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们纪元中1999年的最后一天,长假的第一天。我沉浸在最爱的消遣——几何问题里面,直到深夜。我已经累了,就算脑子里还有一个没有解决的问题,我也打算去睡了。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有许多细小的直线(我自然以为是女人)在我面前出现,还有一些更小的发光的东西间隔其中,他们都在同一条直线上来回移动,据我估计,移动速度完全一致。
它们只要一开始动就会叽叽喳喳发出迷糊而杂乱的声音。有时它们也会停下,那个时候他们是寂静无声的。
我向长得最长的、我认为应该是女人的那条直线走去,和她搭讪,但她完全不理我。我又试了第二次、第三次,结果还是一样。我对这样的粗鲁对待失去了耐心,便用我的嘴对准她的嘴拦住了她,大声向她喊道:“女人!你们为什么要这样聚集起来?这样奇怪的吵闹声又是什么?为什么你们要在这一条直线上单调的来回运动?”
图6
“我不是女人!”那条小小的直线回答道,“我是这个世界的君王。而你,从何处闯入了我的直线国?”这个回答出乎我的意料,我为冒犯了国王而向他道歉。然后我告诉国王,我刚来到此地,请他为我介绍一下他的国家。但我发现很难从他嘴里得出我感兴趣的信息,因为这位君主总是以为他熟悉的东西我肯定也知道,以为我是在开玩笑而假装说不知道。尽管如此,我还是一直问他问题,最终还是弄清楚了一些事情。
这位可怜又无知的君王——他自诩为君王——认定了这条直线就是他的王国,他赖以生存的地方,他的整个世界、甚至于整个空间。他没有直线之外的概念,因为他只能在这条直线上移动和观察。尽管我一开始和他说话的时候,他能听见我的声音,但这个声音完全不同于他平时所听到的,所以他没有回答。“没看见任何人,”他解释道,“就听见了一个仿佛从我身体内部传出来的声音。”直到我把我的嘴巴放到他们的“世界”里之前,他一直没有看见我,只能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敲击着他的——我认为是身体旁边,而他认为是他的身体内部或是胃部,他也完全不知道我从哪里来。他世界的外面,或者说这条直线的外面,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空白。不,也不能说是空白,空白意味着有空间;应该说完全不存在。
他的子民们——短小的直线是男人,发光的点则是女人——行动和视野都被局限在那条直线内,那就是他们的世界。显而易见,他们的地平线被限制在一个点上。所有人都只能看见一个点。无论是男人、女人、儿童还是物件,在直线国居民的眼中看来都是一个点。他们只能通过声音来辨别年龄和性别。还有,由于每个人都占满了狭窄通路的截面,也就是整个空间,没有人能够向左或向右移动,给路人让路。在直线国,没有人能和另一个人擦肩而过。一日为邻居,终身为邻居。邻里关系对他们来说就像我们的婚姻关系,只有死亡才能改变。
像这样的生活,视野只限于一个点上,一切行动都限制在一条直线上,对我来说简直是难以言喻地枯燥乏味。但我惊奇地发现,国王却很积极乐观,活得十分开心。在这样不太有利的家庭关系下,夫妻之间的鱼水之欢该怎样享受呢?我犹豫了好些时候,也没有把这个敏感的问题向国王陛下提出来。最后我在问候他的家人时,唐突地提出了这个问题,“我的妻儿都非常好,非常开心。”他回答道。
对他的回答我感到惊讶,因为在国王身边只有男人(我刚才提过,这是在我的直线国的梦境里)。我冒昧地回答道:“请原谅,但我很难想象国王陛下是如何看见或接近王后陛下的。至少有十多个男人夹在您和王后之间,而您的视线无法穿透他们,也不能从他们身边经过。是不是在直线国结婚生孩子不需要男女相互接近?”
“你怎么能提出如此荒唐的问题!”国王回答道,“如果真像你所说,那整个宇宙岂不是过不了多久就没有人了?不,不,两颗心的结合并不需要身体的接触。生育这么重要的事情可不能被邻里顺序这种随机的事件所决定。你不应该这么无知。但你这么喜欢装傻,我就把你当成直线国里刚出生的孩童来教育教育吧。你知道,婚姻是靠声音和听觉来完成的。
“你肯定注意到了每一个男人都有两张嘴,能发出两种声音,还有两只眼睛。他们一端声音比较低沉,另一端比较高亢。我本不该提到这个,但我发现在和你交谈的时候无法听见你的高音。”我回答说我只有一种声音,而且我也没发现国王陛下有两种声音。“这证实了我的怀疑,”国王说,“你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只雌性的怪物,只能发出低音,听力也完全没有受过训练。但没关系,我们继续往下说。
“大自然规定了每个男人都应该娶两个妻子。”“为什么是两个?”我问。“你装傻装得过头了!”他喊道,“如果没有男高音、男低音、女高音、女低音这四个声音共鸣为一个和声,怎么才能达到完美的和谐呢?”“但是如果,”我说,“一个男人只想要一个妻子,或者想要三个妻子怎么办?”“这不可能!”他说,“这就像一加二等于五一样不可能,或者像人眼能看见直线一样不可能。”我本想就此打断他,但他继续说道:
“每周周中的时候,自然法则就会驱使着我们以比平时更强的幅度有节奏地来回运动,一共101次。在这次集体舞蹈的正中,也就是第51次运动时,所有的人都会完全停下来,每个人都发出最饱满、最甜美的声音。我们的婚姻将在这决定性的时刻完成。从男低音至男高音,女低音至女高音融合的完美和谐。就算自己的爱人远在两万里格的另一边,我们也能立刻分辨出命中的挚爱。轻松突破距离的障碍,正是爱将三个人紧紧结合。然后这次婚姻立刻为直线国增加三个后代,男孩女孩都有。”
“什么!总是三个孩子吗?”我说,“那不是总有一个妻子会生出双胞胎?”
“对!你这低音的怪物,”国王回答道,“如果一个男孩出生了,却没有相应地另外两个女孩出生,性别的平衡该怎么保持呢?你忘了自然的基本规律了吗?”他气得不说话了。我花了一点时间才让他继续说下去。
“你可别以为每个单身汉都能在第一次婚姻合唱中找到他的伴侣。相反,这个过程经常要重复许多次。很少有人可以立刻辨认出神明赐予他的伴侣的声音,然后三颗心拥抱出完美的和谐。我们大多数人的求偶是很漫长的。求爱者的声音有时会和未来妻子中的一个比较和谐,但和另一个不那么和谐,或者和两个都不和谐。又或者女高音和女低音之间不和谐。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每周一次的练声就会让三个爱人之间更加和谐。每一次的练声都会有新的不和谐之处被发现,在潜移默化中,他们的歌唱会慢慢修正,最终达到几乎完美的和谐。多次训练和调整之后,就会达到想要的目标。这一天终将到来,在例行的婚姻合唱中,三个相隔遥远的爱人,他们的声音已经精确地共鸣,虽然成婚的三人还没有意识到,但他们的声音已经完美的结合在一起,大自然迎来了一段新的婚姻和三个新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