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6B-E猫头鹰机总长九米,两翼总宽十七米,机身看起来像是滑翔机,但比一般滑翔机的操控性要强很多。它起飞时的重量刚过三千五百公斤,被设计成以每小时三百一十五公里的适中速度可最高飞行四十七小时,但主要功能是低空探勘。那天下午,火箭推着一架猫头鹰进入圣天秤星被极光占据的冰冻大气层,一开始还徐缓地绕着巫岗打转,现在却挣扎地要突破它的最高设计飞行高度八千三百四十米。肯·施密特和他的团队已经尽力,在飞机的智能驾驶程序里加装软件更新文件补丁,取消几个传感器系统,依戴恩能源槽跟推动机尾双轴螺旋桨的帕索引擎里原有的最高动力限制也被绕过,好让引擎能额外增加百分之八的推力,让飞机朝更高的地方飞行。
可是一旦到达九千三百米,机翼已经无法产生更大的升力,螺旋桨再也搅不动更多的稀薄空气。但这样还是不够高。通信组一遍又一遍送出信号,却得不到e射线机的任何响应。雷达在空中找不到任何实体,却已经搜寻了最大范围。几乎包覆整个机身的智慧粉尘罩网在整个南边天空中找不到任何人造电磁信号发送点,而极光和能量过度充斥的离子层让扫描的动作更加困难。
“问题不是高度。”肯·施密特在猫头鹰机于九千三百米盘旋九十分钟之后承认,“如果空中有东西,我们早该找到了。那些e射线已经坠毁。”
“那样的暴风雪,我不意外。”万斯说。
“我们还有紧急火箭。”戴维妮亚·贝尔尼说,她坐在AAV工作间里的另一张书桌前,正在监控猫头鹰机的状况,“它们应该可以从顶点把信号一路发送到亚贝利亚。”
“希望如此。可是说实话,我们还没有事情可以告诉他们。”万斯说。
“诺曼·斯利温司卡被杀这事算吗?”戴维妮亚嘲讽地说,“除了神以外,应该还有别人该知道吧?”
万斯选择不去回应对方的挑衅。诺曼·斯利温司卡星期六下午趁着暴风雪短暂停顿的时间在外面。一个清理小队被派出去清AAV工作间的雪,因为雪再大点,屋子就要被压垮了。风减弱了,让人可以出去,但雪还是很大,空气因为之前暴虐的闪电风暴而充满静电,让躯网连接几乎不可能。
斯利温司卡断断续续发出的医疗警报被营地千疮百孔的网络收到了,但信号太弱,时间也过得太久,根本无法找到正确定位。外面的先锋军,本来应该保护清理小队不受到这种埋伏,最后却在雪地上找到鲜血。他们围着圆顶屋和车辆绕了三圈,找不到诺曼·斯利温司卡的尸体。清理小队放弃工作,回到自己的屋内,放AAV工作间自生自灭。它与可怜的诺曼不一样,它撑过了暴风雪。
这次的命案带来一个万斯没有跟任何人分享的好消息:他们安装在安杰拉身上的微型智慧监测器,确认怪物攻击时,她跟帕瑞西还有两名餐饮公司员工一起在自己的圆顶屋里,所以凶手绝对不是她。虽然这件事对万斯很重要,但仍然不值得为此浪费一枚通信火箭。他知道这件事也说不动维梅齐亚。
“我不喜欢那个锋面的样子。”肯说。
万斯抬头看着显示猫头鹰天气雷达画面的屏幕。黄色和紫色的浓密色波正以稳定的速度朝巫岗而来。
“多久会到?”万斯问。
“大概还有一个小时,然后暴风雪最强的部分就会抵达。”肯说,“可是我们已经在边缘,情况只会更严重。长官,我们需要考虑收回猫头鹰了,它需要十五分钟才能降落。”
“我附议。”戴维妮亚说,“除非我们立刻减弱动力输出,否则动力链会烧掉一半。外面没有可以让它联络的东西。”
“好吧,带它下来,但我要你们让它尽量靠着营地降落,出去回收时要带着三名先锋军。”万斯说。
“是的,长官。”肯说。
猫头鹰慢慢盘旋下降的同时,卡芮兹玛·瓦戴又在监督负责搬移圆顶屋的小组。这次的降雪几乎要厚过一米。推土机把雪推开,让自动货板卡车有空间可以把起降叉伸出去。他们第一座尝试搬运的圆顶屋是乔希·朱斯提克的。卡车把屋子抬起不到半米,就听到很响亮的一声咔嚓——屋子从中间裂开,往旁边歪倒摔下,平板上出现整齐的裂痕。卡车急忙把屋子放了下来,以免不牢固的几片歪得更严重。
经过检查后,他们发现有七片平板出现裂纹后裂开。“天气太冷了。”奥菲莉亚跟埃尔斯顿解释,两人正在绕着破掉的圆顶屋查看,“我们没预料到会这么冷。”
万斯检视平板上不平整的裂口,破裂的圆顶屋让他想起把小鸡弄死的破蛋。“所有的屋子都会裂吗?”
