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冻季 著
黄钧浩 译
作者简介:
《断头玩偶》作者司冻季,本名太原久美子。1958年10月30日出生于大分县。法政大学文学部日本文学科毕业。在学中参加过同仁杂志,大学毕业后在商杜上班时,读了岛田庄司的《奇想,天恸》后,开始撰写推理小说。
1991年撰写的《自动娃娃笑五次》,获得岛田庄司的推荐而出版。内容是写发生在封闭的小村之神秘杀人事件。是一部继承横沟正史路线的浪漫主义推理小说。
之后,陆续发表名侦探一尺屋遥系列的《使蛇者的悦乐》《无首美人鱼杀人事件》《有毒的果实》等解谜推理小说之外,近年也撰写悬疑推理和行动推理的作品。
《断头玩偶》以第三人称多视点写两件不相关的事件之进展。第一事件是佳山守彦10年前遗弃酒家女笹本凉子来到东京,现在是文艺杂志的编辑者。有一天以佳山守彦名义投稿的小说,揭破佳山与凉子的交往过程。
第二事件是身穿玩偶般衣服的青年,往电梯内折断颈骨而死亡的“不可能犯罪”的推理经纬。作者如何解决这两件互不相关的事呢?
发现那巨大的“玩偶”,是在梅雨季里的一个黄昏。那时正下着蒙蒙细雨,雨中还夹带着一股若隐若现的热气。
第一个发现的人是电梯维修公司的员工。他接到大楼管理员的电话,听说有一台电梯坏了,停在三楼和四楼之间不能动,便立刻赶去查看。
看样子并非电梯和墙壁之间夹有异物,于是将电梯降到一楼,把门打开,结果发现里面有个张开双脚坐在地上的“玩偶”。
那“玩偶”穿着一件淡紫色洋装,外表酷似法国式洋娃娃。那洋装乃由好几层蝉翼纱制成,看来轻飘飘的。“玩偶”脚履红色珐琅舞鞋,长发上系淡灰黄色缎带,手握一把白色花边洋伞,身体向外,面部却朝内,看不见五官,角度很奇怪,像是颈部已经折断的样子。
一楼已有数人驻足围观,都是一些在此大楼上班的女职员,以及购物后欲回家的家庭主妇。她们一直盯着那部电梯,似乎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电梯维修员口中念念有词,说:“是不是人家遗失的物品?”同时走进电梯,伸手按在那“玩偶”头上,轻轻一扭。当那“玩偶”的面部转过来时,所有围观妇女齐声尖叫。
“玩偶”双唇涂着淡樱桃色口红,脸色苍白,五官扭曲,表情似极痛苦。瞳孔上有隐形眼镜,故呈蓝色,但眼球凸出,眼白部份布满血丝,状极恐怖。
至此,所有的人都看出来了。那并非“玩偶”,而是一个人,而且是个死人,只是穿着法国式玩偶的衣装罢了。陆续过来围观的女人又发出尖叫声,整个大厅已被惨叫悲鸣的洪水所吞没。
文艺杂志的编辑佳山守彦轻轻啧了一声,因为他发觉自己的裤管被弄湿了。他看到有个女人手持雨伞站在旁边,水滴从伞尖淌下来,刚好滴在他的裤管上。
在梅雨季上下班,原本就很不舒服,有时还会遇到一些不愉快的事,在大都市生活,这些事是难以避免的,也无可奈何,但这次他却生气了。对方要是道歉也就算了,可是今天早上这女人却没有表示什么。她好像已发觉自己的行为,却只是瞥了佳山一眼而已,丝毫没有改变姿势,似乎认为这样是理所当然的。
那名女子在中途下车,和其他乘客一齐挤向月台。佳山手拉吊环,长叹一声,松了一口气。就在此时,他发觉那名女子竟睁大眼睛从月台上望向他这边。
这一刹那,佳山感觉背脊一阵冰凉,彷佛被冬天的骤雨淋到一般。
——是凉子?
本来想喊出这个几乎已经遗忘的名字,但话未出口,那女子就已从佳山的视界中消失了。
电车开动。车内乘客大减,冷气变得很凉。乘客中只有佳山一个人汗流浃背,连鼻尖都淌满了汗珠。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大概认错人了吧?但是那身打扮……。
那女子明明站在月台上凝视着这边。虽然只是一瞬闲,那身影却已深深烙在佳山眼中。
紫衣红鞋,及腰乌云,手中一把白色花边遮阳伞……。
三天前那件事突然又浮现在他脑海中。
那天,佳山前往一位中坚作家的私宅洽谈协商。聊到一半时,酒菜端了出来。他喝得醉醺醺方才告辞离去。就在他穿过小巷,来到一个比较宽广的十字路口时,有个女人从左边转角处走出来。她的打扮和刚才那女子一模一样。
在路灯的照耀下,她的衣裙显得比较白。她走到十字路中央便停下脚步,将肩上阳伞滴溜溜转了几圈,然后朝佳山嫣然一笑。佳山吃了一惊,驻足观望。那女人立刻转身,往右边走去,消失在转角处。
当时由于那女人背向路灯,所以面容看不清楚。因附近有一间教堂,佳山还以为那是一个穿着结婚礼服跑出来的新娘。但现在想一想,莫非那人也是……。
佳山频频摇头,就像要把脸上的汗珠甩掉似的。
他暗忖,应该不是“那女人”。她如今应该不会出现在这些地方。既不会出现在那十字路口,也不太可能跑到快速电台的月台上。他每天早晨都要搭这班车去上班……不!无论是车站、十字路口或任何地方,“那女人”如果出现,就麻烦了,因为——
“那女人”就是凉子,也就是以前被佳山视如破布抛弃在乡下的女子。
佳山到了公司。桌上的稿子已堆积如山,那些都是来应征这次小说新人奖的稿子。截稿日期在上个月,目前还在评选淘汰的阶段。
“佳山先生,你好大胆呀!”
