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所有人在护甲或层层衣着束缚下全速奔跑冲向事故地点的是尖叫声,而不是躯网的医疗警报。惊慌与疼痛的厉喊直接钻入人类大脑的深处,要求听到的人必须注意与响应。这次也不例外。捕捉住所有人心神的音频,效力因为巫岗原本已经很紧绷的气氛而更加放大,所有人都害怕怪物再次出现于人群之中。
这次安杰拉正帮忙把一堆食物包从350DL货板运到用餐帐篷。她跟异种生物研究队的罗克·克温德在过去三天里,花了不少时间把食物从雪地里搬走。罗克是个将近四十岁的开朗男子,随时都在传他太太和两个小孩的照片给她,唯一的谈话主题就是他们。这一天,他又在跟她说起去年夏天他帮两个小孩建造森林小屋时,尖叫声突然响起,歇斯底里、起起伏伏,都是伤者在挣扎着呼吸。安杰拉锁定了尖叫声的位置,她的e-i立刻给出确认。医疗警报来自卢瑟·卡曾的躯网,大概位于用餐帐篷另一边七十米外的地方。她跟罗克面面相觑,然后同时抛下手中的食物包,不顾穿着臃肿,尽全力朝那里跑去。
自从上个星期天第一次飘雪之后,巫岗每天都在下雪,但地面温度太高,雪片没有办法存留,所以全变成了泥泞,到处都出现了浅浅的冰冷小溪,把冰雹侵袭后埋在泥巴中的垃圾泡湿;车辆、圆顶屋、工程厂房周围都有一圈圈垃圾懒洋洋地打转流动,肮脏的水流将轻巧的垃圾带往四处。仓储管理变成不可能的任务,安杰拉和福斯特为了替微制造小组找出原料,每天都在奋斗。
星期四的努力都花在搭建完最后两座圆顶屋,如今雪片已经覆盖整个营地。总共六座圆顶屋,巫岗营地剩余的四十八名成员,每八个人被塞在一栋屋子里。帐篷里救出来的行军床被拥挤地塞入屋里,几乎没有空出来的地板空间。最高层的六角平板上装了钩子和松紧带,配备包像巨大破烂的虫茧一样挂着。照明来自用残破帐篷布片包成的灯笼,以电线接上营地的主能源槽,每个圆顶屋都阴暗又气闷。晚上这么多人塞在这么小的地方,提供了一些温暖,也弥漫着缺乏洗漱的人体气味。
圆顶屋一建好,微制造小组就开始为营地人员制造更暖更厚的衣服。长大衣最受欢迎,因为大到可以穿在护甲外面,大多数人都搭配有夹层的防水长裤穿。3D打印机也吐出一顶顶帽子,还有围巾和手套,虽然都不是最好的御寒衣物,但也让人们免受变化多端的气候一些残害。
星期六,不停的落雪与一直降低的气温终于把最后一丝暖意从土壤和植物里吸走,地面温度降到零度以下。雪不再融化,而是开始堆积。在巫岗各处形成水域的小水洼和小河流凝结成危险的冰面,小蕨类和藤蔓上的叶子因为细胞冻死而变烂,跟雪花一起落在地面,在雪地上加上另一层危险的植物泥泞。从星期天开始,巫岗已经下了半米的积雪,得定时从用餐帐篷和微制造厂屋顶上刮下,以免重量把布料压裂。人们行走的路径被踩实,所有车辆每天都要开一圈免得冻住。落在他们身上的雪各式各样,大多数晚上下的雪是沙砾般的细颗粒,无孔不入;白天是又大又黏的雪片,沾在丛林每棵树木、灌木上,将之变成冰冻的森林。同样黏腻的雪片覆盖了营地设备、建筑物、车辆的表面,同样遮蔽了智慧粉尘罩网,所以智慧粉尘的信息接收渠道绝大部分被遮蔽,包括提供能源的自然光,因此也减弱了传感器功能,破坏链接,进一步降低了营地的联机质量。
路径虽然被踩实,但压扁的雪地很滑溜,尤其是其中还混入了腐烂叶片的黏液。安杰拉跑向卢瑟时得格外小心,过去几天有好多人摔倒,严重到必须送进医疗所缝合被割伤的手掌与治疗严重瘀血的双腿。她绕过用餐帐篷,看到十几个人在被踩乱的白色地面奔跑。她的网格标记出帕瑞西、拉登中士,还有奥马尔,高高举着他们的卡宾枪,叫喊所有人往后退。
众人都跑向一辆多功能热带型越野车,歪斜的车子已激起一道雪泥,停在行政快速房舍外,头灯发出的清澈白光照着中等大小的落雪。驾驶座的门是开着的。一个人影正朝车子后方冲去,她认出是营地系统小组的欧格·多契夫,他踩过高高一堆毫无印记的白雪。卢瑟·卡曾躺在那里,继续尖叫,抓着自己的腿前后摇晃。
