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峰点点头,说:“这个不错,或者至少在他们那个药材批发市场是这样的。因为案子,我们专门做了调查,往各种名贵补品药材里加入消化不了的重金属不仅是公开的秘密,而且有好些年啦。说到这儿,我还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这些造假者不仅黑心,而且与时俱进,不断提高造假水平。现在新添加的很多金属你都没听说过,想检测清楚更难了。只有一点是一直不变的,就是那些卖药材的人,他们自己没一个吃这些东西的。至于这个案子,当时我们也做了实际检验,证实真是人人都掺。只不过那个家伙就像他自己说的,因为回扣多,掺得格外多点儿!”
“得了,”王老板拍了拍桌子,“就算暂时没证据,一切也都清楚啦,就是这个S小舅子,要不哪有那么巧的事儿?一切转折都在他,不是他鼓动着他大姐闹,那个什么S书记后来也不会常回家;不是他领着保姆买冬虫夏草,而且偏偏选了一个专门挑唆保姆们的家伙,也不会有后来的事儿;不是他先给他那个又贪又蠢的大姐买冬虫夏草,鼓励她吃这些玩意儿,她也不会这么爱吃。最后也因为他,他大姐S夫人才找了那个主治医生,包括很快换了一个中医,导致了始终在看病,却始终查不出病因的状况。当然,我猜这一切都是为保证最终将他那位姐夫S书记撂倒吧?”
“这我不知道,”郭小峰又摇了摇头,“不过曾被S书记认定为真凶的那个人,后来倒果然将S书记取而代之了。”
“啊?天哪!”爱梅一下子捂住了嘴,“原来是这样,可为什么呢?S小舅子害他大姐、姐夫干什么?他不是靠姐夫才赚得大钱吗?”
郭小峰再次摇了摇头说:“这我还是没有答案,因为当我们就某些问题询问S小舅子时,那位S小舅子一听完立刻捶胸顿足,开始痛骂那个卖冬虫夏草的,痛恨自己的被骗,长叹不已好久。最后痛心疾首地责问我们:这世道怎么变成这样?这让我们还能吃什么?还能信什么?为什么现在每个人为了金钱都变得如此不择手段、良知丧失?”
“哈!哈!哈!”
听着女儿的怪笑,郭小峰又悠悠一笑,道:“当然啦,虽然没有确实的答案,流言还是有一些的。据说首先是S书记的红颜知己渐多,而这些‘知己’的家人也都跟S小舅子差不多,想借此分一杯羹,于是S小舅子出现了很多的竞争;其次,S夫人和S书记都极为贪婪苛刻,S小舅子赚得绝大部分钱是要分给靠山姐姐、姐夫的。虽然说起来这也很公平,但不幸的是,这位S小舅子也挥金如土。这些因素都导致S小舅子决心和其他人结盟。当然啦,我说的只是传言而已,不可当真哪。”
“这人真是太坏啦,”爱梅喃喃地说,不再震惊,开始啧啧感叹,“这人真是太坏啦!这人真是太坏啦!”
“哎,等等等等,”一直兴奋的王老板皱起了眉头,“小峰你等等,什么意思呀?你说这案子就这样啦?”
“‘就这样’是指怎样?”
“就是没有抓那个S小舅子?”
“抓人家?凭什么抓人家?”
“哦,哦,”王老板噎了一下,“那那个医生,你们没有问问吗?”
“问啦。”
“那结果?”
“结果我们始终遵循着无罪推定的法律原则,”郭小峰接过去说,一本正经,“遵循着重物证轻口供,并且决不搞刑讯逼供的办案原则……”
啊?
满脸希望的几张面孔,霎时变得面面相觑!
“嚯,说得好!”终于,一时无语的王老板愿赌服输地点了点头,“唉,果然这世上可以有人‘杀人不偿命’呀!只要脑子够用,是不是?唉——我想这小舅子当初挑唆他姐姐闹,甚至闹到你们出面,这么无事生非,估计也是一种算计,可以防着后来你们介入吧?毕竟老闹‘狼来了’,闹着闹着当事人自己也会觉得自己过分,或者担心你们不信。总之都可以导致多拖延,那就等于保证让他们毒中得更重一点。哦,也许还不止,还可以一石多鸟。比如最初就等于借助外界力量迫使S书记就范,私事闹成公事了对不对?等真中毒有病后,那个S夫人再向身边人说‘什么有人投毒害我’之类的话,就会被当成笑话。唯一肯做出相信样子的,也就那个怎么看都贴心的弟弟啦。当然结果更是弟弟说什么信什么。还有,接连跟你们警察合作不利,而且听起来你们都不太买S夫人账,那个骄横惯的女人,肯定厌烦你们,有点问题也便不想报警是吧?而假定报了警,就跟你说自己的感觉,总忍不住轻视怀疑是不是?真是小人多智呀!你们就是查,也是只能查个心知肚明,却查不出任何结果。唉唉……”
听着这连连的感叹声,郭小峰却又一笑,说:“谁说查不出结果?这案子当然有结果。”
“啊?”王老板的眼睛顿时瞪成了铃铛,“有结果,什么结果?是不是你这家伙儿想出了什么好招儿?”
