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塞拉克默默想道,仅仅在几天之前,这次会议还是完全不可想象的。在马蹄形会议桌前,来自利斯的六位客人面对市议会的议员们坐着。想起不久前阿尔文就站在同一个地方,聆听市议会宣布决定——迪阿斯巴必须再次对世界关闭——那简直是一种讽刺。
市议会自身也发生了改变。市议会成员中至少有五人不见了。他们无法面对现在的责任和问题,走上了基特隆所走的那条路。杰塞拉克想,这是迪阿斯巴业已失败的证明。许多市民逃进了记忆库,希望当自己醒来时,危机已经过去,迪阿斯巴又恢复了熟悉的老样子。但到时候,他们可能会失望的。
杰塞拉克已被增选为市议会成员,以填补空席。虽然他是阿尔文的老师,备受质疑,但他的出席显然必不可少,因此无人提议将他排除在外。他坐在马蹄形桌子的一端,这个位置使他不仅能从侧面仔细观察从利斯来的客人,还能看到自己那些议员同事的脸——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出许多名堂。
阿尔文无疑是正确的——市议会慢慢认识到这个令人不快的事实。来自利斯的代表的思维速度比迪阿斯巴最出色的头脑都要快得多。
这并不是他们的唯一优势,他们还表现出一种高度的协作精神。杰塞拉克猜想,那必定是由于他们的心灵感应能力所致。他寻思,他们是否正在解读议员们的思想,但接着便断定他们不会违背他们的庄严保证——没有这一保证,这次会议的举行是不可能的。
杰塞拉克认为,会议并没有取得多少进展。勉强接受了利斯存在的市议会,好像仍然未能认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议员们明显被吓坏了。他猜想,客人们也是如此,尽管他们尽量掩盖了这一事实。
杰塞拉克本人倒没有那么害怕——他仍然怀着种种恐惧,但他终于能正视它们了。因为阿尔文冒失——抑或是勇敢的举动,他的世界观被改变了,打开了新的视野。他不相信自己有一天能驻足于迪阿斯巴的城墙之外,但现在他终于理解了驱使阿尔文这么做的那种冲动。
沉思使他没有察觉主席在向他提问,但他很快清醒过来。
“我想,”他说,“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局面,纯属偶然。我们知道曾经有过十四位特异者,他们被创造出来必定有着某种明确的目的。我认为,这个目的就是确保利斯和迪阿斯巴不至于永远分离。阿尔文达成了这个目的,但他还做了另外一些事,我想那些事是不在计划之中的。中央计算机能证实这一点吗?”
中央计算机立即做出了回答:
“议员们知道,我不能对设计者给我的指令加以评论。”
杰塞拉克接受了这一温和的责备。
“事实不容置疑。阿尔文去了外层空间,到他回来时,你们可以阻止他再次离开,但我怀疑你们能否取得成功,因为他可能在外面了解到了大量情况。假如你们害怕的事情已经发生,那我们之中谁都对此无能为力。地球是完全孤立无援的——数百万个世纪以来,她都是如此。”
杰塞拉克停了停,目光从桌子一头扫到另一头。他的话没人爱听,他也不曾指望他们爱听。
“可我不明白我们何以要惊慌?地球面临的危险并不比以往更大。凭什么认定两个乘坐太空飞船的人会激怒入侵者?若我们不再自欺欺人,就必须承认,入侵者在许多世代之前就能把我们的星球毁灭掉。”
台下陷入沉默。大家并不赞同他的说法。这是异端邪说——以前杰塞拉克本人就会这样谴责这种论点。
满脸不悦的主席打断了他:
“不是有这么一个传说吗——入侵者只是在人类不再进入太空的前提下才饶过地球,使其免于毁灭?现在我们不是打破了这一前提吗?”