“如果搬动就会裂,现在它们实在太脆弱,不能动。”
“可是如果放在原地,雪的重量也会让平板裂开,对吧?”
“有可能,长官,要看雪堆得有多厚。”
两个人转头面向猫头鹰告知又有一场暴风雪要来临的东北方。雪已经又开始落下,又硬又细的白点在原有的雪地上再添一层硬颗粒。粉红色的阳光正逐渐散去,夜晚来临,把天空留给骚动的极光。
“我们该怎么保护屋子?”万斯问。
“我们想用推土机把雪堆成每栋屋子周围的墙,至少可以用来挡风,撑过下一场暴风雪。这是我们现在最好的建议。”
“那我们试试看。这一间呢?能修吗?”
“没办法,长官。我们没法修板子,只能做新的,重新组装,但时间有限,来不及。”
万斯环顾营地。他必须承认,这幅景象令人很沮丧。六个人和一架热带型越野车正在半公里外的雪地上,等着猫头鹰降落。推土机和自动货板卡车正慢慢地开着,在雪地中随机压出深深的凹痕,逼得所有人走动时都得跨过雪堆。其他车辆几乎完全被雪掩埋,看起来就像是一模一样的雪堆。通往医疗所的路被踩得清清楚楚,经过上一场暴风雪之后,雪已经堆到快速房舍的屋顶边,只有雪地里挖出的一条斜坡通往入口,临时用柱子和打包带组成的栅栏标示出来。他必须承认,巫岗的一切看起来都像是临时拼凑出来的。微制造厂前面有一条勉强算是的路,通往入口,因为有太多车子开到前面去过。两人或更多人一组的营地人员穿着大衣与棉裤慢慢地走来走去,从货板拿新的存货,但他们先得用微制造小组打印出来的铲子把雪挖掉。营地系统组正在对能源槽下手,确保它可以在暴风雪中运转如常。
他心想,不应该是这样。他们光是为了要应付眼前的情况就已经捉襟见肘,还要时时提高警觉,准备面对外星人的出现。日常生活早已经耗费了他们所有的时间与精力。眼前致命的现状必须停止,但只要他们待在这里,就不可能。
万斯下定决心,与安特利奈和杰进行联机,“我们要离开,以车队形式前往萨瓦。”
“你确定吗?”杰问。
“确定。我们在这里撑不了多久,而且待在这里又一事无成,只是当怪物的标靶。给圆顶屋加热还耗费极大量的燃料。我们现在还有足够的有机油存量,能让车子一路开到萨瓦。如果在这里再待一周或十天,存量就会变得很少。我们需要准备,尽快出发。维梅齐亚送出的时间表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我们需要大幅修改。”
“你的决定没错。我不认为他们会在一个月内为我们提供新的补给品。有太多政治角力在探勘行动上给我们制造阻力。”安特利奈说。
“而且上路对我们可能还安全些。维梅齐亚说得有理,那东西要跟上我们可能没那么容易。”杰说。
“我没有要放弃抓住它的主要任务。我们的移动计划必须要把这点考虑在内。”万斯说。
“我明白。”
万斯开始发布命令。推土机要在剩下的五座圆顶屋周围堆出保护墙,跟朱斯提克住在同一间破掉的圆顶屋里的人要换住别的地方。微制造小组和车辆工程技师要搬到经过加强的微制造厂,在那里一直住到暴风雪停止,趁这期间打印南行需要的东西。车辆要进行改装,准备暴风雪一停就出发。各单位负责人在暴风雪期间必须进行联机会议,确定最后的护送细节。
