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含,干脆咱们一块儿到银蕨院去看看,我觉得,咱们心里的一切恐惧似乎都来自那里。”夏语冰觉得一个人去这个阴森的地方有点儿害怕,就如此邀约刘卓含。
“你要赎罪吗?”
“我……”
“那是一个荒墟之所,好恐怖……”面对夏语冰如此突然的举动,刘卓含杏眼圆睁,“我知道我忘不了那件事,也许一辈子都忘不了,每当许美琪死亡的情景浮现在脑海,我就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羞愧……”
难道刘卓含是一年前许美琪自杀在银蕨院的目击者?
“哎呀,你说什么呀,要不要一起去看一看?”心情焦躁的夏语冰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我怕,那里面……死过人,太恐怖,我怕。”刘卓含直接把内心话说了出来。
“那你不想解脱吗?”夏语冰审视着刘卓含,脸上恢复了她往日的冷。
“解脱?”一听这话,刘卓含就觉得小腹发凉,心中后悔得要死,“我是想解脱,可是拿什么解脱?你说?”
“你个胆小鬼!你越是觉得怕,不拿出勇气,越是永远生活在愧疚和恐惧之中。”
“你放了我吧,我实在不再想去触碰那段过去了。”
“喂喂,别这样嘛好不好?既然是同寝室姐妹,你就当和朋友作个伴还不行吗?”夏语冰看似央求,却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脸上却又回到当初那令人压抑的冷傲,也难怪男孩子会称她为“死冰块”了。
“可是语冰,我还是不想去,对不起,我会怕的,我对那里真的是很忌惮,去了晚上一定会睡不着觉的……所以,你别怪我了。”刘卓含的语气也充满了央求。
“那算了算了,我才不求你了呢。你不陪我去的话,我就自己去。”夏语冰这么说完便转过身去背对着刘卓含,紧接着甩着清亮长发离去。
夏语冰这个人,真是动不动就发脾气,不过,她真打算一个人到银蕨院那个恐怖的地方去吗?
刘卓含凝视着从走廊上离去的夏语冰,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哪里知道,夏语冰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是想摆脱左耳失聪给她内心造成的恐惧。
夏语冰对于重返银蕨院一事,一直犹豫不决,最终还是在放学后决定去看看。
由于已经事先知道在那里曾发生过的恐怖事件,所以她是在权衡自身胆量能否承受将要面对的那种恐惧后,才下定决心的。
银蕨院坐落于悠静的滨湖边,四周弥漫着莫名的压抑气氛。由于这旧洋房已经闲置一年之久,因此不论是庭院或是建筑物本身都让人感觉到荒凉。在银蕨树簇拥以及布满青苔的砖造门柱上,挂着一块写着“牟氏”的门牌。
牟氏?……没错,银蕨院就是当年牟维之逃难到此修筑的避难所。
是不是应该再早几个钟头来比较好呢?夏语冰这样想着,她在这栋宅院的门口踌躇了一会儿,没有贸然进去。夏季的白天较长,太阳开始迟迟西沉,幽蓝的天空转眼变幻成一片火红,将银蕨院渲染成一幢慑人心魄的红色建筑。
进不进去呢?夏语冰不知该如何是好,光是站在门口,看到那模样怪异的楼房,就会让人产生畏惧,然而,急于寻求解脱的她,却无法压抑自己想进屋里忏悔的决心。
夏语冰伫立在那约莫两分钟后,终于下定决心推开宅院的铁制大门。她的双脚踏在长出杂草的青石板上,缓缓步向楼房的一楼大厅。潮湿的石阶上长满绿色的青苔,门框四周结满纵横交错的蜘蛛网。
夏语冰在厅门前站定,为控制内心的紧张而大口地深呼吸着。毕竟,自从吊死过人后,这里已经没人来玩了,所以不管是谁,对这个地方都有一种深深的恐惧。
厅门没锁,夏语冰那涂着淡色指甲油的纤细手指,战战兢兢地伸向布满尘埃的门把,然后毅然决然地将其转开。
门吱吱吱地发出闷响后被推了开来,夏语冰只把上半身探进屋内。环视四周,只见长期无人光顾的一楼大厅,弥漫着尘土味及阴冷的气息。夏语冰虽然打开了用手在墙上摸索到的开关,电灯却没有亮,也许,供电局早就停止供电了。
怎么办?
