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终于减弱,但春天的阵雨远未止息。露安将一条毯子钉在了小屋那扇被撞坏的窗户上。里格斯已把暖气开足,屋子里够舒服的。吃剩的东西放在厨房的洗涤槽里。里格斯看了看餐室地板上的污迹。那是他的血。查理和里格斯刚才把床垫从楼上的卧室里拖下来放在了外面的地板上。他们已认定,那小屋是过夜的最好地方。查理和里格斯曾与露安争论了好长时间,想劝她改变主意。最后她说,他们可以在上午她给杰克逊打电话之前,先打电话给联邦调查局。这样,联邦调查局就有可能追踪那电话。两人这才让步,于是同意让露安值第一班。里格斯两小时后替换她。两个男人都疲惫不堪,所以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打起了呼噜。露安背对着窗户站着,默默地看着他们。她看了看手表,已是午夜过后。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枪,以保证它确已装上了子弹,然后跪到查理身旁,轻吻了一下他的面颊。他几乎动也不动。
她又挪到里格斯身边,看着他的胸膛平稳地一起一伏。她拂开搭在他眼睛上的头发,更久地看了一会儿。她知道,再见到他们两人的机会可能不会很大。她在他嘴唇上轻轻地吻了吻,然后站起身来。有好一会儿,她背靠着墙,深深地呼吸着,因为她所面临的一切大有要把她压垮之势。
接着,她再次行动起来;为了避开那好吱吱作响的大门,她从窗口爬了出去。她戴上兜帽挡住纷纷细雨。她不好用车,怕它弄出不可避免的响声,于是走到棚屋跟前,打开了棚屋的门。乔伊还在那里。露安忘了叫人来牵那马;不过,棚子里又干燥又暖和,还剩有水和干草。她很快给马装上鞍,一跃身上了马背。她骑着马慢慢出了棚屋,悄无声息地往树林子那边走去。
来到她家的地边时,她下了马,将马牵回到马房里。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取下墙上的双筒望远镜,侧身穿过浓密的灌木丛,在一排树木的一个狭小的空隙里开始进行监视,那正是里格斯早些时候进行监视的地方。她仔细地眺望着房屋的后面。忽然,一辆汽车的头灯的光掠过望远镜,她赶忙往后一缩。那车绕到车库那边停下来,但是车库的门却没动。露安正看时,一个男人下了车,在房屋后面转悠着,好像是在巡逻。在屋后的泛光灯的照射下,露安能看到那饰在他防风外衣上的联邦调查局的徽章。接着,那人回到车上,车又开走了。
露安迅速离开那排树,奔过开阔地。她及时赶到房屋的侧面,看见那车掉头下了私人车道朝主干道开去,那正是她逃避多诺万的地方,那次相遇也是整个这场噩梦的开始。联邦调查局正在通往她家的门口处警戒。她突然想起,里格斯在跟马斯特斯通话期间曾对她提及这一点。她倒是热切希望得到那些侦探的强有力的援助,但是他们毫无疑问会当场逮捕她。不过,害怕逮捕并不是主要因素。她不愿让别人受到她的问题的连累。再也不要别人因为她而被刺伤或者被杀掉了。杰克逊要的是她,只是她。她知道,他期望她温顺地向他走去,接受对她的惩罚,以换取女儿的获释。好吧,既然是这样,那他将得到比他想要的更多。多得多。她和莉萨将活下来。他不会。
她正要回身朝屋后走去,忽然注意到另外一人的情况。萨莉·比彻姆的汽车停在屋前的空地上。这使她感到困惑。她耸耸肩,绕到后门。
杰克逊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曾听到他背后有个声音,正是那声音把她领到了这里。那是那只老钟绝对独一无二的响声;那钟是母亲传给她的传家宝,露安煞费苦心不肯舍弃的就是它。事实证明它是她拥有的最宝贵的财产,因为在她跟杰克逊通话期间,她听到它在他背后。
杰克逊到了她的家里,从她家里打的电话。而且,露安完全确信,莉萨现在就在那里。杰克逊也在这里,她知道。露安不得不敬佩那人的胆量,联邦调查局的人就在下面的路上等着,他竟然来到了这里。再过短短几分钟,她就要直接面对她最可怕的噩梦了。她身子紧贴在砖墙上,从边门朝里张望,费劲地透过门上嵌的玻璃朝里看,看看报警器的指示灯是红还是绿,报警器从这个位置是能看得见的。她看到那友好的绿光,顿时轻轻松了口气。当然,她知道解除警报的密码,但解除警报会产生刺耳的嘟嘟声,那将会危及一切。