马文·特朗毕一直在继续手边的工作,营地其他人则忙着准备迎接下一场暴风雪。行动生化实验室二号里的气氛平静自在。能源槽为驾驶舱和实验室供电时产生的高温透过暖气口散发出来,让里面的无菌空间维持在舒适的二十三摄氏度。照明洁白明亮。在驾驶舱和实验区之间的狭小居住间有五张折叠床,还有厨房,甚至还有一个小淋浴间。
趁暴风雪还没来的空当,他也没少出去帮忙搬东西,所以知道营地其他人必须忍受的环境,也让他对于住在行动实验室里有点愧疚,但探勘队被派来这里就是为了他可以做他的工作。在凶杀案、太阳黑子、天气剧变接连发生之后,所有人好像都忘记了这点。
他坐在从实验室一头延伸到另一头的长椅上,听着轻爵士乐,等仪器运行完基因样本分析。实验室里有五台RFLP分析系统。马文在这张长椅上坐了好几周,不断研究他的同僚们送进来的植物样本。除了高堡大学以外,这辆生化实验室的圣天秤星植物数据库是最齐全的。每次取样器送进来一小段树皮、树干、叶子堆,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运行外表辨识程序。任何跟数据库里的植物长得相像的样本立刻被排除。有些是镜像斑马种植物,是对应氧气种的二氧化碳组,数据库里同样形状的叶子负责将氧气转换成二氧化碳,这种也立刻被排除掉。探勘行动要找的差异性不止这样。可是即使将进行基因分析的条件限制在完全未知的基因,两辆实验室如今通过自动声波分析程序也已辨认出一万九千种不同种植物,但他们要找的证据是其中一种是否有不一样的先祖,从不同支的进化而来。截至目前,他们连半点差异都没找到。
探勘行动的异种生物研究队已经完全认定圣天秤星是生物培养的结果。唯一还有争议的是关于这件事发生在多久以前。可马文仍然对于找出基因差异有兴趣。他们在整个星球上这么小一块地方碰到的植物数量已经如此庞大,原本的基础基因库一定更是巨硕。毕竟这些植物肯定是从某个地方演化来的。马文非常不解怎么会有这么多种完全不一样的植物从同一个先祖演化而来。他最看好的假设是:这些植物是从比圣天秤星还要大的星球进化而来,而这个假设本身就带出很多耐人寻味的宇宙论问题。
他最迫切想要知道的是,那原本的星球上还可能演化出什么。应该是跟栽种这些植物的外星人一样的吧。毕竟干吗要养出一个星球,星球上却长满跟自己生化系统完全不吻合的植物?可是如果它们的演化跟圣天秤星的植物是齐头并进的,那圣天秤星的植物应该会适应昆虫和动物的生化环境——可是这件事看起来似乎没有发生。这个调查方向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进展。不管在原本星球上的原本植物是什么,都没有任何线索显示它跟原生世界的共通点。更有趣的是,圣天秤星的植物长得这么好,却不需要昆虫和动物,它们已经完全自给自足。如果这些植物是完全天生的,那又是谁把它们搬来这里,目的是什么?