此时,厅屋里透出红色的幽光,不至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蒙蒙。原来,是火红的霞光从一年来应该都紧闭着的窗帘缝隙间透了进来,为屋内带来朦胧的暗红色光线。
夏语冰进入到厅屋内,站在木质地板上,并将手伸向身后把门轻轻带上。她的口中发干,心脏猛烈地鼓动着,她感到自己穿着泡袜的纤细双脚正在颤抖着。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后,大口地深呼吸,然后,等着自己的双眼适应黑暗。
终于……她渐渐能看见大厅内的情况了。
脚印?
是的,那是脚印。一年来未曾打扫的走廊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埃,其上残留着好几个大小不一的脚印,有些脚印是数度在走廊上来回走动时所留下的。另外,还有些脚印步向一进玄关左侧通往二楼至三楼的楼梯。
夏语冰又舔了舔染上尘埃味道的嘴唇,她轻轻抬起头往楼梯尽头望去,在刹那间,她仿佛感觉到有个人在上面等着她似的,好害怕……怎么办?
举棋不定。
过了好半晌,夏语冰终于下定决心。她知道就算今天就这么回去,自己明天抑或是后天终究还是会再回来的,她心底“残留的阴影”一再促使她必须上楼去,否则无法获得解脱。
一接触到地板,夏语冰脚上那双黑皮鞋立即震荡起一股灰尘来。一进玄关,左手边就有阶梯通往二楼,阶梯很陡,中段还成直角转弯,上到三楼,其中的某个房间就是许美琪自杀的地方了。
这一切,完全和记忆中的那个“自杀之屋”所浮现的一模一样!
夏语冰咬紧牙关,扶着墙壁步上坡度又大又陡的阶梯。她印象中的内楼简直面目全非,到处都是灰尘。上到三楼后,她看见走廊前方有两个房间,她知道该往那一个去,于是便笔直地向左侧的那间走去。
夏语冰站在过道上,背靠着墙壁,心中暗暗害怕起来。因为她霎时间感受到,在那个房间的门窗上,有一股慑人的阴森气息袭来,她不禁为之瑟缩。她的心脏剧烈跳动着,甚至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好想回去——就是现在,夏语冰内心如是想着,立刻飞奔出银蕨院,冲回自己的寝室里去。但是,想重新寻访“自杀之屋”的强烈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
她那因涔涔沁出的汗水而湿濡的双手,轻轻地握住门把。
面对恐怖之屋,她的心跳在加速。
犹豫半晌,还是缓缓地开启房门。
这是个空荡荡的房间,这里的木质地板和走廊一样落了层厚厚的尘埃,其上还残留着数道抓痕。其中,还有像是男人和女人所留下的不同脚印,还好并不是那种恐怖的赤脚印。
一天最后的细微光线,从拉上的暗红色窗帘缝隙射入房间。
夏语冰慢慢转过脸庞,她凝视着房间角落的天窗。印象中,那时候在这个天窗上,就垂着许美琪自杀时用的白巾,可是她还没来得及上吊,就断气在地板上了……想着那一幕,她就觉得心被什么重物撞了一下,有种深深的愧疚感。恐惧,往往就是由那些无法释怀的愧疚郁积而生。气氛,一下子变得压抑起来。
夏语冰压抑着不断高涨的恐惧,缓缓移动着颤抖的步伐,向最角落处的天窗走去。
“啊呀……”忽然,她听见从后面传来一个男性的声音,吓得全身一震,反射般地转过身去,却没看到人,与此同时,身后的天窗处有什么东西发出“吱呀”一声。
就在天窗上,竟然吊着一个人——是个女生,一张熟悉的脸孔!
啊——是她?