露安将钥匙插进门锁里,慢慢打开了门。她停了一会儿,手中的枪不停地四下转动着,做出射击的姿势。她什么声音也没听到。现在早已过了午夜,所以这也并不怎么出人意料。然而,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烦扰她。
回到自己的家里,这本应该给她带来一些安慰,但是没有。如果有什么的话,那就是近乎令人烦躁不安。放松警戒。让自己被熟悉的环境所麻痹,很容易会导致她和莉萨不能活着看到日出。她沿着楼道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忽然愣住了。她清楚地听到了说话声。有几个人,声音她一个也辨不出来。听到广告的音乐,她这才慢慢地呼出一口气。有人在看电视。一丝微弱的亮光打楼道尽头的一个门口射出来。露安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就在她的影子要穿过门墙之间的小空隙前停了下来。她又听了几秒钟。接着,她用左手缓缓开门,右手持枪对着门缝。门无声地朝里打开,露安探进身去。房间里很暗,唯一的亮光来自电视机。她随后看到的情况使她再次愣住了。正前面是一头黑发,下边剪得齐脖根,上面则高高地梳得像个蜂窝。萨莉·比彻姆正在她的卧室里看电视。难道不是她吗?她坐着,一动不动,露安简直弄不清她是不是还活着。
一时间,露安的面前浮现出10年前那个活动房屋里的情景,她看到杜安坐在长沙发上。她朝他走过去,径直走到他跟前,看见他转身,那么慢地转向她,他的胸口全是血,他的脸色灰得像军舰的颜色。她看着他跌下沙发,气息奄奄。接着,那只来自背后的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嘴。来自背后!
她猛地转过身,但那里没人;然而,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已经弄出了一些响声。待她再回头看时,萨莉·比彻姆正直直地盯着她,眼睛里带着恐惧。当看出是露安时,她好像倒抽了一口气,抬起一只手连连拍打着她那不断起伏的胸口。
她正要说什么,露安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轻轻地“嘘”了一声。
“这里有人。”露安说。萨莉显得很慌乱。“你在这里看见什么人了吗?”萨莉摇摇头,指了指她自己,忧心的皱纹布满她死人一般苍白的脸。
就在这时,露安突然想到一件事,顿时,她自己的脸也变苍白了。
萨莉·比彻姆从来不把车停在屋前。她一向都停在车库,那里直接通到厨房。露安的手握紧了枪。她再看看那张脸。昏暗的光线下很难看得清楚,但是她不能冒任何风险。“你听着,萨莉。我要你到厨房的食品贮藏室去,我要把你锁在里面。只是为了安全。”
露安注意到那女人飞快地朝她脸上瞥了一眼。接着那女人背后的一只手开始移动。
露安把枪向前一挺。“我们立即就办,否则我当场就打死你。把枪交出来,枪柄朝前。”
手枪拿出来后,露安朝地下示意了一下。那枪落在硬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人一走到露安跟前,露安就迅速伸手一把揪掉那假发,暴露出那男人的面目。他一头短短的黑发。他一时转身想跑,但露安将枪口塞在他耳朵里。
“走,杰克逊先生!或者,我是否应该说克兰先生?”她对萨莉·比彻姆的命运已不抱任何虚假的希望,但因还有其他的一切等着她,露安没有机会去细想它。她希望她能有机会去为她哀悼。他们一到厨房,露安就将他推进贮藏室,从外面锁上了门。那门是这房子的老门,用三英寸厚的结实橡木板做成,有一个可以上锁的大插销。它会关住他。至少能关一会儿。她不需要很久。
她奔到楼道的尽头,飞身上了铺着地毯的楼梯。露安一个门一个门地一路寻去。她相当肯定莉萨是在她母亲的卧室里,但是她不能冒任何风险。她的眼睛已经很好地适应了黑暗,她迅速检查了一个又一个的房间。全是空的。她继续朝前走。只剩下一个房间了,她的卧室。露安努力将她的听觉提到尽可能敏锐的程度。她一心想听到的是莉萨的叹息、咕哝、呼吸,或者任何能让她母亲知道她平安无事的声息。她不能呼喊,那太危险了。她想起来,杰克逊现在身边还有一个人。那个人在哪里呢?