邻座的田中润子向他说。
“自己写了小说来应征,也不讲一声,真是的。”
说完就将一份原稿连同信封丢过来。
佳山不解其意,歪着脖子将信封翻过来一看,上面果然写着“作者:佳山守彦”。那是电脑打的字体。
“不是说不好看,奈何字数太少,而且标题不知所云。”
佳山毫无印象,急忙抽出稿件来看。那是用电脑打出来的,共有十多页,用红线捆着。
红色高跟鞋
佳山守彦
我在12年前认识了笹本凉子,那时我的妻子刚怀第二胎。我只有20几岁,却已在父亲经营的和服店担任副社长。我工作并下认真。每天金乌西坠后,我都跑到繁华街去饮酒作乐,这方面倒是很认真。我会以营业的名义将和服卖给那些酒家女,但所赚来的利润却远远抵不过我买醉寻欢的费用!不知何故,女性的和服对我全无魅力可言。不仅如此,对于爱穿和服的女子,我甚至感到无比厌恶,几乎到了憎恨的程度。
如今我已说得出讨厌和服的原因了,那就是:我完全不信任那种不穿内裤的女人。我小的时候,曾偷窥母亲红杏出墙的过程——那男的是年轻掌柜,以充满野性的方式撩起家母的和服下摆,那双欺霜赛雪的白净玉腿立刻暴露在眼前,不知羞耻为何物——。那样随手一捞,就能立刻将一位三贞九烈的贤妻良母变成一个欲火难耐的荡妇淫娃。和服就是这种东西,我绝对不能原谅。
反过来说,我最欣赏的就是那种层层包住的西洋裙。那种蝉翼纱的裙子非常可爱,而且再怎么掀也摸不到那恶心的部份。玩具店的玻璃柜中那些洋娃娃就是穿这种衣裙。于是我开始寻找适合穿这类洋装的女孩,我要追求这种对象。
和凉子邂逅,是在一间小酒店。我有个酒肉朋友,是一家建材行的少爷,就是他带我去那酒店的。
初逢凉子,乍见其颜时,我就觉得自己的脸颊像被冰块贴住一样。那时还是初春,店内仍开着暖气,但她的矫躯四周却彷佛罩着一层冰冷的空气。
凉子和建材行少爷似已认识很久,彼此间言谈举止相当亲昵。双方耳鬓厮磨,肌肤相亲,上下其手,你来我往。凉子还发出娇滴滴的呻吟声,肆无忌惮。那段时间内,凉子未曾向我送秋波。但当我那朋友起身去如厕时,凉子竟趁隙向我抛了一个媚眼。虽然那是转瞬即逝,犹如电光石火,但我能够感觉到她是春山送意,秋水含情。那一瞬间,我的心脏狂跳,胸口猛震,额如火烧。
就是她了!当时我这么想。
凉子就是我要的女孩,就是我花费无数家财一直在寻觅的理想女性。
跟凉子发生“深入”的关系,是在一个下着倾盆大雨的仲夏夜。
一把白色阳伞权充红娘。
和女孩子做出那种事来,大都起因于很小的事件。凉子的情形也不例外。
“雨下这么大,我回不去了。”
她说着,拿起那枝搁在吧台角落的阳伞,滴溜溜直打转。
“坐计程车就行了。”我说。
“不行,那太浪费了。”
后来我才知道:凉子下海陪酒卖笑,全是为了筹钱给她弟弟做为手术费。她弟弟患有先天性的肾脏病,必须开刀换肾,但没有钱。目前虽已定期至医院洗肾,但医生说这样下去不行,迟早要进行肾脏移植手术,否则小命难保。
“要不然我送你回去好了。”
如今想来,当时凉子若带了雨伞,而不是阳伞,那我俩或许就不会发生长达两年的肉体关系了。
上了程车之后,凉子立刻将她的香腮粉颊倚偎在我的臂膀上,说声“好困”,就闭上双眼。实际上应该是半睡半醒。我感觉她的娇躯玉体一直朝我压过来,我的理智终于完全崩溃。我看到宾馆的霓虹灯招牌,便叫司机开过去,在那边下车。我连拖带抱,将凉子扶进房内。她依偎在我怀中,檀口轻启,美目微张,但全未抗拒,任我怜惜。
凉子相貌端庄,圣洁脱俗,甚至让人有冷若冰霜、不可侵犯之感,但实际上却是个性欲极强的女人。我想: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乖乖接受我的要求吧?
我的要求就是:要她穿上那种服装,打扮成洋娃娃的样子,然后让我肆意蹂躏。
为了做这种事,我老早就准备好许多件衬裙。我叫她全部穿上,最外面再套上一件淡紫色的薄纱裙。然后把一条淡灰黄色的缎带系在她那长长的秀发上,又让她戴上蓝色隐形眼镜。这样一来,原本就肤白似玉、貌美如花的凉子马上就变成了一个刚从玩具店橱窗中逃出来的“玩偶”。
我一见到她这种样子,立刻就感觉体内好像涌出一股狂暴的热流,令我血脉贲张,无法自制。那是我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我猛扑过去,双手乱抓,剥下她的裙子,撕烂她的三角裤。然而凉子却面不改色,随我摆布,任我施为。
如今想来,她敢情是因为自己也有这种需求才答应配合的。但我又想:别说是她,就是一般女性,心中也都会暗藏这种欲望吧?两者之差别,只是在于有无付诸行动而已。反过来说,任何一个男子也必定都有“让完美的女孩毁在我手中”的心愿与欲望吧?
然而最后我失败了。我败在“只知凉子欲火之烈,不知她妒意之强”这一点上。
和凉子共享秘密时光,忽忽已过2年。
明天就是我25岁的生日。我租了一辆轿车,和凉子来到M市。当时是严冬,不过这两、三天气压改变,气候变得比较温和,不那么冷了。为了庆祝生日,我打算要去买套西装或买个皮包,但是凉子却在一家大型不动产公司门前停下脚步。
“我们也该拥有自己的城堡了吧?”
我闻言惊慌失措,狼狈不堪。凉子望着我的眼睛,再度叮咛道:
“买间套房给我嘛!那样的话,我们就不用偷偷摸摸跑去宾馆幽会了。唔,而且,你也可以搬来和我同住。”
“——快走啦!”
“为什么?不要……我不要!”
她甩开我的手,玉足一顿,蛇腰一扭,珠泪双垂,怆然泣下,就像个3岁小孩。
那天是星期日,附近行人很多,他们不约而同把视线移到凉子和我身上。
“好啦,就照你的意思。我们去别处再说好了。”
我不得不说这些话来搪塞一下。凉子这才停止哭泣。
——不妙。
我已明白:斩断情缘,此其时矣。我对她的玉体当然还很迷恋,但我不能为了她而赔上自己的家庭。我没有这种勇气。
在宾馆内,我原本想提出劳燕分飞的要求,不料心细如发的凉子已洞烛机先,不等我开口,就一顿抢白:
“真没种!懦夫!凡事都要看你太太的脸色。你敢叫她打扮成洋娃娃的样子,乖乖躺在那边让你弄吗?说呀!你有没有这个胆?”
我仰躺在床上。她一丝不挂站着,双脚横跨在我脖子两侧,看来有如巨人,石榴色的肉片在那粉弯香胯之间若隐若现。
我翻身侧卧,软弱一笑。结果却火上加油。
“又在笑我!你每次都和你太太一齐嘲笑我,一边办事一边笑我是傻女孩,对不对?你老是把我幻想成你太太!眼睛盯着我的身体,心里却在想她!”
说完就一屁股坐在我胸膛上,嚎啕大哭,并用那青葱般的玉指猛拍我的面颊。
我抓住她的皓腕,说道:
“无论怎么说,我们毕竟是夫妻呀!”
凉子香躯一震,以万分惊愕的表情望着我,那张粉脸看来就像不懂事的小女孩。
“你竟敢说出这种话来!”
她用力甩掉我的手,进浴室去了。片刻后,她拿着一条浴衣的带子回来。
“和我一齐死吧!”
“要殉情?别傻了。你要是再胡言乱语,我就不跟你好了。”
我的语气像是开玩笑,其实心里真的这么想。若能就此和她分手,那真是齐天之福,幸运之至。我下了床,想到浴室去,却被她猛力撞倒在地。
“我恨你!我要杀死你,然后自杀!”
她跨坐在我身上,用那衣带缠住我的脖子。
——真想要我的命?
她粉脸煞白,花容变色,眉透狰狞,目射狠毒,显然已失去理智。
我暗忖:我若不杀她,必将死于其手。
我奋力解开衣带,甩了她几个耳光,反过来压在她身亡。她露出慌张着急的神色,在我胯下拼命挣扎。那痛苦的表情使我产生一股冲动。
我把衣带缠绕在她的粉颈上,同时用我的阳物猛戳她的下体。插入之后,她马上变得和颜悦色,娇佣无力,似乎飘飘欲仙,舒适已极。
我有点犹豫,但仍继续用力,慢慢将那衣带拉紧。我愈拉愈紧,但凉子并未出现难受的神情,反而好像欲仙欲死的样子。在到达高潮时,她那滑腻晶莹的香腮矫靥上闪过一片桃红色的光芒,如同着火一般。那一瞬间,我自己也把全部射给了她。
这篇小说写到这里就没了,有头无尾。
佳山看得冷汗直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三天前的晚上,他在十字路口瞧见那女人,今天又看见她站在月台上。还有这篇小说……他和凉子邂逅的经过和翻云复雨的情形,都写得栩栩如生,和10年前发生过的一样。那种秘密仪式明明只有他和凉子才知道……怎么会这样呢?
