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娃冻结全像剧院的影像,定格在亚历安·诺思二代走入码头区公寓大厅的瞬间。外面在下雪,出租车正从大楼旁离开,车轮在通往前门的私人道路上打滑,铺路的石头上结了厚厚的冰。
虚拟现实从亚历安该晚十点半踏出通道的那一刻开始追踪,看着他搭上出租车,车子在被冬季冰封的城市里缓慢且辛苦地顺着危险的道路前进,终于把他送回家。没有错误,没有替身,没有替换出租车。这是他在城市的监控网络和罩网中留下的真实数字与影像踪迹。
“时间,晚上十一点零九分。跟案发时间比,有点晚了。”伊娃说。
“有可能。”席德同意。他站在剧院控制中心,看着阴暗的1月夜晚,回想起他跟伊恩响应205事件时泰恩河边有多冷。仔细观察亚历安·诺思,他的表情显示这个人真的快气疯了,眼袋深重、疲累、不耐烦,全都写在上面。这是一个刚经历过很多不愉快事件,现在只想赶快回家的人——最后这点证实这是真正的亚历安·诺思,虽然这证据并非那么有力。
“所以第一个从通道进入纽卡斯尔的亚历安是冒牌的。”伊恩坚定地说。
“我想大家都同意这点。”席德说。他瞥向欧鲁克,看到对方很快地点头确认。
“那现在怎么办?”
正在剧院控制台上摆弄的阿里和洛雷勒很有兴趣地看了席德一眼。
“谢谢。你们可以关闭这些了。”席德告诉他们。
兴趣变成了懊恼,两人离开控制中心。伊恩把窗户调成不透明,隔开伊娃。
“这是诺思家族的内战,就算奥尔德雷德否认,或者不知道这件事。我个人认为我们从泰恩河里拖出来的是冒牌亚历安。跟其他住在圣詹姆斯里的诺思家族人员会谈后,结果还蛮明确的,他们都不是冒牌货。”
“上帝亲自把这整件事弄得一团糟。这里根本就是奥古斯丁的地盘。”欧鲁克没好气地说。
席德难得真心地同情了警察局长一把。他也不是很确定这最新的案情发展会对他有什么影响。“拉尔夫·史蒂文斯今天早上联络我了。我们明天应该就可以把厄尼·雷因特接回来。”
“那可怜的混蛋还活着啊?”欧鲁克问。
“显然是。史蒂文斯还说他们有些很有帮助的消息,可以提供给我们追查使用。”
“杀人犯的名字?”
“不包括这个,长官。他讲得很清楚。不过,他最少应该知道雷因特带走尸体的公寓地址。一旦有了这个信息,鉴证组就可以展开行动。我会去叫北方鉴证公司准备一组人马待命:一旦我们有了消息,就能把他们的人派过去。”
“安排得很好。你知道吗?那些HDA混蛋会计终于联络我们了。他们准备好可以处理我们的第一批账单。”
“这是,呃,好消息,长官。”
“该死的一点也没错。我巴不得把这坨天上掉下来的狗屎从我这里赶快冲走。”
席德跟伊恩交换一个眼神。如果他们要提出对雪曼的怀疑,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我们的办案程序成功了,长官。”席德说,注意到伊恩脸上闪过一丝极细微的安心。
欧鲁克笑了,“这还是第一次这么干吧?”
“是的,长官。”
“你们这群小子干得不错。别以为我没注意到。拉纳金,你也许该考虑考虑你的升级考了。我在评鉴委员那里认识几个人,可以跟他们提一下。”
“谢谢长官,我会考虑的。”
席德猜想伊恩即将得到的升职是欧鲁克表示他也会遵守协议,将席德升到五级。席德想了想,局长就是这点有问题,让人根本分不出来他是在暗示还是说空话。
席德的听觉智元大声响起,同时,瞳孔智元在视觉网格正中央投射出明亮的蓝色符号:“环宇蓝色警戒”。所有政府雇员都必须启动紧急民众控管计划,警察休假全面暂停,警官必须向警局指挥官报到。
“老天。”欧鲁克啐了一口。
“你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席德问。
“我完全不知道。那个市长,他最喜欢把我晾在一旁。混账。”
所有人连忙离开控制中心。席德叫e-i扫描新闻网站,包括合法网站与无照网站,寻找最大的GE相关新闻。片段的新闻消息立刻从视觉网格上的符号钻出来。
GE边境管制局宣布暂时停止纽卡斯尔的通道往来。
业余天文学家罗扎克·优欧,高堡市居民,提供天狼星日出后两分钟的照片。非正常的太阳黑子活动清晰可见。
诺森伯兰星际企业发出声明,确认来自圣天秤星的有机油供量将保持稳定。
高堡市政府宣布计划官方确认太阳黑子动态。
HDA布鲁塞尔总部否认太阳黑子活动与沾斯潮有关。
一听到这个消息,席德的心脏便咚地猛跳一下。
他一踏入第三办公室,雅辛塔就来电了:“我们刚收到重大事件通知,被告知要准备面对高死伤率事件,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确定。可能跟圣天秤星上的太阳黑子有关。”
“席德,太阳黑子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宝贝,我们这边也才刚进入蓝色警戒。一旦知道确切原因,我就会打电话给你。”
“孩子们呢?我要去学校把他们接回来吗?”
