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没问题,露安。”罗杰·戴维斯拍拍她的手说道。这是一位相貌英俊的年轻人,开奖结果就是他宣布的。“我知道你会紧张,但有我和你在一起。我们将尽量让你轻松过场,我向你保证。”他殷勤地说道。
他们这是在彩票大楼的一间陈设豪华的房间里,从走廊过去就是巨大的礼堂,里面已云集了新闻界人士和惯常出席这一场合的各色人物,他们都在等候最新的中奖人出场。露安身着一件淡蓝色及膝裙装,脚上穿着相配的鞋子,做的发式与脸上施的妆都恰到好处,这多亏了彩票委员会内部的美容职员。她下颏上的伤口已愈合得差不多了,用不着贴胶布,化点妆便做了遮掩。
“你很漂亮,露安。”戴维斯说,“我不记得曾见过哪个中奖人像你这么迷人,说真的。”他挨着她坐下,腿碰着她的腿。
露安冲他粲然一笑,躲开了几英寸,将注意力转到莉萨身上。“我不想让莉萨也跟去。那么亮的灯光,那么多的人,会吓死她的。”
“行,她待在这里好了。当然,我们得叫人照看着她,一刻也不离开。这里的保安措施相当严密,你可以想像。”他顿了顿,再次打量了一眼露安优美的身段。“不过,我们将宣布你有一个女儿。正因为如此,你的故事才这么感人。年轻的母亲带着女儿,一下子发了横财。你一定快乐极了。”他拍了拍她的膝盖,手在上面停留了一会儿才拿开。她又在琢磨他是否也参与了此事,是否也知道她是靠作弊赢得这大笔财富的。他看上去像是那种人,她断定,那种为了钱什么都可以做的人。她猜想,协助完成这一大笔交易,他一定拿到了丰厚的酬金。
“我们要多久才去那里?”她问道。
“约10分钟左右。”他又冲她笑了笑,然后尽量显得随意地说道:“呃,你的婚姻状况不太明确。你丈夫——”
“我没有结婚。”露安立即说。
“哦,那样的话,孩子的父亲出席记者招待会吗?”接着,他又飞快地补上一句:“出于时间安排上的考虑,我们有必要了解一下。”露安直直地盯着他。“不,他不来。”
戴维斯顿时来了信心,微微一笑,凑得更近些。“噢,知道了。”他将两手手指相抵架成个尖塔形,抵在嘴唇上,过了一小会儿,又看似随意地将一只胳膊搭在她的椅背上。“呃,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安排的,但如果你需要有人带你在城里逛逛,我随时听候吩咐,露安。一天24小时随叫随到。我知道你一直住在小城镇里,这么个大城市,”戴维斯演戏般地朝着天花板扬起一只胳膊,“一定让你晕头转向。但我对它了如指掌。最好的旅馆剧院,还有购物中心。我们会玩得很开心的。”他又挨近了些,眼睛紧盯着她优美的曲线,手指移向她的肩膀。
“哦,很抱歉,戴维斯先生,我想你也许弄错了。莉萨的父亲是不来参加记者招待会,但他随后赶来。他得先请假。”
“请假?”
“他在海军,在特遣队。”她摇摇头,凝望着远方,仿佛回忆起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我跟你说啊,弗兰克跟我说过的一些事情可真把我给吓坏了。不过,弗兰克真是处处都不吃亏。嚯,有一次在酒吧里,他一下子把6个家伙揍得不省人事,因为他们对我大献殷勤。要不是警察把他拉开,他或许会杀了他们。而且是5个警察一齐上去才把他拉开,那5个警察个个人高马大。”
戴维斯张大了嘴巴,赶忙从露安身边挪开。“哦,天哪!”