“佳山先生,你怎么起了鸡皮疙瘩呢?难道读自己的作品也会感动到起鸡皮疙瘩吗?”
田中润子一面出言讽刺,一面从他身边走过去。
下一期的截稿日快到了,佳山跑到一位小说家的家里催稿,要这位作家快点把约好的短篇小说交出来。下午他才回到公司。
桌上有张字条,上写:插画家本木征太郎来电说,这次的插图已完成,比约好的日期早一天,今天傍晚即可至其工作室领取。于是佳山立刻拨电话给那插画家,说要马上过去拿。讲完电话后,他便从编辑部跑出去。
本木的工作室在一栋住商混合大楼中,从京王线的八幡山站步行约3分钟即可抵达。那栋建筑物与其说是大楼,不如说是公寓比较贴切,里面约有一半是住家,另一半为办公室。地下室中有一间名为“无忧”的酒吧,两年前本木第一次带他进去,从此以后他就很喜欢进这家店,即使不是来找本木,也会跑来光顾。
已经超过5点,所以管理员室的窗口已关上。一名男童趁守卫不在,正在大厅中跳绳。这孩子大概是小学一年级或二年级的学生,但跳绳技术甚佳,那绳子在大厅地板上击出“啪啪”的声响,节奏一致,颇为动听。
“无忧酒吧的老板曾向我抱怨,说同处一栋楼,你却久未光临,疏于问候。”
“我已遵医嘱戒酒了,因为肝机能指数居高不下,再猛灌黄汤,恐怕就要进棺材了。那边还有一瓶我以前寄存的洋酒,你替我去喝完如何?”
我和本木站在他的工作室门口谈话。他交给我一个装了插图原稿的袋子,然后拍着那圆滚滚的大肚皮说道。
“啊,对了,我正要出去呢,就跟你一同上路好了。等我一分钟。”
本木再度出现时,身上只多了一件夹克。我们搭乘电梯下楼。
那男童仍在大厅内跳绳。
“嘿,你怎么可以在这里跳绳呀?这儿人来人往的,不怕挡到别人的路吗?公园就在附近,要跳就去那边跳,好吗?”
本木马上出言警告,毫不犹豫。也许是熟人,所以语气很亲切。
那男童一听,似乎有点生气,鼓着双腮道:
“可是,公园里面有个怪姊姊,我怕。”
“怪姊姊?”
“穿得像个滑稽古怪的玩偶,坐在秋千上。”
“滑稽古怪的玩偶?”
佳山不由得大声问道。小孩子竟能使用“滑稽古怪”一词,固然令他诧异,但更让他惊讶的是另一件事,因为他想起了这几天一再看到的那个酷似凉子的女人。
“她穿着很蓬松的衣服,像洋娃娃那样。脚下是一双红鞋……”
男童还没讲完,佳山就跑出去了。外面暮色已浓,四周宛如涂上一层薄墨。那小型公园紧邻这栋大楼,占地约20平方公尺,树木稀疏,其间有常见的儿童游乐器材。四下无人,但秋千仍在微微摇动。佳山游目四顾。
“啊!”
他瞧见一道白色身影,就在公园后侧树篱的对面,好像正要坐进一部车子内。他凝目望去。没有错,那人的打扮和几天前月台上那女子一模一样。
佳山朝着那人跑去,才跑了两、三步,那人就转过身来。佳山大惊,倒抽一口凉气。
“凉子……”
那人脸色苍白,表情尚无法确认,但五官长相大致和佳山想的相同。那人似乎也看到佳山的样子,脸上浮出笑容,从涂成樱桃色的唇间可见皓齿。佳山一惊立定,那人身子一缩,坐进车内。车子立即开走。
“怎么回事?我刚才好像看到一位小姐,扮成洋娃娃的模样,是不是要去参加化装舞会的?要不然就是疯子,正常人怎会穿这样上街呢?”
“言之有理……”
佳山敷衍一下紧追而来的本木,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他浑身发颤,遍体生寒。竟然三度……这绝非偶然……佳山抱着胳膊,以掌心摩擦臂膀,像要把鸡皮疙瘩搓掉似的。
从那天以后,佳山就开始疑神疑鬼,杯弓蛇影,神经异常过敏。他自己也发觉了。在车站上楼梯的时候,若见到前行的女子足履红鞋,他就会大惊失色,赶紧将目光往上移,观看其全身。若见到街上的商店橱窗中有蓝紫色洋装,他便会以为那女子就在附近,赶紧圆睁双目东张西望。
为纾解心情,他跑去看棒球比赛。不料却瞧见那“洋娃娃小姐”站在对面看台的出入口旁边,但在下一瞬间又随即消失……。
不仅如此,这几天来的遭遇使他忆起一些往事。好几个场面从记忆深处重新浮现。他发觉那“洋娃娃小姐”好像从半年前开始就时常出现在他身边,由于当时他完全没放在心上,所以见过就忘。每念及此,他就心乱如麻,惊慌失措,六神无主,魂不守舍。
愁肠百结,只好借酒浇愁。
佳山来到“无忧酒吧”喝酒,距上次来向本木拿插图已有10天了。当时已是晚上。他曾打电话给本木,欲邀其共饮,但电话中只有答录机的声音,看来本木已经回自己的家去了。
“唉,人生无常,世事难料。”
建设公司业者梅崎向同业的近藤说道。他们都坐在吧台前的椅子上。
“听说他原本就有病在身,健康不佳。为了节省上下班的交通费,就在这栋楼上面租了一个房间,没想到竟会在此遇害身亡。”
“是呀,遭人杀害,实在倒楣。”
梅崎表示同感,然后喝下一大口烧酒。他的公司就在这附近。他和近藤志趣投合,无话不谈,所以常连袂来此对酌畅饮。佳山和他们两人都认识。
“唉,他的死状凄惨万分,连颈骨都被扭断了。”
“你有亲眼目睹吗?”
“有呀,我一听警察说出了人命,就火速赶到现场观看。他的脖子已经整个扭转过来,头已垂在肩膀上了。”
“慎一那天请假没上班,对不对?”
慎一……?佳山以前未曾听过此名。他想:莫非遇害的人就叫做慎一……?
“是呀,那天公司所有的人都在千叶的建筑工地,办公室内只我和经理阿姨。”
“也就是说,你们公司全体人员都有不在场证明。”
“就算没有,公司里也找不到跟慎一有仇的人。”
“那么,这一定是跟慎一有仇的职业摔角家干的。”
“职业摔角家?”
“不错!据说现场未发现任何凶器,对不对?慎一虽然骨瘦如柴,毕竟是个成年男子,要那样子扭断他的颈骨,没有千斤之力岂能办到?所以说,凶手若非职业摔角家,就是相扑力士。”
“慎一怎会认识那种人?”
“他搬到东京来多久了?”
“快满两年了。他今年好像是25岁的样子。”
“家乡在哪儿?”
“在东北。秋田县有个田泽湖,你知道吧?我听说他的老家就在那附近。”
佳山甫闻田泽湖三字,立刻浑身一震,梅崎看在眼里,便问:
“佳山兄,那一带你很熟吗?”
