中的又有什么区别?你告诉我。”
猎魔人将双臂抱在胸前,免得双手颤抖。
“何必呢?”他问,“你真指望我会回答?”
“不,我不指望。”王后又露出微笑,“你的结论还像从前那样精准无误。可谁知道呢?也许我会宽容地挤出一点点注意力,聆听你真诚而坦率的话语。你说的话——你一定不会说吗?——也许还会减轻你灵魂的重担。不想回答也无妨,现在就去挑选孩子吧,猎魔人,也好为歌手提供素材。”
“卡兰瑟,”他直视王后的双眼,“歌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就算他们没有素材可写,也可以自己编造。就算得到真实的信息,你也清楚他们会如何加以歪曲。您说得对,这不是童话,而是人生,令人厌恶又残忍的人生。所以,看在瘟疫和霍乱的分上,我们必须活得体面,并尽可能减少对他人的伤害。在故事里,王后会向猎魔人哀求,他也必定会用跺脚作为回答。而在现实中,王后只需说:‘别带走这个孩子,求你了。’猎魔人便会回答:‘既然您坚持,王后陛下,那就如您所愿。’他会在黄昏重新踏上旅途。这就是人生。如果歌手讲这种故事,听众连一个子儿都不会赏他,说不定还会踢他一脚,因为实在太无聊了。”
卡兰瑟止住微笑。他在她眼中看到一丝别样的光芒。
“所以呢?”她咆哮道。
“咱们别再闪烁其词了,卡兰瑟。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空手前来,也会空手离开。挑个孩子?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以为这对我真的很重要?你以为我来辛特拉,满脑子只想着如何从你身边夺走那个孩子?不,卡兰瑟。我只想看看那个孩子,直视命运的双眼……或许还有些我并不清楚的理由……不用担心,我不会带走孩子。你只需要请求……”
卡兰瑟猛地跳下秋千,双眼闪着绿色的寒光。
“请求?”她愤怒地咆哮道,“求你?你以为我害怕了?怕你这该死的猎魔人?你竟敢如此轻蔑地向我施舍同情?竟敢用高高在上的态度侮辱我?你是在谴责我的懦弱!是在违背我的旨意!我对你的和善纵容了你的傲慢?留神你的嘴巴!”
猎魔人决定还是不要耸肩。这个时候,拜倒在地要更谨慎些。他也这么做了。
“很好。”卡兰瑟咆哮着站到他身前,挥舞双臂,戴着戒指的双手紧攥成拳,“你终于开窍了。这个姿势更合适你。当王后询问时,就该用这种姿势回答。如果我给你的不是问题而是命令,你就应深鞠一躬,然后马不停蹄地去照办。明白吗?”
“明白,王后陛下。”
“好极了。起来吧。”
他站起身。她看着他,咬住嘴唇。
“我的怒气没冒犯到你吧?内容姑且不论,我指的是语气。”
“没有。”
“很好。我会尽量不再发火。我说了,那条沟里有十几个孩子在玩耍。选个你认为最合适的吧。带上他,看在诸神的分上,让他成为猎魔人,因为这就是命运的旨意。就算不是,也是我的旨意。”
他看着她的双眼,深鞠一躬。
“王后陛下,”他说,“六年前,我让您明白一件事:世上有些东西,比王室的旨意更强大。看在诸神的分上,只要这样东西确实存在,我会再次向您证明。您不能违背我的意愿强迫我做决定。内容姑且不论,请原谅我的语气。”
“我的城堡深处有许多牢房。我警告你:敢再磨蹭,敢再多说,你就进去慢慢烂死好了。”
“沟渠那边玩耍的孩子,没一个适合当猎魔人。”他慢慢地说,“而且帕薇塔的儿子不在其中。”
卡兰瑟眨眨眼,但没有丝毫动摇。
“来吧。”她终于开口,转过脚跟。
他跟着她穿过花丛、花圃和树篱。王后走进一座洒满阳光的凉亭。四张藤椅围着一张孔雀石桌,条纹桌面由四只面目狰狞的狮鹫兽雕像撑起,桌上放着一把大酒壶、两只小酒杯。
“坐下,倒酒吧。”
她豪爽地大口喝酒,像个男人。他也喝了一大口,但站立不坐。
“坐下。”她重复道,“我想跟你聊聊。”
“我在听。”
“你怎么知道那些孩子里没有帕薇塔的儿子?”