席德看了一下时间:十点四十七分。“还不用。如果有重大消息,我会先通知你——如果可以说的话。我再打给你。”
“发生什么事了?”蓝色的指示灯一亮起,伊恩立刻问。
“没有人知道。”阿里说,他指着屏幕墙,里安娜正通过网络用AI过滤众多新闻网站。摄影棚与记者以极快的速度翻飞,直到冻结在一个画面。
“在那里!”阿布纳大喊。
席德直盯着屏幕。这是“泰恩全覆盖第五台”,一个本地的新闻办公室,通常处理英格兰东北部的商业与金融消息。穿着光鲜的记者正站在临门区的国王大道上,背对着通道,旁边的马路因为静止的车流而堵塞。大家都下了车,聚集在一起,压低了声音,紧急地交谈。步行的移民也迟疑了,不像平常那样热切地朝他们心中的乌托邦迈进,仿佛所有人都看得到前方有某种风暴正凝聚,只有“泰恩全覆盖”的摄影机看不见而已。
“提高音量。”伊恩说。
“……太阳黑子增强的活动量目前尚未被证实,因为天狼星星系中并没有真正的宇宙观测设备。”记者说。
“太阳黑子?都是因为太阳黑子?”伊娃不可置信地说。
席德低声叫e-i去准备一份太阳黑子简报。
“高堡市于二十三分钟前日出,所以我们两个小时后应该就可以确认实情。市政府各单位正要求所有业余天文学家与他们联系。”记者说。
“天杀的那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席德问。
原本看起来是个很美丽的清晨。星环朦胧的美景、短暂的银光统御了整个夜空,随着天狼星的蓝白色亮光出现在巨大星球的边缘,环光也渐渐退居其次。黑白两色的光影刺穿山谷里潮湿的空气,扑向丛林,照耀在从起伏的冲积扇长出的大珂亚树、大牛鞭树、吸血刺顶上。小灌木与藤蔓的叶子上昨晚留下的晶亮雨滴正逐渐蒸发,散出一阵温润的轻雾,稀释了强光的照射,直到光线冲过平原,将巫岗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晕之下。山边的小溪发出白金波光,蜿蜒地流入贯穿大地的湖泊与支流。
万斯·埃尔斯顿坐在巫岗的大用餐帐篷旁,胡茬没刮,眼眶因失眠而染红,恶狠狠地瞪着异星日出的壮丽美景。福克林卡宾枪躺在他腿上,一手仿佛若无其事地盖在枪身,一阵舒适的温暖微风挑起他纠成一团的头发。他深吸一口气,立刻皱起眉头。空气里充满带咸的柑橘味。被迫对这一切熟悉的他,辨认出这是从古铜色的圆肿叶片下方喷撒出的蜜莓孢子——至少这个入侵者是他的感官可以察觉的。
他挺起肩膀,整晚守夜带来的僵硬让他一阵龇牙咧嘴。他在同一个地方连续蹲了好几个小时,盯着原属于自己,如今却被黄昏占据的敌人领地,觉得相当愚蠢。包围在用餐帐篷外面的先锋军跟他一起警戒了整晚,随着巫岗再次暴露在阳光下,也纷纷开始伸展身体。
新生的一天让他用全新的眼光看着营地。藤蔓顺着帐篷的绳索生长起,缠绕在货板上,就连被紧密压缩而成的泥土岩石跑道都开始泛起绿意,长出一丛丛顽强的苔藓和野草。圣天秤星已经重新占领了人类高傲地以为自己独占的区域。
“神啊,请原谅我们的罪行,并于今天赐予我智慧。”万斯低语,在胸前画了十字。
在他身后,巫岗里仍幸存的四十八名人员,开始从度过昨夜的地板和椅子上爬起身。有些人睡着了,万斯猜想大多数人都没睡。
安特利奈走了过来,满脸担忧与惧怕,“早安。”
万斯板着脸,朝他点头,“十分钟后,我要博坦中尉以及各单位所有负责人过来一起开会。我们在维修棚举行,先让先锋军确定那里的安全。”
“我去处理。”
“然后叫厨师开始准备早餐。我们会需要吃饱一点。”
“其他人可以回帐篷吗?”
“不行。我们必须先彻查整个营地,确保安全。我们必须确定那东西已经不在了。”他同情地朝盥洗区瞥了一眼,“先锋军可以从确认公用厕所开始。”
“没问题。所以它是真的?”
“你替我去问过先锋军了吗?”
“问了。”安特利奈压低声音,“昆比斯被攻击时,安杰拉跟帕瑞西手下一半的人一起待在帐篷里。”
“感谢上帝。”
“我们该怎么办?”
“我每个小时都跟格里芬·托因还有维梅齐亚联络一次。他们同意我的看法,既然已经确定这一区有敌人出没,巫岗应该扩大升级成军事行动基地。科学探索的时间已经结束。我们要找来更多先锋军,正式开始猎捕。在那之前,我们要守好跑道,而且不能让它们再杀我们。”
“MTJ?”
万斯耸耸肩,“我没有证据。我怀疑是它们干的,现在我不想留下任何脱罪的空间。”
“好,我来处理。”
万斯看着他的命令顺着指挥链层层下达。两队先锋军被派出去,一队去公厕,另一队去维修棚。厨师与周边人员热起烤箱,用起微波炉,加热托盘,倒满茶壶和咖啡壶,一群群人排起了队,一切几乎要恢复正常。
万斯咳嗽。今天早上的孢子气味比平常要浓很多,让他的喉咙更为敏感。他再次联络格里芬·托因,确认他们又撑过一晚。
“我们想要把尸体带回亚贝利亚检查。”少校说。
“它在我们的战地医疗所里。我会让医生准备进行冷藏运输。”
“没有人看见任何动静?”
“我们恢复完整的网络功能后会检视罩网记录,但别抱有太高的期待。”
“你是说营地的网络在被攻击以后失效了?”
“是的。”
“意思是异形没有被传感器察觉就突破了营地的警戒线?”
万斯开始意识到,身为一个有很多内情需要闪避的被审讯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如此讽刺的情况,令人很不舒服。“一定是这样。”
“关于它是怎么办到的,有任何想法吗?”
“完全没有。”
“安杰拉·特拉梅洛事发时已经在警戒线里了?”
“她的不在场证明已经被确认过,这是我做的第一件事。昆比斯被杀时,她跟其他四名先锋军在一起。”
“好。可是有人在嚼舌根,每次发生事情都是因为有她在同一个区域里,其他营地并没有被攻击。”
“她1月在纽卡斯尔吗?”问题背后的怒气让万斯自己都觉得惊讶。
“万斯,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我们也只是说说而已。不过你也要想想:如果她真的把巴特拉姆·诺思和他屋子里的一半人都杀光,那八九不离十有外援,某种帮手,而这个人一直没被抓到。毕竟那凶器绝对是专家做的,也从来没有被找到过。从我们的角度来看,她仍然只算是处于假释期而已。”
有同伙?他几乎可以听到帕萨姆委员这么说,她圆滑的政治质询问对了地方,让人产生疑虑,破坏事实。在散播假消息的功力上,她几乎可以与他媲美。“我完全了解。我们会看着特拉梅洛。”
“谢谢。我知道你们那里有多艰辛。”
“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得到额外的人手?”