佳山慢慢过身来,说道:
“没有,我只是到那边出差过一次……”
“哦,那是怎样的地方?”
“穷乡僻壤,人烟稀少,孤伶伶的一个湖,湖边有座女子的雕像,名唤辰子姬,相传昔日此女为求青春永驻而肉身化龙。”
“青春永驻,哼!无论男女,若想要长生不老,那就只好变成一条龙啦。再来说慎一之死,无论是谁扭断了他的脖子,那人都必须从电梯箱中逃走,问题在于究竟是如何逃出去的。当时电梯停在三楼和四褛之间,而且电梯门是紧闭的。”
佳山见已回到原来的话题,赶紧转过身去,背向他们。
“如果把电梯箱的地板掀起来,就可以沿着钢缆溜到一楼去了。”
“行不通。一楼人很多,众目睽睽,而且电梯外侧的门也关着,要如何打开?”
“那就是从屋顶的平台出去的。”
“这栋楼没有屋顶平台。慎一的房间在七楼,也就是最顶楼。再看那电梯内部,只有一楼那个按钮是亮的。”
“这也就是说,凶手想要下到一楼。”
“慎一也是一样,可是在四楼和三楼之间就被杀了。”
“不一定。如果从七楼就共乘的话,也可能在别楼就下手了。”
“不过有件事很奇怪。我听警方说,当天有个才念小学一年级的小男生,从七楼就和慎一同时进了电梯。”
“哦,那么,这小男孩是不是看见了凶手?”
“没有。据说,在七楼进电梯的、就只有那男童和慎一两人。那小鬼坐到四楼就出去找朋友了,所以其后电梯内应该只剩慎一一人。”
“只剩他一人?胡扯!至少应该还有一个像职业摔角家那样的壮汉才对。”
“那小鬼说没有。”
“小孩的证词怎能算数?就算所言属实,也可能有人在小孩出去后,再按钮开门,溜进电梯内,然后在转瞬间扭断慎一的脖了,再开门逃逸,接着电梯因故障而停在楼层之间。怎么样?我说得合情合理吧?”
“如果只是扭断颈骨,那就很有可能。但警方说,慎一脖子上有绳子的勒痕。换句话说,凶手起先是想用绳子将他勒死,结果没成功,所以才把他的颈骨扭断。电梯内找不到绳索,可能是凶手带走了,假设是这样的话,在电梯门关上以前就要完成这些动作,那是不太可能的。”
“假如慎一在进电梯前就死了呢?凶手让尸体靠在电梯墙壁上,弄成站立的样子,然后按下至一楼的钮,自己立刻走出电梯。本来电梯应该只载着一具尸体降到一楼的,不巧有个小孩随后又进了电梯。由于小孩进去后立即面向电梯门站立,所以没注意到慎一是死是活。会不会是这样呢?”
“此言甚妙,只可惜不符事实。那小男孩家教甚严,其母早有训示,规定他无论在走廊或电梯内,只要遇到人就要行礼打招呼,已经行之多年,训练有素。听说当时那孩子确曾向慎一打招呼问候,慎一虽未回答,却报以微笑!”
“那我这说法就不成立了。如此看来,一定是那男童弄错了。才小学一年级而已,我看连正确日期都搞不清楚吧?一定是把日期记错了。”
“非也!确是那天没错。慎一那身打扮,可谓奇特无比,怪异已极。就算是小孩,应该也不会记错。”
“唔,言之有理。”
“连我都无法忘怀,至今仍历历在目,晚上做梦都会出现呢!穿得有如法国玩偶,紫衣红鞋,蓝色眼珠,手持白伞……”
“且慢!”
佳山忍不住插嘴道。
“你们刚才说的那个慎一是男的吧?大男人怎会穿成这样?”
“爱穿什么,是人家的自由。”
“佳山兄,你有所不知。我听警方说,他们从慎一的房间里搜出一大堆这类的衣物哩!”
“据说是塞在壁橱内,只能认为他有断袖之癖了。——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我还听说,警方在他房中的抽屉内找到一颗男用的袖扣,选用一条丝巾包着呢,像是重要物品的样子。警察拿来问我有没有见过,我说没有。你看,我们平常都穿工作服,哪会有袖扣?只是……”
“只是怎样?”
“没什么,只是我好像有点印象。那是鼈甲袖扣,样式很普通,没有特殊之处,伹我似乎在哪里见过,想不起来了。”
“如此看来,慎一搞上的对象,说不定就住在这个附近哩!”
此时佳山又插嘴道:
“你们说的这位慎一,是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吗?也许他和姊姊同住一处,为了参加化装舞会之类,才借来穿穿。会不会是这样呢?”
“不会的,他应该是独居没错。他的履历表上面也写着‘家中仅有二老,住在乡下老家’……慢着,我想到了,他可能是和女朋友……喂,老板,你看他有没有女朋友?”
梅崎问道。店老板满脸堆笑说道:
“这个嘛……我想应该没有。笹本先生虽然很少光顾敝店,久久才来一次,但我看得出来,既没有女孩子看上他,他也没有喜欢任何小姐。”
“笹本……先生?”
“是呀,他叫笹本慎一。”
梅崎以清楚的发音说道。
笹本凉子……洋娃娃……笹本慎一……
佳山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战栗,接着又头昏脑胀,阵阵晕眩,那种感觉和喝醉酒不一样。
佳山饮酒过量,第二天因宿醉而头重如山,但仍勉强去上班。
然而,他一想到那位死状离奇的笹本慎一,就坐立难安,魂不守舍,无法工作,连电话也不想接。
“佳山先生,现在每个人都很忙,你再开这种玩笑,人家会生气喔!”
这天下午,田中润子黛眉紧蹙,把一个纸袋用力甩到佳山桌上,好像见到很恶心的东西似的。
原本彷佛虚脱一般、将下巴搁在桌面上的佳山,听到这番话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上面还用电脑打字写着:‘上次那篇作品的结尾部份忘了附上,现在补寄,请多包涵。’你知道这样做是稳遭淘汰的吧?亏你还当了10年的编辑!真是白干了!”
润子丢过来的纸袋背面仍是写着“佳山守彦”,也是电脑打出来的字。
“还特地讬人送到柜台收发那边!你也真是的,直接带来这儿不就结了?”
佳山此时已吓出一身冷汗,如大梦初醒,急忙将稿件抽出观视。这次只用了3张稿纸。
——结束了。
我长叹一声,镇定下来。因精疲力尽,只好坐在凉子的尸体旁边。我开始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做,脑筋如漩涡般转个不停。
要移尸并不难,因为这是汽车旅馆,车子就停在房间门口。
我用床单裹住尸体,确定四下无人后,便将之塞入后车厢。北国之冬昼短夜长,此时外面已是夜幕低垂,一片黑暗。
我已想到合适的埋尸处。此町后山近峰顶之处,有一座小庙。古代此地有一次闹饥荒,饿死了很多小孩,此庙即为祭祀这些小孩而建。庙外有许多无头地藏的石像,阴森恐怖,连当地人都不敢靠近。若将尸身埋于此庙后面,绝对神不知鬼不觉。
我开车沿着国道走,途中在路边的五金行买了一把铲子,又在鞋店买了一双长筒靴。入夜后气温剧降,雪花也开始飘落。
山路积雪甚深,扛尸上山极为吃力,但我不敢停步休息。因为若太晚回家,恐怕我妻子起疑。
好不容易到达小庙。我将尸体暂置庙中,跑回山脚拿铲子,然后再度上山,来到小庙后面的空地。用铲子戳戳地面,发现土质比想像中还要松软,于是拼命挖掘。约30分钟便挖好一个地洞,恰可埋入一人。
我火速将凉子的尸体埋入洞中,上复以泥土和雪块。
回到山脚后,我已满头大汗。我用衬衫衣袖擦汗,同时坐进驾驶座。就在此时,左眼瞥见了一个红色物体。
我愕然望着那东西。那是一只红色高跟鞋,是凉子今天穿在脚上的两只鞋子之一。
脑海中闪过几种想法,要丢弃或烧掉呢?
