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的编辑说,写文章时,个性谨慎的人会在句中频繁地下标点,而个性大胆的人则不太下标点,是真的吗?这么一提,在写“我开始……”之类的文章时,虽然总连着写,但直到现在,我依然会犹豫是否该加上逗号,分成“我,开始……”两句。会涌现这样的迷惘,其实是有读者来信询问。
“我也在写小说,却不晓得什么时机该下标点。请教老师,您是何时、出于怎样的契机开始写小说的呢?”
我一向婉拒采访,前两本作品也没附上后记。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谈论自己,机会难得,况且有读者来信询问,我就谈一下当初创作小说的经纬吧。
那是小学五年级的一个秋日。我独自坐在教室里,与班级日志大眼瞪小眼。夕阳从窗外洒落,黑板与成排的桌子闪耀着灿烂金光。操场上传来热闹的欢声,放眼望去,男生们正在拖着细细长长的影子四处奔跑。
在午休和放学后与众多好友一同玩耍,是我每天的乐趣。这天我也想快点出去玩,但我是值日生,必须在一天结束后填好班级日志交给老师,却怎么也填不完。日志里有一栏“感想”,我不晓得如何填满。现下回想,我应该效法其他同学,写些了无新意的内容,比方“疲累的一天”、“真快乐的一天”就好。我握着铅笔思索半晌,终于放弃。不过,留空交出去没关系吗?蓦地,我灵光一闪。国语课堂上,老师曾要我们“创作故事”,也就是在上课时间内,天马行空地自由作文。写感想和日记总是教我痛苦不堪,然而,自由自在地创作故事,不知为何让我雀跃不已。
我在“感想”栏写下一段未完的故事,比起空白,这样至少像话些。仔细深思,我居然没换来一顿骂,真是幸运。要是遇上不知变通的顽固老师,一定会以为我在胡闹,但我们的班导H老师不一样。我前往职员室交日志,老师当场读完,开口问道:“后续呢?”
“我只能写这么多。”
“感想”栏实在太小,没办法挤进长文。H老师思索一下,从书桌抽出新的笔记本送给我。
“你若想继续写,就用这簿子吧。”
H老师大概是看出我在创作中获得不少乐趣,甚至提出要求:“写完后续,能让老师瞧瞧吗?”
那天起,我便在笔记本上写故事,并让H老师看。在写作方面,与现下相比,当时的我更勤奋,一天的写作量换算成四百字的稿纸,平均约是三页,我每隔三天就把笔记本交给老师,等于每次都让H老师读九张稿纸的文章。
至于内容,实在很丢人,我说不出口,但记得是一部有朋友和家人以本名登场的科幻小说。由于没告诉同学,我总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拿笔记本到职员室而煞费苦心。笔记本是我和H老师之间的秘密,老师不善言词,鲜少提出感想,这么倒好。不过,他会在文末写下读完的日期。看到那红色的字,我胸口便涌现一股欢喜——有读者聆听我发出的话语。
寒假过去,进入第三学期,我仍保持写故事的习惯。笔记本页数剩下不多,节省起见,我把字写得小小的,愈靠近封底,文字间隔愈紧密。可是,升上六年级,H老师不再是我们的班导,我便匆匆将故事糊里糊涂地结束。我还没有圆满完结故事的技术,所以故事结尾收得不忍卒读。读完最后一章时,H老师难得发表感想:“最后有点差强人意呢。”
当时,我为H老师这个读者不断写下文字。不是自由自在地创作,而是有意识地站在客观角度下笔。或许多亏有那段经历,我才能出书。
现下,我悄悄期待着,看完这篇后记,至少有个孩子能像我一样开始在笔记本上创作故事,并且有个老师当他的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