接着人们就把他们包围了起来。帕瑞西和奥马尔急忙挥手,要所有人慢下来、后退。安杰拉赶到时,卢瑟已经安静下来,疼痛地呻吟。她可以看到鲜血润湿了他深绿色的裤子,滴在雪上。在天狼星安静下来的粉红光芒下,血看起来近乎是黑色。腿的状况看起来一点都不好,腿扭曲的角度非常不对劲。
“对不起,对不起,你突然朝我冲过来。”欧格哽咽地说道。
安杰拉皱眉听着这话,回头看车子。卢瑟一定是在冰上滑了一跤。从车辆的角度看来,欧格当时想要转开——太迟了。这种天气,早晚会发生这种事,大家一定要——
这时,她闻到了。薄荷。空气很冷,她的鼻子也冷下来,但她仍然认得这个气味。她的眼睛蒙上水雾。“糟糕,糟了。”
马克·奇蒂和康尼夫医生赶到了,拽着急救包。两人跪在卢瑟身边,把欧格推开。他们周围围了一群人,严肃沉默地看着,感谢自己信仰的神明让躺在血泊呕吐物里的人不是他们,全心期望医疗人员能施展22世纪的标准急救奇迹。
安杰拉的e-i要求与帕瑞西联机。“保持警觉。这不是意外。”她告诉他。
他皱眉,“什么?”
“观察四周,不要放松。”她强调完,开始推开一动也不动的围观群众。有人生气地瞪她,烦躁地给她白眼,她完全不理会,直接冲到埃尔斯顿面前。“深呼吸。”她告诉他。
他关心的表情变得烦躁。“干吗?”
“现在用鼻子吸气!告诉我你闻到什么?”
他原本准备好的责难之词被打断,突然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他全身静止下来,深吸一口气,鼻子抽搐着。她看到他脸上瞬间出现的震惊。他立刻下令:“大家不准动。先锋军,在我们周围形成防卫姿势。扫描营地。这是作战封锁状况。所有不在意外现场的人等在原位,立刻把你们的位置回报给博坦中尉。”
巡逻的先锋军全部赶回,包围所有人,周遭只有卢瑟的呜咽呻吟声。更多穿着护甲的人影在远处行动,冲向餐厅和微制造厂,武器全部启动,细小的赤红激光在沉默的落雪中扫射。
“取样。快。”安杰拉说。这个味道已经开始退去,被飘下的柔和雪花与冰冷寒风吹散。
埃尔斯顿点头,打开与马文的微联结。一分钟后,行动生化实验室一号的门解锁、滑开,马文快速走过来,到场后跟埃尔斯顿交头接耳一阵子。两人走到越野车撞上卢瑟的雪堆,马文开始挥动长长的塑料取样棒,埃尔斯顿正在研究地面。
“我要所有人回到用餐帐篷。”博坦中尉宣布,“下士,你和雷欧拉护送医疗小组回医疗所。”
安杰拉走向埃尔斯顿。
“你也一样,特拉梅洛。”博坦锐声说。
“你需要我。”她对埃尔斯顿说。
“好吧,可是你得听从指挥。”埃尔斯顿不情愿地说。
“没问题,但快点,它一定走不远。”
埃尔斯顿弯腰去跟卢瑟说话:“发生了什么事?”
“不要逼他。”康尼夫医生厉声说。
“不能等。”埃尔斯顿立刻呵斥,“卢瑟,发生了什么事。集中注意力。你滑倒了吗?”
卢瑟满脸都是汗,他强压着痛楚,想要集中注意力,想要记起来。“我……我不知道。我觉得好像有人。好像。他妈的,好痛。”
“有人推你吗?”
马克·奇蒂剪开最后一块裤子,看到一团血肉和露出的骨头,髋骨粉碎了。他用了一两个器具,卢瑟痛得惨叫。
“尽量不要动。我知道很痛,但我们现在必须把它包裹起来,好送你回医疗所。”医生在一旁劝慰。
“有多严重?”卢瑟咬着牙问。
“别担心,我可以帮你固定骨头,重新调整肌肉。现在不要说话。”她瞪了埃尔斯顿一眼。
“欧格?你看到他身边有人吗?看到什么了吗?”埃尔斯顿追问。
“我其实连他都没看到,直到他摔倒在车子前面。他倒在路旁。我刹车了,但轮子没办法抓地,上校,我开得真的不快,真的。”
“我知道。你仔细想想,你一定注意到了卢瑟,即使没有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他是一个人吗?”