每一种都很危险。最后我判断,还是和尸体埋在一起最安全。
我把那只鞋塞入口袋,上了山,来到埋尸处,用双手拼命挖土。铲子也已埋人土中,只好空手挖。这次只要挖30公分深即可。挖好后,就放入高跟鞋,复上泥土,恢复原状。
大雪纷飞,漫天寒气。照这情形看来,再过不了1小时,我的滔天罪行便将完美地埋于这皑皑白雪之下了。
(完)
佳山守彦坐在火车内,额头靠在车窗上,深深叹了一口气。火车行驶在铁路支线上,这条路线可通往他的故乡。
10年前,他带着妻子和两个小孩搭火车上京,也是走这条路线,只不过方向相反。那时候,他还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当时其父为诈欺集团所骗,事业毁于一旦,所经营的和服店拱手让人。对方是黑道流氓,威胁他们立刻迁走,早日将住宅和商店交出来,不得拖延。结果一家离散,各分东西。佳山带着妻儿上京谋生。他有不少大学同学住在东京,其中一人帮他找到了现在这个工作。
佳山决定与凉子断绝往来,不再联络。即使没有被迫搬离家园,他也打算要在最近和凉子分手。由于凉子不久前曾说出要他和妻子离婚、和她长相厮守的话,给了他很大的精神压力,而且近来他对凉子的兴趣也已急遽减低,因此不想再与之纠缠不清。他认为自己已经是一穷二白,凉子应该也不会再理他了。就这样失去联络。他曾经听说凉子辞去了酒家的工作,至于后来凉子过着怎样的生活,因他住在东京,既无从得知,也不想过问。他已将凉子视同陌路,忘得一干二净了。
所以,当他瞧见凉子身影出现在月台上时,才会大吃一惊,有如晴天霹雳。后来那身影又陆续在公园、街上等地出现……。
接着就是那份小说原稿,然后又在“无忧酒吧”听见一名为笹本慎一者离奇死亡的消息。
笹本凉子……笹本慎一。当然这也可能完全是巧合。姓笹本的虽不多,但东京地广人稠,若说是偶然巧合,也不无可能。然而佳山仍很在意,因凉子确实有个弟弟,她卖身陪酒便是为了体弱多病的弟弟。
还有那份寄到公司来的稿件。那当然不是佳山的创作,不,甚至连创作都称不上。文中的“佳山”正是10年前的佳山,“凉子”也就是10年前的凉子。但全文仅前半部与事实相符,后半部那些杀人场面全是胡诌的,佳山当然没有杀死凉子。不过那内容倒是描写得相当生动逼真。
看来非确认凉子和自己分手后的情形不可。最近一连串的遭遇使他寝食难安,他觉得若不查清楚,就会危险加身,大祸临头,于是下定决心,搭上火车前往目的地一探究竟。
他在湖畔的火车站下了车。此时已是黄昏,夕阳正拖着暗红色的长尾巴坠入西山。他从车站走向目的地。他在此町住到将近30岁才搬走,记忆仍很深刻,所以很快就找到了凉子的老家。那是一栋木造平房,门口的名牌上以墨书写着“笹本”两字。旁挂一牌,上书“忌中”。由此牌可知这户人家有丧事。
一名老妪出来应门。她看来已年近70,身穿丧服,埋在皱纹中的双眼又红又肿,像是哭泣造成的。佳山暗忖:来得真不是时候。但已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问:
“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笹本凉子小姐?”
老妪双颊肌肉一紧,说道:
“没有,凉子已经……”
“出嫁了是吗?”
“没有。”
“那么,是不是外出工作去了——?”
“不是。”
看来其母的口风紧得很,于是佳山说出事先想好的台词。
“我是凉子小姐的高中同学,要来通知她参加同学会的。已经10年没开同学会了,所以希望能和她取得联系。”
“啊,你有所不知——”
“愿闻其详。”
“凉子从10年前就已不在这里了。”
口气很冷淡。
“10年前?”
“是的。10年前,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上,她突然消失了,后来也音讯全无,下落不明。老身早已死心,就当她已不在人世,魂归乐土了。”
“已然永绝人间了吗……”
“老身原本未死心,朝夕等待她归来,谁知天不从人愿,茹苦含辛已10年,如今慎一也过世,是谁造孽是何因……”
佳山心想:不出所料,在电梯中离奇死亡的那个笹本慎一,果然是凉子之弟没错。
“真对不起,我高中一毕业就搬到东京去了,所以对此事一无所知,多有冒犯,敬请原谅。那么,就此告辞了。”
佳山想要趁早溜走,以免露出马脚,不料老妪出言挽留。
“你不远千里而来,真是辛苦,请入内奉茶。方才也有几位客人,才刚走呢。”
佳山暗忖:若坚拒不从,反易招惹怀疑。于是脱鞋入内,只见屋内宽敞,旁设一简单之祭坛,上有一遗照及一骨灰坛。那遗照上的人大概就是慎一了,骨灰坛内应该也就是刚火化完的慎一遗骨。老妪带领佳山,沿着屋檐下的走廊走至一独栋厢房前。
“昔日小女即在此房学做洋裁,缝缝补补的。这次事出突然,虽无暇整理收拾,还是勉强用接待访客……脏乱不堪,请你海涵。来,请进。”
佳山一脚踏入房内,不由得眼睛一亮。屋中摆设五彩缤纷。墙上吊满粉红色、黄色等五颜六色的衣裙,都是以薄纱细丝缝制而成,艳光四射,千姿百态。
“以前凉子有空就在这里缝衣制裙,好像是出于兴趣,并无特别目的。这种洋装穿起来就像玩偶,或许她是待嫁女儿心吧!”
老妪伸手抚摸那些衣裳,似乎珍爱至极。
佳山险些大叫,但他拼命忍耐。
“那、那令郎是不是曾从这里拿走……”
“这……只知道有几件不见了,不过这种事也用不着报警……,原来如此,有可能是慎一拿走了,是吗?”
“是何时遗失的?”
“快两年了吧!”
“两年前……”
佳山感到一阵晕眩。他成为“无忧酒吧”的常窖,就是在两年前。
老妪奉上香茗,佳山一饮而尽,随即告辞离去。老妪亦未再挽留。
佳山在门口穿好鞋子,迅速往山上走去。那篇稿子上写的后山小庙并非虚构,佳山记得自己小时候常去那边玩。
走到那小庙时,天色已全暗,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摸黑绕到庙后,蹲下来按按泥土,发现地面潮湿,便从旅行袋中拿出小铁锹和手电筒,开始掘土。他事先已料到可能会派上用场,所以准备了这些工具。
因土松泥软,以园艺用的小铁锹也能挖掘,并不费力。
挖了大约20分钟后,土中露出白色物体。他猛然一惊,抛开小铁锹,直接用手刨。那是白骨,从大小看,可能是手指的骨头。他用手拼命挖。白色碎片愈来愈多,不久就要露出全貌。
此时附近傅来竹叶摩擦声,他转头望去,只见那边有手电筒的光线闪烁不定。
——有人在看!
