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维萨创造的那个虚拟的世界里,卡伦·赫勒尔飘浮在足有五亿英里高的太空中。她眼前是一个松散的双星系,两颗恒星犹如乒乓球大小,一颗是黄色,另一颗是白色,正在她眼前缓缓旋转着,无尽的黑暗中有无数亮点熠熠放光,向各个方向扩散开。那两颗恒星共同的质量中心位于一个拉得很长的椭圆形的一个焦点上,维萨在图像上做了叠加,标出了行星“宿里奥”的轨道。
丹切克悬浮在赫勒尔身边的太空中,看上去就像是宇宙之神正在凝视着这个有形的宇宙,仿佛那只是一个玩物罢了。他伸出手臂指了指那颗行星,它正沿着轨道按维萨设定的模拟状态高速运行。“宿里奥星在椭圆轨道的两个端点遭遇的环境完全不一样。”他说道,“一头极为接近两颗太阳,因此非常炎热;另一头又远离它们,因此极其寒冷。这让它的一年存在两个阶段:漫长的寒冷季,这时行星上有海洋;而在同样漫长的炎热季,宿里奥根本就没有水圈。伊希安告诉我说,这是苏利恩人迄今为止发现的诸多星球中最独特的一个。”
“太梦幻了。”赫勒尔被迷住了,“你说尽管环境如此恶劣,那里也有生命。听起来不可能啊。”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丹切克告诉她,“伊希安给我看了这个,才让我改变了想法。这也就是我想给你看的。咱们下去,凑近了看看这颗行星本身。”
维萨对口令做出响应,他们仿佛迎着宿里奥星直冲下去。群星消失在他们身后,行星迅速变大,随着他们从天空落下,球体在他们下方迅速延展,一转眼就变得平坦了。这是寒冷的海洋季,随着两人向下冲去,他们的体型尺寸也在收缩,大海像平时一样向着四面八方一直伸展到天边。
然后他们到了水下,奇异的外星生命在他们周围的海水里游动扭摆着。
这时,出现了一条黑色的像是鱼的生物,隐隐约约让人想起某种鲨鱼,特别显眼。他们跟着它走,视线也随之移动着。然后,维萨的提示信息嵌入到了他们的视觉系统里,那个生物的身体和柔软的组织变成了半透明的雾状,清晰显露出它的骨骼结构。上方透入水下的光芒突然熄灭了,然后又亮了,接着稳定而又缓慢的闪烁起来。那条鱼的图像在他们眼前固定不动。“昼夜循环。”丹切克看到赫勒尔一脸问号,便给她解释,“维萨正在加快时间流逝,并且静止了这个画面,以便让我们能观察它。你有没有注意到白昼正在变长?”
赫勒尔注意到了。她还注意到这个生物的骨骼开始发生细微的变化。它的脊椎在缩短、变粗,鱼鳍内部的骨头在拉长,分化成为明显不一样的关节。还有,鱼鳍慢慢向着生物身体下方转移。“那是怎么回事?”她指着问道。
“这是一种适应性,我想你可能会有兴趣看看的。”丹切克答道,“这时候正在变暖,我们周围的海洋已经开始迅速蒸发。”维萨很配合地把他们又升到了水面上,对这番话予以证明。行星表面已经变得跟他们刚到的时候大不一样了。海洋萎缩成连绵不断的陡坡盆地,如今宽阔的大陆架暴露出来,把散布的岛屿和大陆连接成辽阔的土地。茂密的植被紧跟在退缩的海岸线后面蔓延着,并且向上覆盖了曾经荒凉的山区。浓密的云层已然形成,绵绵不绝的大雨泼洒在高地上。
他们看着地表不断变化,然后再次落在一片浅浅的河口湾区,看到了更多细节。一条河流从雨量充沛的内陆地区吸收水分,经由一条沟渠穿过暴露的大陆架流入一片正在缩小的海洋盆地。他们之前研究过的那个生物现在成了生活在滩涂上的两栖动物,腿的雏形已经在发挥作用了,还有一个完全分化成形的灵活的脑袋。“它的骨头通过一种在环境刺激下分泌的特殊液体溶解掉了,生长出新的骨骼结构,更适于在变化之后的环境生存。”丹切克讲解着,“太了不起了。”
对赫勒尔来说,这似乎是一种过于剧烈的解决方式。“它就不能保持鱼的状态,多走几步到海里去吗?”她问道。
“很快就不会有任何海洋了。”丹切克告诉她,“等着看吧。”
接着,大海收缩成了泥沼中间一个个孤立的水塘,然后完全干涸。随着气候越来越热,高地上的河水流到山下就成了涓涓细流,不等流到盆地就蒸发掉了,曾经是海床的地方变成了沙漠。大陆架上的植被开始缩减,直至成为零星的生命绿洲,顽固地盘踞在最高的高原和山峰上。此时,那种生物已经向上迁移,完全适应了陆地生活。它长着鳞状皮肤,前肢能够抓握,很像地球早期的爬行动物。“现在它处于完全转化的状态。”丹切克说道,“随着宿里奥星走过一年,这种动物的生命周期也年复一年不断地从一种极端形态转化到另一种极端形态。一个令人惊叹的生物样本,身处不利的环境中是如此顽强,你能接受吧?”