“传说?是的,”杰塞拉克说,“我们不加质疑就接受了许多东西,传说就是其中之一。但是,这个传说并无根据。这么重要的事情在中央计算机中竟然没有记录,真是难以置信。我问过中央计算机——虽然只是通过信息机问的——市议会可以直接问一下。”
杰塞拉克不愿因擅闯禁区而第二次遭责备,所以他等着主席的回答。
主席一声不吭。来自利斯的客人们突然在座位里惊跳起来,脸上满是怀疑和惊恐。他们好像在凝神倾听——某个遥远的声音正在将信息灌注到他们的耳朵中去。
议员们等着。那无声的交谈进行时,他们的恐惧与时俱增。
接着,利斯代表团团长奋力从出神状态中挣脱出来,一脸歉疚地转向主席。
“我们刚从利斯接收到了一些非常奇怪、令人不安的消息。”他说。
“阿尔文回地球了?”主席问。
“不……不是阿尔文,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将那艘太空船降落在艾尔利的林中空地上时,阿尔文想,在人类历史上,是否曾经将这样一件货物带回地球的太空船——假如范纳蒙德确实存在于飞船的有形空间的话?
他们从飞船里出来时,塞拉尼丝和五位议员正在等待他们。阿尔文上次来时见过其中一位议员,他猜,上次见到的另两位参议员眼下在迪阿斯巴。他想知道代表团情况如何,迪阿斯巴对这么多年来首批来自外界的闯入者会作何反应。
“阿尔文,”塞拉尼丝干巴巴地说,“你有做出重大发现的天赋,但你这次的发现也许要很久才能被超越。”
阿尔文惊讶不已“,莫非范纳蒙德已经来了?”
“是的,几小时前就来了。有证据表明,他是在你发现他的那一刻来到利斯的,所以他所能达到的速度是无限快的。事情还不止于此——在最近这几个小时里,他教给我们的历史知识比我们已知的史实还要多。”
阿尔文惊奇地看着她,随即他便明白了:范纳蒙德对这儿的人必定形成了难以想象的冲击。这儿的人感觉敏锐,心神相通。他们以惊人的速度对范纳蒙德的出现做出反应,也许有点害怕。
“你们知道他是什么?”阿尔文问。
“知道。他很简单,尽管我们还不知道他的由来。他是纯精神的,他的知识似乎是不可限量的,但他也很幼稚。”
“当然!”希尔瓦大声说,“我猜得到!”
阿尔文有些困惑。
“虽然范纳蒙德具有无限大的心灵,但他是不成熟的,还未得到充分发展。他的实际智力还不如普通人,”她讥笑道,“但他的思维过程快得多。他非常善于学习。他还具有某些我们尚不了解的能力。整个过去似乎都以一种难以描述的方式向他的心灵开放。他可以运用这种能力,循着你的航路回到地球。”
阿尔文默默地站着。
“你是说,”他问,“范纳蒙德心智很不成熟?”
“以他的标准来衡量,是这样的。他坚持说是人类创造了他。毫无疑问,他的出生跟过去的神秘事件密切相关。
“格雷瓦的历史学家们正在询问他。他们竭力想勾画出过去的大致轮廓,但那项工作需要花很多年的时间。范纳蒙德能极为详尽地描述过去,但由于他不理解他所看到的东西,所以和他一起工作非常困难。”
阿尔文很纳闷儿,塞拉尼丝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呢?然后他想到,或许每一个醒着的利斯人都在观看这项巨大研究的进展。他知道,自己现在在利斯已经成了显赫的大人物,就像在迪阿斯巴一样。他为此感到自豪,但这种自豪也混杂着挫败感。在利斯,有些东西是他永远无法分享的,也是永远无法了解的。人心之间的直接联系之于他,就像音乐之于聋子,色彩之于盲人。然而,利斯人现在却正和这个不可想象的异类交流思想。这个异类是他引到地球上来的,但他永远无法用自己所拥有的任何官能对它进行探测。
这儿没有他的用武之地。询问结束后,人家会告诉他答案。他打开了通往无限知识的大门,现在却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畏惧。为了心灵的安宁,他必须回到迪阿斯巴那个熟悉的弹丸之地,寻求它的庇护。这太讽刺了——那个一脚把城市踢开,到群星中冒险的人,将像一个受到惊吓跑回母亲身边的孩子似的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