他惊出一身冷汗。
慌忙将洞填好,恢复原状。心想:我真正的身份,此町民众应无人知晓。我还是趁早离去,回到东京,混入茫茫人海中,方为上策。
佳山把铁锹和手电筒收入旅行袋中,一口气跑到山脚下。他暗付:今后绝不再踏入此町一步。
这班特快列车的非对号车厢中乘客相当多。佳山跳上车后,找了一个位子坐下来,边叹气边靠向椅背。车窗外一片黑暗。
到目前为止,已经发生了不少怪事。他很想推敲出这些事的真相,却始终办下到。
凉子已于10年前失踪,而且说不定已名登鬼筱,身化异物。若真的已经人化南柯,那么出现在佳山周围的“洋娃娃小姐”就不是凉子了。那篇寄来应征新人奖的小说,写的是“佳山杀死凉子”的过程,然而文中的“埋尸地点”居然真的埋有凉子的尸体,不,这点尚不能确定,那些白骨不知是不是凉子的……。
另一方面,凉子之弟慎一打扮成法国玩偶的样子,惨死于电梯中。如此看来,那个神出鬼没的“洋娃娃小姐”或许就是慎一装扮的,但这是为了什么呢……还有,到底是谁下毒手杀死慎一呢?
此时佳山又想起那天晚上在酒吧听到的对话。那时候,梅崎和近藤针对瞋一之死而展开了一些推理:
“我认为,欲破此案,最好先查出那袖扣之主是何人。”
“你是说,凶手定是和慎一有暧昧关系的人,对不对?唔,这倒也不无可能。”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认为,慎一是因遭那袖扣之主所抛弃,万念俱灰而自杀的。”
“自杀?”
“不错!当时只有瞋一和男童从七楼进电梯,那男童往四楼出去,接着电梯就因故障而停在楼层之间。也就是说,其间绝无凶手可乘之机。如此一来,除自戕之外便别无可能。”
“我不信!一个人怎能扭断自己的颈骨呢?”
“如果一头往电梯角落的地板撞去,力量大些,脖子就有可能扭断。”
“那样的话,头发必定会乱掉,而且会沾到灰尘。但慎一的假发十分整洁,并无碰撞痕迹。再说他脖子上的索痕要如何解释?电梯内不是找不到任何绳索吗?”
“我看,他一定是先在房内上吊,却没吊死,随后进入电梯,用了某种方法弄断自己的脖子。”
“自己弄断?那太难了吧,依我看,此案必有一关键性的盲点。”
“愿闻其详。”
“在七楼进电梯的,只有慎一和那小孩两个人,当时慎一还活着。后来电梯卡在四楼和三楼之间,打开门后,发现慎一已经死亡。由此可见,只有一人可能是凶手。”
“究竟是谁——?”
“再怎么无法理解,也只有这个可能。凶手就是那个和慎一共乘电梯的小鬼!”
“那么小的孩子怎能扭断大人的头骨呀?”
对了,袖扣……?
佳山想起来了。有一次,他喝得酩酊大醉,把袖扣弄去了。此事因时隔太久,他早巳忘怀,现在才又记起来,那袖扣是朋友送的,又非名贵之物,故早已忘记。那确是鼈甲所制没错。如今回想推敲,遗失的地点好像就是“无忧酒吧”。但是,笹本慎一为何要将此物慎重其事收藏保存呢?
佳山愈想愈糊涂。他觉得再想下去,头非爆掉下可,于是从皮包中拿出小瓶威士忌,一吞就是一大口。
次日——。
佳山浑身乏力,疲惫不堪,拖着沉重的脚步到公司上班。到下午快下班时,有两名刑警登门造访。柜台的收发人员以诧异的声音通知佳山出去会客。佳山一走进一楼会客室,那两名看似乡巴佬的刑警立刻起身招呼。
“我们是从秋田来的,才刚刚到。”
对方操东北口音。佳山一听,魂飞魄散,但表面上仍不动声色,面无表情,往沙发上一坐,说道:
“从秋田远道而来呀?不知有何贵干?”
刑警不答,只是紧盯着他。
“呃,两位要是不说来意,那……”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刑警说着,露出纯朴的笑容,一双鼠目不住打量他,似乎故意要让他心浮气躁。
“什么明白不明白的,我哪知道?我现在很忙,可没空陪两位……”
“你昨天到秋田去了,对不对?”
“咦?没、没有啊!”
“哦,那你昨天上哪儿去了?”
“昨天?昨天我请假在家,看了一整天的书。我们当编辑的,必须把自己负责的那几位作家所写的新作品读通才行。有些作家一个月能写一本书,所以我……”
“我们事先已打电话查过,证实你昨天的确请假没上班。这是贵公司一位小姐告诉我们的。但是,有谁能证明你昨天确实整天都在家?”
“我真的一步也没踏出家门呀!不过没有人能证明。”
佳山已于5年前离婚,两名小孩也归妻子抚养,如今是孤家寡人一个。
“一步也没有?那就怪了。贵公司那位小姐说,有位大牌作家来电表示要找你谈截稿日之事,因此她拨电话到你家,但铃声响了很久却无人接听。这你怎么解释?”
佳山想:这准是田中润子说的,那多嘴婆唯一的长处就是伶牙俐齿爱说话。
“那、那时候,我大概是去附近吃饭,所以不在。”
“出去吃饭?几点的时候?”
“这、这岂不是在调查我有没有不在场证明?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你们若说不出个理由来。就是侵害人权!那些问题我没有义务回答!”
刑警又闭口不言,像刚才那样凝视着佳山。片刻后,另一名刑警靠过来,两人窃窃私语,然后原先那刑警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封书信,摆在佳山而前。
“请你看看这封信。”
刑警说着,眉头微皱,目射寒芒。
“这是什么东西?我为什么要看?”
“里面提到你的大名,所以你非看小可!”