“HDA已经向巴黎军营发出命令。二百士兵加上配备,今天就会通过通道,预计最晚周五时就可以从萨瓦升空,朝巫岗前进。”
“这样很好。”
“别担心,你需要什么,我们都会提供。我听说沙克将军已经获得简报,把巴黎军队交给你的就是他。在这里的重要高层都很认真地看待这件事。”
“非常感谢。”
“活下去,万斯。”
“我没有别的打算。”
安全联机结束,他长长地吐一口气。知道有更多先锋军在来路上后,他整个人大大地安下心,得赶快宣布这件事,士气需要这个消息来振奋一下。可是帕萨姆想要从中插手的状况却是他不需要的麻烦。
一个装满咖啡的大纸杯出现在他面前。“我猜你需要喝一点。”安杰拉说。
“谢谢。”他接过咖啡,喝下滚烫的液体。
速溶咖啡加奶精粒,微波加热。不知道为什么,好喝极了。
“还有谢谢你。”安杰拉说。
“谢什么?”
她在桌边坐下,“因为你信任我。因为你没有拿手铐把我铐在中央帐篷的柱子上一整晚。”
“嗯,这个……”
“我想当安特利奈来问我人在哪里时,雷欧拉和亚提欧说服他了。”她带着促狭的笑容说。
“真是什么都骗不过你。”
“我向来睁大了眼睛在注意。你问过你的同事们巴克雷的事了吗?”
“他还活着。现在他是瑟贝迪亚了。这是官方消息。”
“有意思。诺思家族为什么要编织这种神话?”
“我以为你……会不高兴,但绝对会松一口气。怪物是真的,你洗刷嫌疑了。”
“你向媒体公布这件事了吗?”
“事情要按部就班进行。”
安杰拉笑了,声音充满怨气:“还是我熟悉、热爱的HDA嘛。”她深吸一口气,皱眉看着四周。
“怎么了?”他问。
“这个肉桂的味道是红宝棍,还混合了海尼叶,也有一些我不熟悉的气味,但是谢天谢地,没有薄荷。”她举起套在脖子上的望远镜,镜片自动旋转,“那一整块地根本就在前进嘛。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颗孢子同时被撒出。一定有好几千颗。看起来好像整个丛林都选在此刻一起喷撒孢子。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我不知道。重要吗?”
“这么多巧合让我觉得很不安。”
“你去跟马文谈谈。我是认真的,现在已经够草木皆兵了,不需要让自己更加疑神疑鬼。去找出理由来。”
“这就去。”她站起身。
“想出来要怎么抓它了吗?”
安杰拉咧嘴而笑,“要非常,非常小心地抓。”
万斯在简报里提到,如今最重要的事是重新拉起安全警戒线。先锋军要去所有建筑物里搜寻异形的踪迹,然后要在警戒线边界巡逻,直到网络和边界传感器都恢复为止。
沃代尔回报网络失效的原因是路由容量过载,让通信巢无法传送和接收信息。硬件设计上,碰到这种情况的做法是立刻关机以保护传输中的数据,所以他们只需要送出程序重启指示即可。
“所以是刻意的?”万斯问。
“我认为是。正常的网络不会受到影响,因为通信巢很多,所以不会失去整体串接功能;但在这里只有一个小网络,很容易受到针对性的攻击。”
“所以你的意思是,异形了解我们的科技?”AVV小队的戴维妮亚·贝尔尼问。
“看样子是。”
她担心地看了万斯一眼,“我以为我们在这里只是要找某个藏匿起来的原始部落。”
“你想错了。福斯特,我们需要更严密地保护网络,不受后头其他的攻击。”
“会的。”福斯特·沃代尔承诺,“我知道的程序连自由码极端分子都想不到。午餐前我就会把它封得死死的。”
之前罩网和传感器完全失效,才会让异形大剌剌地直闯入营地,但是当时的天气很糟糕,而且他们都是用被动系统。从现在起,随时会有两架猫头鹰机在营地巡逻,使用雷达、声呐、红外线、电子增强、激光扫描等搜寻周围丛林里的任何动静。
“卡芮兹玛,我要地面上也有行动传感器。我们的微制造工具做得到吗?”
“我认为可以。”卡芮兹玛·瓦戴,营地的微制造小组组长回答,“一旦我们把默认样本调成适合这个气候的设定,我的人就可以做出足够的微波雷达和激光束,环绕整个营地;要做这些大概要花上一两天。”
“我要绕两圈。帐篷跟建筑物周围一圈,今天晚上就要,然后明天再包围整个营地。之后我们再看看能够怎么样扩张范围到外区,看看能不能预先捕捉到那些东西来犯的动静。”万斯说。
“没问题。”
“我要每个人都有防护用的防弹背心。储藏库里的数量足够。我知道天气很热,但是没有例外,每个人都必须随时随地穿着。那东西每次都朝心脏下手。”
“是的,长官。”
“医生,你从她的智元里弄到什么了吗?”
“恐怕办不到。有东西把智元里的软件都破坏了,所有高级功能都失效。说实在的,她的躯网能发出求救已经算是奇迹——那个功能是用硬件链接的,非常难破坏。”康尼夫医生说。
“所以我们看不到她是被什么攻击的?”
