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布兰登收到了一封杰妮·多里亚寄来的情意绵绵的长信。这封信直接寄到了新苏格兰场。当他从信件架上取下这封信的时候,映入眼帘的熟悉的笔迹,让他的心砰砰直跳。过去的事情很少在布兰登的心里留下阴影。但是现在,罗伯特·雷德梅茵似乎再一次地横亘在他和他惬意的年休假之间。他在心里说别去揭旧伤疤了,以为现在可以全心扑在杰妮身上,而不去想以前那不堪回首的记忆了。在要去度假前的一个礼拜,这封信寄到了他手上。他本来想去苏格兰的,暂时不考虑达特穆尔。这并不是他的原因,或者说他不能去那里。而是之前那段回忆让人难以接受,所以他打算换个地方,同时也给自己换个心情。
可是杰妮这封求救信,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他犹豫了一下才拆开。第二遍看信的时候,当读到杰妮也和他叔叔一样,邀请他去的时候,他才决定去。她信上说还时常想起好心肠的布兰登,还说她自己多么希望他能来一趟。因为和他在一起的话,会让她感到开心和更有安全感。她还透露出自己现在并不快乐——这也在她的信中有暗示。但是换句话说,要是对写信者的心思没有仔细体会的话,可能也发现不了。
布兰登对阿尔伯特·雷德梅茵只邀请朋友过去,感到有些遗憾。他希望彼得·甘斯先生能留给他一点时间准备。他很快就查到了那个著名的美国人的行踪——他已经去新苏格兰场拜访过他的几个老朋友了,布兰登获悉他此刻正下榻在特拉法尔加广场的格兰特大酒店。在饭店前台留下他身份资讯后,便跟在门童后面来到了吸烟室。
布兰登第一眼还无法确定哪位才是彼得·甘斯。六月早晨的吸烟室几乎没什么人。布兰登发现有一个年轻的士兵正在写信,还有一个满头白发的,体态略胖的老绅士正背对着他,读着《时代周刊》。他的胡子刮得很干净,脸型的骨架非常大,令人联想起一只壮硕的犀牛。脸上其他器官的轮廓也很大:鼻子略微发紫,向外鼓起。眼睛藏在一副猫头鹰般的龟壳般的眼镜后面。额头很宽,但发际线不高。一头白发整齐地向后梳着。
布兰登又看了看别的地方。门童此时停下来,转身离开了。与此同时那个结实的男人站了起来,他有一副结实的身板,肩膀很宽,双腿也很有力量。
“见到你很高兴,布兰登先生。”他亲切地说道,随后和他握了手。摘下他的眼镜,再一次坐了下来。
“我的意思是在离开这座城市前,能见到你,我很荣幸。”甘斯说道,“战争期间我不止一次地听说过你,向你杰出的表现脱帽致敬!你可能也听说过我吧。”
“甘斯先生,干我们这行的,还真没多少人不认识您的。不过我可不是来这里唱赞歌浪费您时间的。我很高兴能见到您,这也是我的荣幸。有些事情等不及了:今早我收到了一封从义大利寄来的信,上面也提到了您的大名。”
“真的吗?我打算秋天去义大利的。”
“问题是这封信会让您改变计划,马上到那里去的。”
甘斯瞪大了眼睛,从背心的口袋里拿出一个金制的小鼻烟盒,打开它,吸了一小口鼻烟。这个习惯解释了为何他长一个那样的鼻子。因为烟草,而不是酒精,赋予了它夸张的色泽和肥大的轮廓。
“我曾经很痛恨更改行程。”甘斯先生回答道。“我可是世上最遵守规律的家伙儿。据我所知,整个义大利只有一个人会揪住耳朵让我改变行程,我是要去会会他。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九月份我就过去。”
布兰登拿出杰妮写来的那封信。
“这封信就是您说的那个人的侄女写的。”他边说边把信递给甘斯。
甘斯再次戴上了那副眼镜,他读得很慢。实际上,布兰登之前还从未看过一个人读信读得这么慢过。就好像那甘斯正艰难地破解着,那上面的复杂的密码。看完之后他把信还给布兰登,示意想安静一会儿。于是布兰登点上了一根烟,坐下来用余光打量着他。
最后那个美国人开口了。
“你怎么样,现在能去吗?”
