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伦斯的父母认定帕特里夏是他的女朋友,他们不听任何解释。他们一直让两个孩子结伴去参加学校的舞会,接送他们“约会”,一直不停地说这个。
劳伦斯真想缩成一团变没了。
“你这个年纪约会一定要注意。”劳伦斯的妈妈坐在正在吃早餐的劳伦斯对面,穿着一条宽松运动裤和衬衫说。他爸爸已经去上班了。“这个不算数。就好像是练习,辅助轮,你知道这不会有任何结果,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不重要。”
“谢谢您的教导,妈妈。我感谢您所有的衷心建议。”
“你总是拿你可怜的妈妈开玩笑,”她来回擦了擦手,“但你应该听一听。早恋就是你的入门游戏,否则你永远都学不会。你已经是个呆瓜了,宝贝儿,你肯定不想成为一个不会任何约会技巧的呆瓜。所以我只是说,你不应该让那些关于未来的想法阻碍你从中学时的悸动中最大限度地受益。听听过来人的话吧。”为了离他爸爸更近,劳伦斯的妈妈上了自己第五志愿的学校而不是第一志愿,这只是诸多妥协中的第一个,而正是这些妥协让他们走到今天。
“她不是我女朋友,妈妈。她只是教我如何欣赏蜱虫咬人的人。”
“哦,那可能你应该做点什么。她看起来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家教非常好。她的头发也很漂亮。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有所行动的。”
这个谈话让劳伦斯觉得很不舒服,不只是皮肤在爬——他的骨头、韧带、血管,全都在爬。他觉得自己被钉在了硬硬的木头椅子上。他终于明白了听那些古老的恐怖故事时,他们所说的那种直接渗入你灵魂深处的恐惧是什么意思。那就是当他妈妈试图跟他谈论女孩时,劳伦斯的感受。
当劳伦斯听到学校里其他孩子小声议论他和帕特里夏时,这种感觉就更严重了。体育课前,劳伦斯在更衣室里,正常情况下其他孩子都不会注意他,但这次,布拉兹·多诺万等几个体育生却开始问他是不是已经把她的衣服脱了。并且还给了他一些调情的建议,那些建议听起来像是从网上找的。劳伦斯一直低着头,不听他们讲话。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最需要的时候把时间机器弄丢了。
一天,劳伦斯和帕特里夏吃午饭时离得比较近——并没有挨着坐,只是离得比较近,那是一张长桌子,大部分是男孩坐这头,女孩坐那头。劳伦斯探过身问道:“大家都认为我们是……你知道的……男女朋友。你有没有觉得很荒谬?”他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像是他认为这不是什么大事,他只是在担心帕特里夏的感受。
帕特里夏只是耸了耸肩。“我想大家总是要找点事情,对吧?”她已经是一个奇怪孤僻的女孩了,眼睛有时候是棕色的,有时候又是绿色的,直直的深色头发从来不会打卷。
在学校里,劳伦斯其实不需要跟帕特里夏在一起,因为他只需要她为他放学后的时间、也可能是周末作证就行了。但他觉得他一个人坐着,而她也一个人坐,而且通常皱着眉头望向最近的窗户,这很尴尬。而且,他发现自己很喜欢问她事情,然后看她如何回答——因为他从来都不知道帕特里夏会对某件事情说些什么。他只知道会很奇怪。
劳伦斯和帕特里夏坐在商场的上行扶梯下面,各捧着一杯加了无咖啡因咖啡的“双巧克力超奶油超级鞭糖霜奇诺”,这让他们觉得自己特别像成年人。头顶正上方运行的机器、台阶上永不停歇的轮子让他们觉得非常平静,他们还能看到大喷泉,喷泉发出友好的水花溅起的声音。俩人的饮料很快就喝完了,随着他们用吸管吸完最后几口,只听到嘶哑得令人讨厌的声音,俩人都因为糖而喝醉了。
他们能看到下行扶梯上走过的人的脚和脚踝,就在他们和喷泉之间。他们根据这些人的鞋子,轮流猜他们是谁。
“那个穿白运动鞋的女人是个杂技演员,也是个间谍。”帕特里夏说,“她到世界各地巡回演出,在那些顶级机密的大楼里安置摄像头。她可以偷偷溜进任何地方,因为她既是个柔术演员也是个杂技演员。”
一个穿牛仔靴、黑牛仔裤的男人走了过去,劳伦斯说这是一个竞技冠军,他曾经在《热舞革命》游戏里与世界上最厉害的舞者的对决,比赛就发生在这个商场里。
穿UGG雪地靴的女孩是个超模,她偷到了保养头发的机密配方,头发闪闪发光,所有看到的人都会被洗脑,帕特里夏说,她现在正躲在商场里,因为大家都以为超模绝对不会来这里。
劳伦斯觉得那两个穿着时尚高跟鞋和尼龙袜的女人是生活教练,她们互相教,于是形成了永无止境的反馈回路。