“噢,千万别在记者招待会上提这个,戴维斯先生。弗兰克所做的事是绝对不能乱传的,如果你说了什么,他一定对你火冒三丈,真的!”她紧盯着他,望着他那漂亮的小生型的脸上泛过一阵阵恐惧。
戴维斯陡然站起身来。“不会的,当然不会,一个字都不提。我发誓。”戴维斯舔了舔嘴唇,抬起一只发抖的手捋了一下喷了厚厚一层摩斯的头发。“我最好还是去看看情况怎么样了,露安。”他强颜一笑,哆哆嗦嗦地朝她翘了翘大拇指。
她也对他翘起拇指。“感谢你的理解,戴维斯先生。”他走后,露安转过脸来对莉萨说:“你将来用不着来这一套,我的宝贝。很快,你妈妈也犯不着这样了。”她将莉萨搂在胸前,向墙上挂的钟望去,看着时间嘀嗒嘀嗒地流过。
查理环顾着拥挤的大礼堂,一边不慌不忙地朝台前挤去。他找了个能看得清楚的地方,等待着。他很想和露安一起站在台上,给予她道义上的支持;他知道露安非常需要这一点。然而,这根本不可能。他必须藏在幕后。他的工作不允许他引起别人任何怀疑。他将等招待会结束后去见露安。他还将告诉她他的决定,是否陪她走。但问题是他还没做出决定。他将手伸进口袋去掏香烟,但又想起这幢楼里不准抽烟。他非常渴望能抽支烟稳稳神,有那么一会儿,他还打算溜出去抢着吸上一支,但时间不够了。
他叹了口气,宽宽的肩膀塌了下来。他这辈子的一大半时光都在游来荡去中消耗掉了,从来就没有一个全面的打算,一个长期的目标。他喜爱孩子,但却从来没有过自己的孩子。他挣的钱不少,但尽管钱大大改善了他的生存环境,却并没有为他带来真正的幸福。到他这个年纪,他料想这辈子也就如此了。年轻时所走的道路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将来的日子是怎样一个光景。直到目前为止都是如此。露安·泰勒给了他一条出路。他不会误认为她对他的兴趣是性方面的。而且,面对冷峻的现实,查理断定自己也并非是在性的方面对她感兴趣,尽管她纯朴自然,不矫揉,不造作,焕发出无穷的魅力。他所想要的是她真诚的友谊、她的善良——他这辈子极其缺乏的也正是这两样东西。想到这儿,他又想起自己面临的选择来。他去还是不去呢?如果他去了,他不怀疑跟露安和莉萨在一起的日子将快乐无比,而且,更幸福的是他还可以给这个小女孩充当个父亲的角色。不管怎么说,在最初几年里总是可以的。但他大半夜没睡,一直都在想这几年之后又会怎么样。以她的美貌、新得的财富,还有那随着财富而来的优雅气质,露安将成为很多有钱有势的男人追逐的对象。这是不可避免的。她还很年轻,只有一个孩子,一定还想再要几个。她会嫁给那些人当中的一个。她所嫁的人将对莉萨担当起父亲的责任,而且会尽心尽力。那才是露安生命中的男人。那么,他查理该处在什么位置上呢?他又向前挤去,夹在有线电视网的两位新闻摄影师之间,再次考虑着这个问题。总归有个时候,查理想,他将不得不离开她们。情况将变得太令人尴尬。他不是亲属,什么也不算。等那一时刻到来时,他将会很痛苦,比他年轻时身体被别人用做吊袋更痛苦。跟露安和莉萨只相伴了几天,他便觉得与她们之间有了一种休戚相关的感觉,而他与前妻结婚10年多也不曾结成这种关系。那么,三四年的相处后又会是怎样的情景呢?他能平静地从莉萨和她的母亲身边走开,而不带着难愈的创伤、破碎的心灵吗?他摇了摇头。他原本是个多么强硬的人啊。他几乎都还不认识她们这两个来自南方的纯朴的人儿,可现在,他却被这样一个对他生活影响重大的决策搅得晕头转向。他得推测出这一决策在几年之后所带来的后果。
一个声音只是简单地说:去吧,玩他个痛快。说不准你明年心脏病发作就死了呢,有什么大不了的?然而另外一个声音却恐怕是占了上风。他知道这辈子他会一直是露安的朋友,但日复一日朝夕相处,他不敢肯定他是否能保持住这份友谊,老觉得或许有一天这种关系会突然结束。“狗屎。”他咕哝道。不过纯粹是忌妒罢了,他断定。要是他只有20岁,好了吧,年轻30岁,会怎样?他耸耸肩。不是忌妒是什么?肯定是忌妒。忌妒那个最终将赢得她芳心、赢得她爱情的人。而那份爱情,他相信,肯定会忠贞不渝,至少在她那方面会如此。要是那家伙背叛了她,上天保佑,那就认倒霉吧。她是个烈性子女人,这很容易看出来。脾气火爆却又有金子一般的心肠。但这正是她主要魅力所在。像这样极端对立的个性却相融并存于这样一副娇美的血肉之躯内,倒是极为少见的。查理突然中止了沉思,抬头向台上望去。整个人群似乎一下子紧张起来,像二头肌紧缩形成隆起的肌肉块一样。咔嚓咔嚓,一片按镜头快门的声音响起,个头高高的露安镇定自若而又仪态万方地走进人们的视线,最后站在了大家面前。查理暗地里叹服地晃了晃脑袋。“嚯。”她让他的决定更难下了。
治安官罗伊·韦默看到露安在电视里向他招着手,差点将嘴里的啤酒喷到房间的另一边。“天哪,上帝,圣母玛丽亚!”他朝妻子多丽丝望去,她的眼睛正直直地盯着那27英寸的荧屏。
“你满县里跑着找她,她竟然就在纽约市。”多丽丝叫道,“这姑娘可真是胆大包天。而且,还赢了那么一大笔钱。”多丽丝绞着双手,恨恨地说出这话。撕成了碎片的24张彩票此时正躺在她后院的垃圾箱里。
韦默扭动着他那肥大的腰身从懒汉椅里爬起来,朝电话走去。“我给这周围韵火车站,还有亚特兰大的机场都打过电话,但一直没有回音。不过,我没想到她会去纽约。我没有发出缉拿露安的详情通报,因为我没料到她能走出本县,更别说这个州了。我是说,这姑娘连辆车都没有。而且,她还带着孩子。我断定她只不过是跑到哪个朋友家躲起来了。”
“嘿,看上去她的确是从你的眼皮底下溜走了。”多丽丝指着电视上的露安。“不管怎么说,长得像她那样的人不多,这是肯定的。”
“得了,孩子他妈,”他对妻子说,“我们这儿又没有联邦调查局那样的人手。弗雷迪的背出了毛病,不能上班,我手上只有两名正式警察值勤。州警察局里又忙得不可开交,他们一个人手也腾不出来。”他拿起电话。
多丽丝不安地看了看他。“你认为杜安和另外那个人是露安杀的?”