“上帝啊。”欧格低头看着卢瑟,对自己造成的痛苦手足无措,“也许。我想……也许他旁边有人。那时在下雪,我整个人都专注在路面上。”
“把你的视觉记录传给我。”埃尔斯顿说。
这句话像是挥了欧格一巴掌。一瞬间,他感受到的痛似乎不比卢瑟少。“长官,我没有打开记录。”
“我的老——”埃尔斯顿瞪着他,“我以为我把纪律说得很清楚了?”
“是的,长官。很清楚,长官。问题是网格会遮蔽在雪地的视线,而且……”他朝空中的大雪片挥挥手。
“那就把网格取消掉。你不需要关闭整个瞳孔智元功能。拜托!这又不是通道科技。”
“是的,长官。”
“回去用餐帐篷。我晚点再处理你。”
安杰拉看着欧格走入盘旋的雪地,肩膀垂下,低着头。她看到风越刮越大,雪也越下越密,她自己的网格显示先锋军们以营地为中心往外巡逻,但她知道他们什么都不会找到,先前天气好、巫岗的传感器全部运转正常时,也没有结果。“你发现了什么吗?”她问马文。
“没有结论。我捕捉到圣天秤星标准的微量大气污染物,但没有特殊的可识别分子,都是一些丛林孢子的残余物。”
“安杰拉没有弄错。我也闻到了。那东西在这里。”埃尔斯顿说。
他们都低下头去看卢瑟。奇蒂用某种厚厚的套筒把受伤的髋骨和大腿都包了起来,医生则在他脖子上加了一个点滴环。
“幸好欧格驾驶技术不错,否则原本可能更严重。”马文说。
安杰拉接过一边担架,埃尔斯顿、马文、奇蒂提着另外几边。博坦中尉亲自护送他们,医生则一直在照料卢瑟。离医疗所只有两百米的路程,但每一步都让她的警觉心更甚。阴沉的绯红光线让整个营地充满神秘的阴影。它可能藏在任何一个影子里。雪又下得更大。外面可能有一整个军队的怪物,被冰冷黑暗的沉默隐匿,等待着。她的想象力轻而易举地让周围的阴暗角落装满怪物,全部都在摩拳擦掌,准备要她重拾二十年前逃离的决斗。
一块长方形的白光从医疗所大开的门透了出来。另一名急救员朱厄尼塔·沙可急忙从快速房舍的台阶走下,帮他们把卢瑟抬入。他们把陷入麻醉沉睡的餐饮主管抬上病床后,安杰拉就立刻退了开来,康尼夫开始救治他。医疗所里的温暖空气与明亮白光让她感觉很奇怪,这是一片真实生活的飞地。她对于躲在薄薄聚合物墙壁外面的可能危险不再如此害怕。但这种感觉是愚蠢的,她很清楚。
“现在怎么办?你不能让先锋军一直待在外面。网络情况越来越差,传感器罩网的功能根本什么都找不到。如果那东西可以趁现在大白天就走入营地,把我们中的一人推到车子下,自然也可以很简单地扑倒任何一个人。”安杰拉说。
“我很清楚我们的战略情况。”埃尔斯顿平静地回答,“中尉,AAV小队报告这次的暴风雪会是最严重的一次。e射线天气雷达显示有很严重的云层和锋面朝我们逼近。我们大概有一个半小时,要把所有人都带入室内,封锁屋子。”
“是的,长官。”博坦说。
“有多严重?”安杰拉问。
“暴风雪。每座圆顶屋在这段时间内都必须自给自足。安杰拉,我要你安排每个人的食物补给。我们会在医疗所和圆顶屋里度过这次暴雪。马文,把行动生化实验室开到圆顶屋旁边,停在附近。异种生物研究队可以暂时住在里面,让圆顶屋里的空间空出来一些,大家都比较舒服。其他设备都要关闭。”埃尔斯顿说。
“暴风雪?见鬼的,我们已经被埋了半米了。”安杰拉说。
“我注意到了。”
这一个小时过得很慌乱。埃尔斯顿不肯让任何人在没有先锋军成员陪同的情况下乱走,这限制了他们能做的准备。即便如此,他们仍然让每座圆顶屋都得到了两天份的独立存量。食物包被分送,主能源槽的电缆线一一检查过。微制造小组打印出的暖炉也被开启,化学厕所从公厕里被拆除,装到圆顶屋里。数据电缆被摊开,插入生化实验室,让通信巢能走实体缆线。
