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上一阵风吹过。三上看了看手表,距离约定好的两点已经过了几分钟,二渡还没有来。
他该不会是打算不来了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算是证明了一件事。
二渡就是“兴风作浪”的始作俑者。
这是自从他开始有时间思考,几经反刍之后所得到的结论。
本厅计划着要“收回”刑事部长的位子——一开始将这个情报泄露给荒木田知道的,无疑是在本厅述职、唯一有机会可以探听到本厅情报的前岛。另一方面,这件事并没有由辻内本部长和赤间警务部长交代什么特殊命令给二渡的迹象,然而二渡却忽然有很多大动作。所以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跟他同期、关系又很好的前岛除了告诉荒木田以外,还把这个情报给了二渡。
那么,前岛这个从基层一路爬上来的刑警,对二渡又有什么期待呢?不用想也知道,当然是要阻止“收回职位”这件事,要破坏前来传达“圣旨”的小塚长官的视察。只要解开这个谜,便不难看出二渡这一连串不可解的行为都是为了要“兴风作浪”。因此总是在私底下采取行动的警务课调查官,而且还是有“地下人事部长”之称、警务部首屈一指的王牌,才会大摇大摆地拜访刑警的家,到处撒下恐惧的种子,甚至还像连续纵火犯一样,到处放火,点燃憎恨警务部的烈焰。这全都是为了要煽动刑事部揭竿起义。事实上,刑事部也的确受到二渡的煽动,做出变本加厉的反击。他们拉起铁幕,利用报导揭发了警务部的丑闻,最后还对本厅投出纸炸弹,展现出已然脱轨的示威行为。要是没有发生这起“绑架案”的话,长官视察那天,刑事部到底还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呢?
二渡兴起的“风浪”还不只是这些而已,就连广报的地盘也成了他的目标。为了让D县成为达拉斯,他认为只有刑事部的叛乱还不够,因此采取了两面作战。反正广报的地盘已经兵荒马乱了,为了匿名问题闹得不可开交的记者们扬言要抵制长官的记者会。二渡的工作只要让为了避免长官记者会受到抵制的灭火行动白忙一场即可。于是他把矛头锁定广报室,以及广报室的头头三上。虽说彼此都在同一个棋盘上,但是原本半年都不见得能见到一次面的二渡突然频繁地出现在三上的视线范围内,只怕绝非偶然。二渡是有意与他擦撞、故意撩拨他的情绪,让他知道“收回职位”的事实。等到他对本厅那伙人的愤怒指数飙升到最高点的时候,再把手伸进他那颗刑警之心的正中央。
你先冷静下来再说。这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反而会比较有效率不用想得那么严重啦!这只不过是一个符号,谁来坐都一样不管上面的人是谁,刑警都有他该做的事,不是吗?
二渡还说过这样的话。
你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任谁来看都会觉得你是一个称职的秘书课员喔!不要误会啦!我是在赞美你
这个作业是为了让三上能再次确认自己的本籍。二渡是本厅那伙人的一员,这点没有人会怀疑,所以他就反过来利用这个错误。更何况,在二渡眼中,三上一直是“披着警务外皮的刑警”。即使他现在的职位是秘书课的广报官,但二渡肯定认为他最后还是会选择对刑事部有利的行为,坐视记者会遭受抵制并完成让D县警变成达拉斯的前置作业。尽管他都已经预测到接下来的发展了,还是抓着三上穷追猛打。这就是二渡做事的方法吧!问题是,那些刀刀见骨、针针见血的话,真的是工作上的需要吗?他甚至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当三上成功地阻止了记者会遭到抵制时,他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的确有估计错误的地方
二渡其实是想要拯救刑事部的。不只,他还打算保护整个D县警。但三上既无意称赞他,也不打算向他道谢。那只不过是二渡身为警务部调查官的工作,只不过是这样而已。
反正结果好就好了
二渡是这么说的。这出充满了策略与谋略的组织剧,最后竟然以“绑架案”收场。尽管如此,只要从终点的“结果好就好”往前推,肯定可以看到前岛站在起点挥手微笑的身影。
三上并不感到生气。当所有的情绪互相抵销的结果,感情的指针就停在零的地方,动也不动。只是……
如今还剩下一个谜团。他只有一个地方不懂,那就是二渡手中的“武器”。他到底是从哪里得到幸田手札的情报?肯定不会是前岛告诉他的。因为这件事是刑事部的最高机密,只有历代八任部长和松冈知道。应该也不可能从漆原、幸田、柿沼、日吉这四个“自宅班”的当事人口中问出什么。那么到底是谁告诉他的?