“没办法。视觉记录是空的。”
“这些只是证实我们已经知道的事情:异形了解我们的技术。”然后他告诉他们好消息,援兵就要来了,还有不会再进行基因采样探勘任务。“基本上,我们这个星期就是要好好待在原地,确保一切安全,我相信我们绝对办得到这件事。”
他很想要以祈祷作为结尾,但仍然克制住了,知道会引起许多人的反感。他需要各单位负责人的信任,而根据他们的背景,他必须让他们先相信眼见为凭的能力与强大领导力。
简报一结束,马文·特朗毕便把万斯叫到行动生化实验室停放的地方。“我们也许有更大的问题了。”他指着生化实验室一号的门说。
万斯看着门把周围烤漆上的长长刮痕。“上帝啊,救救我们吧。”他低声呢喃。
“它是怎么知道的?那东西怎么知道里面有什么?”马文问。
“我不知道。”万斯承认,“安特利奈跟我在MTJ翻车地点也有同样的疑问。”令人忧虑的全新理解正在展开,外星人是否已经渗透HDA?天知道多少年来它们一直在研究人类,也许已经几十年了。“也许艾伊尔说了什么。我们一直没找到他。”
“艾伊尔不知道这部分的任务内容。”
“他是个聪明人,说不定他猜了出来。我想大多数的异种生物研究队成员都猜出来了,毕竟这些飞弹在实验室里占据了不少空间。”
“外表上看不出来,但你说得有道理。异种生物研究队的人都知道这种车的基本结构是什么,他们心知肚明现在少了一些空间。”
“它有可能进去了吗?”
马文摇头,“拿它那个刺斧头砍没用的。这宝贝能够抵抗沾斯潮,就算在一公里外的地方释放战略性核武器,也顶多让它掉点漆而已。想要开门需要密码和正确的生物辨识信息。”
“它解除了网络,所以武器不只有把刺斧头。”
“也许吧,但你想想,就算它进去了,弄到弹头,要打谁?这些弹头只在这里有效。它会害死自己和星球。”
“反过来说,我们也没办法用。”
“没错。”马文不情愿地承认,“可是HDA会再送一批来,如果它对我们有任何了解,一定会知道这一点。我们别无选择。要记得,我们不能再跟另外一个种族开战,我们负担不起。沾斯是我们的敌人,而光是对抗沾斯潮就已经耗尽我们的所有。”
即使如此,我们能做的也只有逃走而已。“生化实验室记录上有什么?”万斯问。
“什么都没有。”马文说,“有东西破坏了外部智慧粉尘。”
万斯走上前去摸了一下生化实验室,指尖几乎崇敬地温柔滑过陶瓷合金外壳上的刮痕,感觉皮肤下的粗糙。他不愿去想光是要弄出这些细如发丝般的刮痕,就需要多大的力量。“这是它们的目标。我们带这个来就已经激怒它们。”
“激怒它们?它们杀了我们一堆人。现在仍然在杀我们的人。”
“我们入侵了它们的星球。”
“我不敢相信你会这么说。如果这个星球上有半丝智慧生物存在,早就被列为禁区。”
“那就是当初检查得不够彻底。”万斯说。他还蛮享受自己如此冷静、理性的状态。他快要见到神的另一种子民了,怎么能不叫他欢欣赞叹?
“我们需要发射授权,以防万一。你跟维梅齐亚谈过了没?”马文说。
“没。还没有。可是帕萨姆弄出了点小麻烦。”
“哪种麻烦?”
“她把所有责任归咎在特拉梅洛身上。我猜委员很担心纽卡斯尔警方找出的证据,对他们来说,整件事看起来像是家族内斗。我承认,直到昨天晚上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个白痴贱人。她要不要去问问昆比斯的想法?”
“我相信帕萨姆早晚会清醒的。在这之前,我会先联络维梅齐亚。我们必须把所有资源放在保护营地安全上。MTJ的车祸让我们的先锋军力损失了不少。对它们来说,这还真有利。”
“天杀的,我们真的被狠狠摆了一道。”
“是啊。这里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有智慧生物的存在,不过这里即使是植物演化过程也很难查找。”
“所以……你觉得它们不是这里的原生种?”
“我对这点一直有疑虑,但我想我们应该很快就会知道。”
其实站在大用餐帐篷的打菜餐台后面有不错的视野,丽贝卡可以看到很多各式各样的现状。先锋军正一个一个帐篷在搜索,进去时挥着枪查找是不是有外星怪物躲在阴影中。AAV成员正在进行猫头鹰机起飞前准备。微制造小组消失在办公室里,准备制作埃尔斯顿要求的大量传感器。最后是上校本人,快步走向车辆停放区。她无法直接看到他,战地医疗所和行政快速房舍挡住她的视线,但最后一次看到他,他正朝行动生化实验室停靠的那端而去。
巫岗的网络重启之后,立刻开始处理起几十组联结,因为每个人都开始分析起当前的处境。通过e射线连向亚贝利亚的带宽被所有人向家人朋友报平安的通信撑到极限。
丽贝卡的e-i正在联络玛德琳的“父亲”。“爸,你好啊。”他一上线她便开口问好。
“情况怎么样?”克莱顿·诺思二代问。
“真的很糟。昨天晚上有人被杀了。他们认为是外星人干的。”
“太可怕了。你还好吗?”
“很好。先锋军保护了我们一整晚。现在安全了,早上他们跟我们说有更多先锋军要过来。”
“你朋友呢?她安全吗?”
“她没事,我今天早上看到了她。她还活着。”
“这是好事。她离出事的地方近吗?”
“没有,她什么都没看到,她离得不够近。”
“所以他们会把你们都送回家吗?”
“还不会。我想我们会在这里再待一阵子。他们要给我们一些防身器具,以防万一。”
“很明智。你别忘记多穿几件自己的衣服。”
“知道了,爸。我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你的新工作怎么样?”
“我跟他们处得很好。他们人很好。”
“我很高兴。简阿姨出现了没?”
“没,但我们快要知道她去哪里了。我想过几天就会有好消息,警察真的很帮忙。”
“我相信爷爷知道会很高兴的。”
“他是很高兴。他也以你为荣,他特别要我跟你说。”
“我很快就会回去了。回去时会带礼物给大家。”
“爱你,亲爱的。”
“我也爱你,爸。拜拜。”
联机结束,丽贝卡从厨房端起另一盘早餐包。露露正把垃圾拿去压缩机处理。她的眼睛有被史瓦林孢子感染的迹象,丽贝卡看得出来这可怜的女孩刚哭过。她在露露旁边坐下,一手搂住害怕的女孩。
“我没想到会这样。”露露虚弱地说,“一直有人死掉。吉普车的车祸意外已经够惨了。可是现在这件事,我没办法接受。我以为我可以,但我真的没办法。丛林里有邪恶的东西,它一定会再溜进营地里,我知道它一定会来,它会来杀我们。我真的很害怕,玛德琳。我好想回家。”
“别这样。”丽贝卡轻轻地搂紧她,“我们现在知道它在那里了。先锋军不会再让它跑进来。”
“真的吗?”露露揉着眼睛,“你真的这么想?”