她到了门边,悄悄用手握住手枪,深深吸了口气便转动把手。、一道长长的闪电划过天空,接着便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与此同时,窗上的毯子被刮掉了,雨开始打进来。一切合在一起,终于将里格斯惊醒了。他坐起身,一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四下看了一眼。他看到窗户大开,风雨扫了进来。他朝查理瞥了一眼,查理仍在沉睡着。接着,他明白了。
他摇摇晃晃地爬起来。“露安?露安?”他的喊声唤醒了查理。“到底什么事?”他说。
一会儿功夫他们就搜遍了那小屋。“她不在这里。”他高声对查理说。两人一齐朝外面奔去。汽车仍然在那里。里格斯困惑地四下里张望着。
“露安。”查理对着暴风雨尖声大叫。
里格斯朝棚屋望过去。门是开着的。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奔过去,朝空空的棚子里看看。他低头看着车棚前的烂泥地。即使在黑暗中,他也能看出马蹄印。他跟踪那印迹来到树林边上。查理跑过来站在他身边。
“乔伊原来在棚子里,”他对查理说,“看来她回那座房子去了。”
“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里格斯苦苦思索了一会儿。“她最后同意明天给联邦调查局打电话,你是否感到意外?”
“是的,”查理说,“但是我他妈的太累了,也太放心了,没有多想它。”
“她为什么要回到那座房子里去呢?”里格斯重复了一下查理的问题。“联邦调查局正在那地方警戒。那里有什么东西会让她冒那种风险呢?”
查理的脸色变得苍白,身子也微微摇晃。“怎么回事,查理?”
“露安有一次对我说过杰克逊告诉她的一件事。他生活的一条准则。”
“是什么?”里格斯追问。
“如果你想要隐藏什么东西的话,那就把它放在一目了然的地方,因为谁都不会注意到它。”
现在轮到里格斯脸色变苍白了,因为他突然明白了真相。“莉萨在那座房子里。”
“杰克逊也在。”他们奔向汽车。那轿车沿着马路飞驰时,里格斯拿起了移动电话。他先打电话给警方,然后又打给当地的联邦调查局分部。他听到电话中传来马斯特斯的声音,不由得大吃一惊。
“他在这里,乔治。克兰在威肯猎庄。带你所有的人手过来。”里格斯听到电话落在办公桌上和匆匆离开的脚步声。接着他咔哒一声关上电话机,将汽车的加速踏板压到了底。
门一开,露安便冲进了房间。正中间是一把椅子,椅子上是莉萨,疲惫不堪地歪在那里。露安接着听到的声音就是那只钟缓慢的嘀嗒声,那只奇妙的、美丽的钟。她关上身后的门,跑到女儿跟前,紧紧抱住她。当女儿的目光与母亲的目光相遇时,她顿时笑逐颜开。
就在这时,一条粗绳套忽然套住了露安的脖子,随即拉得紧紧的,露安的呼吸突然中断了;她的枪掉在了地板上。
莉萨叫呀,叫呀,让她痛苦万分的是怎么也叫不出声音来,那胶带仍然紧紧地封着她的嘴。她踢她的椅子,想把它踢倒,想够着她母亲,在那人杀死她之前以某种方式帮助她。
杰克逊现在完全处在露安的背后。他刚才躲在梳妆台旁的暗处观望着,露安疾步奔向莉萨的时候,没注意到他在房间里。接着,他下了手。那绳子上系着一根木条,杰克逊转动木条,绳套便越来越紧。随着绳子深深勒进她脖子的皮肤里,露安的脸色在变青,她的知觉正在慢慢失去。她想挥拳猛击他,但那太笨拙了,她的拳头徒劳无功地挥打着,耗去了她剩下的体力。她踢他,但是他太敏捷了,也躲过了那些攻击。她用她有力的手指抠那绳子,但绳子紧紧地勒在她的皮肤里,根本没有一点空隙可以抠住。
他对着她的耳朵轻声轻气地说着话:“嘀嗒,嘀嗒,露安。那小钟的嘀嗒声。它像一块磁铁,将你直接吸引到我这里。我把电话就放在它旁边,所以你没法儿不听到它。我告诉过你,我对我生意伙伴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我访问过你在老家瑞克斯维尔的活动房屋。我好几次听过那只钟相当独特的响声。后来在我第一次拜访你的那天夜里,我在你卧室的墙上又看到了它。你那小小的不值钱的传家宝。”他大笑着。“我真想看到你自以为比我更精明时脸上所显露的表情。是一副高兴的表情吗,露安?是吗?”