要说还有谁有可能告诉他的话……
三上看了看手表,迟到二十三分钟。然后把视线移向前方,只见一抹削瘦的身影正逆着风朝他走来。
“办公室打扫干净了吗?”准备好的说词被风吹走了。
二渡在距离他三公尺的地方停下脚步,把手放在“故乡台”上。虽然没有人会来看,但是在混凝土制的圆柱上方还是刻着县内市町村的方向。
“还没呢!有太多人抢着要弄脏了。”
二渡看似有备而来。
“找我有什么事。”
“都不用为你的迟到解释一下吗?”
“你迟早会知道的。”
“原来如此。”
三上主动走向他,把一只手放在“故乡台”上。二渡背对着风向。
要说还有谁有可能告诉他的话,那就是尾坂部道夫了。自己亲眼看到他进出尾坂部的家。这两个人的关系看起来虽然像是住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但是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在不久的将来,二渡将会坐上刑事部长的宝座。两位部长跨越时空见面了,然后……
就算问了,二渡也不会回答。而且他也不是为了要问出答案才把二渡叫出来。
“明年春天的人事已经开始规划了吗?”
二渡没有任何反应。三上可以说是完完全全地被漠视了。说不定这已经是他的一种习惯。只要听到“人事”这两个字,就会立刻筑起心防。
“这次可真的是被你摆了一道呢!”
“你在说什么?”
二渡抬起眼来。三上紧盯着他的眼睛看,白眼球和黑眼球的比例十分正常。
“我被你耍得团团转。”
“有吗?”
“欠我的要记得还。”
“我没有欠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欠我。”
“我以前借过你电车钱。”
“我还了。”
“我指的是大家一起去看东方联盟的巨人战的时候!”
“第二天我就还了。”
“已经开始规划明年春天的事了吗?”
可能是听懂了三上的省略,二渡的嘴角微微上扬。
“明年松井可以打出几支全垒打比较重要吧!”
“哈!”三上笑出声来。
“我一直以为你是一朗派的。”
“哈!”这次换二渡笑出声来。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因为纽约太冷了吗?”
二渡没有回答。
两人的对话到此告一个段落。明明有两个人,感觉却像是只有一个人。二渡若有所思地抬起下巴,眯起眼睛,看起来像是在享受着被风吹的感觉,也像是在思考新问题的解决之道。
在组织中,像他这样的人才会胜出。只有把所有的秘密全都守住的人,才有可能存活下来。不管是自己的秘密,还是别人的秘密,每多泄露一个,这个人就会往后多退一步。只要跟二渡在一起,就会被这样的想法困住。但是……
他并不打算离开。二渡把手放在“故乡台”上陷入沉思。三上的目光突然扫到他的鞋尖。他穿着一双很干净的鞋子,虽然不是新鞋,但是擦得晶亮的黑色皮革反射出阴天暗沉的光芒。
“二渡……既然你没有欠我,那就让我欠你好了。”
二渡棱角分明的脸转向三上,似乎早就在等他主动开口了。
“我不要调职。不要把我从广报室调走。”
64的调查会拖很久,或许会拖过人事异动的规划时期,但“那一天”一定会来。D县警将为这十四年的隐瞒与所有的媒体为敌,三上想要见证那一刻。以广报官的身份,出席由松冈参事官所主持的记者会……
二渡已经转身离去。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话,也没有留下任何表情,只有西装的衣领在风中翻飞着。
望着他削瘦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三上也迈步前进。两人的鞋子不相上下。那或许就是不能退让的底线。
三上把手伸到额头上,从指缝中仰望着天空。
雪花随风飞舞着。
洁白的雪花让他不经意地想起刚记住名字的圣诞玫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