“我不知道。”杰洛特决定说实话,“只是随口一说。”
“啊?我早该猜到的。但你说他们都不适合当猎魔人,这是真话吗?你怎么知道的?用魔法?”
“卡兰瑟,”他轻声回答,“我既不能承认,也不能否认。你早先说的确实是事实:每个孩子都有资格,但决定结果的是试炼。”
“用我亡夫的话讲——看在海洋诸神的分上!”她高声说着,大笑起来,“全是假的?包括意外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孩子,会在指定时间带走孩子之人?跟我想的一样!这只是个游戏!一个关于机会和命运的游戏!但这一切太危险了,杰洛特。”
“我知道。”
“这个游戏会带来伤害。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强迫那些父母和监护人做出如此艰难的承诺?为什么带走他们的孩子?孩子到处都是,你根本没必要这样。路上挤满了孤儿和流浪儿。随便哪个村子,花点儿小钱就能买个婴孩。作物青黄不接时,随便哪个农奴都乐意卖掉自己的孩子。他在乎什么呢?反正很快又会生一个。为什么要多尼、帕薇塔和我发下那种誓言?为什么要在孩子出生六年后准时出现?看在霍乱的分上,你现在怎么又不想要了?为什么告诉我,你不会带走那个孩子?”
杰洛特沉默不语。卡兰瑟点点头。
“你不回答。”她整个人靠向椅背,得出结论,“你想用沉默向我陈明原因。逻辑是所有知识之母,她会就此事给出怎样的意见?我们面临的是怎样的状况?一位猎魔人,追寻着古怪而又不可信的意外律中隐藏的命运。这位猎魔人发现了命运,却又突然放弃,说他不再想要这个意外之子。他的表情始终冷漠,嗓音也冷冰冰,就像玻璃与金属。这位猎魔人认定王后毕竟只是个女人,会轻易被人欺骗,并最终被他的男子气概折服。不,杰洛特,别再等我自己示弱了。我知道你为什么放弃孩子。你之所以放弃,是因为你不相信命运,因为你自己也不确定。而你不确定时……恐惧便会露头。没错,杰洛特,恐惧既是你的动力,也是你的负担。尽管否认吧。”
他将杯子缓缓放上桌面,免得白银磕碰孔雀石的响声暴露手臂的颤抖。
“你不否认吗?”
“不否认。”
她俯过身,用力抓住他的手。
“你让我失望了。”她欢快地笑起来。
“我也不想。”他大笑着回答,“但卡兰瑟,你是怎么猜到的?”
“我没猜到。”她没放开他的手,“只是随口一说。”
二人同声大笑。
笑声渐渐止歇。在一片翠绿中,在浆果的香气里,在热浪与蜜蜂的嗡鸣之下,他们陷入沉默。
“杰洛特?”
“怎么,卡兰瑟?”
“你真的不相信命运?”
“我不知道自己相信什么。说到命运……我想命运还不够,还需要别的东西。”
“那我必须问你一个问题:你的来历又怎么说?听说你也是意外之子。莫斯萨克说……”
“不,卡兰瑟。莫斯萨克有不同的考虑。莫斯萨克无疑知道真相……但他只在对自己有利时才会宣扬这类传说。我不是什么父亲回家意外发现的孩子,也不是因为这种理由才成为猎魔人。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孤儿,卡兰瑟,是我母亲不想要的孩子。我对她毫无印象,但我知道她是谁。”
王后竖起耳朵听,但杰洛特没再说下去。
“那些关于意外律的故事也只是传说?”
“都是。说到底,谁又分得清巧合与命运?”
“可你们,猎魔人,却始终在追寻命运。”
“的确。但这么做毫无意义。半点都没有。”
“你们相信命运之子能安然通过试炼?”