杰克逊感到她正在放弃抵抗,她自夸的体力差不多已消耗殆尽,不由得笑得更欢畅了。“哎,别忘了你的女儿。她就在那里。”他打开一只电灯开关,猛地转过她的身子,好让她能看到莉萨在伸手够她。“她将看着你死去,露安。然后就要轮到她了。你使我失去了一个家庭成员。一个我喜爱的人。对她的死负责任,这种感觉会是什么样的?”他越来越使劲地拽着绳索。“死吧,露安。干脆向死神投降吧。闭上你的眼睛,干脆停止呼吸。试着做做看。很容易的。试着做做看。为我做吧。你知道你应该这么做。”他阴阳怪气地说。
现在露安的眼睛已快要迸出眼窝了,她的肺几乎已停止不动。她感觉像是深溺在水中;她愿意付出一切来换取一口气,只是长长地吸一口空气。露安听着那些奚落的话,仿佛又被带回到多年以前,带到那墓地,一块泥地,地上一块黄铜墓碑。她也正在走向那里。为老爸这样做吧,露安。很容易的。来看老爸。你知道你应该这么做。
从她充血的右眼角,她能勉强看到莉萨在无声地呼叫她的母亲,伸手去够她,但中间横着一段间隔。而要不了几秒钟,那间隔便将成为永远的隔离。就在这个时刻,从一个深得连露安都从不知道她拥有的地方,突然涌出一股巨大的力量,那力量大得令人难以置信,差点将她撞倒。露安一声尖叫,突然挺直身子,再向前一躬腰,一下子将惊呆了的杰克逊完全从地上提了起来。她扬起两臂,夹住他的双腿,将他驮在了背上。接着她猛地往后退去,她的两条腿就像跳远运动员即将起跳前那样飞快地踏着,直到她将杰克逊砰的一声重重地撞在靠墙放着的厚重的梳妆台上。梳妆台的木头棱角正好戳在他的脊柱上。
他痛得尖声大叫,但仍旧抓着绳子不放。露安抬起手,将手指甲一下戳进他手上的新伤口里——就是在小屋的搏斗中受的那处伤——将那伤口撕得大开。杰克逊再次尖声大叫,这回他放开了绳索。感到绳子松了,露安将身体猛地向前一送,杰克逊便从她的肩上飞了出去,一头撞在墙上挂着的镜子上。
露安喝醉酒似的在房间中央摇摇晃晃地转着,大口吸着气。
她抬起手伸到喉头,拉掉绳套。接着,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人。杰克逊抓住受伤的背部,挣扎着想站起来。不过有点太迟了。露安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厉的大叫,猛地扑了过去。她将他扑倒在地板上,把他死死地压在那里。她的腿紧紧夹住他的双腿,叫它们动弹不得。她的双手抹住他的喉咙。现在轮到他的脸开始变青了,他感到那卡在他喉咙上的力量是他在小屋走廊上搏斗那次的十倍。他直视着她充血的眼睛,那是因为她几乎被勒死而引起毛细血管破裂充的血;他知道他根本没法儿挣脱她那死死扼住他脖子令他窒息的双手。当她继续用力要将生命从他的身体里挤出来时,他的手在地板上摸索着。一系列的幻象在他脑海里闪过,但是并没有什么力量伴随而来。他的身体开始变软。他的眼睛在眼窝里翻动,他的脖子在越来越大的压力下已快要折断了。他的手指终于摸到了一块从撞碎的镜子上掉下来的玻璃。他握着那块玻璃向上挥去,一下扎在她的手臂上,玻璃片划破了她的衣服,刺进了她的皮肤。她仍旧不放松。他一下接一下地扎她,但是毫无用处。她根本不顾痛;她就是不放手。
