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顿的e-i在凌晨两点十分,因为重大警示而把他叫醒,来源是他在伊恩跨网接口上安装的通话监控程序。他甩甩头让自己清醒,要小组的所有人准备。他的e-i从伊恩公寓的微型智慧监测罩网取得实时影像。
席德开着丰田,直接停到伊恩公寓外面,速度太快,刹车太急,自动驾驶在他的网格中投射出琥珀色的警告标志,感应到前后都有车辆。他不理它。愤怒让他在接到伊恩神秘兮兮的电话之后立刻出了家门,两点半便来到这里,但疲累感正缓缓溜回身体。他很累,对于被叫醒很生气,只想回家上床睡觉。
他一联络屋子的外门,门立刻打开。他脚步沉重地爬上楼梯,伊恩在客厅等他,穿着睡裤和一件旧的灰色T恤。
“你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来折腾我?”席德劈头质问,“雪曼杀人了吗?我得告诉雅辛塔是市场街把我叫出来。”突然间,他没再说话了。塔鲁拉·帕克站在卧室门口,穿着伊恩的睡袍,红色的头发诱人地凌乱,看起来性感得不可思议。
“你他妈的在开我玩笑吧!”席德咆哮。
塔鲁拉的嘴唇颤抖,硬憋住眼泪。伊恩走过去,温柔且亲密地抱住她,安抚道:“没事的,宝贝。相信我,我跟你说过你不会有事。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怎么一回事?”席德问。
“塔鲁拉跟我说了一件事。通常这种事情我永远不会说,但是老大……这很重要。对我们,对案子很重要。”伊恩说。
“好。”席德深呼吸,想要平静下来,“是什么事?”
塔鲁拉没说话,摇头。
“我们在聊天。”伊恩说,因为尴尬而吞吞吐吐,“哎,你也知道,就是认识一下对方啊,谈谈自己的性经验啊,最喜欢什么啊,想要一起试试看什么啊——”
“伊恩……”席德真的不想听这个。
“老大。”他恳求的语气让人简直要听不下去,“我们的前任,我们谈了我们的前任。”
“我劈腿了。”塔鲁拉终于说。她没办法看席德,眼睛低垂着,“我订婚时结束的。嗯,几乎是订婚前结束的,反正12月起就结束了。”
“好,嗯,单身时大家都玩过嘛。”席德觉得这么说应该没什么不妥。
塔鲁拉深吸一口气,好像自己正在跟一名特别严厉不讲情面的牧师忏悔,“我那时在跟奥尔德雷德·诺思上床。”
席德呆呆地站在那里,瞠目结舌。“奥尔德雷德·诺思?”他重复一次,因为觉得应该听错了,“你是奥尔德雷德·诺思的女友?”
可怜的女孩点头,看起来像是又快要哭出来。伊恩把她搂得更紧。
席德揉揉额头,想要抹掉疲累,“好,塔鲁拉,听我说。伊恩说得很对,你没有做错事。我们只是需要知道一些细节而已。调查已经结束了,如果你告诉我们所有事,我们可以尽量避开你,好吗?伊恩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要保护你。”
“真的?我没惹上麻烦?”塔鲁拉问。
“没有。还没有。”部分是对的。“可是,我们必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告诉我,你跟他交往了多久?”
“六个月。不对,等等,应该算是八个月。我们去年3月开始的。他想要低调,当时他还在跟珍妮弗小姐约会,可是并不顺利,不顺利一阵子了。他真的很不快乐。他说他不想让情况更糟,我们应该给她时间,让她自己结束掉这段关系。”
“你们是偷偷交往?”
“私底下交往。”塔鲁拉嘟嘴,“我不是第三者,我没有让他们分手。我们开始的时候他们已经差不多了。”
“明白。所以你们在你的公寓会面,不是他的?”
“对。我们不能去他的,因为珍妮弗小姐还住在那里。”
“而他住在圣詹姆斯,所以很简单。”
“对。一开始。可是……我遇到波瑞斯。我们可以一起出现在公开场合,做我和奥尔德雷德在一起时永远不能做的事。我和奥尔德雷德一起度过几次周末,但都是我们两个人而已,去某个度假小屋或别墅,从来没有去过公众场合。一开始很刺激,但到最后我明白他只是在利用我,他只想跟我上床而已。”
“你想通之后,就跟他分手了?”