最后,埃尔斯顿命令所有地面车辆开到圆顶屋边,跟两辆行动生化实验室一起排成圆形,驾驶员们抗议没有任何保护直升机的措施,但他们没时间在直升机上加盖任何东西。
当异种生物研究队从圆顶屋搬出、住到生化实验室时,安杰拉也有机会重新调整圆顶屋的住宿安排,埃尔斯顿叫她平均分配人员,让每个人都有一名先锋军作为保护。
“如果你要我搬出圆顶屋,露露要跟我一起。”玛德琳·霍克通过联机跟安杰拉说。此时安杰拉的e-i正在发送新的住宿名单。“没有讨论余地。这可怜的孩子吓坏了。”
“好。我把名单调整一下。”安杰拉好不容易才让心情平复下来。这是玛德琳第一次主动跟她联系。
两个女孩来到安杰拉的圆顶屋,提着她们的配备包,由奥马尔护送。两人刚把厨房设备关闭,雪水从她们的外套与长裤滴下,在平板地面上形成小水洼。
“上帝啊,这天气还真糟。”帕瑞西封起内外层的出入口门帘。
“我觉得用餐帐篷应该撑不下去。”露露拉开外套拉链,“雪已经让屋顶开始下凹了,一定又会裂。”
“这种天气没有用餐帐篷也无所谓。”帕瑞西说。
“只要能源槽继续运转就行。”奥马尔说,帮玛德琳把配备包挂在屋顶的钩子上。
“可以吗?”露露紧张地问。
“没事的。欧格说它们的设计可以在比这个更艰险的环境下运转。我比较担心e射线,如果你看到运行记录,就会发现最近的那一架有一些飞行系统问题,不过也是意料中事,云朵里的电流活动很频繁。”
露露倒坐在行军床上,脸埋在双手里。“他们为什么不来把我们接走?”她以高亢、悲凄的声音问。
“没事的。”玛德琳在她身边坐下,“我们在这里可以歇一天,不用煮饭打扫。”她推推女孩,“还有两名先锋军在保护我们,对吧,奥马尔?”
奥马尔给了露露一个友善的微笑,“不会有坏东西能从我和帕瑞西这里进来。你可以相信我们,我们不会让你失望的,知道为什么吗?”
露露抬头看他,大声吸着鼻子,“为什么?”
“我们不是只动嘴的政府官员。”
她虚弱地挤出一丝笑容。
地上只剩下五个床位后,他们开始重新调整变得宽敞的生活空间,把两张行军床当成沙发,圆形暖气机放在中央,让所有人可以聚集起来取暖。空气的温度升高到他们可以脱掉外层衣服,但每个人还是穿着护甲背心。一道窗帘围着化学厕所。安杰拉自己则随时与出入口门帘的智慧粉尘保持联机,罩网会警告她是否有大型物体进入。
埃尔斯顿与每个人联机,检查他们是否都安全待在屋子里面,这时风势已经开始变得强劲。“直到暴风雪结束前,谁都不准出去。如果碰上紧急医疗事件,必须要有先锋军陪同才能去医疗所。”他命令。
“他太疑神疑鬼了。”玛德琳一关闭与埃尔斯顿的微连接便说,“他应该放轻松点,让每个人自己做决定。”
“外面有危险。他担心我们的安危。”帕瑞西说。
现在还是下午,但安杰拉封起门帘时,已经看到最后的粉红天光从空中消失,因为雪云实在很重、很具有压迫感。他们可以听到狂风吹过圆顶屋的薄薄平板时无所不在的低吼背景声,偶尔被某块营地设备松脱或翻倒的撞击声打破。用来遮蔽出入口的厚重塑料布不断被风吹晃,发出啪啪声,但封条没有松脱。两座明亮的白光灯笼缓慢地摇晃,在圆墙壁上荡出阴影。圆顶屋正中央,圆形的暖气机散发出温暖的橘光。
安杰拉很快发现,平板是个问题。它们的打印方法是以纤维锁链相互编织,以提供多方向性的强度,抵挡风和再一次的冰雹攻击,但卡芮兹玛的人手当时很赶,只顾着提供结构强度,没有想到保温问题。暖气机在屋子中央的确产生很不错的暖流,但在暴风雪中,平板很快地冷却下来。水雾快速凝结累积,顺着墙壁流下,形成细流,过了一阵子,水滴开始发光,凝结出冰晶,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坐在一个钻石般晶亮的洞穴中,而外部被霜雪凝结封住。