……
与此同时,614寝室。
刘卓含打开寝室门,边蹬掉鞋边对沈幽婷说:“我回来了。”
“回来啦。”沈幽婷在水房里发出回应声。
刘卓含抽出插在挎包里的晚报,手拿着报纸直接走向自己的床。刚坐上去,她便发现少了一个人,对,是夏语冰。这时,她忽然想起来了,夏语冰说过今天要到银蕨院去看看。
语冰她要不要紧呀?我是不是应该陪她一起去比较好啊?她这么一边想着,就一边躺到床上去。刘桌含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报纸,首先看影视版,接着是社会版。
社会版底下刊载着一篇新闻时评,内容是根据几天前一则小小的车祸新闻报导所引发的社会思考:
一个叫做许正南的澳洲留学生回国探亲,在地铁为救一个女生时不幸遇难的感人事件。评论说,当今社会像许正南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但可悲的是,那个被许正南冒死救下来的女学生,竟一直躲着媒体玩“失踪”,至今仍未出面发表任何言论。这是对死者的不敬,对舍己救人的英雄和英雄行为的不屑和亵渎,已经丧失了起码的做人准则,不少人替死者感到不值……刘卓含不禁暗问:许正南救的那个女学生是谁呢?她真替许正南感到惋惜,他这么年轻就死了,好可惜啊!
那天在许家,听许正南的女友说此次他们回来是来看姐姐许美琪,虽然许美琪葬在青山公墓,但她是死在银蕨院,银蕨院是悲剧发生的地方,谁知他们去那里探访过后,许正南竟惨遭不幸……想到这,刘卓含越来越觉得这个银蕨院很邪门,是一个不祥之地。
而语冰她竟然要到这个不祥之地去探访,她不禁替她担心起来——她会不会也遭遇什么不测呢?
刘卓含躺在床上这么想着,望着晚报,却一个字没看进去。
那是——
许美琪!
银蕨院三楼的房间,夏语冰看到从天窗上吊着的女生竟然是许美琪。
夏语冰怔怔地望着这个校花的脸,眼角还滴着血。在她的左边额头上,有道纵向的裂痕,嘴唇肿胀,充血的双眼空洞地张开着——仿佛就是一年前死亡时的那张脸。
可这样子仿佛她才在几秒钟前被杀害似的。
就在这时,只见“许美琪”的脸突然扭动起来,竟然睁开了那双充满怨恨的眼睛……“啊呀!”夏语冰发出不成语句的声音。
与此同时,血液不断从许美琪垂落下来的黑色长发间一滴一滴流淌下来……“不……不要啊……”回过神来的夏语冰陷入半疯狂状态,狂吼着没命似地飞奔出那间房,接着像是滚下楼般地冲下阶梯……夏语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当她从极度惊骇中醒来时,就已经站在614寝室前了。
“我……回来了。”她呢喃着踏进寝室。
“回来了呀。”寝室里传来刘卓含的声音。
当她一听见刘卓含的声音,不禁热泪盈眶。这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寝室,因双眼盈满的泪水而变得一片朦胧。
“我已经回到自己的寝室来了,回来了……得救了,已经得救了……”夏语冰心里反复叨唠着。
那真是许美琪吗?
不,这是不可能的。许美琪在那栋屋子里自杀已经是将近一年前的事了,就算她的尸体之前曾经躺在那天窗下,但是也在很久以前就被火化了,并且她还知道她埋在哪个公墓地,两天前她还去给她献过花呢……一定是自己看花眼了,那时候神经高度紧张,搞不好——是产生了幻觉。
夏语冰这么安慰自己,毕竟那里是许美琪自杀的地方,自杀者都是有冤屈的,死后怨气不散实属正常,因此,看到虚幻的场景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不过话虽如此,一个大学生竟然被吓得尿了裤子,真是羞耻到死了。
夏语冰努力控制自己不去回想刚才的那一幕,她要让脑袋保持一片空白,这样至少可以消除残留在心里的恐惧。于是,她在浴室任由强劲的水流冲刷着自己的身体,浸渍着冷汗的身体冲了一个热澡后,舒畅多了。
她边淋浴边照惯例望着水房中那面镜中自己上半身的影子,原来自己是多漂亮的呀。而且她还是这么觉得,自己的脸蛋也很可爱,是个美女,可还是输给何黎西那贵族气质十足和天赐的身体上了。
她迎着喷洒而下的水注,如此呢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