最后,杰克逊使出剩下的最后一点力气,手指摸到了她的胳膊下面,竭尽全力狠狠掐去。看来杰克逊找到了穴位,露安的双臂突然麻木了,一双抹他的手顿时松了开来。霎时间,他已将她推开,全速跑过房间,一面不住地喘着气。
看到杰克逊抓住莉萨坐的椅子朝窗户跟前拖,露安吓得毛骨悚然。她站起来朝他们飞扑过去。她非常清楚他打算干什么,但是,她要让他那么做那才见鬼呢。他正把椅子和绑在椅子上的莉萨提起来时,露安冲了过去,一手抓住了女儿的一条腿。这时,椅子已撞到窗户上,而窗外便是将近30英尺之下的砖铺地内院。露安和莉萨摔倒在地板上的碎玻璃中间。
杰克逊想伸手去抢她的那支枪,但露安抢先了一步,只见她飞起一脚朝他踢去。杰克逊靠得太近了一点,那一脚正中他的裆下。
他痛得弯下腰,呻吟着。露安跳起来,强有力的右手不偏不倚狠狠一拳砸在他的下巴上。他倒在地板上。
两人都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警车的警笛声。杰克逊低声咒骂着,挣扎着爬起来,捂着他的阴部,逃出门去。
露安任他离去,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关上门,锁好。她如释重负地叫着哭着,轻轻撕掉封在莉萨嘴上的胶带,解开绑住莉萨的绳子。母女俩紧紧地抱在一起。露安搂住莉萨的身体,把脸贴在莉萨的头发上,鼻子一个劲地吸着女儿那奇妙的体香。接着,露安站起身来,拾起枪朝窗外开了两枪。
里格斯和查理同联邦调查局的干探们在私人车道的入口处正在进行激烈的讨论,忽然,他们听到了枪响。里格斯猛地将车推上挡,呼的一声就上了私人车道。联邦调查局的侦探赶忙朝他们的车跑去。
杰克逊沿着楼道奔逃,突然停下脚步,到萨莉·比彻姆的卧室里去查看了一下。空空如也。他看到地板上的枪,忙把它拾了起来。随后他听到砰砰的敲门声。他奔到厨房,打开锁,推开贮藏室的门。罗杰·克兰眯着眼,颤抖着,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谢天谢地,彼得。她有枪。她把我关在这里。我……我是完全照你的吩咐做的。”
“谢谢你,罗杰。”他举起手枪。“告诉艾丽西亚,我向她问好。”说完,他照着他弟弟的脸上就是一枪。一转眼,他已跑出门外,越过草坪朝树林奔去。
当他们跳下车时,里格斯一眼看到了杰克逊,撒开腿便朝他追去。查理尽管身体状况欠佳,也紧紧地跟在后面。两个执法人员几秒钟后赶到,朝房子里跑去。
露安在楼梯上遇到了他们。
“马修和查理在哪儿?”
那两人互相看看。“我看见有人跑进林子里去了。”其中一人回答。
他们一齐跑出屋子,来到门前的草坪上。就在这时,他们听到空中传来的声响,那是直升飞机发出的嗡嗡声,飞机的叶片划过风雨快速旋转着。直升机降落在前草坪上。他们都看到了机身侧面的联邦调查局标记。一行人跑过去;露安和莉萨最先跑到它跟前。好几辆警车在喷水池旁停下,一大帮警察拥了出来。
乔治·马斯特斯爬出直升飞机,后面跟着一队联邦调查局的侦探。他看着她。“露安·泰勒吗?”她点点头。马斯特斯又看看莉萨。“你的女儿?”