“亲爱的,你这样想好了,你真的觉得奥马尔会让危险靠近你吗?”丽贝卡一整个月里看着奥马尔·米哈伯大兵努力跟露露攀谈,然后露骨地追求,最后某天晚上直接恳求露露跟他一起去丛林里走走。
“我们其实没有那个,你懂吧?只是亲了一下。我在班威有男友。”露露懊悔地说。
“我知道。”男友叫马丁,丽贝卡对他的了解已经比木星上的劳尔还熟。露露每次一讲到他就停不住。“可是奥马尔喜欢你。他会保护你的。所以不要太担心了,好吗?”
“好。”露露响亮地吸吸鼻子,“你看我们两个,人都已经在另外一个星球,外面还有会杀人的外星人跑来跑去,却只顾着谈男孩子。”
“这才是生活的动力啊。”丽贝卡说。她非常同情这个快被吓死的女孩。对上人类情绪中的惊惧失措时,她不能罔顾伪装身份的个性,直接给予安慰保证,这一点成为她任务进行过程中最困难的部分。这是起先没有预料到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几乎要羡慕起安杰拉——二十多年来仍然是让人捉摸不定的一团谜,这种坚毅的精神已经超越一般人类。这个念头让她笑出声。
“怎么了?”露露问。
“我只是在想,那些小伙子大概也在这样谈我们。”
“哎哟,那个猫头鹰机队的克里斯,他喜欢你喜欢得要命,你知道吧?”
“我注意到了。”她花了好几个星期假装听不懂对方一点也不隐讳的暗示,还要避开无数老掉牙的钓人招数,让她很想打那个笨蛋遥控技师一巴掌,“他们应该很快就要发放背心了。你答应我一件事,我知道背心会很热,但你一定要穿着,随时都要,不只是我们在用餐帐里打菜的时候,知道吗?就当为了我。我要知道你会是安全的。”
“好。”
卢瑟·卡曾从用餐帐篷出来,“你们在这里啊。快点过来,花钱请你们来不是让你们坐在那里垂头丧气的,我有十几道菜还要赶着送到前面去,拜托快点!”
丽贝卡毫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花钱请我们来,也不是为了让外星杀手对我们下手的,但不也还是变成这样。”她经过他身边,不去理会对方脸上惊愕的表情。露露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不去看她们的主管,却同时露出傻笑。
丽贝卡忙着递早餐包给沉默的医护人员,这时候太阳黑子的新闻通过e射线转接了过来。她立刻——而且是很愚蠢——的反应就是抬头去看高挂在天空的大光点,结果必须马上眨眼好消掉眼前粉红色的残影。
巫岗比高堡市更靠东边,所以他们的清晨比星球首都的清晨要来得早一点。不过这个探勘队里的人应该不会花精力去查那颗恒星,她心想。从少数几个漏入跨网的报道来看,罗扎克·优欧的发现也是意外。他真正的兴趣在外圈卫星的运行,所以才会在日出的时候观星,进而注意到太阳黑子实在太多了。天狼星是颗很有活力的恒星,自从诺思家族打开通道之后,太阳黑子的数量向来极少。丽贝卡不知道这一波新的黑子会对太阳风造成什么影响;太阳黑子附近都会有非常活跃的区域伴生,会造成太阳闪光现象,朝宇宙喷射出大量的高能量分子。木星通常会进行太阳闪光紧急演习。
他们第一次的闪光下的派对发生时,她才十二岁,那时候的她已经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不过只有小孩子才会用这个词。对于大人们来说,这只是另一种麻烦的演习。
当时她正与哥哥劳尔还有他们的朋友让娜、依毕丘在家附近的一个浅湖里游泳,居所里突然响起诡异的警报声。主轴塔的光环变成强烈的红光,开始一闪一闪。丽贝卡叛逆地抬头瞪着信号,觉得一阵气恼。她的个人接口是一条可爱的蓝绿珠子项链,正躺在岸边,跟她的毛巾还有衣服放在一起,因此没有人能直接联络她,叫她快点躲进避难所。如果她在水里再待十分钟也不会有人知道。玩水真的很开心,可以潜水到人工雕琢的湖床底,看到底下的淡水珊瑚,所有的鱼都又大又鲜艳,而且对于来水底世界玩乐的客人都很好奇。
“快点!”劳尔大喊。他在三米外的地方跺脚,示意要她上来。
“我再待一下。”丽贝卡说。
让娜跟依毕丘停止游泳的动作,愕然地盯着她。
“那是太阳闪光警告。”劳尔说,仿佛这样就可以解释一切。
“只是演习而已。况且就算是真的,颗粒风暴至少要再一两个小时才会吹到这里;即使吹到这里,也不会影响到这个居住所,我们的外壳有艾柏分子防护罩。只有最初建造的那一区才会有问题。”仿佛为了强调她说的话,丽贝卡一翻身便往下潜,轻轻松松地划动两下来到湖底沙地。在阴暗的红光下,熟悉的景象突然变得陌生。懒洋洋地翻滚的长条水草绕着她,追逐她在珊瑚礁之间穿梭的身影,在她的皮肤上搔痒。小鱼游来游去,消失在裂缝中。她假装动手要抓鱼。
此时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脚踝,她惊讶地转身。是劳尔,他双颊鼓胀,用力指着水面。丽贝卡摊开双手,夸张地表示投降,然后懒洋洋地踢水浮上水面。
“不要这样。”两人浮上水面以后,劳尔气呼呼地说,一副大哥哥的样子,充满保护欲又气恼。
“你好官僚。”两人游向湖岸时,她挑衅地说。让娜和依毕丘已经上岸了。“你应该去加入GE委员会,他们最喜欢支使人了。”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听过课,但是根本没听懂。”他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她没搭理他,两人快速把身体擦干。他也一样的固执,假装她不存在。让娜走到他身边。
丽贝卡看着那女孩双手搂住她哥哥的肩膀,温柔地碰触,仿佛她能抚去他的烦躁与不快。