她吸吸鼻子,“对。”
“所以1月的时候,他还有你公寓的门锁密码?”
“我……对。换密码不容易。而且波瑞斯会想要知道为什么,他的占有欲很强。奥尔德雷德那时也在跟其他人交往,珍妮弗小姐离开他了。”
“明白。”席德说,“接下来这部分很重要。我们把你带去问话时,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们?”
“他在场。伊恩把我带去审讯室时,奥尔德雷德在等我。”
“天啊。”席德呻吟,想起那一天,整件事并没有哪里奇怪,他担心的反而是伊恩的行为,“奥尔德雷德说什么?他威胁你吗?”
“没有,没有这种事。他安慰我。他说他会保护我,不让我被牵扯进去,没有人需要知道我们两个人的事。而且……而且……波瑞斯在。你记得尚蒂伊·桑德斯-沃森吗?”
“当然,我记得她。”席德说。
“她其实不是我的律师。她是波瑞斯花钱请的。我不能跟她说那个可怜的诺思族人为什么会在我的公寓里被杀死,波瑞斯说不定会发现。我们那时要结婚了!”
“所以你装无辜,宣称你不知道公寓为什么被选中。”席德说。
“我其实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奥尔德雷德后来联络我,说他真的很抱歉,应该是有人在破坏他的名声,或是要陷害他,是企业高层冲突,我不需要担心,他保证你和警察不会来骚扰我。他可以办得到的,他是有权有势的人。”
“唉,这倒是。”
克莱顿继续看着席德给自己泡了杯茶。塔鲁拉跟伊恩回到卧室,她穿上衣服,伊恩的e-i叫来出租车。
“长官,你要审问她吗?我们可以拦截出租车,再用我们的出租车把她载走。”伊凡问。
“这里用出租车很方便嘛。完全无法分辨差异,每一辆都长得一样。”克莱顿若有所思地说。
“长官,时间急迫,我们必须做出决定。”
“不了,别动她。她只是被利用而已,她没有参与到这件事里头去。”
“所以人是奥尔德雷德杀的?”
“我不知道。如果是他,那他一定有一个很变态的理由才会用这种手法,而且还在他前女友的公寓里动手。不合理。”
“他有没有可能对塔鲁拉说了实话,真的有人想要陷害他?”
“有可能。奥古斯丁在地球上的敌人绝对不少。那个老卡特尔联盟从外面看起来是够结实,但谁知道什么时候脚下的地基就要晃上一晃。去问安杰拉就知道了。人生没什么事情是绝对的。”
“可那怪物是真的,它在巫岗杀人。”
“我知道。但我们并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塔鲁拉和伊恩回到客厅,“现在就等着看看警察们怎么想吧。看样子我低估他们了。”
席德喝着茶,用尽全力不去偷听两人在公寓外的楼梯间说了什么。门让声音变得模糊不清,但从伊恩急切、近乎恳求的语调来看,很明显伊恩迫切地想要再见到塔鲁拉。
出租车停在外面,席德隔着窗户看到塔鲁拉上了车。他顺便留意了一下,是一辆市立出租车。我们绕了一大圈。伊恩站在路边,看着出租车,直到它消失。
“真是不平常的一晚啊。”席德温和地对回到客厅里的伊恩说。
伊恩沮丧地看着他,“唉,我搞砸了。”
“你告诉我是对的。”
“不是,我是说我搞砸她那边了。”
“啊。她怎么说?她愿意再见你吗?”
“是的,她说我们可以谈谈。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才不知道,伊恩。你只知道你自己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如果塔鲁拉这么说,那就表示没事。她会再见你。她需要你,伊恩。只有你才能帮她渡过难关。”
“她没有涉案。她没有。奥尔德雷德那个混蛋利用她。”
“我不觉得是他。”
“什么?”