“我们相信这种孩子不需要试炼。”
“还有个问题,杰洛特,相当私人的问题。介意吗?”
他点点头。
“众所周知,想把天赋传给下一代,最自然的方法反而最好。既然你们要找拥有这种品质和力量的孩子,那干吗不去找个女人……我有点失礼,对吗?但在我看来,我似乎说出了关键。”
“一针见血。”他露出悲哀的微笑,“一如既往地精准,卡兰瑟。您确实说出了关键。但您的提议,我们无法办到。”
“请原谅。”她的微笑消失了,“说到底,这只是普通人的做法。”
“猎魔人不是人类。”
“哦?这么说,猎魔人不能……”
“不能。卡兰瑟,草药的试炼很可怕。而在改变阶段,发生在男孩身上无可挽回的变化更可怕。”
“别再哀叹你的命运了。”她抱怨道,“这可不像你。遭遇了什么并不重要,我能清楚地看到你成为了怎样的人。如果我确信帕薇塔的孩子会变成你这样,那我片刻都不会犹豫。”
“风险也很大。”他连忙补充道,“正如您所说:十个只有四个能存活。”
“活见鬼!难道只有试炼才危险?只有未来的猎魔人才会冒险?人生充满危险,杰洛特。人生也由变数主宰:事故、疾病、战争。对抗命运也许同放弃命运一样危险。杰洛特……我很想把孩子交给你,但……我又很担心。”
“我不会接受。这个责任太过重大,我也不愿承担。我不希望这孩子提起你时,就像我说起……”
“杰洛特,你恨那个女人吗?”
“我母亲?不,卡兰瑟。我怀疑她根本没得选……或者她没有发言权?不,她有得选……她有那么多配方和药物。每个女人都可以做出这种选择,神圣而不可侵犯。情感在这时候并不重要。她有得选,她也作出了选择。但我想,如果我见到她,她脸上的表情……会不会让我有种报复般的快感。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再明白不过。”她露出微笑,“但你们见面的机会实在渺茫。我猜不出你的年纪,猎魔人,但我怀疑你比看上去老得多。所以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他打断她,“看起来肯定比我年轻得多。”
“她是个女术士?”
“对。”
“有意思。我记得女术士不能……”
“她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毫无疑问。但你说得对……还是别讨论女人做决定的权利了。这不是眼下的重点。回归主题,你不会带走孩子?你决定了?”
“决定了。”
“万一……命运并不是传说呢?如果它真的存在,你不怕它会复仇?”
“就算复仇,它也只会找我。”他平静地回答,“我会单独与之对抗。你已经履行了你的职责。如果命运不只是传说,我应该会从那些孩子中间找出意外之子。帕薇塔的孩子在其中吗?”
“在。”卡兰瑟缓缓点头,“你真想直视命运的双眼?”
“不想。我也不在乎了。我收回我的要求,放弃那个男孩。既然我不相信命运,又怎能窥见命运的真容呢?在我看来,要让两个人建立联系,光有命运还不够,还需要别的东西。难道该像瞎子一样听从命运的摆布?那样太天真、太愚蠢了。我鄙视所谓的命运。我决心已定,辛特拉的卡兰瑟。”
王后站起身,面露微笑。杰洛特猜不出她的笑容下隐藏着什么。
“你看着办吧,利维亚的杰洛特。也许你的放弃也是命运的安排,至少我这么想。如果你选对了孩子,被你嘲笑的命运没准会反过来残忍地嘲笑你。”
他在那双碧眼里看到了讽刺。她的脸上仍然挂着令人费解的微笑。
凉亭旁长着一丛玫瑰。杰洛特折下一朵花,跪倒在地,低垂着头,双手奉上。
“真遗憾没能早些认识你,白发猎魔人。”她接过那朵玫瑰,“起来吧。”
他站起身。
“如果你改变了主意。”她闻闻那朵花,“如果你决定……就回辛特拉来。我会等你。你的命运也会在这儿等你。也许不会永远等下去,但至少会等上一阵子。”
“再会了,卡兰瑟。”
“再会了,猎魔人。自己小心。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你。”
“再会了,王后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