随着双日相叠带来的炎热季,白昼明显延长了,然后随着宿里奥星绕过轨道顶点,白昼又开始缩短,它又朝着另一个寒冷季开始进行漫长的旅行。植被开始向山下蔓延,那种生物的四肢开始萎缩,整个情形又开始缓缓倒转。“你认为这样的地方能否出现智慧呢?”赫勒尔好奇地问道。
“谁说得准呢?”丹切克答道,“几天前我还会说我们刚刚目睹的一切都是难以想象的呢。”
“这太梦幻了。”赫勒尔敬畏地说道。
“不,这是现实。”丹切克说道,“现实要比人类想象力构想出来的任何事物都更为梦幻。比方说,思维无法想象出一种新的颜色,比如红外线或紫外线。它只能综合地控制诸多已经体验过的元素。而每一件全新的事物都只能来自广阔的宇宙。科学的作用就是去发现那些真理。”
赫勒尔狐疑地看着他。“要不是跟你这么熟,我会觉得你是要开始辩论了。”她取笑道,“咱们还是趁着话题没展开,赶紧看看维克有没有打电话来吧。”
“我同意。”丹切克立刻说道,“维萨,请回到麦克拉斯基。”
他从躺椅上起来,走到了感知机旁的走廊里,等了一会儿,赫勒尔从另一个单间出来了。他们穿过前厅,被送到地面,几秒钟后沿着停机坪的边缘朝大厅走去。
“我可不会让你得逞的。”赫勒尔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是做法律出身,这其中也有很多东西会揭示真理,你知道的。而它的方法同样具有科学性。只不过你们这些科学家需要计算机去为你们工作,可这并没有给你们权力在逻辑上独断专行。”
丹切克想了想,“嗯……很好。如果有人因为对数学一窍不通而得不到好的发展,那法律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傲慢地表示。
“噢?真的吗?学法律可是讲究智慧的。更进一步讲,它需要我们用智慧克服的困难是科学家不曾面对的。”
“多杰出的一番陈述啊!我可否一问,那又是怎样的困难呢?”
“大自然通常很复杂,但从来不会不诚实,教授。你隔多长时间会对付一次蓄意伪造的证据呢?或是碰到一位对手,他对于遮掩真相的兴趣不亚于你揭示真相的兴致?”
“哼!你上一次通过实验去严格证明自己的假设是在什么时候?嗯?回答我这个问题。”丹切克挑衅道。
“我们可没法儿耗巨资无休止地进行实验。”赫勒尔答道,“没有多少罪犯会在实验室可控的条件下重演他们的罪行。所以,你看,我们不得不让我们的头脑保持足够的敏锐,确保一次就得出准确的结论。”
“嗯嗯嗯……”
他们返回麦克拉斯基的时间安排得刚刚好,刚一走进控制室,亨特的电话就到了。“你多快能回这儿来?”丹切克问他,“卡伦有了一些非同寻常的想法,我经过一番思想斗争被迫同意了她的观点。我们需要尽早进行讨论。”
“格雷戈和我马上就动身了。”亨特告诉他,“我们刚刚听说约翰来访的最新情况。这让一切都有了全新的面貌。我们需要尽快跟董事会谈谈。你能帮帮忙吗?”这暗语的意思是说派克阿德就佩希会见索波洛斯基所做的报告已经送到休斯敦了,跟凯拉赞和苏利恩人的会议迫在眉睫。
“就交给我吧。”丹切克应道。
一小时后,亨特和柯德维尔还在路上,丹切克已经跟凯拉赞做好了安排。这时候,杰罗尔·派克阿德从华盛顿打来了电话。“少安毋躁,”他指示道,“琳回来了。我们正送她上飞机立刻赶到你那边。不管你觉得你已经知道什么了,我保证全都赶不上这事儿的一半。她刚刚在这儿简直让我们瞠目结舌。什么都别做,等着她跟你们谈吧。”
“我立刻通知他们。”丹切克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