“诺思家族成员被杀死在诺森伯兰星际企业安全部门负责人的情妇家里,太扯了吧?我们还不知道死者是谁,但我们知道这是企业斗争,选这个地方是为了要毁掉奥尔德雷德。我猜应该是奥尔德雷德叫雷因特把尸体运走的,他绝对有这方面的人脉。动手杀人的人肯定没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他边说边存有一丝怀疑。奥古斯丁·诺思说他想要知道到底是谁杀了他儿子时,显得非常真诚。如果奥尔德雷德知道有人在陷害他,早就会让席德不要查得那么认真。
我应该也会照做。
“所以我们该怎么查?”
“伊恩,我们不查。至少不是替欧鲁克和检察署查。不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都不是我们能承担的,我们得要非常小心才行。有诺思族人被杀害,如果有人有做这种事的能耐,绝对不会担心两个警察。如果我们找出真相,那也只有我们能知道,为的是让我们确定这件事有了圆满的了结,不会再给自己惹祸上身,明白吗?”
“行,那我们要怎么办,老大?”
“问奥尔德雷德。”
“问他?”
“他相信我,因为我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等等,奥尔德雷德是你的企业联络人?”
“没有外力的帮助和支持是升不上三级的,伊恩。这世界已经完蛋成这样了。”
“老天。”
席德一手按上伊恩的肩膀,“今天是真相之夜啊。很不好受,我知道。”
“唉。你真的要直接问他?”
“我可能需要很强硬地问他。我们得准备一下。”
刚过十一点,席德来到约翰·多布森街的牙买加蓝色咖啡馆,坐在窗边的一个空包厢里。他看着在明亮午后阳光下走过的人们,羡慕起他们简单的人生。他们住在他的世界,却从来看不到这世界的复杂,还有操控他们的力量。有时候他希望自己也看不到。
“早安。”奥尔德雷德说,坐到席德对面的长椅上。一如往常,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却不浮夸。典型的叫人难以分辨的诺思族人面孔。如果真的要猜,人们会猜他是诺森伯兰星际企业的管理人员,但是哪个部门就看不出来了。
席德看到柜台前的保镖点了茶和牛角面包,咖啡馆附近的街上还有一个,正仔细看着进入咖啡馆的人。
难道只有我看得到他们吗?
“这实在很难开口。”席德说。
“你要跟我说什么,席德?你知道我不咬人的。”
“我听说检察署今天要对雷因特提起诉讼,表示所有人都会知道你的兄弟不是死于抢车案。”
“我认为没多少人真的相信这个说法。”
“也是,但他们只能告他事后参与罪。如果法院判他有罪,他会去改造监狱里待个两年,然后被丢到通道另一边的米尼萨上,再有一块自己的五亩地,被告知永远不要回来。”
“没错。”
“一旦整个案子公之于世,法院登记在案,绝对会是一场媒体风暴。一堆政客,尤其是敌对政党的那些人,会来质问警察为什么找不到凶手。欧鲁克会保证这个案子将继续查下去。”
“他当然会。他别无选择。”
“可是这案子已经死了。我们查了每条线索,真的没有线索可以再查了。我很抱歉。”
“席德,雷因特的案子被送去检察署的时候,我已经跟奥古斯丁汇报过了。我们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也知道你尽力了。我也在场,你记得吧。”
席德隔着茶杯看他。奥尔德雷德在耍我吗?“欧鲁克那边你帮了大忙。”
“是没错,但欧鲁克也算是个古董了。有用是有用,他帮这个城市做了些大事,我们都很感激,但他应该现在就领走他应得的那份退休金。”
“我呢?”
“席德,我们不怪你。”
“欧鲁克离开前会把我提到五级。升职委员会已经收到文件了。”
奥尔德雷德抿起嘴唇,“只差一步就到顶了是吧?应该的。你做得很好。”
“你的部门里还有我的位置吗?我希望听你说句真话,我认为这是我应得的。”
“席德,我们不是黑手党。我对你向来有话直说,我就喜欢我们这种相处方式。没错,诺森伯兰星际企业有你的位置,永远都会有。我能够给你点建议吗?”
“欢迎之至。”
“在五级职位上待个两年,再想过来的事。”
“好。为什么?”