可惜这满怀惊喜的追问只换来对面的断然一摇头。
“什么想出好招儿?”郭小峰说,“我当然不会想什么招儿,我一贯都是严格遵循各种规章制度老实做事儿的人,能做到哪一步就做到哪一步,该是什么结果,就是什么结果。”
王老板希望的O型嘴又变成了泄气的一长条,说:“嚯,这么有原则,那还能有什么结果。”
“当然有结果,”郭小峰说,一本正经。“第一,因为证据确凿,那个受贿的大胖和那个掺假的卖冬虫夏草的老板被公诉啦;第二,因为这件案子,我们看到了S书记的地下室。然后,就这么巧呀,不知谁又在这节骨眼儿上突然举报了S书记,把地下室的宝藏给扯出来啦,弄得好像我们干得似的。虽然我敢保证我们去办案的人员都严格遵循了保密原则,并没人去干这事儿。谁干的我也不知道,但知道很快纪委、检察院都介入啦。结果当然就是:一心想反戈一击的S书记不得不拖着病体绞尽脑汁地回答‘巨额财产’来源问题,据我所知是没回答好,因为可能实在‘太巨额’啦。再结果嘛,哈哈……”
王老板也讥讽地笑起来:“一个大贪官,也算报应,活该,不同情啦,呵呵。”
“别急着‘呵呵’,现在到你啦!”
“啊?我?”王老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似的摸了摸头。
“当然啦。”斜睨了一眼这位尚懵懂的仁兄,郭小峰忍着笑说,“第三,因为这个案子,我们联合整顿了那个市场。据我们调查,那些名贵的中药材,呃,我不想再具体形容啦,反正是吓得我从那之后再也不敢吃任何什么纯野生、超稀罕的饭菜了,哈哈。”
“噢,爸爸,”爱梅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刚才不要什么鱼翅、虫草,只要一个干贝炖萝卜!”
“是呀,”郭小峰说,继续看着那位大神仙仁兄,“虽然以前我也不怎么吃这类玩意儿,但碰上了也会跟着吃,并不操心。可自从这案子后,那真是绝对不吃,尤其是看到号称含什么千年的人参、万年的灵芝、最野生的冬虫夏草等所谓的高级滋补靓汤、火锅,更是吓得避之唯恐不及,哈哈。”
王老板一拍脑门,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虫草灵菇炖黄鱼”。
“啊?你、你、你……”他怒气冲冲地瞪向郭小峰,“你这家伙怎么不早说?”
“王伯伯,”爱梅连忙收住笑急声安慰,“你别担心,我爸刚讲的只是一个市场的事儿,也不是全国的,再说也是几年前的事,现在未必呀,也许这饭店的虫草就没问题。”
郭小峰也摊着双手笑嘻嘻地为自己分辩:“是呀,你说我怎么跟你说?又不是一个地方,我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打击所有的商家吧,那不是败坏人家生意吗?”
“可……”王老板依然愤愤的,一副上了当的样子。
“是呀是呀,王伯伯,你别担心。”爱梅继续安慰。
但说到这儿,望着王老板稍微缓解些的愤愤,爱梅稚气的脸上突然显出少见的严肃。
“可就是没问题,王伯伯,我们最好也不要再吃什么冬虫夏草了。我们老师说了,之所以过去人们觉得冬虫夏草功效非凡,是因为觉得这种植物转换形式很神奇,怎么冬天是虫,夏天是草呢?是不是代表着可以有两世生命呢?因此人们就相信这东西一定有着特殊的营养,甚至会想象吃了它也可能转世多活一辈子。但现在科学早就揭开了,冬虫夏草是虫草属菌寄生在蝙蝠蛾幼虫体内形成的假菌核,算是菌丝和虫体的混合体而已,根本不是什么虫变草,草变虫。而且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养生功效,要不然冬虫夏草的产地——不仅是青藏高原,所有的产地都包进去——怎么没有一个著名的长寿之乡?其实真正有名的长寿之乡,根本没有靠这些仙乎玩意儿养生的。比如广西巴马,那些长寿老人又有谁是靠吃冬虫夏草养生呢?”