“是的,我已经向上司申请过了,得到许可再去办这个案子的。我刚好也准备休假,想去义大利,不去苏格兰了。您知道,我从一开始就负责那个案子。”
“是的,我从我老兄——阿尔伯特·雷德梅茵那里听说了一切。就这个事情,他给我写了最详细的信说明情况。”
“甘斯先生,您会去吗?”
“我必须去,年轻人。阿尔伯特需要我。”
“您能在一周之内动身吗?”
“还一星期?今晚就走起!”
“先生,今晚!您是不是觉得雷德梅茵先生会有危险?”
“难道你不担心?”
“他事先就打过预防针了,你会看到他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
“布兰登,”甘斯先生说道,“你去查查从多佛或者福克斯通来的夜间游轮什么时候到。我猜这样我们明天早上就能到巴黎,再坐到米兰的特快,估计再过一天就应该到科莫湖了。你会发现这么做是可行的。先给那位女士发电报,说我们要呆上一周。你能帮我搞定这些吗?”
“您想要比计划时间更早到那里?”
“当然。”
“您觉得阿尔伯特·雷德梅茵目前有危险?”
“不用觉得。我想就是那样。如果这次发生的事情只是巧合,对他没什么影响的话,那就太棒了。我希望等过一段时间到那里的时候,能搞清楚这事。”
他又吸了一小口鼻烟,拿起了《时代周刊》。“下午两点,要不要和我一起在餐厅共进午餐?”
“这是我的荣幸,甘斯先生。”
“很好。电报的话,现在就去发。我希望能在一周之内解决问题。”
几小时后他们又碰面了。在吃了一份牛排和一些绿豌豆之后,布兰登报告说,一艘客轮已经在昨晚十一点驶离了维多利亚港,特快列车则会在第二天一早六点半从巴黎发车。
“我们会在第二天中午某时到达贝瓦诺。”他说道,“之后我们既可以接着去米兰,然后去科莫,再坐船去雷德梅茵先生住的梅纳焦。或者从贝瓦诺下火车,在马焦雷坐船到卢加诺,再坐到科莫。走这条路线的话,我们直接就到梅纳焦了,不用浪费无谓时间。”
“我们就走那条道。我要看看科莫湖。”
彼得·甘斯午饭吃的不多,吃的时候也不太说话。他吃了一份炸鳎鱼,喝了两杯白葡萄酒。接着要了一盘绿豌豆,还分析了它们和嫩玉米孰优孰劣。他对大胃王布兰登很是羡慕,为自己不能陪他一起大碗吃肉而感到遗憾。
“幸运的家伙儿,”他说道,“我年轻的时候也像你一样,热爱美食。只要你吃得下牛肉喝得下啤酒,就完全不用担心工作中会有搞不定的事情。不过我现在却连自己都搞不定了——变得又老又肥。”
“先生,当然不是这样。您做了只有您才能做的事情。没有人比您更擅长和江洋大盗们近距离缠斗了。”
“这倒是真的。”
甘斯先生抬起了他畸形的左手,上面的中指和小指已经不见了。
“比利·贝尼昂再也没有机会开最后一枪了。比利——真是好样的。我再也没看到过像他那样的人了。”
“那个波士顿谋杀犯?真是不可思议!”
“确实,他的脑子确实好得很。我把他送上电椅费得周折就好比一个布须曼人,独自去猎杀一头大象。”
“我猜您有时也会对您的手下败将感到抱歉?”