某种直觉性的不安让丽贝卡觉得,自己能跟着劳尔到处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近来比较喜欢跟同年龄的朋友们在一起。她很不喜欢这样。她刚从医院回到家时,劳尔真的很有趣,是个让人开心,跟她一起在居住区里闯荡,一起惹祸,一起笑,挑衅对方,最后每次淘气都被抓到,也一起被处罚的好哥哥。
也许这就是她最近对他的态度不好的原因。她一直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来临……
待在避难所其实算不上辛苦。这是一栋没有窗户的长长的建筑,金属建材外有厚厚的一层艾柏,走廊连接一座座像爱斯基摩雪屋的通铺间,里面有食物、游戏,晚上还有一个给小朋友们看戏的小剧场。
丽贝卡脸色阴沉地看着大家表演的《白雪公主》大合唱,即使最欢乐的歌也没办法引得她开口。那天晚上在女生宿舍里,她也没有睡多久,宁可去玩她的界面能联上的游戏中最暴力的那些——而且她知道该用怎么样的规避路径进入娱乐网的成人区。多谢克丽丝塔——那才是个好姐姐的样子。
她原本以为隔天早上他们回家时,父母会对她施以上网限制以及一顿说教,但他们比她以为的更了解她的情绪和反应。
四天以后,妈妈才找到她,跟她一起坐在院子里,顶上是开始覆盖整栋屋子的壮硕棕榈树。
“避难所哪里不好呢?”
丽贝卡长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早该知道不可能没被发现。“没有哪里不好。只是我之前在湖里玩得很开心。我又不是不肯走,但劳尔就是这样,一天到晚大惊小怪。”
“其实以青少年来说,他已经很分得清轻重缓急了。我原本以为他才是惹祸的那个。”
“什么意思?意思是我在惹祸?既然我这么讨人厌,那你干脆把我送回去好了。”丽贝卡的手臂固执地抱在胸前,嘴唇嘟得比天高。
“把你送回去?”妈妈清朗的声音让丽贝卡意识到,也许刚刚那样的反应太夸张了。
“拜托,我又不笨。”
“是不笨,只是固执而已。我喜欢你这点。”
“妈!”她举起手,“我们不一样,对吧?”
“是不一样。所以呢?”
“你黑到不能再黑了。爸是印度出生的,而我却白到全身跟涂了雪一样。”
“你又没见过雪。”
“拜托,有全像好不好!”
“请不要用这种口气说话,谢谢。现在你要不要告诉我,这件事让你介意多久了?”
“我不知道。一辈子吧。”
“并没有。你以前是我的孩子中最快乐的一个。我很为你骄傲,因为你之前经历过太多事情。”
“所以你现在已经不骄傲了?”
“我的天哪。好吧,你想知道什么?”
“我从哪里来的?你们是我的父母吗?”
“你来自遥远星球之一。”
“那是什么?我从来没听过。”
“啊,居然有一件你不知道的事情。很好,你有空时别光顾着骇进娱乐网的成人区,也可以自己去查查。”
丽贝卡满脸通红。
“遥远星球是跟其余的跨星际世界没有关联的星球,通常都是因为政治因素。你则是被带来这里进行治疗,因为我们能提供最好的基因治疗。”她的母亲解释。
“另外那件事呢?你跟爸?”
“你的细胞里没有我的DNA,也没有你爸爸的。你认为这就代表你不是我们的女儿吗?你觉得我们爱你的心会因此少于劳尔和克丽丝塔吗?”
“没有。”丽贝卡低声说,她的眼睛不知为何开始模糊了,“对不起,妈。我只是以为……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莫妮卡走过去,搂住伤心的女孩,“你听我说。从我第一次看到你被带上直布罗陀的航天飞机起,我就只想要保护你、养育你。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们必须要跟你说你的身世,因为你的身世真的很独特,很特别。我们之前从来没有提起是因为你只是个孩子,我希望你当孩子的时间能越久越好,因为我爱你的笑声、你的兴奋;我喜欢在网球上击败你,我甚至喜欢你乱发脾气,因为那证明你是个多坚决的小恶魔。而你微笑的时候,对我而言,那是宇宙中最宝贵、最美妙的瞬间。”
丽贝卡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我很糟糕吗?是这样的吗?我是来自坏人家庭吗?我也会变成坏人吗?”
“当然不是。他们离坏人差得远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没特别提这件事。因为过去已经结束了,你的未来还在眼前,当你必须真的面对这件事时,你爸爸和我都会在这里,帮助你渡过任何难关。可是现在,你能不能只是专心地开开心心过每一天?这个奇怪又迷人的居所有好多可以享受、可以学习的事物等着你。”
丽贝卡严肃地点头,“我会的。我会乖乖的。”
“你不用成为完美的人,亲爱的。你只需要知道哪些规定不可以违背。”
“像是不去理会红灯警告?”
“像是摆出一副那是专门用来惹你生气的样子。并不是这样的。我们以前并没有亚柏分子防护罩。”
“我知道。我听劳尔说过。”
“你上课真的很专心,是吗?”
“我喜欢上学。”她坚定地说。
“谢天谢地。”
“而且我打网球都是让着你。”
“真的?”
“妈,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康斯坦丁为什么要建立居住所?”
“因为必须有人这么做。”
“为什么?这有什么用途?”
“木星是我们绝对不允许失败的人类文明住所。我们是避难所,如果沾斯真的毁掉所有的星球,这里也会是让人类重生的种子。你的父亲和我跟随康斯坦丁一起来到这里,因为我们相信他的远见——建立一个消除了贪婪与自私的社会。更重要的是,这是能够帮助其他人类的地方。”
“这就是我们在这里的原因吗?”丽贝卡兴奋地问,“因为我们在帮助别人?”