佳山那拒绝的姿态被刑警一举击溃。
因为此时若再坚持不看,反而显得很不自然。
佳山接过信,只见上面用蓝墨水写着“遗书”两字。他努力压制紧张的心情,以免手指颤抖起来,然后展信阅读。
母亲大人膝下:
您赐给孩儿一切,孩儿由衷感激,生身恩情莫敢忘,养育德泽大于天,关爱慈晖永铭在心。可是孩儿已心力交瘁,无意苟活,不得不先您而去,恳请母亲您原谅孩儿大不孝之罪。
只有一事令孩儿深感遗憾,此事与10年前就行踪不明的凉子姊姊有关,孩儿一直不敢告诉您?因孩儿认为,此事若说出来,姊姊的名誉恐将受损,故一直闷在心理。
事实上,姊姊在失踪以前曾交了一个男朋友。田泽湖畔有一家“佳山和服店”,您也曾去过,想必您还记得吧?姊姊的男友就是这家店的少爷,名叫守彦。姊姊为了筹钱给孩儿当手术费,去街上的酒家当女侍,他们就是在酒家认识的。后来的两年,他们常在宾馆内幽会,而且每一次佳山都让姊姊装扮成洋娃娃的样子,而尽情玷污她的身子。
然而,佳山已有妻儿,并非姊姊的理想归宿,那只是一段露水姻缘而已,两年之后,姊姊对他依旧一往情深,将身心全部交给他。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佳山对她愈来愈冷淡,愈来愈残酷。姊姊明白情郎已经变心,却又无可奈何,于是有一天,她向孩儿吐露心声,倾诉来龙去脉,最后趴在孩儿腿上不住饮泣。
但是,孩儿有病在身,沉疴已重,爱莫能助,只能在她那颤抖不止的背上轻拍慢抚。姊姊起先泪如雨下,后来便恢复平常那坚毅圣洁的神情,说道:“即使这样,我也不愿与他分离,我要让他和太太离婚。对!我要从他太太手中把他抢过来,和他白头偕老,永浴爱河!我一定要做到,请你助我一臂之力吧!”姊姊的情怀是那般悲怆,心意是如斯坚决,孩儿全都感觉得到,因此孩儿立即点头答应。
翌日晚上姊姊即告失踪,从此音讯全无。白天她还对孩儿附耳悄声说:“姊姊今晚要去和守彦哥约会昵!”她的声音清纯娇嫩,和前一天晚上泪流满面时的哽咽声有若天壤之别。她出门时,莲步轻盈,似极雀跃。谁知这一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孩儿马上就怀疑佳山守彦和姊姊的失踪有关,然而苦无证据。另外孩儿亦想到,姊姊也可能是因情场失意而独自旅行去了,待她心灵的伤口愈合,或许就会飘然而返。正在猜疑不定时,忽闻那“佳山和服店”宣告倒闭,举家迁往东京的消息。据说那是田上了诈欺集团的当所致,但孩儿却认为,一定是佳山把姊姊抛弃在“某处”,所以才举家逃亡的。
孩儿运气好,8年前因有人捐肾,孩儿终于接受了换肾手术。姊姊留下的存款当时就发挥作用,对孩儿有莫大的助益,孩儿感激涕零,没齿难忘。手术后情况良好,虽晚了1年才把高中念完,但毕业后总算能找到工作,体力也堪负荷。如您所知,孩儿于两年前进入现在这家公司打工,并且搬到公司附近的一拣大楼居住。到了1年前,孩儿竟然在这大楼地下室的酒吧内看见了那个佳山守彦!孩儿向酒吧老板探询结果,得知佳山是在音羽一家有名的出版社上班,并且是这间酒吧的常客。
孩儿感慨万千,满腹惆怅。没想到如今还有机会查出姊姊的去向。世上只有佳山知道姊姊今何在。不,不仅如此,孩儿深信:佳山已夺走了姊姊的性命,并将她遗弃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除此之外,别无可能。“姊姊已遭佳山杀害”这个想法又在孩儿心中复苏了,就像一座暂时偃旗息鼓的火山又再度爆发一样。
要如何才能让佳山供出真相、俯首认罪呢?设法揭露其罪行,查出他弃尸之处,拾回姊姊的遗骨重新安葬……这些不就是为人弟者必须完成的任务吗?
孩儿绞尽脑汁,运筹帷幄,然而到了半年前,孩儿蓦然发觉自己的身体又出现异常。去医院检查,才知道换过的肾脏已经出了毛病,功能正急速减弱中。花尽了姊姊留下来的钱,好不容易才有体力可工作,如今却……。于是,孩儿又恢复到以前的状况,每个礼拜都必须上医院洗肾。
孩儿问医生:是否必须再度换肾方能活命?医生只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那时孩儿忽然领悟,买来的肾脏总有寿尽的一天,那天便是孩儿绝命之时。一旦发生肾衰竭,倾刻间就会魂断九幽,命丧黄泉。
孩儿又想到:在孩儿永绝人寰之前,至少要把姊姊从埋尸处救出来,否则孩儿死不暝目,必须设法让佳山坦白招供,承认罪状。在孩儿体力尚存之际,定要查出姊姊如今芳踪何处。这是孩儿留在世上最后一件工作,孩儿已经有所觉晤。
可是,若直接质问佳山,他定会装聋作哑,佯称不知。如此则无济于事。
孩儿因而想出一计。佳山以前常要姊姊穿上洋娃娃般的衣服,孩儿就打扮成那个样子,在他的身边不断出现,让他想起姊姊,以为姊姊阴魂不散,前来讨命,使他亡魂丧胆,坐立不安。更进一步,他会因疑心生暗鬼而认为姊姊其实没死,从而想到应该去那个“某处”确认一下。
于是孩儿装扮成洋娃娃的模样,开始出现在他的周遭。车站、公园、他家附近等地,孩儿全都去过了。每逢周末,就委讬征信社监视他,只要他一出门,就跟踪他。孩儿的薪水几乎全都花在这上面。可恨佳山并未轻易露出狐狸尾巴。
一个礼拜以前,孩子至医院洗肾,医生劝孩儿即刻住院,还暗示说,孩子的病况已急速恶化,再不住院治疗,恐有性命之忧。然而即使住院,也难逃一死。孩儿找了个藉口,便从医院逃回家中。
当天晚上,孩儿腹痛如绞,病情加剧。吃了手边的药之后,总算暂时止痛,但心中已确定医生所言不虚。看看存摺,知道自己已无能力再支付征信社的费用了。虽然对不起姊姊,却也莫可奈何。孩儿身心俱疲,再也无能为力了。姊姊赐给孩儿的额外寿命,眼看就要终结。孩儿感伤莫名,终宵垂泪,口中不住念着:“姊姊,谢谢你!谢谢姊姊!”
母亲大人,孩儿已决心自行了断,但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仍欲尽己所能,设法把姊姊从那“某处”带回来。
孩儿打算穿上法国玩偶的衣服,用一种能让佳山惶惶不可终日的死法离开人世。
孩儿将以如下的死状出现在世人眼前。
地点是在佳山常去的那间酒吧。有一天,酒吧老板打开店门,发现一个洋娃娃吊死在里面,那就是孩儿的尸体。由于死状离奇,各大报纸势必刊登,周刊杂志也会报导,孩儿的姓名将广为人知。如此一来,佳山定会发觉孩儿和凉子姊姊同姓笹本。
母亲大人,孩儿认为,那个佳山铁定会发觉这一点,然后心生恐惧,无法坐视,最后会跑去姊姊所在的“某处”查看确认,那个地点一定离咱们家不远,说不定就在田泽湖附近。因此,倘若您发现佳山露面,请您务必尾随在后,暗地跟踪,他必定会带您到姊姊所在之处,不对,应该说:孩儿的魂魄必将显灵,促使佳山走上这条路!
所以,孩儿要请母亲大人小心注意,勿让佳山逍遥法外。
这是孩儿此生最后的心愿,万望母亲大人予以成全。
永别了,母亲大人,愿来世再见。祝您永远身体康泰。
不孝儿慎一
“你的手为什么抖得那么厉害?”
刑警的声音让佳山回过神来。
“这、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慎一之母作证说,你昨天曾去过她家。正如这遗书所写的,你终于在那边露面了。于是老太太暗中尾随在你后面,发现你在一个地方掘土挖洞,便用手电筒照过去,只见洞中有类似人骨的白色物体。你发觉有人在看,便落荒而逃。我们接获报案后,今天一大早派鉴识人员去现场挖掘。结果挖出一具女性骸骨,估计已死去10年左右。埋在同处的红色高跟鞋,已由老太太确认是笹本凉子失踪当天所穿的鞋子。因此我们便搭乘下午的列车赶来找你。”
“那不是我!我没到过那个地方!”
“你进了笹本家,慎一之母还亲自奉上香茗。我们已采集了那茶杯上的指纹,一对照便知分晓。”
刑警的语气愈来愈强硬。佳山用力摇头道:
“好吧,我承认去过,但我绝对没有把凉子埋在那个地方。对丁!那是圈套!我中计了!”
