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逊仔细察看着大型步行商业中心那长长的通道,注意着一脸倦怠的母亲们用轻便婴儿车推着孩子来来往往,老人们三五一群,边溜达着活动腿脚,边聊着天。随即,身着灰色细条子套装、身材粗壮的他把目光盯向了商业中心的北面的人口。毫无疑问,她将从那个入口进来,因为那外面就是公共汽车站。杰克逊知道,除了公交车,她没有其他交通工具可选择。她同居男友的卡车正在扣押所里被扣着,这已经是四个月里的第四次了。这一定让她有点厌烦了,他想。公共汽车站在主干道上,她得先步行约一英里才能到那儿,不过,她倒是经常这么做的。她又有什么别的选择呢?那婴儿一定和她在一起。她绝不会将孩子交托给她的男友,这一点,杰克逊非常肯定。
尽管在所有的生意活动中他一直都是用杰克逊这个名字,但下个月,他的外形却要变得大不相同,再不会是现在这个大块头的中年人模样了。面部特征自然要做再一次的改变;体重很可能要减轻一些;个头要么增加一点,要么减少一点;头发也一样。男性还是女性?老年人还是年轻人?通常,人物的角色多取自他所认识的人,要么照搬原型,要么取不同人的细部特征加以组合,塑造出个巧妙的角色来。在读书时,他就一直偏爱生物学,那些属于最罕见的雌雄同体类的动植物标本总是让他着迷。这会儿,想到易容这一最最了不起的生理复制技术,他不由得微微笑了。
杰克逊曾在一所颇有声望的东部学校受过一流的教育。他喜欢演戏,在科学与化学方面又极具禀赋,因而主修了戏剧和化学工程两个专业,这很是少见。每天上午,他不是埋头研究一页页复杂的方程式,就是在大学的化学实验室里调制难闻的混合物,而晚上则精力充沛地投身于田纳西·威廉斯或阿瑟·米勒经典戏剧的演出。
这些造诣给他派上了大用场,只可惜,眼下没有他的同班同学在场欣赏。
今天的角色是个中年男性,因为坐惯了办公室而显得过于肥胖、形体不佳。突然,他的前额冒出了一滴汗,这与今天所扮演的角色挺相符。他禁不住咧嘴笑了,很为这一生理反应感到高兴。实际上,那是衬垫隔热导致的效果。为撑出个大块头,也为了掩盖他本人那瘦长结实的身体,他衬了衬垫。但是原因也不仅限于此。他已完全融入了角色,为此,他很是得意。他的身体仿佛可以根据他扮演的是谁以及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而起不同的化学反应。
他通常并不光顾这种购物中心,他本人的品味要高级得多。不过,他的这位主顾在这类场所倒是最为自在,而自在在他这一行中可是一个重要的考虑因素。与他的会晤常常会让人家十分激动,有时候甚至带来负面效果。有好几次会面,情形变得过于热烈,逼得他不得不脑子转得飞快。想起这些,他的嘴边又挂上一抹笑容。成功总是件好事情。他力求百战百胜。然而,只需一次失败,这完美的记录就会给打破。他的笑容迅速消失了。杀人绝不是件愉快的事,也很难说得过去,但如果不得不如此,那该动手时还得动手。出于好几条原因,他希望今天的会晤不致落得这样的结局。他拿手绢仔细擦了擦前额,整了整衬衫袖口,又抚了抚梳得光光的合成纤维假发,抚平了几乎看不出的几根乱发丝。他自己的头发被紧紧地箍在乳胶帽里。
他在这家购物中心租了块地方。他打开房门,走进屋里。里面整齐而干净。他慢慢审视着室内,突然意识到,这里面实际上过于整齐了些,少了点办公室的感觉。
外间廉价的金属桌旁坐着位接待员,她抬起头望了望他。遵照他事先的吩咐,接待员没开口打招呼。她压根儿就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她呆在这里。一旦杰克逊约的人到了,她就得按事先的吩咐立即离开这儿。很快,她将乘上一辆驶离城市的公交车,而她的钱包将因这一点点小麻烦比来时鼓一些。杰克逊没正眼瞧过她一下,她不过是他这台新戏里的一样道具而已。她旁边的电话没一点儿动静。电话机旁的打字机也从没使用过。是的,没错,实在太整齐了些,杰克逊皱了皱眉想道。他审视着接待员桌上的一叠纸,突然伸出手去划拉散几页在桌上。接着,他将电话放歪了一点,又在打字机里塞进一张纸,快速转了几下压纸轴旋钮,将纸张卷了进去。
杰克逊扫视了一下自己的手工活,叹了口气。你很难一下子什么都考虑周全。
杰克逊走过接待室狭小的空间,很快到了头,接着转向右,打开内间小办公室的门,轻轻走了进去,在磨旧的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房间的一角有台小电视机,空白的荧屏正茫然地瞪着他。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尽管肾上腺素在不停地释放,他还是尽最大努力使自己放松了下来。他抚了抚唇上稀疏的黑胡髭,那胡子用的也是人造纤维,是在网眼衬底上用粘发胶粘在皮肤上的。他的鼻子也大大变了样:鼻子底部抹了涂料,油灰起到突出作用与阴影效果,使得原来秀气挺拔的鼻子变得粗大而且微微带钩。整过形的鼻梁旁的那颗小痣也是假的,是拿胶与苜蓿籽在热水里混合而成的。一口整齐的牙齿上套着丙烯酸套,造成了一副歪七倒八病态的模样。这些虚假特征即使再不经意的人也会记住。这样,一旦除去这些特征,他这个人实际上也就消失了。对于一个全心全意从事非法活动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求之不得的呢?
假如事情按计划进展,一切将会再次发生。每一次都会略有些不同,而那未知的部分正是扣人心弦之处。他又看了一下表。很好,时间很快就要到了。他期望这次与她的会面成效卓著,或者更确切地说,能让双方均有收益。
他只有一个问题要问露安·泰勒。一个简单的问题,但其潜在的影响却不可估量。根据经验,他完全有理由肯定她将如何答复,但谁又说得准呢?出于为她着想,他热切地希望她能给他以正确的答复。因为只存在一个正确的答复。如果她说“不”呢?那么,那婴儿将再也没机会见到自己的母亲了,因为那孩子将成为一个孤儿。他用手掌啪地拍了一下桌面。她一定得说“是”。其他人都这么说了。杰克逊一边全面地考虑着这件事,一边用力摆了摆脑袋。他一定得让她明白,让她信服,和他结盟是绝对的必然。这会为她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她绝对不曾想像过,绝对不曾期望过。她怎么可以说“不”?这可是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提议。
如果她来的话。杰克逊用手背擦了擦脸颊,深深地吸了口烟,然后漫不经心地盯着墙上的一颗钉子。可是,事实是,她怎么能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