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公共汽车回家的路上,露安紧紧抱着睡在睡篮里的莉萨,一面紧紧攥着记有电话号码的那张纸条。她有种不安的感觉,觉得公共汽车里的每个人都敏锐地感知到了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并因此都在严厉地评判着她。一位穿着件破旧上装与一双松松垮垮的破长统袜的老妇人牢牢地抓着自己的塑料购物袋,两眼瞪着露安。究竟老太太是真的窥探到了她会面的秘密,还是只不过妒嫉她的年轻、美貌,以及她漂亮的小女儿,露安可就拿不准了。
她靠在车座上,放纵思绪,想像着接受或拒绝这一提议将会给她的生活所带来的种种影响。谢绝这番好意吧,似乎会带来某些后果,而所有这些后果都带有杜安那类人的特征。接受吧,似乎又有另一番问题。如果她真的中了奖,发了一笔横财,据那人说,她可以拥有她想要的任何东西。任何东西!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天哪!想到这般无拘无束的自由只需一个电话、4天时间,露安简直要在公共汽车狭窄的走道里奔跑欢呼了。她已经将这会是场骗局或某种诡秘阴谋的看法丢在了一边。杰克逊没向她要钱,但这和她有没有钱给没有关系,他也没流露出要占她什么便宜的意图,虽说目前还没透露出全部条件,但她觉得杰克逊并不是在性的方面对她感兴趣。他没有试图来碰她,也没有恭维她的容貌,至少没有直接地恭维她,而且看上去一副职业化而诚恳的模样。他也许是个疯子,但如果是疯子的话,那他在她面前装正常人装得可真是有一手。再说,租场地、雇接待员诸如此类的事都要花钱。如果杰克逊是个经正式证明患有精神病的人,那他也确实有他精神正常的时候。她摇了摇头。还有,在那该死的机器吐出中奖号码前,杰克逊就准确无误地报出了每一个数字。她无法否认这个事实。所以,如果他说的是实话,唯一的隐患就在于他的提议有违法、欺诈性质,甚至还会有更为恶劣的事,为她所不愿想像。这是个巨大的隐患。如果她真的去做了,而一旦真相被戳穿,她身陷其中又该怎么办?她也许会进监狱,保不准要在里面度此一生。那样的话,莉萨又会怎么样?她突然难过起来。跟大多数人一样,她常常梦想着发大财。正是这样一个梦想,支撑着她度过了多少个绝望的日子,而不曾被自怜的情绪吞没。不过,在她的梦想里,发财并没有和镣铐联系到一块儿。“该死。”她悄声说道。一个在天堂与地狱之间的清楚不过的选择?还有,杰克逊的条件是什么?她可以肯定,将不名一文的她变成个公主一般的人物,杰克逊一定会要她付出极高的代价。
那么,假如她接受了,而且真的中了奖,她又会如何呢?那种自由的可能性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尝到、听到、摸到,但切实地享用那种自由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周游世界?她从未走出过瑞克斯维尔,这地方最为人知的也就是一年一次的市集和臭哄哄的屠宰场。她可以屈指数出她乘过几次电梯。她不曾拥有过住房或汽车。实际上,她从未拥有过任何东西。从没有一个银行账户是以她的名义开的。她使用标准英语阅读、写作及说话的能力都还过得去,但显然不是上社会名人录的料。杰克逊说她可以拥有一切。但她真的能够吗?难道你真的能够从哪个死水塘里逮只癞蛤蟆放到法国的一座城堡里去,相信它可以登大雅之堂?可她没必要做得那么过分,在生活里来个翻天覆地的变化,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她显然不是的人物或者角色。她战栗了。
可是,这又正是她想要的啊。她将长发从脸上拂开,朝莉萨俯下身,手指抚过女儿被金发拂过的额际。露安深深吸了口气,让肺里充满车窗外涌来的春天的芬芳气息。她梦寐以求的正是成为另外一个人,任何一个不似她现在这般的人。在生活中的大多数时候,她都感到、相信并且希望终有一天她会对此做点什么。然而,一年一年过去了,这一希望却变得越来越空洞,越来越像个梦,而且迟早有一天,这梦会从她这儿挣脱了,消散得没了影儿,而最终,她也就变得干瘪、萎缩、皱纹满面,匆匆走完这平淡无奇的一生,那时,她甚至都不会再记得曾经有过这样的梦想。这凄凉的前景一天天地趋于明朗、清晰,仿佛一台电视机最终给安上了天线。
现在,事情突然发生了变化。她瞪着手里的电话号码,这时,汽车正颠簸在坑坑洼洼的街道上,载着她和莉萨驶回那条土路,而那土路又将把她们带到那更为肮脏的活动房屋,杜安·哈维正在那儿窥伺着,等她们回去。她可以肯定,他这会儿脾气正坏着呢。他一定又想要钱买啤酒。然而,想到口袋里还有额外的那两个美元,她又高兴起来。杰克逊先生已经给了她一些好处。将杜安打发走,让她静静地把事情好好想一想,这倒是个蛮好的开头。今晚,他最喜欢光顾的豪饮酒店是豪饮夜,一美元就能买到一大罐啤酒。有两个美元,杜安可以快乐地将自己灌个酩酊大醉。她向车窗外望去,世界正从冬日里醒来。春天已经来了。一个新的开始。也许,对她也同样如此?将于从现在起两天后的上午10点或更早一些时候发生。有好一会儿,她和莉萨相互凝望着,随后,母女俩温情地相对而笑。她轻轻将头靠在莉萨的小胸脯上,不知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而她非常想又笑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