“不太会。但有时我的牛脾气上来,会像要顶翻斗牛士的公牛,或者要吃传教士的野蛮人。”
不久他们又进了吸烟室。接着让布兰登感到意外的是,他听了一个了不起的演讲,那种感觉,就像一个小学生和校长对话之后,心里泛起滔滔不绝的崇敬一样。
甘斯先生点了咖啡,拿出了鼻烟。示意布兰登静静地听,别打断他。
“接下来就要一起共事了。我希望你对这件事有一个直观的认识。”他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因为现在你还没有理清楚。我不是说我们一定搞得定这个案子,不过如果我们破了案,将会给你,而不是我,带来极大的声誉。我们马上就会到雷德梅茵先生那里。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先来审视一下马克·布兰登先生。”
布兰登笑了。
“甘斯先生,在这个案子当中,他可不是一个骢头。”
“他不是?”甘斯亲切地说道,“恰恰相反,事实上由于他糟糕的表现,自己都给搞糊涂了,连他的上司也是。在我们解决案子之前,先让我们从这个观点出发来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问题。”
他搅拌了一下杯中的咖啡,往里面加了一点干邑白兰地,呷了一小口。然后以一个舒服的姿势滑进后面的安乐椅。一双大手插进裤子口袋,以一种平静的表情凝视着布兰登。他有一双深陷的浅蓝色小眼睛,但从里面依旧散发出锐利的光芒。
“你是一个苏格兰场的探长。”甘斯接着说道,“苏格兰场现在仍旧是世界上所有警察局的标杆。纽约中央警察局水准和它差不多。我对法国和义大利警方也印象不错。但事实上,苏格兰场仍旧是其中最棒的。你凭藉实力在那里坐稳了位置。布兰登,不过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你工作没有做到位,也欠缺那么一点运气。可是现在——对于雷德梅茵家的悬案,你现场勘察没问题,冷却之前也采集了脚印,勤勤恳恳地做完了凶手希望你做的一切;可是一个刚进警局一周的家伙儿也会这么干。总而言之,你的所作所为和你职位能力不符。你一直都在原地踏步。为什么呢?因为毫无疑问,你有先入为主的观念,陷在里面爬不出来了。”
“不能这么说,我可从来没有先入为主。”
“是吗?然后就突然卡壳了?你搞了半天还一无所获,这件事情本身——就让我觉得很有意思。要知道我把这件怪事从头到尾都分析过了,绝不是凭空这么说的。现在我们来看看为什么,以及你是怎么一步步摔得那么惨的。”
“马克,现在在脑海里迅速把整个案子过一遍,再好好琢磨一下,或许能对你有些启发。在脑海整理的过程中,会发现两个明显问题。这个案子可能有十个谜团,我们只需抓住两个,就像把一束光打到大萤幕上那样。我们需要让光通过一系列的斑点和暗影,斑点在投到萤幕之前,先被镜头放大过了。你看,这只是个小把戏,但观众们却蒙在鼓里。因为随着电影放映,他的思绪也被转移到下一幕去了。他忘记了大萤幕,投影仪和整个电影的工作原理,而迷失在别人所创造的声色世界里。”
“我们接受了习以为常的动态图像,光线和阴影,色调和中间色调。因为这些动态的斑点和暗影,取代了和它们形状相似的东西,一切都连贯,使整个画面看起来天衣无缝。不过我们都知道,电影只不过是对一幅画,一本小说,或者一个舞台剧的场景模拟而已。利用某些精巧的机关,把艺术和科技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从而创造出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来讲述一个故事。同样地,在雷德梅茵这个案子中,凶手也是巧妙地运用某些雕虫小技,把原本孤立的片段整合起来,给你讲了一个看似完整故事。你是如此陶醉于这个故事之中,以至于完全忽略了他背后耍的花样。但是除了首先应该考虑的把戏之外,还有那些转移你视线所用的障眼法,也使你分不清东南西北。我的孩子,让我们一起来分析一下那些雕虫小技,看看那个恶棍在哪些地方成功地骗过了你。”