“哈哈哈!”郭小峰大笑,“好,有力的反问。”
王老板也搔着脑袋笑了。“也是。不过并不是想靠着冬虫夏草长寿养生,主要是说能抗癌、抗辐射、提高免疫力等等吧,这是《本草纲目》上就写着的了。”
“可这些作用不是说蘑菇呀、绿茶呀、西红柿呀也可以起到吗?”爱梅立刻反问,“何必一定要吃冬虫夏草呢?”
“哦——”
望着被噎住的王老板,爱梅又认真地继续说道:“你知道吗王伯伯,就因为人们非要吃什么人参、灵芝、冬虫夏草之类的来养生、抗癌、抗辐射,结果导致这些东西供不应求。因为野生的东西都是有限的是不是?可那些不良商家不这么想,他们只看到这个能赚钱,就只管疯狂采挖,把当地的生态破坏了。照这样下去,环境一定会更恶化,一直恶化到最终地球都会被毁灭。哦,不,地球不会被毁灭,是我们人类自己被毁灭!就像这个‘隐形谋杀’的案子一样,仿佛报应般,邪恶毁灭邪恶。当我们人类无节制地放纵口舌,以至于灭绝了很多生命,那被灭绝的生命也许没办法直接反抗我们人类。但它们同样会报复,用它们的方法。好吧,既然你们贪婪,那就让你们贪婪的同类为了贪婪去谋杀掉贪得无厌的你们自己吧!”
听着这稚气而认真的长篇大论,一怔之下,王老板又大笑起来,说:“好!说得好,王伯伯接受意见,以后不吃啦。”
“真的?”爱梅惊喜地叫了起来,“王伯伯,你真好,这么通情达理、与时俱进。不过要是这样,是不是其他的濒危的东西也不吃了,其实刚才你点燕窝的时候,”爱梅露出了一点儿不好意思,“我就想制止,我总觉得太有害生态的东西最好不吃。再说,那些东西也不见得就好得不得了。就比如说鱼翅吧,我也不知道人们为什么这么爱吃。就算很美味吧,可是现在海洋污染严重,重金属都超标,鱼翅就是汞超标。汞,就是水银,也是能吃死人的。就算不死,重金属积存在体内也只会伤害我们的身体,得个肾衰也不得了,是不是?所以王伯伯,为了你的健康,以后也少吃吧。”
愣了一下,王老板再次纵声大笑道:“哈哈,好,好,听爱梅的,从现在起,王伯伯就像你爸爸似的,所有涉及什么千年人参、万年灵芝之类的都不碰,光吃人能养的一般的东西,尽量少糟蹋大自然好不好?”
爱梅抿着嘴开心地笑了。
“不过话说回来了,”王老板又眨眨眼,“爱梅,我这不吃可跟你爸不一样,我是境界高,是为了环保。不像他,就是害怕、保命,层次比我低。”
郭小峰登时也大笑起来,说:“哈哈,好,爱梅,以后见了你王伯伯这种境界高的,就给他们讲环保。碰上那境界低跟爸爸差不多的,就把这个案子讲给他们。还有啊,因为这个案子,我们详细查了下冬虫夏草的功用和毒副作用。功用呢,是各有各的说法,据说好处无穷,成仙都有可能。但都是云山雾罩,真正靠谱的‘超级好处’可谓一样没有。而已明确证实的毒副作用却很清楚,能引起变态反应,皮疹、皮肤瘙痒、房室传导阻滞,女孩子可引起月经紊乱或闭经,有肾毒性,长期服用可能对肾脏有害。”
“真的?”王老板大喊,真正现出了震惊。
“这我能撒谎吗?对了,这么担心,是不是你这大富翁家也藏了不少这能成仙的高级玩意儿?”
“对!”王老板愤愤地说。
“哈,”郭小峰越发调侃,“那真是怪不得现在都说只有有钱人才死得起!”
“闭嘴!有点儿同情心好不好?”
“好、好,”郭小峰依旧满嘴调侃,“好,我有点儿同情心,要不要拿来我帮你化验化验?真的,这不是开玩笑。知道吗,当时大检查的时候,发现加东西的可不止是冬虫夏草一样,所有昂贵的补品里都有超标的重金属,只不过有的是铅、有的是汞、有的甚至是砷。当然,这是局部的一件事,也不是现在。但是,过这几年,这些玩意儿可更贵了。”说着,郭小峰拿过盐罐子,取出一点点盐,“就这么点重量,现在就是几百上千块,比毒品还暴利。你们说连豆芽、辣椒这种便宜货都有人造假牟利,那这贵重东西搞鬼谁能控制得住?所以尽管别的地方我没查过,但我敢说有问题的市场一定不止这一处,也不止那一时。因此,如果不能确定购买渠道足够正规,我建议你查一查。”
王老板一摇脑袋!