“是的。即使他们还不知道。”
跨星际局势中心位于HDA总部底层,是一处有许多水泥梁柱的宽广空间,约有一个小镇那么大,埋在澳洲沙漠的爱丽斯泉地底一公里深。它的设计者相信在沾斯潮开始之后,它可以运作至少一个月,率领保护地球母星的终极战斗,久到能够完成无可避免的大撤离。这场战斗会主要由战情中心统筹指挥,墙壁上都是大幅圆弧形的投影屏幕,每一面都显示一个有人类居住的星系,呈现各式各样的放大画面。无数观察卫星绕着那些星系绕行,每一颗上面的侦测棘刺都比海胆还多,从距离燃烧日冕只有几百万公里,远到外环彗星带的冰冻荒芜应有尽有。它们唯一的功能就是监控宇宙时空的量子结构,侦察任何扭曲的迹象——那是沾斯潮的前奏。它们会将信息送回星球通道,然后一路送回HDA在地球上有着层层防护的专属网络。
整个监控系统完全自动化,由史上最强大的AI核心不断分析、解读每个动力场交界的颤抖与波动。即使有了这些,HDA仍然在中心里聘用了上百名高度专精的技术人员,每个人警醒地坐在全像控制面板前,检查卫星送回来的天文信息,不间断地检核每个星系的状态。
他们做好全副准备,就为了察觉可能会威胁人类居住星球的沾斯潮踪迹。
可是,虽然他们受过各种意外状况的训练,战略研究委员推演出各式各样不同的情境,战情中心仍然不太确定该怎么样响应天狼星上突然出现很多太阳黑子的消息。这件事没有相应的警讯,跨网送来的消息也是小道消息多于实际数据,因此托伊上尉决定,他们的优先要务是要判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身为太阳系观察组的负责人,她也负责圣天秤星——那颗常年让HDA头疼的星球。
跟其他跨星际星球不一样的是,那个巨大的星球没有HDA部门,也没有HDA基地,只有高堡市里的一个办公室——圣天秤星只是一个次等HDA成员。这一切都跟钱有关。高堡市政府是圣天秤星上的最大民主政府,拒绝对其公民和企业按照HDA会员星球的税率标准征税。主要是因为高堡市是一个企业城镇,议会是由诺森伯兰星际企业以及其有机油相关企业组成。会计师所提出的理论是星球上(属于他们管辖)的每个人都住在离通道几百公里之内的地方,他们可以很快地离开,不像其他星球上面的拓荒成员自傲于遍及两极之间的各个地方。这当然是在巴特拉姆建立起北方的亚贝利亚之前的状况,但即使在此之后,也没有改变。
其次就是独立国区,它们毫无例外公开地反对任何他们谴责为屈服于HDA的高压军事权威行为。所以如果天狼星上出现沾斯潮该怎么办的问题变成了政治推诿:GE会不会允许所有的叛军、无政府主义者、反权威人士和宗教基本教义人士通过通道——假设沾斯潮发生时他们逃得够快够远?政治上,要关上门不让几百万个回不去就死定的人通过是很困难的事。这也意味着HDA有可能需要提供撤离经费,出钱的却是其他星球的所有纳税人。到最后,人类到底要发挥多少人道精神,成为每个政府一再延迟讨论的议题。
如今托伊上尉必须进行初步分析,结果很有可能会需要回答这个最棘手的问题。她转向负责指挥的上校开口问:“我该怎么做?”
答案很简单:“搜集更多数据。”
上尉抬头看墙上的巨大屏幕,上面显示HDA从圣天秤星搜集到的所有宇宙时空结构数据,相较于中心里的其他显示屏幕,它几乎是空白的。不可能从圣天秤星发射卫星,因为没有太空航行器可以穿过它的星环。因此,HDA在安柏斯大陆上安置了五个量子侦测器。理论上它们应该能察觉沾斯潮即将来临前的不稳定状态。如果运气好,高堡市可能在碎块坠落前半个小时得到警告。
现在没有侦测器察觉到任何量子异常状况。所以HDA,人类史上聚集起的最伟大防护单位,只能仰赖高堡市里一群有点奇特的太空望远镜主人来做出一个最后会决定数百万人生死的判断。她甚至不知道那里到底有几台望远镜。“我无法接受。”托伊上尉坚定地告诉屏幕。
根据上校的要求,库朗·沙克一个小时以后抵达中心。一如往常,他身着正式军装到达。他进来时,身边有芬第斯少校与维梅齐亚少校两名军官陪同。“现在状况怎么样?”他站在太阳系区域的后面,问负责中心的上校,“我需要发出沾斯潮警报吗?”
“长官,我们的圣天秤星传感器没有侦测到量子不稳定状态,看起来还不像沾斯潮。”
“所以这只是自然现象?”
上校转向托伊,“上尉,你来说。”
“如果这是沾斯潮,那也是非常罕见的一次。”她叫e-i把影像叫出来。在天狼星的屏幕墙画面上,一个大圆圈出现,主要是蓝黄点,上面有很多深色的区域,像是某种癌细胞正在咀嚼健康的器官。“我们的运气很好。探勘行动用的e射线在沾斯潮中也能使用,所以能为我们提供额外的通信传递。它们的传感器一部分设计就是要直接往上看太空。我们利用它们搜集到的情报供雷刺的战略基地使用。目前为止,探勘队正用e射线去勾勒下方地表的样貌。我命令它们往上扫描。您现在看到的便是天狼星的实时简单构造影像。”
“做得好,上尉。”将军说。
“谢谢长官。从星球上只能看到一半的天狼星,但我们预设这次的黑子是全面性出现,而目前正在观察的黑子的确分布得十分均匀。”
“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我的天文小组一直在测量扩张率。我们认为最早的一批大概是十八个小时之前开始的。目前已经有十二个黑子到达直径七万五千公里,仍然没有收缩迹象。以天狼星的大小来看,我们认为它们会膨胀得比太阳系的黑子还要大,记录上最大直径为八万公里。”
“恒星上出现太阳黑子有什么特别之处?”