“是的。”露安说。
“谢天谢地。”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伸出他的手。“乔治·马斯特斯,联邦调查局的。我到市里来看望查理·托马斯。到医院时他已经走了。”
“我们必须去追杰克逊,我是说彼得·克兰。他跑到林子里去了,”露安说,“马修和查理追他去了。但我希望莉萨安全。在不知道她是否绝对安全的情况下,我不能离开她。”
马斯特斯看看她们母女俩,两人长得一模一样。接着,他看了一眼直升飞机。
“我们用这架直升飞机把她送到这里的联邦调查局夏洛茨维尔办事处去。我将她放在一间房里的正中央,派半打配备重型武器的联邦调查局侦探保护她。这样行了吧?”他微微一笑。
她脸上露出感激的神情。“行。谢谢你的理解。”
“我也有孩子,露安。”
在马斯特斯给飞行员下指示时,露安再次拥抱了一下莉萨,亲了亲她,然后转身朝树林奔去,一大群联邦调查局侦探和警察紧跟在她后面。她本来就健步如飞,再加上又熟悉地形,所以很快就将他们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里格斯能听到在他前面飞跑的脚步声。查理稍稍落后一点,但里格斯可以听见后面不远处他粗重的呼吸声。林子里几乎一片漆黑,雨继续在没头没脑地下着。里格斯迅速眨眨眼睛,想获得一些夜间视力。他拔出枪,手指一按打开保险。接着他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他前头的声音停止了。他蹲下来用眼睛把那地方扫视了一遍,他的枪大弧度地来回移动着。他忽然听到背后有声音,但太迟了一点,那脚已猛地一下踢在了他的背上,踢得他向前一冲,接着就栽倒了。他重重地摔在湿泥地上,他的脸滑过草地和烂泥,擦得很痛,直到他一下撞在一棵树上才止住,他的枪啪的一声砸在了树干上。这一撞撞得他的伤臂又流起血来。他一个滚翻翻过身子,看到那人飞身向他扑来,抬脚准备再给他致命的一击。就在这时,查理出其不意地扑向杰克逊,两人一齐摔倒在地上。
被激怒的查理用拳头连续猛击杰克逊,接着向后屈起手臂准备来它个狠命的一击,将他击昏。然而杰克逊敏捷得就像一条鳝鱼,他对准查理的伤口就是一拳,打得他尖叫一声弯下腰来。紧接着,像击钹那样,杰克逊双掌同时击在查理的双耳上,将一股突然的、令人作痛的气流逼进他的耳道,把他的耳膜都震破了。受到接二连三的打击,查理感到恶心、头晕目眩。他从杰克逊的身旁倒了下去,躺在地上直呻吟。
“我应该在汽车旅馆里割断你的喉管。”杰克逊低头朝他吐了一口唾沫。他正要朝查理的头上踢出致命的一脚,突然听到里格斯一声断喝。
“住手!快从他身边滚开,迟一迟我崩掉你的狗头。”
杰克逊抬眼看去,里格斯的枪正对准了他。他从查理身边一步步退开。
“我们终于见面了,里格斯罪犯。谈个交易怎么样?那会使你变得非常富有的。”杰克逊说。因为差一点被露安抹死,他的声音又哑又弱。他抓着被撕裂的手;他的脸因查理的击打而在流血。“我不是罪犯,你这狗屎东西。我原是联邦调查局的侦探,曾出庭证明一个大犯罪组织的罪行。我受到证人保护待遇正因为这个。”
杰克逊绕着圈子慢慢靠近里格斯。“前联邦调查局侦探?好哇,那样的话,至少我能肯定,你不会残忍地开枪杀我。”他用手指着里格斯作为警告。“不过你要明白,如果我坐牢,露安也跑不了。我就告诉你的前雇主说,她参与了一切,甚至帮助我策划那件事。我要把她说得一团漆黑,让她给判个无期徒刑还要充满感激。我的律师会办理那事的。可是别担心,我了解,在某些监狱,现在每年可以享受夫妻探亲假。”
“你将烂在监狱里。”
“我几乎不这么想。我只会设想我能同联邦调查局的人做成什么样的交易。我倒认为,他们为了避免这一切公开暴光,什么事都会干的。等这事了结,我相信我会再见到你。事实上,我正期待着呢。”
杰克逊嘲笑的口气刺激着里格斯身体的每一根神经。更能把人气疯的是,杰克逊所说的每一件事都很有可能发生。但是它们不会发生,里格斯暗自发誓。“那你就错了。”里格斯说。
“指什么?”