安杰拉拿出一团她请奥菲莉亚·特洛伊替她打印出的蓝绿色毛线,开始打毛线。毛茸茸的纤维当然完全是化学制的,但仍然保有天然毛料的大多数特质,更重要的是,当它被编织成有长长耳盖的毛帽时,仍然可以透气。快速打印出的外套和冬季长裤不太透气,汗会闷在层层叠叠的衣物下,很快就变冷,让人全身变得不舒服。卡芮兹玛的人答应趁暴风雪的休息期间研究改正这个问题。
“我记得我奶奶以前会这么做。你在做什么?”看得目不转睛的露露说。
“织帽子。”安杰拉对帕瑞西一笑,“可以戴在头盔下。”
“这门技艺有点失传了。我想我知道你是从哪里学会的。”玛德琳说。
“有关单位得找点事情让囚犯们做。监狱里有很多课程可以学这种蠢事。我得承认,我从来没想过在外面还会有用到这个技术的一天。”
“那你为什么要学?”帕瑞西问。
安杰拉举起棒针,露出邪恶的笑容,“你不知道这东西在霍洛韦里有多好用。”
“你会告他们吗?我是说……二十年啊!太久了吧。”奥马尔问。
“如果他们有脑子,知道给我一个合理的补偿金的话,那我就不用把他们告上法庭了。”安杰拉继续打毛线,棒针的咔咔声勉强压过咆哮的风声与门帘的颤抖声。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我没有办法忍受被关起来二十年。他们能拿多少钱来弥补你?这件事根本就不对。”露露说。
“他们可以从拿出很大一笔钱开始弥补。”安杰拉说。
“那些把你关起来的人呢?要怎么对付他们?他们一定把证据藏起来了。这群人最腐败,需要做掉他们。”奥马尔说。
“我懒得浪费时间毁掉他们没剩下多少的前途。”安杰拉说。她举起完成的半圆形,只需要再加个边,还有耳盖就行了。“因为他们死了四百年后,我才中年而已。有什么比这是更好的报复?”
“宝贝,你到底多少岁了啊?”听得目瞪口呆的露露问。
安杰拉俏皮地眨眨眼睛,“懂事的年纪了。”
安杰拉打完帽子,确定它能塞得进帕瑞西的头盔下面之后,开始替自己打围巾。再来她决定要打一双手套,然后是一双厚厚的睡袜。再之后,她会考虑接受订单。
贴在圆顶屋墙壁上的冰晶开始像小钟乳石笋一样变长,每次有人走过冻僵的地板,靴子就会刮下一层细密的闪亮晶花。夜晚时,外面开始回荡起雷声,又很快被猛烈落下的沉重风雪掩盖。
坐在行动生化实验室二号驾驶座的罗克·克温德让所有人接收他的视觉影像,看见闪电出现,包围住整辆车的白影。连接圆顶屋跟车辆的数据线很牢固,让埃尔斯顿、博坦、拉登中士可以持续监控每个人的躯网。每座圆顶屋的感应罩网同样与监控程序联机,确保怪物不会跑进去。
“它要在这场风雪里面找到我们,得需要惯性导航。”奥马尔通过罗克的眼睛看了几分钟的暴风雪之后,下了结论。
他们七点的时候吃晚餐,在微波炉里热了几包炖猪肉跟茶袋。安杰拉有几次发现玛德琳在偷看她,就像玛德琳发现她也在偷看自己。她们没有交谈。不知情的人看起来还以为她们讨厌对方,安杰拉好笑地心想。她在霍洛韦常看到这样的行为——无声的挑衅,在公开场合僵硬的礼貌,一旦守卫转过身,要不就是打起来,要不就是想要翻墙逃走。但霍洛韦没有哪面墙是囚犯爬得上去的。
九点的时候,每个人又喝了一包茶。安杰拉穿了两层薄长裤,一件长袖衫,又加了一件毛衣,头上戴了一顶毛茸茸的帽子(她的第一件成品)。她在钻入睡袋前,每只脚上都套了三层袜子。奥马尔值第一班,让帕瑞西可以躺到安杰拉身边的床位上。两人对视微笑,满足于靠近彼此。灯笼的光被转暗成只剩一线,暖气机仍然在圆顶屋中央散发明亮的樱桃红,朝空中散发暖流,冰晶在黑暗中似乎变得更明亮。外面的风与雷继续交战,紧绷的门帘不停弹着错乱的和弦。安杰拉知道自己绝对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