韦默将话筒贴在耳边,耸了耸肩。“就我所知,露安能将大多数男人打趴下。她肯定打得过杜安。但另外那个家伙壮得像头牛,差不多有300磅重。”他开始拨号。“不过,她也许是溜到他背后,拿电话机砸了他的脑袋。她的确与人交了手,那天不止一个人看见她下巴上贴了胶布。”
“根子是毒品,这是一定的。”多丽丝说,“可怜那个小孩子生养在一个藏满了毒品的屋子里。”
韦默点点头。“这我知道。”
“我敢打赌露安是幕后操纵。她很精明,是的,这我们都知道。跟我们为伍,她是太委屈了。虽然她竭力不表现出来,但我们都看得明白。她不属于这块地方,想走出去,但她没有路子。贩卖毒品挣钱,这便是她的路子,你记着我的话,罗伊。”
“我听见啦,孩子他妈。只不过现在她用不着卖毒品赚钱了。”他冲着电视点了点头。
“那你得赶快,别让她跑了。”
“我准备跟纽约的警察联系,让他们抓住她。”
“你认为他们会去抓她吗?”
“孩子他妈,她可是一起两人谋杀案里的嫌疑犯,”他煞有介事地说道,“就算她没干坏事,她也可能是人们所说的那种重要证人。”
“没错,但你认为纽约那些北方佬警察会管这些吗?嗨!”
“警察就是警察,多丽丝,不管是南方还是北方的。法律总归是法律。”
多丽丝的鼻子哼了一下,不敢苟同她北方同胞的品性。但随后她又突然露出希望的神情。“那么说,她要是给定了罪,不就得归还她赢的那些钱啦?”多丽丝回头向电视望去,看着露安微笑的面孔,心里琢磨着是否要到垃圾箱里捡回所有那些彩票拼好。“在牢房里,她根本就用不着那么多钱,是不是?”
治安官韦默没答话。他正竭力想接通纽约市警察局。
露安拿着大支票,挥着手,朝人群微笑着,一边应付着从大礼堂里四面八方一个接一个提出的连珠炮似的问题。她的倩影被传送到美国各地,然后又转播到世界各地。
她对这笔钱有明确的安排吗?如果有,是怎么安排的?
“你们会知道的,”露安回答,“会看到的。不过,你们得等待。”还有一连串预料之中的愚蠢问题,比如“你觉得幸运吗?”
“太幸运了,”她答道,“你们简直无法想像。”
“你会在一个地方花掉这笔钱吗?”
“不大可能,除非那是个非常非常大的地方。”
“你会帮助你的家人吗?”
“我会帮助所有我关心的人。”
她受到了三个人的求婚。她对三个追求者做了不同的答复,彬彬有礼又不乏幽默,但基本意思总归是“不”。查理对这些问题心里很恼火。他看了看表,然后走出了礼堂。
接着是更多的问题,更多的拍照,更多的大笑和微笑,最后记者招待会终于结束了,露安被护送下了台。她回到等候室,迅速换上便裤、罩衫,擦净脸上的化妆,将长发藏在一顶牛仔帽下,然后抱起莉萨。她看了看表。自打以最新中奖人的身份被介绍给公众到现在,时间过去不过20分钟。她估计这会儿地方治安官该和纽约警方取得联络了。在露安的家乡,人人都以一种宗教信仰般的虔诚观看开奖活动,包括治安官罗伊·韦默。时间很紧。
戴维斯头贴在门上。“喂,泰勒女士,大楼后面入口处有辆车在等你。你要是准备好了,我这就派人护送你下去。”
“准备好了。”他正要转身离开,露安在他身后叫住了他。“要是有人问我在回那儿了,告诉他我在旅馆里。”
戴维斯冷冷地看了看她。“你在等人吗?”
“莉萨的爸爸,弗兰克。”
戴维斯的脸绷紧了。“你住哪一家旅馆?”
“广场饭店。”
“好的。”
“但不要告诉别人我在哪里。我有些日子没见到弗兰克了。差不多有3个月他都一直有任务。所以,我们不想有人来打扰。”她顽皮地抬抬眉毛,莞尔一笑。“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戴维斯毫无诚意地挤出一个微笑,装模作样地鞠了一躬。“你绝对可以信任我,泰勒女士。你的马车备好了。”
露安心里偷偷笑了。现在,她可以肯定,等警察来找她时,他们会立即被引到广场饭店。那将为她赢得宝贵的时间,让她逃离这个城市,这个国家。她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