“残忍地杀你。”里格斯扣动扳机。枪没响,这一下似乎把里格斯身上的血都逼干了。那枪射不出子弹;刚才在树上撞了那么一下,它卡壳了。他再次扣动扳机,结果还是一样,叫人毛骨悚然。杰克逊立即拔出他自己的枪,对准里格斯。
里格斯丢掉那只无用的手枪,随着杰克逊的进逼步步后退。突然,他的一只脚感到下面空空荡荡的,赶紧停止了后退。他朝背后一看:一个垂直的陡坡。下面是湍急的河水。他回头看着杰克逊,杰克逊微笑着开枪了。
子弹就打在里格斯的脚前面,他向后退了半英寸,在陡坡的边缘上摇摇欲坠。
“让我们来看看你不用手臂游泳能游多好。”接着一枪就打在里格斯的好胳膊上。他痛得直哼哼,弯下腰来,抓住被打中的手臂,努力保持平衡。随后,他抬眼看了看杰克逊冷笑的脸。
“是吃枪子儿还是跳下去,你自己选择。不过要快点决定,我没有多少时间。”
好一个里格斯!就在他低头弯腰的时候,他那刚被击中的手臂已伸进了他的吊腕带——这在当时情况下是一个很自然的动作。杰克逊低估了他的机智。杰克逊并不是唯一凭自己的智慧闯荡生活的人,虽然他正是靠着自己的行动机敏才使自己摆脱了一个又一个的困境。里格斯即将使出的一招以前曾经救过他的性命,那是在一次秘密侦破一桩毒品交易的时候,没想到突然出了麻烦。如今这一招可能不会再救他的命,但会拯救其他几个人,其中包括比他关心自己还要更加关心的一个人:露安。
他的目光与杰克逊的目光锁在一起。他愤怒到极点,完全忘记了双臂的疼痛。他的手握住了插在吊带里的小型手枪的枪柄,就是他本来常放在踝部枪套里的那一把。它的枪口正对着杰克逊。尽管有手臂受伤和其他的种种情况,他仍和往常瞄得一样准。而且,杰克逊离他仅有几英尺远。不过,里格斯第一枪就得奏效。“里格斯!”查理尖叫道。
杰克逊并没把目光从里格斯身上移开。“你是下一个,查理叔叔。”
当马特·里格斯射出的第一发子弹透过吊带不偏不斜地正中杰克逊的脸,首先穿过那涂抹的化装粉、面膜和发胶,接着在百万分之一秒后钻进真肉和骨头的时候,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张脸的模样。枪从惊呆了的杰克逊的手中掉了下来。
里格斯连续扣动扳机,将子弹一颗接一颗地送进杰克逊的身体。头、躯干、腿、手臂——里格斯没错过他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直至撞针撞完12发子弹。当鲜血与假发、假皮肤混合在一起,油膏和粉变成暗红色时,杰克逊的面部表情始终保持着一种死也不相信的样子。这整个的效果异常可怕,好像那人正在融化。紧接着杰克逊跪了下来,12处伤口血流如注,随后便仆倒在地,再也不动了。完成了他最后的一次表演。
与此同时,里格斯已完全翻下了陡坡的边沿。来自手枪的多重后坐力足以完全动摇他的平稳,而他的脚又无法把住那湿滑的红粘土。但是,就在他往下摔的时候,即使是朝下看着他垂直落向的深渊,他的脸上仍露出一种死了也满足的神情。两条受伤无用的手臂都能令他流血致死;又深又急的冰冷河水,什么也抓不到。完了。
他又一次听到查理尖声大叫他的名字,接着什么也听不到了。他现在已感觉不到疼痛,只感觉到宁静。他狼狈不堪地摔到水里,沉了下去。
