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晚上,二十二点二十七分的虚拟现实以水街为中心,泰恩河在全像剧院的一边,史考特林路在另一边。席德站在水街东边破烂的建筑物间,看着交叉成网的小路把老旧的建筑物与破烂的工厂织成一片,直到地面下斜至与河岸衔接。斜坡上建筑物的分布情况并不复杂,算不上是迷宫。正中央有一条以前的铁路穿过,现在是卡庭斯花园公园——一片穿过阴暗都市的绿地,让当地住户有个可以喘息的空间;更有一座动物园,给从来没出过城市的小孩与动物互动的机会。
虚拟场景里,他双腿消失的位置正是帮派的数头造成最严重破坏的地方。面向水街的罩网没有一处是启用状态,全部被撕烂,马路的智慧粉尘区域罩网也被电波脉冲全面屠杀。运行虚拟现实的AI用城市规划办公室的图书馆影像取代这一块,建筑物的表面来自不同的季节,从明亮的夏季到灰暗的秋季,湿漉漉的表面、沐浴在阳光下的干燥墙面、雪泥、泥泞、冰雪……没有半点来自上个周末的影像。
过了A695史考特林路的分界线后,斜坡半路好一点点,但即使是这一块,放大的影像也让感应装置失效的区域更为明显。席德低头看着史考特林路的六车道。他的正下方是跟邓恩街的交叉口,穿过一排大路南边的汽车展示间。在往东的高速公路上,那辆出租车出现在雪铁龙的展示间大墙上的智慧粉尘罩网记录中。它的颜色是接近黑的深蓝色,跟城里的其他出租车一模一样。
昨天晚上,在他们确定就是这一辆车之后,阿布纳、拉尔夫、里安娜、伊娃用他们手上最清楚的罩网影像运行了图像比对程序。汽车上什么都没有:没有泥巴、没有凹陷、没有擦伤,跟别的出租车没什么差别。他的团队在同一条路径上找了好几次,不断把虚拟画面暂停,想要看清司机的长相。可是打了一通电话给北方鉴证公司的蒂莉·刘易斯之后,后者已经确认挡风玻璃和侧面玻璃都涂了单面隐私漆。没有人能够看到里面,门也没有打开过。
“他们换了几次牌照?”席德问。
“四次。”伊娃确认。她站在他身边,闷闷不乐地瞪了出租车一眼,“每次变换都是在他们破坏的路口。”
“所以他们知道哪些路口被破坏了。”
“绝对知道,老大。大多数时候它会等到另一辆出租车也进入路口才换,这一切安排得天衣无缝。”她指着脚下的出租车,“它在公园路交叉口回转,回到市中心。每个岔路、每个拐角、每个麻烦的交叉口,这混账都会绕过去。从这时开始,它花了四十分钟才消失在GSW区里。”
“以城里的交通状况来说,还不赖。”伊恩从全像剧院的控制中心里说道。
席德从玻璃外朝他咧嘴一笑。“是啊,不赖呢。”他再次低头凝视着破烂的河岸区,“好。”他非常清楚地意识到拉尔夫·史蒂文斯正站在伊恩身边,不带感情地看着这一切,“这部分我们必须做到完美。我们要找到这辆出租车是从哪里来的,那就是案发地点。这群混蛋把这一区的罩网毁了一半,就是想阻止我们用今天的方式追查,所以我们要让他们看看我们的厉害。从这里开始——”他转身,低头看着出租车停下来把尸体处理掉的小巷子,旁边是个工地,“——要到这里,它必须走水街、君主路,或是史金纳波路,而它现在就在这三条路的交会口。所以,它是从哪里转到这里的?黛德拉,我们的起始范围从雷德桥开始,一路沿着史考特林路,直到与阿姆斯特朗街交叉口。从此时此刻的两个小时前开始追查。”
“是的,老大。”黛德拉低声回答。
席德重新指着出租车的影像,“我要每一辆开进这一区的出租车数据,不管是什么颜色,牌照是什么,都要预设是假的,只有实际用影像与数据删除之后,才能把它从全像区中移走。”
投影画面开始变化、缩小,好能包括他指定的范围。所有有牌照的市立出租车都用荧光蓝色的图像标记注明。
“阿里,你进来跟我还有伊娃一起,我们跟着黛德拉的数据追踪同步进行目测观察。伊恩,去第二办公室,我一大早已经叫人把它清出来了。你去查查我们找到的每一辆出租车,去跟车主、车行、司机、乘客都确认一遍我们这里看到的情况是不是真的,就算只是在A695走一段路也要查明。”
“老大,这要花上不少时间。”
“我会联络欧鲁克,叫他多给我们两名临时人手。”
他瞄到伊恩隔着窗户刻意压抑的笑容,很清楚他的副手在想什么:幸好是你去,不是我。
伊恩想得没错。欧鲁克发了几分钟的飙,才很不情愿地同意把更多警探暂时分到席德的小组里,尽管他其实挪不出人手。
到了午餐时,第二办公室已经坐满了人,忙着打电话去调查每辆在全像剧院虚拟现实中通过的出租车当晚的路线。十五名警探在全像控制台前坐下,一堆军衔很低、表现差劲的病假大王,欧鲁克把他们从其他案件调查小组里挪了出来,那些小组应该很高兴扯后腿的人终于走了,可是席德给这些人的工作并不难,伊恩又盯得紧,他们只需要打电话去确认每辆车的正式记录内容是否属实即可。
当万斯·埃尔斯顿下午四点通过安全线路来电时,席德报告他们在星期天二十点三十分到二十二点二十七分这段时间内,已经辨认了曾经出现在该区域的二百零七辆出租车。
“在那之前呢?”埃尔斯顿立刻问。
席德斜瞥了一眼拉尔夫,两人一起在他的小办公室里,安全锁亮起。“我们认为两个小时的时间范围是合理的。后备厢里有尸体的人不会开着车在外面转太久,一定会以最快且最不引人注目的方式把尸体从凶杀现场运到河边。”
“他们大概也不会停在路边,只为了让我们做出错误的时间推估,这样得冒被人意外发现的风险。”拉尔夫说。
埃尔斯顿哼了一声:“这是那些警探告诉你的吗?”
