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德九点以后才离开市场街警局,走出大门时,他觉得自己仿佛逃离犯罪现场的犯人一样。他的警探同僚们都认定他完蛋了。他们经过他身边时,会朝他点头打招呼,然后就转头回望,窃窃私语,暗暗摇头。他不用看都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结束了?”
“唉,你听说没?他搞砸了。”
“欧鲁克一定会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
“他们一整年的加班费都要被调降了,都是那蠢蛋的错。你有没有听说他花了多少钱?搞到后面连我们都得陪他受苦。”
“唉,他们真的是挖了好大一个坑让他跳啊。”
星期一是个把一天当两天用的日子,什么都要检查一遍、检视一遍、调整一遍。他在全像剧院里待了五个小时,一丝不苟地检查数据,花了越来越多时间——似乎是想要拖延注定的结局——众人如此交头接耳。不是这样,他只是想确定,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任何纰漏。他在第三办公室待了好久,忍受剩下的小组成员宛如控诉的沉默。
他们还是没追查到出租车。一切都在等着这个调查结果。他们已经把所有其他线索都调查过一遍——进口货物报价单,犯罪现场检验。这些努力并没有产出半点成果。他们剩下最后三辆出租车时,他终于宣布休息,把工作交给晚班,告诉他们一旦找到装着诺思族人尸体的出租车,立刻通知他。
他们要找的出租车是最后三辆之一的可能性,低到近乎为零,可是他不会现在就放弃——与其放弃,不如直接去跳泰恩河算了。
虽然他好几个小时前就答应雅辛塔会到家帮忙打包,但他仍然把车开到富肯纳街,停在北边。伊恩公寓的门锁被席德的e-i呼叫时闪出紫光。他对着小面板皱皱眉头,然后直接联络伊恩。
“快好了快好了,等我一下。”伊恩回答。
席德只好在门口等,一阵凉风挟着细雨打在他的皮外套上。终于,门锁变成绿色,席德把门推开。
他早该料到的。伊恩的公寓里有个女孩——高高瘦瘦的年轻女生,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他冲进去时,她站在客厅,正在穿球鞋。他本来想好的抱怨之词当场缩成一团,尴尬得要死。
“没事的,这是乔伊斯。”伊恩说。
“你好啊。”她微笑着说。
另一个女孩从阴暗的卧室出来,一边扣着衬衫扣子。
“这是萨米。”伊恩说。
席德瞠目结舌,还有,对,他就是有一点嫉妒。他忍不住瞥了伊恩一眼,看到副手眼中的得意神色,知道伊恩对这一切相当满意,不愧是警局的头号超级猛男。
“大家好。”席德呆头呆脑地说。
萨米没有乔伊斯那么愉悦。她只从一团乱发下情绪不佳地瞥了席德一眼,伸手去拿客厅地板上的外套。警察的直觉告诉他,她不是因为他打扰了他们的好事而不愉快,而是因为他没有更早到。
伊恩亲了亲乔伊斯,后者热烈地回应。“我再打电话给你。”他告诉萨米。她的表情因为敌意而扭曲,硬是挤开所有人出了客厅。乔伊斯最后亲了伊恩一下,萨米的脚步声重重地在楼梯间回响。“我会跟她好好说。”她保证,然后快步出门。
“还好吧?”席德问。
伊恩色眯眯地笑了,“哎呀,你觉得呢?”
“我觉得萨米的心情不太好。”他根本不想谈这种事,尤其是今天晚上。
“哎,这个嘛……这是她的第一次。你也知道她们就是这样。”
“第一……”席德结结巴巴地说。
“第一次三人行,我说的是三人行。”
“啊。哦,对。”什么啊,我哪会知道这样是什么样。
“啤酒?”
警察尤其不该酒驾,但自动驾驶可以带他回家,只要缓慢、小心地避开手动驾驶的车子就行。
“好啊。”
伊恩打开冰箱,拿出两瓶啤酒。席德接过自己的,重重地在他惯常的座位上坐倒。
“我真不敢相信昨天晚上被我们搞砸成这样。”席德说。
“临门区跟石器时代的迷宫差不多。那些商人就喜欢这样,每次市政府铺上新的智慧粉尘,都会被他们撕裂、烧掉。那地方永远都这样乱。”
“哎,我也知道。我只是觉得我们的运气也该好转了,这要求不是太过分吧。目前为止我们的运气简直是背到透顶。”席德叹着气。
“所以今天晚上的全像剧院也没什么结果?”
“没有。明天我就得去见欧鲁克。”
“他不能把整件事怪到你头上。是他让你负责调查的。”
席德知道伊恩在想什么。调查必须继续,政治因素逼得它一定要继续,但欧鲁克会指派他的人来领导调查团队,对他必须对之负责的人证明,一直以来他都很认真地尽心尽力,搞砸的人是席德。“不会的!没有别的蠢蛋会自愿出来接手这烂摊子。”不过席德想,是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有人递消息给其他人,要他们别接手。
“可是他们不会把案子关掉。毕竟死了个诺思家的,还有这堆什么外星怪物的屁话。”
“也许你说得对。”席德喝了一大口,“所以这位雪曼先生跟他的绿林好汉们有什么新消息?”
伊恩有点不自在地抽抽嘴角,“嗯,你说博兹发现你这件事,说不定是对的。从昨天晚上的交易以后,他们已经不再使用原本的e-i。”
“靠。”
“除了吉迪。他今天下午两点钟时,站在纪念碑广场中央打了三通电话,都是打给我们警局数据库里的小犯人。这些对话里面没有提到什么犯罪行为,但他要他们都换一个新的e-i码。”
“他选了我们看得到他,而且还能检查当地跨网通信巢的地方?”
“对。”
“所以他们知道被我们盯上,想要知道我们是谁。”
“看样子像是在抛诱饵想要把我们钓出来,老大。”
“妈的。”
“如果他们怀疑我们盯上他们,那我们需要用的监控程序就要比现在多很多。”席德又喝了一口。
“我知道。”
“你想要怎么办?”
“我们从泰恩河拖出来的是个诺思家族的,那双袜子证明了这点。把他丢到泰恩河的是个纽卡斯尔的帮派,我认为这点证实了整件事跟企业阴谋斗争有关。我以前的线人告诉我,有大事情要发生,所以不管这个阴谋是什么,它都还是进行时。”
“这整件事情实在大到超出我们能处理的范围了。”伊恩轻声说,“我不想这么说,但你必须想想何时该收手。”
“唉,我懂。”他还是没办法不去想这些A支诺思族人的态度。奥尔德雷德和奥古斯丁都当面告诉他,他们想要他把凶手揪出来。如果整件事是他们搞的,为什么他们还要这么做?问题是,他对那一家人的了解实在太少,包括他们对彼此的真正想法。杀死自己的克隆人兄弟一定是终极禁忌了吧?可是他当警察的时间也不短,见过不少变态的事情,而且不一定只会发生在政府服务撤除区里。
“你今天晚上没办法做决定。我们需要知道这些回溯倒查的结果。说不定……”伊恩说。
“没什么说不定的,都已经定了,真的。”席德喝完啤酒,“明天早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