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罗马奈洛与露安出了熟食店。露安上了辆出租,赶回旅馆。回去后她得在美容厅里泡上几个钟头,好圆了她跟查理编的瞎话。罗马奈洛沿街道往相反方向走去,一边还无声地吹着口哨。今天很有收获。尽管他和露安订下的协议并非百分之百地保险,但他感觉她会履行她的承诺。如果从现在起成交两天后第一期款子还没转到他账户上,那么,他马上打电话给瑞克斯维尔警方。她会付款的,罗马奈洛确信这一点。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呢?因为心情很愉快,在回公寓的路上他停下来买了瓶意大利勤地酒。他已经开始梦想着在遥远的地方买幢富丽堂皇的房子来取代他的小公寓了。这些年来,靠杀人他也挣了很多钱,但他不得不小心谨慎地花着钱,藏匿着他的票子。他可不希望哪一天国内收人署的人来敲他的门,要查看他的就业纳税情况表。现在不存在这问题了。突如其来的大笔财富可以让他远走高飞,国内收入署的人也好,其他什么人也好,都再也寻他不着了。的确,今天非同寻常,罗马奈洛想道。
没就近找到出租车,他决定坐地铁。地铁里很拥挤,在车厢里他几乎找不到站的地方。他坐了几站,然后挤过人群又上了大街。到了家门口,他将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一下,进屋后又反锁上房门。他走进厨房,放下酒瓶。正当他准备脱下夹克,给自己倒上杯勤地酒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他从猫眼里向外瞅了一眼,视野之内是位身穿棕色制服的美国邮政服务职员。
“什么事?”他隔着门问。
“有安东尼·罗马奈洛的一个包裹,地址就是这里。”邮递员正忙着察看包裹,包裹盒约11英寸大小,中间鼓鼓的。
罗马奈洛打开门。
“你是安东尼·罗马奈洛?”他点了点头。
“请在这儿签字。”他递给罗马奈洛一枝钢笔,笔的一端连在一块看似电子写字夹板的东西上。
“你不是给我送什么法律文件的?”他一边签字,一边咧嘴笑着。
“给钱再多我也不干那活儿,”邮递员答道,“我的内弟以前在底特律做传票送达员。第二次遭枪击后,他换了份为面包房开货车的活儿。好啦,看看给你寄了什么好东西。”
罗马奈洛关上门,透过薄薄的纸板掂量着包裹里的东西。他嘴上现出一丝微笑。是露安·泰勒刺杀行动的第二期款子。尽管他被告知取消了计划,但他的雇主保证过不管怎样其余的钱还将送上。突然,笑容僵在了他的脸上,他猛地想起付款本应寄到他的邮政专用信箱。不应该有人知道他住的地方。还有他的真名。听到背后有动静,他猛地转过身子。
杰克逊从居室的暗处走出来,跟他会见露安时一样穿戴得整整齐齐。杰克逊倚在通向厨房的门上,透过黑色墨镜,上下把罗马奈洛打量了一番。杰克逊的头发中夹杂着一些灰发,修剪得齐整的胡须盖住了下巴。他的脸颊宽阔而且肥胖,耳朵红通通的,显得扁平。这都是用乳胶模子精心塑造出来的效果。
“你到底是谁,怎么进来的?”
作为回答,杰克逊抬起一只戴手套的手,指了指包裹。
“打开它。”
“是什么?”罗马奈洛怒气冲冲地问。
“把钱数一数,弄清楚它们都在这里了。别担心,我不会在意你点数的。”
杰克逊摘下墨镜,眼睛像两把锥子一样盯着罗马奈洛。“打开它。”话说得声音很低,语气里也丝毫没有威胁的成份,但罗马奈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里直打寒战。毕竟,在过去的三年时间里,他已经有预谋地杀了6个人。还从没有人吓倒过他。
他迅速撕开包裹,里面的东西撒了出来。罗马奈洛看着剪碎的报纸洒了一地。
“这是开玩笑吗?如果是的话,我可没觉得有什么好笑。”他对杰克逊吼道。
杰克逊悲哀地摇了摇头。“我一挂上电话就意识到说漏了嘴,而那小小的错误一定会酿成大祸。我提到了露安·泰勒和钱的问题,而钱,你知道得很清楚,总会让人做些离奇的事。”
“你到底在说什么?”