“这个说法符合逻辑性,我很同意。”拉尔夫说。
“我们有一个新的团队在检查每辆出租车的真实身份,会从那些不能确认身份的出租车开始。如果在二百零七辆出租车的所有全像范围内还找不到,那我们会往更早的时段重新开始找。”席德说。
“要花多久时间?”埃尔斯顿问。
“实际上来看,我们一天可以彻查四到五辆出租车的路径。它们会在城市里到处开。真想做得确实,就得花时间,我们不能冒险错过车子停靠的任何一站。”
埃尔斯顿惊呼:“那要花五十天!我没有办法接受。”
“只有当最后一辆出租车是我们要找的不幸情况出现时,才要花上五十天。可能的情况是,我们应该在两三周内就可以找到。”席德反驳。
“我记得你说过如果五天之内找不到,我们就不用想了。”
“一般调查案是这样。但目前为止,这案子算不上正常。”
“该死的,我以为你确定是哪一辆出租车以后就能有比较振奋人心的消息。”
“我们还有鉴证报告没看,他们在查出租车的残骸,可是烤焦那辆车的人很清楚要怎么做。根据我们目前为止看到的状况,还包括弃尸团队把道路罩网歼灭,同时撕裂墙上的智慧粉尘,我想找负责帮派工作的警察单位施压,看看有没有人知道些什么。如果真是你的外星人动的手,它也一定有本地人帮忙。”
“调查案需要保密。”
“是的。找来其他小组进行另一个角度的调查工作,有助于强化车辆抢劫的故事性。这正是低级帮派会做的犯罪行为。”
“很合理,也很有可能带出不错的结果。我们需要尽量打开调查方向。”拉尔夫说。
“你要跟他们同化了吗?”埃尔斯顿问。
“我要从任何可以找出上星期到底发生什么事情的角度进行调查。”
“好吧。我同意。而且我还能替你提供另一个调查方向。他们已经同意让所有A支诺思二代进行基因测试。如果有谁是假冒的,一定藏不了多久。”
“太好了。”席德说。其实他随便想想就有五六种能让冒牌货避过测试的方法,尤其如果整件事有其他的诺思家族成员参与,只要事先一两个小时的预警,样本很容易替代,“我让特罗斯安保公司去找破坏智慧粉尘罩网的人,他们是这一行中的佼佼者。如果我能抓几个数头来审问,也许能找到指向犯案帮派的额外线索。星期六和星期天的活动很多,一定有某人在某处会暴露身份。”
“好。”
“我想保留我们今天找来协助办案调查的额外人手来负责这一块。”
“这是你的调查案,你要做就去做,不要指望我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呵护你。”埃尔斯顿说。
“我会跟你说这个是因为如果我为了这件事被欧鲁克责怪,我会找你来处理。我又从警局调走了十五名警探,现在连抢劫案都几乎没人办了,更不要提什么重大案件。”
“拉尔夫,帮他挡。还有什么发现?”埃尔斯顿说。
席德承认:“今天没有。现在是每个案件必经的基本调查阶段,很无趣但很必要。”
“我对完善准备的认识很深,不劳你费心。继续跟我汇报进度,一有突破就联络我。”
“是的,长官。”拉尔夫说,但他面前的屏幕已经黑了。
席德懊恼地摇摇头。“谢了。”他对拉尔夫说。
“如果我不觉得你做得好,不会支持你。”
“唉。”席德举起手,想要活动活动紧绷的肩膀肌肉。花大半天弯腰研究全像投影画让他腰酸背痛,但寻找出租车是非常重要的工作,他不打算把这一块交给别人。
“你明白我们不可能在这件事上花费五十天。”拉尔夫说。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