不知不觉中变成像在诉苦的样子,此时佳山已从慌乱中清醒过来。
“圈套?”
“不错!我会到那边去,全是为了一篇寄来应征新人奖的稿件。那篇作品里面说我把凉子埋在那个地点,因为女主角和我10年前的女朋友同名同姓,情节又写得非常逼真,所以我想:也许她真的如文中所写的那样,遭杀害后弃尸于那个地点。愈想愈揪心,坐立难安睡不宁,因此昨天才前往那地方查看,结果发现那边居然真的有白骨……所以才吓得逃回来。”
“应征新人奖的稿件?”
“是呀!就在我这儿,你们看过后就会相信那绝对是人家设好的圈套。请稍等,我去拿来。”
刑警从纸袋中抽出那两篇稿子,读完之后又放回去并卷好,然后笑着说:
“两篇都是电脑打字的,你会用电脑来打字吗?”
“咦?我是文艺杂志的编辑,当然会……”
“很好。再看看这篇作品后面写的应征者姓名、年龄、住址,那不就是你吗?我的意思是说,这分明就是你写的,对不对?”
“不对!是有人冒用我的姓名来应征的。”
“有人?那是谁?”
“还会有谁?铁定是慎一呀!他设计陷害我……对了!凉子一定是他杀死的!只有凶手才晓得埋尸地点!”
“你所言甚是。佳山先生,你最清楚埋尸地点何在。你一定认为,事情都已过了10年之久,可以高枕无忧了,所以就写了这篇小说来开开玩笑,犯罪者好像都有一种克制不住的冲动,很想向别人倾吐自己的罪行。你当然会故意写成低水准的杀人剧,好让作品遭淘汰。如果同事看了以后说‘这篇小说一点现实感也没有’,那你说不定会在心里偷笑吧?你的目的就是要测试一下世人的反应。另外一点,慎一的遗书是用手写的,这两篇稿子却是用电脑打的,要说这些全都是出自慎一之手,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何况这封遗书中完全没有提到写了小说寄来给你这件事,只说其姊定是被抛弃在”某处“。这两篇小说到底是你写的还是慎一写的,用客观的标准来判断的话,结论一定会说是你写的。”
“简直胡说八道……”
“慎一穿上洋娃娃的衣服,男扮女装在你身边晃来晃来,你一定看过好几次对不对?”
“真不敢相信……那竟然是慎一男扮女装……”
“哈,由此可知,虽然尚无法确定那人是否慎一所乔装,但你必定见过一个打扮成洋娃娃的人在周遭出现。可见遗书中所言不假,慎一的确是那么做了。”
啊,你看这纸袋上盖的章,这是贵公刊的收件戳印,日期是前天,也就是说这稿子是昨天送来的。那就怪了,慎一已于10天前遇害身亡,已死的人怎会自己送稿件过来呢?
佳山感到背脊发凉,毛骨悚然。他觉得自己已掉入一个巨人的陷阱,百口莫辩,无力回天。那是一个以慎一之死为赌注的陷阱……是死者的诅咒……是玩偶的诅咒……
“请你以案件参考人的身份跟我们回去!”
刑警那冷酷的声音已刺进佳山心中。
一件由好几层蝉翼纱制成的淡紫色洋装,一双红色珐琅舞鞋。这套洋娃娃般的衣鞋挂在墙上,慎一赤身露体面对这套服装。这是其姊凉子亲手缝制的众多衣裳中的一件。慎一考进现在这家公司后,曾回故乡一趟,那时他偷偷把这套衣裙带了出来。
“姊姊,我已尽己所能了。新人奖的截稿日即将到来,我已经把稿子寄出去了。里面写的是你和他之间的事,用的是他的名义。当编辑的本身投稿应征自己公司的新人奖,实在很不寻常。无论最初是谁看见这篇稿子,最后应该都会交到那家伙手中吧?他也一定会仔细阅读的。另外一篇原稿,已交给货运行,要求他们在10天之后送达那家伙的公司。我把钱和一封用电脑打的信,连同那装着原稿的纸袋放进一个大信封之内,再寄到货运行。因为里面放了钱,即使没写寄信人的姓名,他们也会按照交代送到指定地点的。那家伙收到以后,一定也会看个仔细……。对!我绝不放他干休!那家伙把姊姊你当作玩偶,整整玩弄了两年,一旦生厌,就立刻将你视同垃圾丢弃,让你这般痛苦。你一直说不能原谅他,因为你很难过,万股凄楚,痛不欲生……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我很想亲手结束你的痛苦,让你快乐一些……。不过这是那家伙逼我这么做的,帐要算在他头上。是那家伙透过我这双手杀死你的!都是因为他,我才将姊姊你……。我也绝不会饶他活命的,我死也不会放过他!呵呵呵,现在一切都准备就绪了,遗书也寄给妈妈了,剩下的就交给妈妈去完成……”
慎一边说边把那套衣裳一件一件穿在身上。
“无忧酒吧”中,两名男子在交谈。外面下着雨。
和慎一亡故之日相同,那雨是蒙蒙细雨。雨水似乎是温的,彷佛还会黏在皮肤上。
“据说慎一原本是打算在这里头悬梁自尽哩!”
案发后已过了两个月,警方陆陆续续查明了一些事实,这两名男子对那“断颈玩偶”的研究也即将告。
“是呀,不过,当他从七楼进电梯时,碰巧有个手持跳绳的小男孩也来搭电梯,他灵机一动,认为死在那里的话会造成更大的轰动,更能吸引世人和媒体的注意,于是临时改弦易辙,就在电梯内上吊了。”
“他大概是看到那小孩在四楼走出电梯,才想到要那么做的吧?小孩握着跳绳两端的把手,绳子垂在地上。慎一看准小孩跨出电梯门的那一刹那,拾起了绳子套在自己的脖子。”
“电梯门随即关上,电梯下降,那绳子也一齐被往下拉,把手也跟着从小孩手中被拉出来。那小孩手中突然一空,必定吓了一跳。因把手无法通过门的缝隙,所以卡在电梯门外。这样一来,当电梯再下降时,慎一就被吊离地板,双脚悬空了。由于电梯继续往下降,慎一整个身子被猛力拉向天花板,撞到天花板和墙角,因力道太大,导致颈骨折断。电梯也因这一撞击拉扯而停了下来。”
“跳绳的把手夹在四楼电梯门中间,小男孩想必望着那把手发呆,感到很不可思议吧?他当然会想要把跳绳拿回来,因为对孩童而言,那是很重要的游戏器材。于是他就上前握住把手,用力一拉。”
“结果其中一端的把手脱落,他握住另一端,顺利将绳子抽回来。电梯内的慎一失去绳子的支撑,便掉下去,成了张开双腿坐在地上的姿势。”
“于是就变成了一具怪异已极的密室尸体,宛如遭职业摔角家杀害一般。”
“不错,但话说回来,慎一也真是可怜,为了替姊姊报仇雪恨,他义无反顾,拼尽全力,死而后已。
“由于这样,佳山已被警方逮捕,慎一的心愿也已达成。不过他也真是死心眼,不达目的绝不终止。
“那袖扣是佳山的没错,但佳山和慎一并没有那方面的关系,因为慎一已经没有体力可做那种事了。他把佳山遗失在这里的袖扣收藏起来,大概是认为将来报仇时或许用得着,所以就用围巾包起来放好。那条围巾正是他姊姊的遗物。”
“真是复仇心切啊……”
残夏霪雨霏霏,似乎永不停歇。
——断颈玩偶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