圣天秤星在许多层面上都是极大的知识挑战。一个星期不到,他们还没到巫岗之前,马文就发现他在这个谜样的斑马种植物丛林里远比研究沾斯时更为满足。
他小心翼翼地又准备了另一堆叶子进行第一阶段分析,把装了样本的胶囊喂到自动处理器里。仪器一一把它们搅烂,然后输入一管反应剂,后者会把细胞膜破坏,释放里面的基因成分。在那之后他可以进行比较复杂的工作,准备原料进行自动声波分析。他们的顶级扫描机来自剑桥基因公司,可以同时进行一万五千次比对——他们一次搜集来的样本都没这么多。
但实验室的药剂用完了。“该死的。”他嘟囔一声。他的e-i询问实验室的网络。营地衰弱的网络告诉他,实验室的补给品还在外面的货板上。货板已经被搬到圆顶屋和车辆附近,但还是在……外面。
马文站起身,伸伸懒腰,舒展僵硬的肌肉。现在光是要出门就得做很多准备工作。他进到实验室最前面的小真空消毒间,滤过一遍空气。斯玛拉·加卡在驾驶座里,喝着马克杯里的茶,吃着巧克力。她从小开口回头去看站在中央区域的马文,后者正在穿他的防水棉裤。
“我们又把样本反应剂用完了。”他抱怨。
“该死的。好,我跟你一起去。”埃尔斯顿直到现在仍然下令谁都不准单独外出。
马文从驾驶舱的宽玻璃窗看着外面的天气。雪片唰唰飞过,极光绽放浅绿、樱红、铜黄色的花朵。这应该是暴风雪的前兆,只是他分不太出来暴风雪快来跟已经来的天气有什么不同。营地的联机里满是片段的交谈,AAV小队的人正在帮助越野车龟速驾驶到圆顶屋前。车子的轮胎在雪泥上打滑,每个人都急着想要回到圆顶屋里待着,其他人还在把补给品搬到剩下的圆顶屋里。乔希·朱斯提克跟破圆顶屋里的其他人正在把自己的东西搬去新的屋子,微制造小组也正在往厂房移动。一组先锋军小队正在进行最后的巡逻,不太开心地绕着路线前进,能见度只剩十米。营地系统人员与飞机技师忙着搭完夜间维修工作时用的灯架,希望能让整个营地都有照明,万一杀人怪物又回来了,好歹能够提供一点警讯。
“不用了。”马文穿上外套,下面是他的护甲背心,“我们的货板只在二十米外。”他一边把卡宾枪的肩带套过头,一面拍拍枪身,“我的朋友会照顾我。反正你从挡风玻璃也几乎可以一直看到我。”
“真的吗?”
“没事的。”手套,两层,有耳罩的帽子戴在头盔下,上面再罩上兜帽,还有滑雪眼镜——他准备好了。他走到门前,e-i给了车子门锁密码。外层门弹起,顺着轨道往旁边滑开。雪吹了进来,热气往外奔跑。他小心翼翼地爬下短梯,踩上外面的雪地。那天下午他们才刚搬移过实验室,从两旁堆起的雪墙间开走,但雪又靠着大轮子堆积起来。
他环顾四周,门在他身后关上锁起。大概有三十个人还在外面,忙着要躲避暴风雪,但是他看不见任何人。他的躯网跟巫岗网络的联机断线后,又恢复过来。极光让他散发着光点的世界变成纤细的紫色,然后变成橙红色。
马文的e-i在他的网格里打出方向指示,点出实验室补给品的货板在哪里。他一手按着卡宾枪,开始往那里走。十步以后,生化实验室的头灯闪了两次。他朝黑色人影挥挥手,猜想斯玛拉应该可以看见他。
一分钟后,他到达货板架边。他花了一段时间才清掉旁边的雪,用越来越冰冷的手套抹掉雪堆。他的手指渐渐失去触觉。终于,他挖出了侧门,打开之后就可以拿到里面塞得紧紧的盒子。他的头灯在标签上投射出刺白的冷光,e-i朝他要找的卷标发送信息。一个紫色符号出现在他的网格中,标示出装有剂料的盒子。
高高的天上,极光变成温润的绿色,在货板架上方射出温柔的青色光芒。一个影子滑过,如月食般流畅,不留空隙。马文转身。
怪物站在他面前。
“不。”马文低低哀鸣。虽然他已经被吓得全身动弹不得,但仍然震惊地打量着怪物,想要找出那壮硕体形中的异种根源,与地球演化过程不同的纯然科学证据。他跟异种生物研究队的所有成员都收到过前线拷问安杰拉·特拉梅洛后得到的完整保密数据。她形容得很精准。
它很黑,手指是恶名昭彰的野蛮刀刃,皮肤是皮革样的石头,今天每条皱纹上都是雪。他注意到它双足站立,身姿如人形,四肢比例与人类无异,炭化的面孔无法做出任何表情。可是那双眼睛,安杰拉从来没提到过眼睛。眼睛深缩在保护它的眼眶里。是人类的眼睛。