布兰登显得有些激动,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在甘斯先生又美美地吸一口鼻烟的时候保持沉默。
“我们现在要做的,”他继续说道,“就是别死脑筋一条道走到黑,应该换一种综合思维。把一个个证据串联起来是我的强项。那是成功的重要条件。如果有什么地方的线索断了,那通常就意味着失败。在我找到支持一个观点的确切证据之前,从来都不在一棵树上吊死。马克,现在轮到你去找证据了,可你并没有找到什么证据。”
“我有一大堆的证据。”
“就算是吧,可你那一堆证据都驴头不对马嘴。我们等会儿再说这一点。”
“我所掌握的证据,事实就是事实,毋庸置疑!”布兰登怒了,语气开始有些愤愤不平,“它们可都是实打实的。我的观察力和判断力都受过严格的训练,能够准确找到并鉴别证据。甘斯,没有任何综合思维可以阻止一和二变成三的。”
“恰恰相反,一和二可以变成二十一,也可以变成十二,或者零点五。你凭什么就一定断定是三呢?你是掌握了一部分证据,可你没有掌握足够可靠——或者其他有用的证据。你在房子的墙都还没有砌起来的时候,就急着要装屋顶。另外,你所谓的‘实打实’的证据,很多都不成立。”
“那它们算什么?”
“马克,那些都是精心准备,深思熟虑的骗术罢了。”
被如此驳斥,布兰登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但是甘斯宰相肚里好撑船,并不把对布兰登的教训太当一回事。就算甘斯先生有时语气中含有足够挑衅的意味,布兰登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他倒是对自己很生气。甘斯确实也清楚他的地位,以他的资历和经验,完全明白布兰登是怎么想的,就像读一本书那么简单:布兰登是一个心理素质过硬的人,绝不会因为长官批评两句就受不了的。
“现在我这么说你,主要是我比你多吃几年饭而已。有朝一日,你也会像我对你说的那样,去告诫你的后辈。他们也会像现在的你一样,满怀对前辈的尊重,耐心听我讲。等你到了我的年纪,你就会有我现在的气场。人们总是不信任年轻人,但你能打破这个成见。相信我,干我们这行的,只有通过真正的实力,而不是头衔去赢得别人的信赖。如果你没有真家伙的话,也是装不像的。如果你办事能力不行,也会很快暴露在别人面前的。马克,我就是这么一步步走过来的。我也知道你太过刻板,那么一个有抱负的小伙子,要是被盲目的自信和因此所受的挫折击败的话,那我就要狠狠地敲你一下。”
“甘斯,请您给我点拨一下,我马上改正。很早我就发现了自己在那个案子中犯浑了。”布兰登承认道。
“是的,我会点明的——这很容易。不过至于你为什么脑子一下子短路了,我也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你不应该那样的。这不是你的真实水准,于情于理都说不通。我几乎可以从一个陌生人的眼睛里判断出他的智商。但是从你的眼睛里看去,没任何问题。或许不久以后你会告诉我,你那时候神游到哪里去了。或者你还是不知道,当我找到原因之后,也会告诉你的。现在先来回顾一下,当整清头绪的时候,你就会找到突破口的。”
他再次停了下来,对着那个纯金的鼻烟壶深吸一口,继续说下去。
“说穿了,抛开所有不相关的人,你还是没有抓住重点。布兰登,也就是说,你一开始就跑偏了。一开始跑偏很正常,我也会犯同样的错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凭你现在的能力,竟连续地犯错——在错误的假设上,又提出了错误的推理——我认为那就会产生灾难性的后果。”
“可您不能置我收集的证据于不顾啊。”