查理爬过去,正要往下跳,突然一条身影从他身边掠过,越过陡坡的边缘。
露安干净利落地破水而入,几乎立即又浮出了水面。她仔细察看着河面,那急速流动的河水已在卷着她顺流而下。
查理沿着河岸,跌跌撞撞地跑去,穿过一棵棵大树和树下稠密的灌木丛,试图赶上。联邦调查局的干探和警察的叫喊声越来越大,但看上去他们的援助似乎不会及时赶到。
“马修!”露安尖声喊叫着。什么反应也没有。她潜到水下,从一边河岸游到另一边河岸,细心搜寻他。20秒钟后,她重新露出水面,吸着气。
“露安!”查理大声呼叫着。
她没理会他的呼叫。冰冷的雨水击打着她,她又深深地吸足了气,再次潜入水底。查理不再呼叫了,他的目光飞快地到处扫视着,想找到她露出水面的位置。他不想他们两个都失去。
当露安再次浮出水面时,她已不光是一个人了。只见她紧紧地抱着里格斯的胸部,水流将他们向下游冲去。里格斯的肺挣扎着恢复了功能,他感到作呕并吐出水来。她试着逆流而上,但是没有什么进展。她快要冻僵了。再过一会儿,体温过低很可能会使她失去活动能力。里格斯死沉死沉的,她感到力气快用尽了。她用腿夹住他的上半身,刚好托得让他的脸超出水面。她不断地按压他的腹部,促使他的膈肌上下活动,帮助他吐尽肺里的水。
她绝望地看着身后,寻找出路。她的目光忽然落到一棵倒伏的树上,而更重要的是,她看到那粗大的树枝部分地伸出来悬在水面上。那大概是够得着的。她做好准备,估计了一下距离和高度。她绷紧腿夹牢里格斯,然后奋力一冲。她的双手搭上了树枝并且抓住了。她把自己向上一拉。现在她和里格斯已经部分地出了水面。她想把自己再往上拉一些,但是办不到;里格斯太沉了。她朝下看看,看见他正盯着自己,急促地喘着气。接着她神色惊恐地看到他开始挣开她夹着他的双腿。
“马修,不要这样!请不要!”
他吃力地慢慢蠕动着发青的嘴唇说:“我们不要两个都死,露安。”他又推她的腿,这一来,在那令人麻木的寒冷已深深侵入她体内的时候,她不光要与水流斗,与四肢的酸痛无力斗,还要加上和他斗。她又生气又无奈,嘴唇一个劲地颤抖着。当他不顾一切地想挣脱她、解除她沉重的负担时,她再次朝下看着他。她可以松手,和他一起掉下去,可是莉萨怎么办?她有几秒钟的时间来做选择,但接着她不必选择了。有生以来第一次,她的力气耗尽了,她攀着树枝的手松了开来。她开始掉落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粗壮的胳膊挟住了她的身子,止住了她的下落,接下去她感到自己和里格斯被完全提出了水面。
她一扭头,目光落在那人的脸上。
查理骑在树干上,顾不上伤臂还是其他什么,正哼唧着,龇牙咧嘴地终于将他们安全拉到了一条狭窄的烂泥岸上,在那里,三人全都瘫倒在地,河水离他们只有几英寸远。露安的双腿仍然死死地锁住里格斯。她仰面躺着,头枕在查理的胸膛上;因为刚才奋力救人,那胸膛在剧烈地起伏着。露安右手往下伸向里格斯,里格斯握住它,贴在自己的脸上。她的左手又伸到上面,抓住查理的肩头,查理将自己的手按在她的手上。他们谁也没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