它的速度好快。手臂伸出,刺入他的胸口。可怕的力量让他猛然往后飞倒,四肢大张地撞上货板,可是他感觉到的撞击不只是单纯的挥打而已,而且它在最后时刻速度减慢,好像怪物的一拳击中了黏稠的液体。
手臂缩回。马文不知道自己为何失去了所有感觉。他停止呼吸,就连风的咆哮都减弱成叹息。甜美的温和极光在他身边闪闪发光,点亮了怪物指刃滴下的液体。
马文低头看着胸口。血从外套的裂口流出,手指刃穿透了他的温暖衣服和下方的护甲。
他开口想说:“哦。”可是鲜血涌入他的口中,淹没他的声音。温暖的液体从他的口中流出,双腿软倒,整个人往前扑。马文·特朗毕面朝前倒在雪地上时,已经毫无气息。
春天真正来到纽卡斯尔。4月的夜里仍然带有寒意,但白天的太阳在无云天空散发出明亮又温暖的光芒,每个中午都爬得更高一点。云朵在偶尔下雨时也来去匆匆,很快被强劲的风吹走,留下冲刷得新鲜干净的城市。
伊恩向来喜欢春天。每个人度过英格兰东北方的枯燥冬天之后,心情都会变好,女孩们又穿起洋装,行道树冒出新芽,在冷酷的石头与水泥街道边加上一条碧绿的新意。
今年,塔鲁拉进入他的生命。今年绝对会是最棒的一年。只要他别搞砸就好。
那天早上十一点四十五分,银色的雨停下,太阳偶尔从正在往西边天空逃走的云层间露脸。伊恩走到伊娃的办公桌旁。她被派到三楼另一间办公室,负责一件亚瑟之丘的案子:家庭争执导致父亲杀死一个孩子,然后母亲又用她从两人名下餐厅带回来的刀子把他砍成好几段。这算是预谋杀人吗?伊娃正在研究证词和精神分析报告,来判定那凄惨的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请你吃午餐?”伊恩问。
伊娃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满是雀斑的脸上露出开心的表情。“当然好,谢啦。这实在太血腥了。那些孩子好可怜。”
“我以为只有一个?”
“死了一个,但他还有一个兄弟和一个姊妹。两个人都在看护家庭里。这案子里的每个人下场都很惨。”
两人走入微微湿热的灰街,转向河边。
“你最近看到过席德吗?”伊娃问。
“这个周末没有。”
“我们快要启动下载了。”
“我知道,宝贝。我听说法务明天就要把诺思家族的案子送到检察署。如果我们还抓不到雪曼的小辫子,这周末就有大麻烦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等这么久。要是我早就已经下载。”
“唉,所以他才升到三级啊。他敢冒险。”
“席德?”
伊恩朝她咧嘴一笑。“我们的席德可是匹黑马。我以为你早该知道了。”
两人走到码头区,从泰恩桥底下穿过。
“我们要去哪里啊?”伊娃问。
“这里。”伊恩带她走到“托拉马克徽章”,码头区的一排乔治时代房屋里众多酒馆中的一间。临街的房间保存了古代遗迹的优雅,有着高挑的天花板,还有现代人已经用不起的宽阔橡木地板。律师和秘书们曾经翻着簿本的地方现在变成一长条吧台,搭配深软的皮椅和光滑的缠枝足树脂桌。这家酒馆的下酒小菜种类繁多,还有河岸美景,正是中层管理人员最爱的午餐地点。他们找到一张窗边桌,伊恩点了一瓶矿泉水,伊娃点了一杯长相思。
“你在四楼有多忙?”两人一边看菜单,伊娃问。
“现在GE在跟高堡议会讨论要怎么样放人回来,所以没那么紧张了。至少HDA先锋军已经取消警戒,只剩GE边境管理局的军队在防守通道,外聘警力当备用。而且我很确定知道NI的人员已经被允许回来。我这个周六下午去了临门区,在那里才一个小时,就看到五十辆巴士开回来。”
“因为他们关闭了有机油生产,已经没有待在那里的理由。”伊娃说。
“他们得好好照顾这群人。一旦太阳黑子消失,圣天秤星恢复正常,诺森伯兰星际企业等八巨头还需要这些工程师帮他们重启浮藻田。”
“有道理。”
女侍者把饮料端来。伊娃点了沙拉配煎炒鸭肝、核桃、苹果和葡萄,伊恩点了三文鱼配新熟土豆。
“你听说过实际上有多少GE有机油是从圣天秤星来的吗?”伊娃低声问,“我老公说停产会造成——”
塔鲁拉和两名女同事走了进来。三人进门时正开心地聊天,一边脱下雨衣。她停住脚步,讶异地看了伊恩一眼,可是没有不快。
他果然没算错时间点。
“你好啊。”他站起来说,“我不知道你会来这里。”
“嗯,呃,对,有时候会来。”她承认,一面挡住朋友好奇的眼光。