“长官,天狼星向来是一个几乎没有太阳黑子的恒星,以前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规模的黑子出现。截至目前,我们已经算到五十六个黑子。黑子通常是一对对产生,导因是光球层出现了磁场扭曲。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出现这么多的太阳黑子,意味着有东西正在刺激整颗恒星。而且,太阳黑子还在继续出现,甚至可以说出现的速度似乎加快了。”
库朗·沙克直盯着托伊上尉,“刺激恒星?”
“是的,长官。太阳黑子产生的根源是恒星的磁场与对流区的互动,就我们所知,唯一能够引起这么大变化的因素只有沾斯。即便如此,要让对流层的变动能够浮上表面、产生黑子,也需要好几周的时间。这表示现在的事件已经酝酿好一阵子了。”
“那伴星天狼星B呢?有没有可能是伴星引起的?”将军问。
“团队里的天文学家们不这么认为。目前为止,天狼星B仍然在继续外行,离主星A有二十三AU,很难想象伴星要如何从这么远的地方如此影响主星。如果两颗恒星的磁场有互动,也应该会发生在两颗恒星距离最近的时候。而从我们打开通往圣天秤星的通道起,已经有两次这样的交会,没有一次发生过这种情形。”
“所以你认为起因是外部事件?”
“根据天狼星平常展现的稳定程度,天文小组认为这是有可能的。”
“你说变动需要花好几个星期才会从对流层浮现。所以刺激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有可能是1月吗?”维梅齐亚问。
“有可能。时间点很难说得准,我们需要对这颗恒星的内部结构有更多了解才有可能做判断,但我们缺少信息。从来没有人在那里投放过恒星科学卫星。”
“你说天文小组认为这有可能导因于外在事件。还有另一个假设吗?”将军问。
托伊求救地朝上校看了一眼,后者假装没看到。“还有另外一个可能。”她猛然说出口。
“什么可能?”沙克很有耐心地问。
“长官,这个说法叫作‘红星争议’。”
“叫什么?”
“有一些证据提出,天狼星曾经变成红色。”
“红色?上尉?”
“是的,长官。古代的天文学家曾记录过红色天狼星。”
“什么时候?”
“长官,第一次的记录是在,呃,公元前150年。”
“你在开玩笑吗,上尉?”
“报告长官,不是的。在早期历史中,有几次相同记载的不同的记录,都是发生在天文望远镜发明之前,所以没有现代可确认的证明。可是这个传说已经存在好一阵子了,非洲甚至有一个部落据称在天文望远镜确认天狼星B存在的好几个世纪以前,就已经知晓它的存在。”
“我很高兴你做过功课,上尉,但这个民间传说到底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有两件事情,长官。”她抬头看着屏幕,中心的AI正框出一个刚出现的太阳黑子,“我们不知道会出现多少颗太阳黑子。如果以目前的速度继续下去,天狼星整体亮度很有可能会降低。”
“光谱就会偏红。”将军总结,“很好的推论。”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必须承认,天狼星内部有一个周期非常长的自然循环正在发生,有可能每两千年才会出现一次这种现象。前进营地和高堡市外围区域的报告似乎也证实了这点。”
“怎么说?”
“星球上的每棵植物都在释放孢子,这一定是演化带来的行为。丛林们正准备迎接一场风暴,有些植物学家声称这些叶子可能对光谱变化很敏感。不管这些植物是怎么知道的,它们用同样的方法回应。太阳黑子产生阶段撒出的高能量粒子流极其巨大,这些能量风暴在几个小时内就会冲击到这些植物。它们对我们所有电子系统的影响也都极具毁灭性。”
“会影响通道吗?”将军锐声质问。
“没有人知道,长官,可是一旦粒子开始让大气上层充满能量,大气层将陷入混乱。”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所以我们已经确认有反常的事件正在发生,但仍然不知道这是自然现象还是跟沾斯有关。”
“也许我们同样该思考,是不是从圣天秤星引起的。”维梅齐亚说。
“为什么这么说,少校?”
“长官,那里有非常多不可能的巧合在同时发生,尤其是在巫岗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件之后。”
“那里没有基因变化。一点也没有。是诺思家族派出克隆人杀手在自相残杀,或是类似的乱七八糟的事。你现在却说有个没人见过、没人知道的外星人正拿把长矛在丛林里乱跑,而且还会影响恒星的对流层?”芬第斯接着说。
“人们不是不知道圣天秤星有异种生物。”维梅齐亚平和地回答,“几名HDA人员的死就可以证明它们是真实存在的了。它们对我们的科技也足够了解,甚至可以规避大部分侦测。对我而言,这足以证实它们具有高度发达的能力。”
“圣天秤星上没有动物存在。”芬第斯坚持。
“那么造出那颗星球的种族呢?探勘队中的基因学家唯一证实的事,就是那些植物的演化已经到达极为先进的程度,而根据这个星球的年纪来看,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对于他们的研究结果,难道你只挑部分相信?圣天秤星是一个我们忽视太久的大谜团。”维梅齐亚一手指向整个中心的焦点,那颗看起来呈现病态的恒星,“那不是个自然事件。一定有事情在发生,我们必须知道是什么事。”
沙克点头,“至少在这一点上我们有共识。上尉,有什么方法可以增加我们对天狼星的了解?”
“非常有限,长官。”托伊说。
“但你有方法可以提供给我?”
“实际上来说,这是我们唯一能采用的方法,但非常昂贵。”
“应付政客和他们背后的国家财务局的人是我,上尉。这个决定交由我来做。”
“是的,长官。我们在开普敦基地里存有几批多功能感应卫星,原本准备在沾斯潮的时候释放,目的是要增强被攻击的星球上方的监控卫星群,好让系统能够进入战斗强化状态。如果我们可以在天狼星上方开启战用通道,在恒星周围投下卫星,它们应该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运作一阵子,为我们提供需要的数据。”
“使用战略储备物资?”将军沉吟了一下,“好。你有权开始这个行动。芬第斯少校,联络开普敦基地指挥官。动作快,我要知道那该死的星系到底在干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