“罗马奈洛先生,你是受雇于我为我做事的。一旦任务取消,你与我事务上的关系就了结了。或者这么说,你与我事务上的关系就应该了结了。”
“是了结了。我并没有杀那位女士,可我从你这里得到的却只是剪碎的报纸。我才该火冒三丈呢。”
杰克逊掰着手指,一件件数落着。“你尾随那女人回了纽约。实际上,你在纽约一直跟踪着她。你给她送去一张字条。你跟她见了面,虽然我并没有亲自听到谈话内容,但从情形上看,话题并不愉快。”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很少有我不知道的事,罗马奈洛先生。的确很少。”杰克逊又戴上墨镜。
“得了,你什么也证明不了。”
杰克逊哈哈大笑,那笑声,让罗马奈洛听了毛发倒竖。他伸手去掏枪,但枪已不在那里了。
杰克逊望着他惊愕的面孔,悲哀地摇了摇头。“晚上这个时候地铁里总是很拥挤。就我所知,老实人给扒手偷了,也只能白认倒霉。说不准你会发现还丢了别的什么呢。”
“好吧,我说过,你什么也证明不了。恐怕你也不能去报警。你雇我杀人,你自己也清白不到哪里去。”
“我并没有兴趣求助官方。你违反了我的指示,因而危及到我的计划。我来这里是为了告诉你我已经知道这事;我要让你清楚地看到,由于你错误的行径,你酬金的另一部分给没收了。而且,我已选定了适当的惩处方案,这项惩罚,我打算现在就付诸实施。”罗马奈洛站直了身子,6英尺3英寸的个子高高地挺立在杰克逊面前。他放声大笑。“那好,如果你来这儿是为了惩罚我的话,我希望你带了帮手。”
“我喜欢独自处理这些事。”
“那么说,这是你处理的最后一件事了。”他倏地弯下腰,把手伸到脚脖子,转眼间又直起身子,右手里已握了一把锯齿刀。他纵身向前扑去,忽然一眼看到杰克逊手里的武器装置,立马停住了脚。
“力气和大块头的优势总是被吹嘘得言过其实了点,你说是吗?”杰克逊说道。泰瑟枪射出两支镖箭,正中罗马奈洛胸部的致命处。杰克逊不停地扣着触发器,把12万伏的电流沿着连在镖箭上的两条细金属线传送了出去。罗马奈洛立刻像被用斧子砍了似的瘫倒在地。他躺在那里,翻眼朝上瞪着站在旁边的杰克逊。“我把触发器按了已整整有一分钟了,你至少在15分钟内丧失了活动能力,这足够我完成计划了。”
罗马奈洛无助地望着杰克逊在他身旁跪下,谨慎地拔下两支镖箭,把那玩意儿包好,放进口袋。他小心地解开罗马奈洛的衬衫。“胸毛很浓密,罗马奈洛先生。验尸官绝对注意不到你胸口上有两个细微的小洞。”杰克逊又从外套里掏出一样东西,那玩意儿将使罗马奈洛全身麻木,如果他现在还尚未麻木的话。罗马奈洛顿时感到舌头大得跟多节的树根一样,就像是中了风。他的四肢完全没了用处,没有一点感觉。然而,他还能看得一清二楚。他忽然希望自己倒不如索性瞎了也好。他恐惧地望着杰克逊慢条斯理地摆弄着手里的皮下注射器。
“这通常是一种无毒盐水溶液,你知道。”杰克逊说道,仿佛是在给一班理科学生上课一般,“我说通常,是因为在特定的条件下,里面潜藏的物质也可以是致命的”他低头冲罗马奈洛微微一笑,顿了顿,思忖了一下自己话语里的含意,然后继续往下说:“这溶液里含有前列腺素,一种体内自然生成的物质,通常是以微克为衡量单位的。我准备给你注射好几千倍的剂量,实际上,是以毫克来计量的。这么大剂量的前列腺素作用于心脏时,将会引起心脏冠状动脉强烈收缩,引发医学上所称的心肌梗塞,或者,冠状动脉闭塞,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一种最为致命的心脏病。说真的,我还从没有将眩晕枪的电击效果与这种致死方法结合起来用过呢。观察这一过程大概很有意思。”杰克逊不动一点儿声色,就跟他当年去上生物课解剖青蛙一样平静。“正像我说过的那样,前列腺素在体内自然生成,所以,也在体内自然代谢,也就是说,不会留下过多的痕迹,引起验尸官的怀疑。眼下我正在研制一种带有酶的毒药,酶包裹在一种特殊衣里。血液里的物质将很快分解其保护性外衣,不过,在那之前,毒药早已发挥了作用。一旦保护性外衣被破坏,酶将立即与毒化合物起反应,实际上,是将毒药清除干净。人们利用一种类似的化合过程来清理浮油。完全不留痕迹。我本来打算今晚用在你身上,但这一方法还不够完善,而且,在这类事情上,我不愿意仓促行事。化学,毕竟是需要耐心与精确性的。所以,退后一步,还是用我保险的老办法:前列腺素。”