奥尔德雷德指指窗户另一边的街景,“外面天气很好,暖得很。今年夏天又要干旱了。”
“最近每年都这样。”
“圣天秤星上可不是。那里的所有运转都要停止。我们正在把我们的人带回来。”
“我知道。你们这么做真的很好心。”
“席德,说到底,诺森伯兰星际企业是一家公司,仅此而已。我们做好事也只是因为能够节税。我们把他们带回来是因为那里的农场跟我们的浮藻田一样完蛋了,让人员回来比从通道送食物便宜。让他们在市场上给自己找间屋子租,比给他们的热带公寓提供保暖与暖气电力便宜。整件事结束,等红光偏移结束、雪水融化时,会把一半的高堡市冲走。那个城市没纽卡斯尔这么坚韧,它被建立起来的时候没有把冷天气考虑在内。我们得重建城市。席德,这件事可能会毁了我们,毁掉整个诺森伯兰星际企业。”
“真的吗?”
“我不知道,席德。我父亲不知道。没有人知道。就连满办公室的分析师都不知道。可是要让我们重新建设到太阳黑子发生前的程度,需要几十年的工作。钱会很吃紧。而且我们得跟其他趁我们动弹不得之时扩张的其他有机油企业一起抢夺贷款,这还没算入我们引起,但还没人发现的经济衰退。”
“经济衰退?”席德很懊悔自己听起来有多么无知。
“席德,圣天秤星为GE提供了超过百分之六十的有机油,还有很多其他国家也是这样。水龙头要被关紧了。明年冬天还能给屋子供暖都算好运。如果你有烧炭的炭炉,我建议你今年夏天就开始砍树。我们要迎接未来非常艰辛的十年,所以我建议你保留你的政府工作,出钱的会是那光辉灿烂、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纳税人的钱。我现在可以跟你保证你会有工作,但我没办法向你保证公司会存活着。”
“哦。”
“没错,哦。”
“抱歉。我没想到这么严重。我没有留意。”
“我知道。三个星期前,我跟我的兄弟们只在乎凶杀案,我们的父亲更是夜不成眠。现在我根本不关心这个了。所以席德,谢谢你的付出,我们不会忘记我们的朋友,但是你需要照顾自己和家人。”
席德跟着奥尔德雷德出了牙买加蓝色咖啡馆。他站在道边,看着这个诺思族人走向停在装卸货区的奔驰豪华轿车。他上车,保镖们包围住他,然后车子汇入车流中。
它转上圣玛丽广场,消失在眼前时,伊娃和伊恩来到席德身后。
“这也太令人沮丧了。六成?我没想到有这么多。我先生说三成而已。该死的,日子不好过了。”伊娃说。
“布鲁塞尔向来不愿意承认我们有多仰赖圣天秤星,真是典型的官僚。”伊恩说。
“你们放好了微型智慧监测器吗?”席德问他们。
“哎,没问题。那只小机器蚂蚁直接走到他鞋子边,粘到鞋跟上。幸好你们会面时,咖啡馆会把罩网关掉。”伊恩说。
“是啊,真是幸运。我们也该走一回运了。”
“所以我们要等多久才下载奥尔德雷德的记录?”伊娃问。
“再等一个星期吧。如果他要跟雪曼联络,一定不会太久。我们同时下载所有人的记录,看看能查到什么。”
“希望他不要换鞋子。”伊娃说。
“我们尽力了。无论如何,这件事就快结束了。”席德说。
“塔鲁拉来电了。你们在里面说话时,她打电话来,说今天晚上要见我。”伊恩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席德环着伊恩的肩膀,开心地晃了他一下,“这是好事啊,如果你们两个人经历过昨天晚上那种事以后还能继续下去,那你说不定真的有机会追到她。”
“所以别搞砸了。今天晚上带她出去时,你不要像平常那副样子。”伊娃说。
“什么啊!”
“我是认真的。她需要谈谈这件事。别整个晚上只想着要怎么把她弄回你的床上去。如果你想要两人能长久走下去,你得表现出对她这个人的兴趣。”
“她说得有道理。首先就要避开你平常会去的地方。”席德笑着说。
“拜托,我竟然得听一个结了婚的男人告诉我该怎么约会。算了,你们尽管说吧。”伊恩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