“你的那些东西根本不成立。离开普林斯敦的时候,你就停止了调查。你所掌握里证据,并不比我,或者那些现场勘查的人多。你先根据自己所观察到的进行推断,再听取其他刑侦人员的汇报。其实很多东西都很明显地摆在那里,但你那顽固不化的大脑,却对此视而不见。马克,你没能抓住这个机会。”
“现在,跟上我的思维。平心而论,你所认为发生过的几件事情,我有非常充分的理由,觉得它们根本不存在。我不打算告诉你是哪几件,因为这需要花上一段时间去确认。我敢说在我去查之前,你会全部搞定的。不过我打算向你证明一些你认为板上钉钉的,实际上却恰恰相反——你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其实从未发生过。我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因为它们具有很强的迷惑性。事实上,那个男人在你面前大变活人,我也吃不准哪些我看到的是真相,哪些不是。但是正如一位智者所说,‘所谓艺术,就是那些能帮把我们从现实的水深火热中解脱出来的东西。’所以我说‘所谓条理,就是能帮我们从一堆证据中理出哪些是错的东西。’”
“现在让我们用条理分析一下,罗伯特·雷德梅茵从他第一次失踪以后就开始玩的把戏。发生了一件怪事,只会有几种可能性。要么罗伯特·雷德梅茵杀了迈克尔·彭迪恩,要么没有。如果是他杀的人,又分为当时他是正常的,当时他疯了两种情况。以上所说的都不会有什么问题。如果他是正常的,得有一个犯罪动机。可是我们进一步调查发现,并没有什么动机。不管是谁的证词,我都不会当成确切的证据。事实上彭迪恩太太所说,她丈夫和她叔叔是好朋友,并不足为信。但罗伯特·雷德梅茵在普林斯敦,同彭迪恩一家友好地相处了一个礼拜,并邀请他们去佩恩顿玩,倒是真的。我倾向于认为,雷德梅茵在迈克尔·彭迪恩失踪以前,一直和他的关系处得不错。没有确切的动机表明,为何他要下此毒手。如果他当时神志清楚的话,是不会犯下这起惨案的。另一种情况就是,当时他疯了,失手杀了彭迪恩。”
“可是那个疯子作案后又干了些什么?这一年当中,他马上就忘了这件事,随后大摇大摆地去欧洲转了一圈?就算他具有超级恶棍们的犯罪智商,但是,之前有过一个疯子逍遥法外,并嘲笑嘲笑苏格兰场无能的先例吗?他带着尸体逃走,顺利处理掉它。然后返回自己的住处,吃了一顿饭,接着在光天化日之下,消失了六个月之久。不久后又现身,欺骗无辜的人,又干了一票?之后他再一次地无视任何法律和常理,又失踪了六个月。现在到义大利那个还健在的亲哥哥面前,去显摆他的红马甲和红胡子?马克,不,犯下如此不可思议罪行的那个男人,并不是一个疯子。故事讲到这里,又重新回到最初的逻辑原点。”
“我刚才说过的,‘要么罗伯特·雷德梅茵杀了迈克尔·彭迪恩,要么没有’,现在我们要加上一条,要么罗伯特·雷德梅茵杀了本迪戈·雷德梅茵,要么没有。但是根据我们刚才所说的第一个问题,你接下来就要问自己这个问题,‘罗伯特·雷德梅茵有没有杀迈克尔·彭迪恩呢?’这就是你所谓的‘证据’开始跑偏的地方。我的孩子,目前只有一种方式可以确认一个人的死亡:就是找到他的尸体,在法庭上通过那个死者生前的亲朋好友那具有说服力的证词证明,那确实是他的尸体,而不是别人的。”
“哦,老天!您觉得——”
“我没觉得什么,我需要你去思考。到目前为止,这是你的死穴。但是我希望你走出来,就像雨后彩虹般绽放光芒。你只要跳过那些你脑海中的既定思维,从那些地方接下去找。记住这一点。顺便说一句,你可不能想当然地说彭迪恩,本迪戈都已经死了。他们可能像我们一样好好地活着。好好琢磨琢磨。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我相信我们正和一帮混蛋在角力。但我还不清楚他们为了什么。我看到有许多至关重要的细节,你去理清楚的话会比我更好。你被搞糊涂了,我已经给你指出了症结所在。如果你把我刚才和你说的好好想一下,记到脑子里,不带偏见独立思考的话,它们也会变成你的东西。”