杰克逊举着针头,紧挨着罗马奈洛的脖子,寻找最佳注射点。“人们将看到,一个血气方刚、正值壮年的大小伙子,躺在这儿,却是属于自然死亡。算是给目前众说纷纭的健康论坛又添了个特例。”
罗马奈洛眼睛暴突,拼却所有的意志力,挣扎着想摆脱眩晕枪所招致的瘫痪效应。因为用劲的缘故,他的脖子上青筋突起。杰克逊轻声地感谢了他提供了这么一个方便。针刺人他的颈静脉,针管里的物质注入了他的体内。杰克逊微笑着,轻轻拍了拍罗马奈洛的脑袋,罗马奈洛的眼珠左右来回直翻,好似节拍器一般。
杰克逊又从包里拿出一只剃须刀片。“不过,目光锐利的验尸官也许会注意到注射针孔,所以,我们得把它处理一下。”杰克逊用剃须刀片在针刺人的地方割了一下。一滴血冒出皮肤表面。杰克逊将刀片放回包里,取出块邦迪创口贴。他把创口贴摁在新割的刀口上,然后向后坐去,微笑着欣赏起自己的手艺活儿来。
“很抱歉弄到这一地步。本来,你以后还能替我效劳。”杰克逊抓起罗马奈洛一只软绵绵的手,在那遭难的人的胸上划了个十字。“我知道你受洗的是罗马天主教,罗马奈洛先生,”他诚恳地说,“虽说你明显背离了教会的教义。叫神父来行临终圣礼恐怕是不可能的了,不过我想,你死后去哪里并不要紧,是不是?炼狱毕竟是个愚蠢的概念。”他拾起罗马奈洛的刀,插进他绑在脚脖子上的刀鞘里。
杰克逊正欲站起来,忽然看到从罗马奈洛夹克口袋里露出的一点报纸边。他敏捷地抽出报纸,读了那篇详细报道了那两起谋杀、毒品、露安的失踪以及警方对她进行追查的文章,他的脸阴沉下来。这一发现解释了很多问题。罗马奈洛在敲诈她。或者,试图敲诈她。倘若杰克逊早一天发现这条消息,他的解决办法恐怕要简单得多。他会当场处死露安·泰勒。现在,他不能够这么做了。他痛恨对局势失去了一部分的控制力。她已经被确认为中奖彩票的持有人。按计划,不到24小时后,她将作为最新中奖人出现在公众面前。是了,难怪她做出那样一些请求。他折起报纸,放进口袋。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他现在和露安·泰勒是拴在一起了,躲也躲不掉。这是种挑战。不过,话说回来,他就是喜欢挑战。但他要夺回控制权。他要确切地告诉她必须做什么,如果她不严格遵照指示行事,那么,等她赢了奖金后,他就杀了她。
杰克逊拾起地上的报纸碎片,还有邮政包裹的残片。他在衣服几处不显眼的地方用力一拽,身上穿的黑色西装便脱开了,一起脱落的还有刚刚显露出来的撑起他腰围的塑形模块。杰克逊从起居室的角落里拿出个比萨饼送货袋,将这些东西全装了进去。剥去这些东西后,现出了一位细挑得多的杰克逊,穿着件蓝白相问的衬衫,这衬衫标明他的身份是个多米诺比萨饼店的送货员。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线,嵌进鼻子上的油灰下面,轻轻地拉动着,把油灰整块儿干净利索地取了下来,塞进比萨饼盒里。同样,脸上的痣、胡须以及耳朵上的东西也一一拿掉。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只瓶子,用里面盛的酒精擦洗去脸上打的阴影和颜色。阴影和亮色给他的脸造成了苍老的效果。多年来这种事他干得熟练极了,一双手灵活敏捷,动作有条不紊。最后,他拿块凝胶从头发问梳过,立时除去了头发里喷涂上的灰发丝。他对着墙上挂的一面小镜子审视着自己变化了的相貌。很快,这副善变的脸孔又呈新景象:一副短硬的胡髭用胶水粘在了脸上,头发加长,拖一根长长的马尾辫,上面压一顶扬基队的棒球帽。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脚上的皮鞋换成了网球鞋。他又审视了一下自己的相貌:完全变了。他高兴得心里直笑。真是一种天赋的才能。不一会儿,杰克逊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楼。这时,罗马奈洛的脸上已经放松并且平和下来,而那副神情,他将永远保持下去,再也不会变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