穿黑便鞋、灰袜子的男人是个刺客,帕特里夏说,他是训练有素的秘密杀手组织的成员,跟踪自己的目标,寻找最佳时机,然后悄无声息地袭击并杀死目标。
“从一个人的脚就可以说出关于这个人的这么多信息,真是太神奇了,”帕特里夏说,“鞋子会告诉你一切。”
“我们除外,”劳伦斯说,“我们的鞋子一点儿特色也没有。从鞋子上看不出我们的任何信息。”
“那是因为我们的鞋子是父母帮我们选的,”帕特里夏说,“等我们长大就好了,到时候我们的鞋子肯定很疯狂。”
实际上,帕特里夏对那个穿灰袜子、黑鞋子的男人的猜测是正确的。他的名字叫狄奥多尔夫·罗斯,是“无名刺客”组织的成员。他学习了873种将别人杀死且不会留下一丝证据的方法,而且,他已经杀死了419个人,位列“无名刺客”组织内部第九名。要是知道被自己的鞋子暴露了,他肯定会很恼火,因为他一直以自己融入周围环境的本领为傲。他以追踪幼崽的美洲狮的姿态,穿着最普通、最没有特点的黑便鞋和登山者袜子。他的其他装备设计得可以隐入环境中,包括黑夹克、大口袋里塞满武器和供给的工装裤。他一直低着头,头上的骨头露出来,头发剃得很短,但他所有的感官都高度警惕。他脑海中演练了无数个战斗场景,所以,如果任何一个家庭主妇、在商场逛街的老年人或青少年没有任何征兆地袭击他的话,他可以随时做好准备。
狄奥多尔夫来这个商场是为了寻找两个特别的孩子,因为他需要一次“公益行动”来保住自己在“无名刺客”中的地位。为此,他进行了一次去往阿尔巴尼亚的刺客圣殿的朝圣之旅,在那里,他禁食、吸入蒸汽,并且九天没有睡觉。之后,他盯着圣殿地上雕刻华丽的“预言洞”,看到了将要发生的事情,那些景象至今仍不断地在他的噩梦中上演。死亡和喧嚣、破坏的引擎、整个城市摇摇欲坠,还有迅速蔓延的疯狂。最后,魔法与科学之间的对决将整个世界化为灰烬。在这一切的中央,站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而现在,他们还是孩子。他从“预言洞”爬开的时候,眼睛流着血,手掌刮破了,膝盖也扭伤了。“无名刺客”最近针对刺杀未成年人制定了一项非常严格的禁令,但狄奥多尔夫知道这是一项神圣的使命。
狄奥多尔夫把目标跟丢了。这是他第一次进入商场,他在寻找一处喧闹的用于橱窗展示的环境,还有大地图上复杂的字母数字编码。狄奥多尔夫唯一知道的是,劳伦斯和帕特里夏不知为何已经发现了他,知道了他的计划,准备伏击他。家居用品商店里全是自动移动的刀。内衣店里有一张关于“奇迹电梯”的晦涩警告。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狄奥多尔夫不能因此而丧失冷静。他是一头黑豹——或者猎豹、非常厉害的猫什么的——他只是要陪这些蠢孩子玩玩。每个刺客都有觉得自己失去掌握的时刻,就好像悬崖壁突然翻转,马上就要完全掉下去。他们在几个月前的刺客大会上就讨论过这个问题:就是哪怕是从别人看不到的阴影中走过,也会担心别人会偷偷看你、嘲笑你。
呼吸,黑豹,狄奥多尔夫对自己说,呼吸。
他从“芝士蛋糕工厂”藏进男厕所思考,但有人一直在敲门,问他好了没。
他没得选择,只能点了一大个巧克力布朗尼圣代。圣代送到他桌子上的时候,狄奥多尔夫盯着它——他怎么知道圣代里有没有下毒?如果他真的被监视了,可能会有人把任何一堆无色无味的东西加进他的圣代里,甚至有可能是巧克力味的东西。
狄奥多尔夫开始无声地哭泣。他像一只沉默的丛林野猫一样小声地哭着。最后,他终于做出决定:如果时不时地吃个冰激凌都要担心是不是有毒,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于是,他开始吃起来。
劳伦斯的爸爸在离商场半英里的地方接到了劳伦斯和帕特里夏,而此时,狄奥多尔夫正抓着自己的喉咙倒下去——冰激凌里确实被下了毒——帕特里夏做了她跟劳伦斯的父母说话时常做的那件事:编故事。“那天我们一起去攀岩了,还有白水漂流,虽然那水是褐色不是白色的。我们还去了一个山羊农场,追着山羊一直跑到它们都累瘫了,我告诉你,这可真不容易,山羊真的精力太旺盛了。”帕特里夏对劳伦斯的爸爸说。
劳伦斯的爸爸问了几个关于山羊的问题,两个孩子都一本正经地回答了。
最后,狄奥多尔夫被终生禁入芝士蛋糕工厂。如果你在公共场合左摇右晃、口吐白沫,同时还在工装裤胯部摸索什么东西,然后一口吞下去的话,这是很有可能会发生的。吃下解毒药后,狄奥多尔夫又能呼吸了,他看到自己的餐巾上有“无名刺客”的标志,旁边华丽的标记似乎在说:“嘿,记住,我们再也不杀小孩了。明白?”
看来必须改变策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