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进厨房,佐奈正在跟食物搏斗中。她穿着颜色像玛利欧帽子那样鲜红的围裙,八成是自己准备的吧。我从当作美国家庭影集道具也不会显得格格不入的巨大冰箱(捡来的)里,取出一瓶迷你宝矿力(买来的)。
“话说回来,你……会做菜吗?”
靠近一看,佐奈正在切菜(用解体形容更贴切)。及膝裙底下伸出的双腿,下意识地打着节拍,简直就像“一个人就做得到呢”怎么看都不像高一生。
“哥——”佐奈发出混着怒气及悲鸣的声音。“你刀没磨对不对?”
“嗯。”
“这把菜刀切不断红萝卜。”佐奈转过身,用那把菜刀指着我说。真危险!“如果是肉的筋或是南瓜也就算了,切不断红萝卜的菜刀未免太惨了吧。红萝卜耶,红萝卜!”
“嗯,”我转开迷你宝矿力的盖子。“那把菜刀只能拿来切棉花糖。”
“我知道啊!”
“别生气嘛。”
“没有别的菜刀吗?”佐奈用不耐烦的口吻说:“真是有够失望的。”
“那种东西……啊,等一下。有、有。佐奈,太危险了,把菜刀收好。”我伸手到瓦斯炉上方的架子翻找,拿到了!“嗯,可能是这个。”
宾果!那是一把未拆封的开孔菜刀。就是电话购物之类经常介绍,刀柄部份为黄色的可爱款式。
“你怎么有那把刀?”佐奈手捂着嘴笑道:“中邪跑去买的吗?”
“抽中的。”
“那我就用这把啰。”佐奈拿走我于手中的开孔菜刀。
“先洗干净再用。”
“哥。”佐奈的声音突然变得深沉,不同于两秒钟前,是种内含重力般的声音。这是佐奈从小擅长的把戏。
“怎么了。”
我站直身子,吞掉口中的宝矿力。已经感受不到它的味道了。
“对哥来说,最大的不幸是什么。”
“什么。”
我不了解她的用意。
“你只管回答就好了。对哥来说,最大的不幸是什么?”
“心理测验?”
“快回答啦。”
糟糕,因为大清早的关系,开始亢奋了。当然,我指的是佐奈。
“被你这么一问,我也想不出来……”我思索着,最大的不幸最大的不幸最大的不幸。“嗯,我想想……啊,最大的不幸大概是我的Telecas坏掉吧。”
Telecas是吉他的名称(正式名称是Telecaste)。只要说是中村弘二或向井秀德最常弹的吉他,内行人应该就知道了吧。
“哥最大的不幸是吉他坏掉?”佐奈露出失望的神情。“你要认真回答呀,我是很认真在问你耶。”
“真失礼啊,你以那那把吉他多少钱?那可不是Fender Japan。拾音器是Danny Gatton model,它是公认美国的……”
“我不是在开玩笑。”
她的眼神确实不像在开玩笑或是作心理测验。可是干嘛那么认真?我还摸不清妹妹问话的用意。
于是我回答:“我说啊,突然被问哪有办法马上想出答案。当然,家里面如果有谁死了,也算是不幸。”
“明明连姐第三年的忌日都没出现。”
佐奈从包装袋里取出开孔菜刀,再也没有比斜面七十度全新菜刀的锋芒更锐利的东西了。
“你这是讽刺吗。”
“嗯。”
“……”
“哥,你生气啦?”
“……”
“喂……”
“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吗?”我并没有生气,佐奈说的是事实。“应该说,你想借由这个问题知道什么?”
“觉悟。”
“什么?”
“就是面临到最大的不幸的时候,你会有多大程度的觉悟啊。哥……这样的话,你要有吉他损坏的觉悟喔。”她的声音莫名地低沉。
叮当!走音的厉害的电铃声通知有访客来临。我留下迷你宝矿力和佐奈,走向玄关,把门打开。
“早安。”
访客的真面目是青梅竹马兼同班同学的明日美,她手上提着超市的提袋及包包。
“喔,是明日美啊。”
“公彦,你在睡觉喔?”
“咦?”