“多谢您为我指出问题,我不会找任何藉口。”布兰登若有所思地说,“‘玉不琢不成器。’我喜欢挑战,那只会让我更强大。我会迎难而上亲自解决所有问题的。您所说的让我看到了一线曙光。一切看起来都如此显而易见,以至于我完全没想到,表像之下竟有截然相反的事实。现在我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真是我所希望看到的。布兰登,有人给你下了套,而你也照单全收。我们都上当了——连我们当中最聪明的家伙也不例外。加博里欧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总而言之,最值得怀疑的是那些似乎可以做到,但人们通常难以接受的事物。’法国式的夸张。不过里面有一定的道理。那些显而易见的东西,总是让我很不舒服。如果一个事情超越了你正常的理解范围,就要马上警觉起来。这在生活和工作中也都适用。”
他们聊了大约半小时,能把他同伴带回整个问题的原点重新思考,甘斯先生的目的也达到了。他希望布兰登和他一起再去调查的时候,要有一种开放的心态,把之前的既定思维都抛一边。
“今天晚上,在车厢里,”甘斯说道,“我会让你和我说说,从彭迪恩夫人邀请你去办案,或者更早以前发生的事情。如果你在那起悲剧之前和其他任何人交谈过,我也想听你说说这事。在我和你分析过之后,你就会发现和你之前看到的,有不一样的地方。”
“确实很可能会这样。”布兰登也承认,接着他不吝惜言辞地夸起老甘斯来。
“彼得·甘斯先生,您真是名不虚传。您今天所说的这些,对您来说很小儿科,可对我来说,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您让我觉得自己真的很渺小——这点在别人面前,我是不会承认的。您竟然还知道很多我没有告您的事情。我和您最大的不同就是那种一锤定音的能力。如果这个案子有一天会水落石出,您就有义务一查到底。我希望您能成功。”
甘斯大笑着把鼻烟放进他紫色的鼻孔。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我都是老古董——就快退休了。本该拿着我的养老金,去捣鼓一些业余爱好的。这个案子其实不关我什么事,我只是跟在你后面去瞧瞧。”
“一个侦探的兴趣通常都是他的本职工作。”布兰登说道,甘斯也认了,“文学和犯罪,值得去好好研究一番。而鼻烟和离合诗,既能打发时间,又显示出我的喜好。”他亲口说道。
“在我的一生中,万事万物皆有其定数。现在我去旅行,因为在我入土为安之前,我想再看看美丽的欧罗巴,再会会我的好朋友——阿尔伯特·雷德梅茵。到他家去,再听听他那淘气又睿智的声音。”
“布兰登,这段忠诚友谊中唯一的遗憾,就是我们都知道,它终有一天会结束。也许处理完这个案子,当我和那个书呆子说‘再见’的时候,或许我们就没机会再见面了。但是就算这段友谊迟早会结束,谁又能说它没有价值呢?关系和睦,互相理解,有着共同的志向和爱好——这是男人的友情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没错,虽说爱情是更伟大的冒险,但是爱情南瓜马车前面,都有保驾护航的车夫。小兄弟,我们两个无论谁到最后破了案,另一个都无需为此懊恼。我看,我俩会是一对好搭档!”
甘斯洋洋洒洒地说着。布兰登从常理推测,甘斯先生和阿尔伯特·雷德梅茵的关系应该很铁。甘斯所说的那一番话,让布兰登感受到了他的高风亮节。他想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也不会相信在如此平凡的外表之下,竟藏着这样一个天才。不出意外的话,美国的甘斯拿下这个案子不在话下。之所以会有这样一种感觉,不是因为甘斯本人和蔼可敬有着强烈的自信,而是甘斯在警界享有赫赫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