“不用查,不要了!就算没问题,那毒副作用不也明摆着吗,贵又怎么样,能贵过我家人的健康吗。瞎信什么奇药补品真坑人。哼,这回不仅我不吃了,回头我碰见我那帮老板朋友,也给他们讲讲,大家都少吃一些。”
“哎呀,”爱梅登时兴奋地大喊起来,“王伯伯你真好!思想境界就是高,这么爱惜大自然,那些可怜的动物一定能记住你,回报你的。”
“哦,回报?”王老板又呵呵大笑起来,打趣地看着爱梅,故意追问,“动物怎么回报我啊?”
话音未落,服务员带着两个服务生端着几个汤品走了进来,他们把爱梅、云宝、郭小峰的汤摆好后,低着头一脸谦恭与歉意地对王老板说:“不好意思,老板,我们店的虫草没了,刚才去其他分店调,也没调来,老板能不能换个汤?”
一怔之下,郭小峰几乎笑得喘不过气来:“哈哈哈,看看,看看我家爱梅说得不错吧?回报来了。”
王老板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说:“好,好,果然老天记着账啊!这也太快了,看来是在提醒我啦,好,那就从现在开始节制,不乱吃珍稀动植物,不去谋杀大自然,做个高尚的人。当然,”说着,他突然又像老顽童那样冲郭小峰得意地挤挤眼,“这样我也就少了一种被隐形谋杀的机会啦,哈哈。”
大笑中,他冲一脸莫名其妙的服务生挥挥手,说:“好了,没有的好,就冲你们今天没有,以后还来你们店。今天先这样,先不用啦。”
被笑得莫名其妙的服务生们又赔着礼貌的笑脸离开啦。
王老板却玩心不散,一伸手把郭小峰面前的汤拉到自己面前,说:“考虑到你的错误,今天没你的汤。”
郭小峰摇摇头,也开着玩笑夸张地摊着手说:“呵,我还错了?我这提醒不说帮你多活了十年,至少帮你活得更健康,你还……”
“哦,我指的不是这个,是因为你没说到做到。”
没说到做到?
这句话不仅让郭小峰,其他两位也都诧异起来。
瞄着几张莫名其妙的面孔,王老板得意起来,说:“当然没说到做到。你开始说讲一个‘隐形谋杀’的案子,可这个案子没有死人,最终也未必死人,就不能算严格意义上的‘谋杀’对不对?所以我说你没说到做到。你应该讲一个死了人的案子才能算数,必须再讲一个,否则你就是说话不算话。你们说对不对?”他冲云宝、爱梅挤挤眼。
“对,对,”会意过来的爱梅、云宝一起喊道,“应该讲个那样的,那样才算说到做到,要再讲一个!”
听着这一致的声援之声,郭小峰无奈地摊摊手,说:“这么巴巴儿地讲了半天,居然落了个‘说话不算’?‘奸商’,真是‘奸商’,合同陷阱啊,斗不过,唉。看来为了捍卫我的名声,非得再讲一个案子才成。”
“对对对,再讲一个,爸爸。”
“还得这么鬼的,”王老板连忙从另一个角度补充上去,“这样才符合要求。”
郭小峰一咧嘴,说:“当然,也许还更鬼,因为到目前为止,我都不能说死者到底是死于意外、自杀,还是谋杀?”
王老板眼睛亮了。
“哦?这么鬼?听起来有点儿意思,好,汤分你一半,算是预支,接下来兑付。”
“对对对,”爱梅也兴奋地附和,并且乖巧地为爸爸递过去一个生蚝,“爸,你先吃,吃好了快给我们讲讲这个新的。叫什么?王伯伯,对,定不下性质的死亡!”
“哎,”王老板笑着阻拦,“爱梅,时间不早了,今天让你爸爸歇歇吃点儿东西。我们也攒着点儿,找个时间长的时候,我们一边喝茶一边听你爸爸慢慢讲,那是多好的一顿茶点!呵呵。”
“哦,也是,”爱梅有些懊丧地捶了捶自己的头,“应该让我爸爸歇歇,我太不会体谅人了,不过我是太喜欢听爸爸讲案子了,所以等不及,”说着她冲郭小峰撒娇地吐了吐舌头,“爸,你理解吧?”
郭小峰慈爱地拍拍女儿的头道:“傻丫头。”
爱梅又笑了起来,乖巧地将另外一个生蚝放到王老板面前。
“王伯伯给你。下次让我们大家吃着好吃的点心,听一个更可怕的S小舅子,那一定超享受,嘻嘻嘻。”
“哈,说得好!”王老板大笑着举起菊花茶,“那我们就以茶代酒,为刚刚我们了解的隐形谋杀,和接下来的没准儿更可怕的S小舅子干杯!”
“对,为下一个新案子,”爱梅也立刻举起茶杯欢快地喊道,“干杯!”
郭小峰也举起了杯子,但眼神中闪过一丝哀伤……