“因为你一脸刚睡醒的样子。”
明日美甩了一下及肩的长发。
“少啰嗦。”
“哎呀,”明日美将视线移到佐奈的凉鞋。“有客人啊?对不起,我打扰到你啦……”
“啊,是明日美姐。”穿著围裙的佐奈跑了过来,幸好她手上没拿开孔菜刀。“早安,好久不见。”
“早安,”明日美对佐奈投以笑容。“你来找公彦玩啊。”
“是啊,因为我是新婚妻子。”
“真让人羡慕呢。”
“你别乱说话,从刚刚就这样。”
我瞪了佐奈一眼。
“呜——”佐奈一边揉着眼睛开始假哭。“哥哥欺负我,虐待小女生。”
“你找我有什么事?”我对矫情的台词毫无兴趣。“我不想再帮你写报告了,这家伙害我上星期……”
“啊,不是啦。”明日美将手上的超市提袋举到胸前。当然,她应该不是想展现自己多有力气。
“想说要答谢你。”
“答谢?”
“公彦你不是说过你老是吃冷冻食品吗,所以才想说至少今天来做饭给你吃。”
“哇,太好了,哥,”等我回神,佐奈不知何时已经把围裙脱掉了。“这下可以跟营养失调说拜拜了,至少今天可以。”
“佐奈……”
“只有明日美姊会理我哥呢。”
佐奈说完,彷佛上辈子是爱丽丝的兔子或是喝了提神剂的韦陀天,以飞快的速度转身跑开。厨房那一带传来喀喳喀喳的声音。
“佐奈看起来跟平常不太一样?”明日美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
“在这里讲的话没关系,佐奈那身衣服很不适合她吧。”我偷偷地说。“啊,进来吧,里面很乱就是了。今天很热吧,明明是北海道……”
“啊,是啊。打扰了!”
“进来吧。”
我们朝厨房走去,厨房里别说是红萝卜残骸了,连开孔菜刀都没看到。
“好小的厨房喔。”
“少啰嗦。”
“公彦,你喜糖醋排骨吗。”
“撇开菜名的话。”
“那就是喜欢味道啰。”明日美从包包里取出围裙,今天还真是个围裙日啊。“那我就就大展身手……啊,有菜刀或砧板吗。”
“有什么都切不断的菜刀,对了,要磨刀吗。”
“不用啦,我有带。平底锅是铁氟龙加工的吗?”
“kesalan patharan?”
“糖醋排骨需要一点时间才会做好,你可以再去睡一下。”
明日美露出些许不耐的表情。
“就说我已经清醒了,需要帮忙吗?”
“不用,全部我自己来。”
既然如此,继续站在厨房也没有意义。被明日美拒绝後我往房间走去。
佐奈站在房间中央,红色围巾和蓝色毯子在脚边连成一片。
“喂,保险起见问一下,你不是在生气吧?”
“怎么会,”佐奈的眼睛确实在笑,虽然在笑……“我为什么一定要生气?”
“因为,那个……”
“明日美姐要做什么菜?”
“糖醋排骨。”
“喔。”佐奈仰着头,仿佛发现了连那位指责国王没穿衣服的少年也没注意到的天使——我胡诌的啦。
“那就输了。”
“谁的?”
“当然是指我的啊。”
“这跟输赢没有关系,我说真的。”
我看着佐奈。佐奈停止观看天使游泳,接著以称不上顺畅的动作与我四目相对。
“哥,你心情不好对不对?”
“喂,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一下提起愈奈姐的事,又问……最大的不幸是什么之类的。”
“那只是开玩笑的啦!”如此回答的佐奈,声音不同于平常那么甜美又喧闹,而是变成会扰乱精神、呈波形般不稳定的声音。“我只是想来哥的身边。”
她在说谎!就算不是谎话也和本意相去甚远。然而卑鄙下流的我,却接受了这个答案。
我向前踏出一步,摸摸佐奈的头。佐奈像是喉咙发出呼噜声的小猫般,很舒服似地闭上了眼。我们有时候会这么做。
接下来,因为听到明日美做好糖醋排骨的呼喊声,我们便去享用糖醋排骨。她做的糖醋排骨没有放凤梨。
这就是烙印在我记忆深处,最后的幸福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