伊娃带着雀斑的额头挤出微微带有怀疑的皱纹。
“你还好吗?”伊恩问。
“现在好多了。”
“这样很好。”他露出夸张的表情,像是冲动地做了个决定,“这……我们两个居然在这里碰到,真是有缘。我现在是午休时间,严格来说没有在执勤。所以我可以问你,你今天晚上想不想喝一杯,也许去塞奇看布洛苏表演?”他朝窗户挥挥手,巨大半银色圆滚外形的塞奇大楼盘踞了大半河岸。
“布洛苏?”塔鲁拉的讶异敌过了她的戒心,“他们的票好几个星期前就卖完了。你是怎么弄到的?就连波瑞斯都没办法——”她懊恼得一抿嘴。
“这个,哎,当警察也是有点好处的。我有个朋友有朋友,就有人一路帮我问下去,最后就弄来了两张票。但我现在是个可怜的单身汉了,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另一张票就是你的了。”
她过了一阵子才有反应,不是因为跟朋友讨论,“我很乐意,谢谢,可是请让我付钱。”
“行,我不跟你争这个。”
两人傻傻地对笑,心意相通的人们通常会这样笑。两个人都冲动了一回,也许,只是也许,会有更令人期待的发展。
伊恩坐下时,笑得更开心了,塔鲁拉也走到另一端的空桌,她的女友们低低地、兴奋地交谈轻笑。
“我不喜欢这样被利用。”伊娃的语气和表情相当严肃。
“哎,她只是刚巧来这里。”
“并不是。伊恩,你用来钓人的那种伎俩实在很不好,几乎可以说是变态了。”
“我对她不一样。”他抗辩。
“对她也一样。这跟你用在其他人身上的方法没什么不同。”伊娃坚持。
“那又怎么样?”伊恩压低了声音,气急败坏地说,“否则像我这样的人,怎么能遇见那样的女孩?我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好吧,我也许知道她会来这里,但在那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自然发生的。你也听到她的回答了,她说好。”
“对,她说了好。可是伊恩你得想想,你这辈子碰到最大的案子里,她是证人。凶杀案是在她的公寓里发生的。”
“拜托,那只是巧合而已。”
伊娃摇摇头,又喝了一口酒,“这个案子不像。连我也看得出来这案子的安排有多巧妙,一定有原因,有关联。她的公寓是被刻意选出来的。我根本没有被她那些无辜美人的屁话骗过。不管她有多漂亮,她一定知道些什么。绝对知道。”
“算了吧!她能知道什么?她所有的事情我们都调查过了。她也是受害人。他们随便挑上她好把我们往死路推,巧妙的地方就在这里。”
“你太盲目了,根本应该禁止男人去审问那样的女孩,尤其是你这样的男人。所以你‘刚好有布洛苏的票’算是巧合?她的生命里突然就出现了一堆巧合是吧?或者这根本就是她的人生,总是有巧合的巧合?”
“这两件事完全没有关系。你也看到她是怎么对我的。她压根没有想过要拒绝我。她跟我会成功的,你等着看好了。”
“直到她发现你在打她最好的朋友主意,或她的小妹,或你真的无聊时去打她老妈的主意。”
“我不会。这次不会。这次我一看到她就知道了。”伊恩坚定地说。
“我的老天啊。”伊娃又喝了一大口酒,“我真不敢相信我会这么说,因为你活该被狠狠伤一次。但我还是要说,你当心点,那样的女孩……”
“你想说什么?我配不上她?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她是个八分半,也许整整有个九分。你有多少,四分?”
“去你的,宝贝。”
“就当帮自己一个忙,先缓缓,等我们从雪曼的人身上把数据下载了以后再说。”
“他们根本没有关联!”
“行。很好。那你就证明我错了。如果她真的是无辜的,那你难得一次会被逼得做个认真的决定。你他妈的也该长大了。你等着看好了,塔鲁拉绝对不会忍受你平常对待女人的那种混蛋方法。如果你有半点认真的念头,你得好好理一理自己。”
“谢谢训话啊,老妈。”
伊娃再也垮不下脸,“你跟她?真的?我得说很佩服你有这么大的野心。”
“喂,我没差她那么多吧。”
“你就做梦吧,罗密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